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劫————三三得九

“要命，果然是夏天到了，母老虎这麽大火气。”费清音心里暗忖，一溜烟闪进屋里，拉开衣柜躲了进去，运足耳力倾听屋外动静。

慕容翩跹进了院子见明诺站在门口，自己气喘吁吁地拿个鸡毛掸子实在有失体统，微有尴尬地问这位世侄：“明诺可有见著宝宝？”

铁明诺惊喜地问：“宝宝回来了吗？”

费清音撇撇嘴，娘啊，你想不到你这个世侄比我还会撒谎吧？

“刚回来就找打。”慕容翩跹柳眉倒竖，埋怨丈夫道：“都是你给宠出来的。”

“你看，我就说那个小滑头不会躲在这里。”费文韬拉住妻子，“若说他这德行是谁惯的，我们都有责任。算了，你真要教训他等吃晚饭的时候吧，他还能不吃饭？”

费清音躲在柜子里闷哼：“我去厨房偷点吃的，还真就不出现了。”

知子莫若母，只听慕容翩跹扬声道：“那小东西肯定会去厨房偷吃，不行，我得去把黑将军牵来找他。”

铁明诺哑然失笑，黑将军是费清韵养的狗，也真亏慕容姑姑想得起来，却不知宝宝犯了什麽错，让她这麽愤怒。

费清音暗暗叫苦，他这老娘也太较真了，未来亲家还在这呢，也不顾顾体面。早知道刚才不跑给她打两下就得了，也省得在明诺面前丢人。他这麽一想，恶趣味顿生，推开柜门走了出去，扬声道：“娘，孩儿知错了，您一点也不老，您风华正茂仿若双十少女，我们一起出去人家一定以为我们是姐弟。”

费清音这一走出来等於告诉父母，铁明诺向他们撒谎，便是拼了在明诺面前丢脸也要将他拖下水。

慕容翩跹果然瞪了世侄一眼，提起鸡毛掸子就往儿子身上招呼，费清音上窜下跳，躲在铁明诺身後，慕容翩跹气结，又怕自己一不小心刷到世侄身上，只得作罢，留下狠话道：“这麽大的人像个猴子似的，就会惹父母生气，你就是欠管，我看也顾不得什麽长幼有序了，等你四姐出嫁後选个好日子把你和婉婉的婚事也办了，我老了，管不了你，让婉婉管你。”她倒不是一时冲动说的气话，这是她深思熟虑後的打算，大女儿婚事一定小女儿的未婚夫大概也会迫不及待地要完婚，女儿们都出嫁後身边就少了贴心小棉袄，偏偏几个稍大的儿子都没有中意的姑娘，只得让幼子尽快娶妻，婉婉那丫头她中意得很。

她刚说完就发现周围安静下来，小猴子跨下脸送上门给她打，一脸哀伤道：“娘，您就这麽讨厌我啊？婉婉是玉伯伯的命根子，说要我入赘，我一成亲可就成别人家的人了，您想见我一面都难，如果你要打就赶紧打吧，以後没机会了。”视死如归般地眼睛一闭，抬起胸膛准备承受母亲的责打。

“不行。”费家夫妻异口同声道：“我的儿子不招赘。”

慕容翩跹怒道：“婉婉是他命根子宝宝就不是我命根子，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嘛？居然要招赘？不行，我得写封信问清楚。”

也不顾要打儿子了，匆匆离开踏月居去写信，爱妻如命的丈夫赶紧跟上去。

“你就信口开河吧，等露馅了看你怎麽交代，到时候慕容姑姑更生气。”铁明诺伸出手指戳他额头，被他迅速躲开。

“过一关是一关嘛，兵来自有将挡。”费清音自小有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洒脱超然。

第23章

胡言乱语的结果是被禁足，重阳节前不许离开凝碧峰，所以费清音现在很无聊地坐在踏月居小院的石凳看《有匪君子传》。

不得不承认范清池很适合“金笔”这个美称，他写的不是十个人，是十个圣人。可怜那些单纯无知的江湖少女们，也许一颗脆弱的芳心就这麽许给一头被文字美化的豺狼了。范清池这个大骗子，还敢说自己童叟无欺？这分明是欺骗天下人嘛！

费清岚来小弟院落时看见小弟正趴在石桌上颤抖，费清岚吓了一跳，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拉起小弟，却发现他脸上笑容比头上的骄阳更灿烂耀眼。

“宝宝怎麽了？”费清岚捧起他脸问。

费清音看著几月不见越发儒雅俊秀的人眨眨眼睛，已经懒得纠正父母兄长对他的称呼，拿起手上的书在兄长面前晃了晃：“这个，老范才是真正的才子啊。”

费清岚早看过这本书，知道奸商都杜撰了什麽奇人异事，对弟弟笑道：“的确。”

费清音一本正经地语重心长地开口：“大哥这辈子是和表哥纠缠了，二哥嘛，我怀疑他不知道老婆娶来干吗的，就知道他的剑，至於我，照这本书里的说法，我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才子是不会如凡人一般娶妻生子的。三哥，咱老费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大任就交给你了，你可要赶紧物色对象啊。”

“宝宝放心，老费家这一代四子二女，香火绝对断不了。知道关心这个问题，宝宝真是长大了啊，为兄甚是欣慰。”费清岚秀逸的脸上满是喜悦自豪。

费清音抬起下巴得意道：“好说好说，三哥什麽时候赶回来的？”

费清岚刮他鼻子：“昨晚就回来了，你躲在踏月居不知道而已。”

费清音无奈地耸耸肩：“没人告诉我，娘亲不许我踏出这院子。”

“你活该。”费清岚敲他头顶，“要是给娘知道爹给她的情诗是你捉刀代笔的，你一年都别想出踏月居半步。”

费清音吐吐舌头，瞪眼道：“你怎麽知道的？”

“这个家没我不知道的事。”费清岚轻笑，如百合花般雅致迷人。

费清音做个封口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保密啊。”

费清岚点头：“这是自然，走，去我那看看我为你四姐设计的发钗和手镯。”

“嗯，三哥先去忙，我看完这本书就去。”费清音拿著范奸商的著作晃了晃，“不看完我没心思做任何事。”

费清岚应了声“好”，行云流水般走出去，他一身白衣步态优雅，就像刚出岫的云，费清音目送他离去，等确定他走远了，才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书，封面写著四个大字《唐宫豔史》。

正打算继续看书却被人抽走了。

“原来宝宝最近换口味了。”说话的人声音清晰好听，正是已经正式被费清音归类为伪君子的铁明诺。

“关你什麽事？” 这人跟鬼似的走路没声音，费清音没好气地夺过书，“我看的不是‘豔’，而是‘史’，你可别乱想。”

“我乱不乱想有什麽关系？”铁明诺依旧带著那种闲散舒适的笑容，“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即便看的是‘豔’，看过之後心中依旧平静无波，就是你爹娘也无理由反对。”

“想必世兄比已经达到这种修为了。”费清音斜睨铁明诺，“小弟佩服。”

铁明诺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费清音一眼，那眼神里包含著太多情绪，竟然令费清音有些慌张。

“你有事找我？”他问，借助对话来化解这种无名的心慌。

“我没事不能来看你？”铁明诺反问，他收敛笑容，口气平静无波，费清音却觉得他有些生气。似乎觉得自己给了宝宝无形的压力，铁明诺有展开一丝笑容，和声道：“我是来辞行的。”

“哦。”费清音应了声，婚事已经商定，他们的确可以走了。

“我以为我的想法小白已经告诉你了。”铁明诺见他眼神闪烁，便轻声道：“我们还是兄弟，像小时候一样，你不必有思想负担。那块玉是你的便是你的，你怎麽处理都好，我不会怪你，不必每次都怕我想到那个而转移话题。”

“我知道你不会。”费清音小声道：“对不起，伤你心了。”

“你还知道我有心啊？”铁明诺笑得很纯粹很醉人，如何费清音抬头看一定会觉得像满树梨花齐放，可惜他没抬头。

“当然。”费清音的剔透的大眼里是空灵禅意，“你心比比干多一窍，我是一直知道的，没有心的人是我。刹那芳华，弹指瞬间，匆匆已是这麽多年，过去，没有什麽是我念念不忘的。”

铁明诺淡淡一笑，只重复道：“我们还是兄弟。”说完转身离去，结束了他们分离两年後的再次相聚。

第24章

天气渐渐热起来，虽然每天都有人来踏月居看费清音，他还是觉得燥热的天气和狭小的生活空间让他无聊郁闷，最终决定做顿饭向娘亲赔罪。

走到小厨房时听叫一个陌生的年轻声音问：“粽子，你姓什麽？”

稚嫩的声音犹豫下：“我姓猴子。”

费清音噗哧一笑，跨过门槛朗声问：“粽子兄，如果你姓猴子，请问你属什麽？”

“唉呀，六少爷竟然走出来了。”四五岁大的小男孩飞奔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抱住费清音大腿，“我属猴子。”

“啊，六少爷。”刚才蹲著的少年站起身恭敬地打招呼，他大概二十来岁，个子比费清音略高一点，一身家仆惯穿的灰衣也不掩其俊美。因为是第一次看见费家的小魔王，所以好奇地偷偷打量费清音。

费清音对他点点头，弯下腰继续逗粽子：“粽兄最近尿床没？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吗？”

粽子是厨娘的孩子，打小在凝碧峰长大，那点丑事费清音是一清二楚的，他自豪地向六公子汇报：“这个月就尿了一次，我大名是会写的。”

费清音诚恳地称赞：“了不起，五岁还尿床的孩子实在不多，而且，您老大名丁一一三个字多难写啊！”

粽子扭扭捏捏做害羞装捂住苹果般的小脸，甜甜地对费清音傻笑。那灰衣少年也搔搔头跟著笑，见六少爷看向他，善意又略带羞涩地朝少爷笑笑。

“你是新来的？叫什麽名字？”费清音坐在下人洗碗的小马扎上，粽子殷勤地给他打扇。

“嗯。”少年答的有些拘谨，“我叫白罗，大家叫我小白。”

费清音看著他，这人有一双清明单纯的眼，一眼看去便觉他心怀坦荡容易相处，相貌之美倒在其次了。

“我表哥的小名也叫小白，如果你们在一起不是不知道叫谁？不如我叫你二白，好吗？”他是商量的口吻，似乎白罗不同意他绝不勉强人家改称呼，这般礼貌倒不像主子对下人，更像朋友，他真的是大家口中的混世魔王吗？

“好，六少爷怎麽到厨房来了？”这少爷一身质地上好的嫩黄公子衫，雅洁大方，不怕跑厨房来会沾上油烟吗？难道饿了来找吃的？现在还不到申时啊。

粽子笃定道：“六少爷是来做饭的，娘说六少爷的厨艺比咱们庄莫大厨还好。”

白罗诧异地看著他，满脸不置信，费清音抽出折扇轻扇，这人也太不懂掩藏了，更不会赞美讨好，刚才进来时看他在擦地砖，勤恳的老实人不少，但勤恳老实的美人不多，就凭这点，他已经能得费清音七分好感。

“还是粽兄慧眼识英才啊。”费清音弯下腰拍拍粽子小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我先来看看厨房有哪些食材，少的请你们去大厨房找。”

白罗心道六少爷一点都不像个世家贵公子啊，他怎麽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怎麽跟个下人的孩子称兄道弟？他不觉得辱没身份嘛？他跟自己说话也这麽亲切客气，完全没架子没脾气，怎麽四小姐和五小姐谈论他的时候却说他是小魔头呢？厨房的采办大胡子孙二炮似乎也很怕他。在见到他前以为他是傲慢顽劣的，现在却颠覆了这想法。

“粽总管，代本少爷查看食材，江米粉、红豆沙、黄豆面、山药、大枣、青梅、桃仁、瓜仁……”

“少爷，你说的太快了，我记不过来。”粽子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还门放食材的桌案高，没找一样都得垫起脚尖，一会功夫脸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终於明白少爷是在捉弄他。

“只少荷叶，我去给少爷采。”白罗把手洗干净，掏出素帕给粽子擦擦汗。

费清音指指身边小马扎示意他坐下，拍拍他肩膀道：“还早呢，等我做的时候你再去采，你是怎麽到我家来的？”

粽子和费清音一人一个小马扎一盘瓜子，把白罗的家世隐私都给挖了出来。人各有命，有像费清音这样含著金汤匙出生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的，也有白罗这种生下就没娘没奶吃四岁就被赌鬼老爹卖的。他确实可怜，四岁被卖到马戏班，有时半年都吃不到一次肉，出了错还经常被班主打。不过他觉得自己运气也不算坏，八岁的时候遇到贵人，那贵人把他领回家做小厮，在厨房打打杂，至少能温饱了。

粽子叹口气，为没有听到悲惨凄切的故事而遗憾。费清音把积了一堆瓜子仁一口气送进嘴里，安慰粽子道：“不是所有的凡人都有不凡的际遇的，赶紧把地扫干净，我要做点心了。二白，麻烦去赏心别苑给我摘几片荷叶。”

荷叶有解暑热、清头目之功效，荷叶粥是夏天极佳的解暑食物。费清音抓了几把米淘洗干净，加四碗清水，放在瓦煲里慢火熬，改用一张新鲜的荷叶代替它，过了一会荷叶软下来掉进粥里，又重新盖一张荷叶上去，如此三四张以後，一煲晶莹碧绿的荷叶粥就熬好了，荷香与米香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粽子咽了咽口水，看看荷叶粥和那四碟小点心，眼睛贼亮地看著费清音。

费公子特有成就感，有意吊粽子胃口，“天热，做的少，这点就不分给你这馋鬼了啊。”看看盘中那几碟小吃又有些遗憾，“娘亲爱吃糯米藕，可惜现在没藕。”

粽子满心向往，仿佛已经闻到了糯米藕那糯米清香和桂花蜂蜜的甜香，双手合十一脸陶醉道：“就快了就快了，到时候我陪少爷一起去挖藕。”

费清音打量他那矮小的个头，不屑道：“算了吧，你下了池塘就灭顶了。”

粽子一脸茫然道：“什麽叫灭顶？”

费清音拿筷子夹了块点心塞他嘴里，笑道：“就是水漫过你头顶。”

白罗边看著他们玩笑边刷锅，少爷只是做饭而已，烧火洗锅还是得由他做的。费清音端著碟子走到他面前，又夹了块点心道：“张嘴。”

白罗诧异地“啊”了声，费清音把点心塞他嘴里，顽皮一笑：“辛苦啦，我走了。”说完端起盘子在粽子崇拜的目光下离开。

“六少爷真不一样。”白罗喃喃道。

“是啊，娘说六少爷和其他少爷不一样，老爷夫人都拿他没辙。”粽子慢慢咀嚼著嘴里的美食，老道地回答。

“哦。”白罗搔搔头，似有所思。

完结章

费清音端著盘子到比翼楼时楼中除了父母还有三哥和四姐五姐，除了老大老二，全家已经聚齐。费清韵见了弟弟端了食物来赔罪便摆出一副看好戏模样，她真是美，像朵朵娇豔带刺的蔷薇，姿情色豔，夺人心魄，即便满脸幸灾乐祸，也无损她的美丽於万一，费清歌则是朵临水而居的水仙，雅致夺目，纯真无邪，不过毕竟和费清韵是亲姐妹，性子也没好到哪去，还是三哥最好，见了弟弟露出鼓励的笑容。

慕容翩跹看见小儿子连忙板起脸，不悦道：“说了你不许踏出踏月居半步，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费清韵、费清歌都作壁上观，完全没替小弟解围的意思，费清音暗骂她们没心没肺，把食盘放下讨好地拉住母亲手撒娇：“娘，孩儿知错啦，今天带食赔罪，以後再不对您胡言乱语了，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