谁来说爱我————吉琉璃

「我老头子不能多吃肉，可是今天真为难啊，夫人啊，你看……」穆父吞吞口口水，举着筷子讨好地看向穆母。

穆母完全无视身边丈夫，「浅浅，真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

同样坐在桌边的穆凯，看着对面微笑着的浅浅，心中满是疑问：这样莫名其妙的冰释前嫌，记得当初在圣伯伦，自己一觉醒来，就曾发生过一回。从进门到现在，浅浅表现得既平和又愉悦，可愈是如此，穆凯心里就愈加的没底。这道红烧肉，一切都是按照自己最喜欢的口味来搭配烹煮，浅浅显然是特意做来给他接风洗尘的。难道他真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可以不做计较？

浅浅被穆凯盯了半天，索性开口，「凯，我从英国给你带了结婚礼物，一会可以来我房间么？」

「呃？……好。」——果然很不正常，他居然送结婚礼物给自己？

推开半掩着的卧室房门，浅浅正在书柜边整理东西，看到穆凯进来，连忙招呼他过去。

首先递过来的，是一只大红包，上面绘着一对可爱的金娃娃，浅浅笑着解释，「凯，老师知道你要结婚了，她听说『中国的长辈都是送给结婚的晚辈礼金』，所以特意从中国城找来这个要我带来。」

穆凯打开红包，居然滚出几颗红枣和莲子：Dr.Vin果然用心良苦。

「你收好，轮到我的礼物了！」浅浅笑眯眯的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包装精美的大纸盒，交到穆凯手中，「其实我也不知道要送什么，不过这个放在新家应该合适。」

盒子又重又大，穆凯满脸疑惑将它放在书桌上，解开包装绳、拆开包装纸，打开来，里面居然是一只红缎银镶边的大锦盒，只看这个，也知道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穆凯惊讶地扭过脸来，浅浅有些脸红，示意他继续。穆凯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抽出，亮光随着盒盖掀开的那一刻流泻出来，赫然便是当年他们一起逛街时所见的那套捷克水晶酒具。

「这……」穆凯看着盒子里熠熠生辉的珍贵礼物，有些不解，「这套酒具，你当年不是坚持要自己买给自己么？」

「你还记得那件事情啊。」浅浅偏着头笑起来，「我说要自己买，可也没说是要买给自己。」

「咦？」穆凯有些糊涂了。

「你不喜欢么？」浅浅嘟起了嘴，「那我自己留着。」

「怎么可能！我替芮琳谢谢你了。」穆凯连忙道谢，浅浅这才笑逐颜开。

「凯，希望你能跟芮琳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浅浅看着穆凯的眼睛，终于将准备了许久的祝福说了出口。

穆凯一头雾水的抱着礼物离开了，浅浅扣上房门，慢慢走回床边坐下。

他卸下了先前的笑容，只剩眼中与灵魂相符的疲倦和空寂——

五天前，他还呆在Dr.Vin的家里；三天前，他忐忑不安却还是走上飞机；一天前，他站在穆宅大门外，在『离开』和『进去』之间徘徊；
就在刚刚，他笑着走出了回来之后最难的一步，从今晚后，他们的身份就是朋友。

不管是慑于穆楚的威胁，还是潜意识避免探究事情的真相，穆凯并没有直接去找浅浅，而他在公司的出现，也使得『穆氏高层不堪压力主动辞职』的谣言不攻自破。

一切恢复如昔，甚至可以说，浅浅表面上给人的感觉，要比从前还好。只是他和莱茜的事情，穆凯也不敢再勉强，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总经理，您找我？」在穆氏，浅浅一直恪守着上下级的准则。

穆凯示意浅浅在对面坐下，注意到他手中的文件，「这是要给我的么？」

「嗯，这份报告耽误了两个礼拜，我现在拿过来。」略带歉意地递过一份文件，浅浅轻描淡写的带过之前不愉快，「不知道您要交待什么？」

穆凯随手接过报告，放在桌面的一堆文件上，笑着开口，「是这样子的，今晚白氏集团有一个项目启动酒会，我想带你过去，也好跟一些经常来往的客户熟悉熟悉。」

其实做生意，大半的项目就是在这种party上搞定的，不过这却是穆凯第一次提出要带他出席这种类型的交际。

浅浅当然知道，穆凯的用意是为了让自己更多的接触商场领域，也是给他磨砺的机会；所以，虽然历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特别有了上次『美锐事件』的阴影，浅浅还是笑着答应了穆凯的安排。

酒会安排在会展中心富丽堂皇的宴会厅，特地请来社会各界的名流，甚至安排了专业的小提琴乐团负责奏乐。穆凯将浅浅引见给几位业界的前辈，原本还担心他应付不来，谁知浅浅应酬起来竟然并不生涩。

穆凯注意到白灏、苏轩在会场那面，索性留下浅浅走了过去，「白大哥，苏轩，好久不见。」

「穆凯你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评理！」苏轩一把拉过穆凯，「我叫他把欧东林辞了，他居然要我先替他找个同样能干的秘书。天下哪有这样子的好事？」

穆凯知道，苏轩跟白灏提出这种要求，倒有七分是在无赖了；难怪白灏只是啜酒，并不理会。

「是你无理取闹才对，哪有好好的叫人自断臂膀？」苏轩刚要生气，穆凯话锋一转，「再说，欧东林不是面团，白大哥又是前辈。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我看也不是白大哥的作风。」

穆凯一番话，绵里藏针，白灏听完，冷笑一声，「穆凯你从小到大，总是这么偏袒苏轩，难怪会把他惯成这样！」

苏轩还要反驳，白灏一锤定音，「欧东林替我办完这场酒会，明天就会去你的苏氏报到。」再不多话，摇摇头转身走了。

白灏一直就是独断专行，这会肯这么迁就苏轩，倒让穆凯都有些出乎意料了；倒是苏轩本人喜不自禁，拉着穆凯闲聊起来。

不一会儿，又见裴允颜从另边笑着赶了过来，「你们都在这里，倒叫我一个人在那边枯坐着没趣。」

「我们正在说，白大哥怎么转了性子，将欧东林还给你家侄子。」穆凯知道这两舅甥最爱斗嘴，索性替他们起个头；果然换来苏轩狠狠一瞪。

「哈，你要是知道我家小轩儿花在这上面的耐性和功夫，一定不会奇怪！」裴允颜倒是不像在开玩笑，「其实，说起肯迁就他的，应该是欧东林，不过小轩儿不知道，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多嘴啊。」

「小舅舅你再闹我就生气了！」苏轩飞红了脸，扭过头去不理他。

不过是说说笑笑，自然点到为止，只是，裴允颜平时是顽劣惯了的，不多几句，又开始没轻没重拿住穆凯取笑。

「几天不见，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尤物？你可对得起我家的芮琳妹妹？」一面说着，一面朝浅浅那边挤眉弄眼：穆凯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裴允颜就注意到了，不过看他带着新人，也就没有贸然过去。

「小舅舅不要胡说！」苏轩深恐穆凯生气，连忙啐道，「谁像你整天弄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浅浅是穆凯的学弟，你不要平白糟践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孩子。」

裴允颜也知失言，颇有些尴尬神色；穆凯怎会不知允颜的为人，清楚他没有恶意，不过一笑了之，「允颜，上次多谢你慷慨借船，家父要约你改天一起钓鱼呢！」

「等老先生有空，我自然十分乐意。」

允颜接过话题，大家说笑开来。[caihua/qiu]

第十八章

酒会还在继续，许久不见穆凯回来，浅浅只好在一边等候。

「这位先生，想要喝杯酒么？」

浅浅正自无聊，身边忽然多出一个声音，他奇怪转头，却见一个外国男子站在面前：黑色的西服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躯体，灰蓝色的衬衣愈发衬出他的优雅气质；一头金色短发清爽干练，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镜片后湛蓝色的眼睛，善意地注视着自己。

「Sir，Would you like something to
drink?」男子看他讶然，又用英文重复一遍，温润浑厚的声音，终于拉回了浅浅的注意力。

「你是利物浦人？」熟悉的口音！虽然十分隐约。

「原来你会说中文啊。」男子笑着点头，「我的母亲是利物浦人，我们算是同乡。」

「嗯，你好！」浅浅主动掏出名片递了过去，两人同时交换了名片，对方是汉诺威公司亚洲地区的CEO，比伦·华生。

「初次见面，黎先生你好。」比伦露齿一笑，主动伸出手来。

「华生先生，你好。」浅浅握住对方的手，有些不太习惯，「如果不介意，请叫我黎谦就好。」

「正是求之不得，黎谦你就叫我比伦吧。」男子的中文十分流利，彬彬有礼又不使亲切的态度立刻让浅浅生出不少好感。

两人聊了起来，竟然十分投机。一番交谈下来，彼此都生出相逢很晚的感慨。

「黎谦，你今天是一个人过来的么？」比伦十分好奇，黎谦看起来不像是热衷于这种场合的人。

「我和上司一起过来，不过现在没有看见他。」浅浅猜想穆凯是和朋友在一起，无奈笑笑。

比伦心细如发，怎么会察觉不到浅浅表情里的一丝落寞，「说起来，我当初刚来这种场合，也很不习惯呢……」一句话便转移了浅浅的注意力。

他们兴致勃勃聊起利物浦，那里风景如画的小镇，海滨重建的阿尔伯特港，还有拱顶的牌楼下，鹅卵石的街道两旁，布满的购物中心、画廊、博物馆、酒吧和写字楼……聊到比伦母亲的拿手菜，浅浅更是强烈表示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口尝尝。

回家的路上，浅浅仍在为刚刚结识的这位朋友兴奋不已：比伦竟不像是一般的商贾，且不说他的言语灵动、妙趣横生，『对人诚恳』这点却是最难得的。

「浅浅，刚刚跟你聊天的，是你在英国的朋友么？」穆凯突然发问。

「咦？」浅浅不明白穆凯何以有此推测。

「我看你们相谈甚欢呐！」浅浅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毕竟这句话里的醋意，虽然不合理，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凯，你在开玩笑么？」浅浅认真发问，穆凯却是不明所以：他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

「比伦是今晚刚刚认识的。」浅浅笑着解释，「不是你叫我多结识一些人么？我们聊得很开心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好不好？」

穆凯听到答案，心中疑惑：汉诺威公司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跨国公司，据说是有英国皇家作为背景的，身为整个亚洲市场的掌控者，比伦·华生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

「算了，也许是我多心……大概是因为你们都来自英国，特别容易沟通吧？」穆凯虽然觉得奇怪，却也说不清楚。

倒是浅浅的态度，似乎太过积极了，一个交浅言深的陌生人，值得他从上车兴奋到现在么？

「浅浅，你似乎很喜欢他啊！」穆凯试探性地开口。

「嗯，他是我遇到过最最有趣的人，知识渊博，又有丰富的阅历哦！」

浅浅眉飞色舞起来，穆凯听他提及比伦，句句赞不绝口；这样一来，担心浅浅安全的事情，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可是，浅浅越是多说比伦一分好，穆凯就对他平白加了一分厌恶。这种捻酸吃醋的心情，穆凯竟然完全归于爱弟被夺。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光顾着生气，竟没有深想一步：自己为什么会希望浅浅一直留在身边？

时间过去两月，穆凯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次的酒会。

这一天，他刚刚下班回家，穆楚就迎了过来，「哥，你这几个礼拜，都约了浅浅出去么？」

「咦？」穆凯不解，自己不是忙着奉陪客户，就是安排了跟郑芮琳的约会，哪里还有时间来找浅浅。

「我约他出去打球，他却告诉我，一连四个礼拜他都已经有安排。」穆楚瞟了穆凯一眼，「不是哥，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浅浅在S城里深居简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子的朋友？穆凯直觉不对，等到晚上浅浅回来，敲门进了他的卧室。

「凯，有事情么？」浅浅在电脑前，并不回头。

穆凯走了过去，偷偷看那屏幕，浅浅在跟人家聊天，「楚说你这几个周末都有事情，我觉得好奇，所以过来看看。」

浅浅一愣，迅速在窗口里敲了几句话，下线退了出来。

「其实就是普通朋友，我们约好，他教我打网球而已。」浅浅的坦然态度，让穆凯反而觉得自己太过八卦。

「既然是朋友，那就玩得开心一点吧。」拍拍浅浅的肩膀，穆凯站起身离开。

「嗯！」浅浅笑着点头。

周末的早晨，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停在院门外。不多久，浅浅从玄关拎着运动包出来，开门上了车。穆凯站在窗后，将一切看在眼里，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金发男子，就是比伦·华生。

这个原本只因为自己而改变着喜怒哀乐的少年，终于学会放开手么？对着别人，他就这样露出曾经专属于自己的各种表情么？穆凯从来没有想过，当浅浅的笑容不再只为自己绽放，当浅浅将可爱在别人面前展示，他反而会是这般的心情。不应该啊，这不正是他长久以来的希望么？

嫉妒，他的心情居然完完全全被嫉妒所占据。那种想要立刻冲下去，将浅浅拉回自己身边、大吼着赶开比伦的心情，不是嫉妒，又是什么？明明知道，这种不正常的独占欲会将自己的情绪扭曲，可是穆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想到浅浅出门时的那些表情，他就忍不住嫉妒欲狂。

「该死的！」一把将窗帘拽下，穆凯咒骂出声。

傍晚的时候，浅浅开开心心地回来了，一进客厅，就注意到正在等他的穆凯。

「浅浅，今天跟你在一起的朋友，是谁呢？」穆凯不自然的脸色，让浅浅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稳定。

「凯，他是谁，有什么问题么？」浅浅放下背包走了过去。

很反常的问题：凯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私生活，就像当年自己在圣伯伦，即使半夜出去鬼魂，凯不也是不发一语么？一想到此，浅浅的心底不禁升起失落。

「凯，他只是个普通朋友，我累了，先回房间了。」浅浅不敢再待下去，本来决定回来这里，就是对于自身极限的挑战：感情不是说收就收得住的，也许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足以让自己努力维持的局面前功尽弃。

转身离开的瞬间，手臂被一股猛力拉过去，浅浅瞪大眼睛，穆凯竟然在拖着他上楼！？

「凯，你在干什么？」浅浅压低了声音：不敢大力挣扎，甚至不敢大声喊叫，穆家人应该就在别墅的其他地方，这个样子岂不是要吓坏别人。

被拖进穆凯房里，看着穆凯将房门落锁，转身朝自己步步逼近，浅浅脑子里的第一念头不是『危险』，而是『凯生气了！』

「凯，我说错了什么？」感觉到对方可怕的压迫气势，浅浅往后退到墙壁，终于无路可逃。

「我再问一遍，你跟那个家伙，究竟在一起干些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家伙』！」浅浅皱眉，今天的穆凯实在奇怪，「我们在一起，也不过是打球聊天。」

「一连四个礼拜，堂堂跨国集团的CEO，陪你打球聊天，浅浅，你好大面子！」穆凯嘲讽出口，转身在床边坐下，「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人家可是有夫人的。」

「你、你……！」

浅浅气得说不出话来：当初选择在那种情况下发生第一次亲密关系，只因为对方正是他思念了五年的凯；难道就因为这样，自己在穆凯眼中，已经如此人尽可夫？爱得毫无保留，可是豁出去的自尊，只成了今天的笑柄。

「不管你是否在调查比伦，侵犯他人的隐私总归不好；如果下次你再好奇，直接来问我，我不会再隐瞒什么了。」
浅浅心中欲哭已无泪，终于开口，心底最后的骄傲，支持着自己微颤的语音。

穆凯看着浅浅欲哭无泪的模样，心中剧痛；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愈是在意一个人，就愈会将他刺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