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大哥查出什麽头绪没?”费清音吃正餐时很优雅,很符合他世家公子的形象。他问的随意,靳祥回答的认真:“死者是半夜从赌坊出来的赌徒,一家米铺的夥计,看索魂牡丹以往所犯的案子,并不是有意针对某个人,只是撞见谁就要谁的命。洛阳王治下百姓也算安居乐业,这些年都没什麽大案要案,唯独这一桩却至今没有破,说来真是惭愧。”
“只要是人做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费清音说的义正严词,实属废话一句。
“仵作验尸的结果如何?是惊吓过度而死?”铁明诺问,“我看今天早上的死者倒像被人吸干了血。”
“实在难以相信,那些人都是被吓破胆而死的。”靳祥回答,对铁明诺笑笑,“这次的死者与以往有些不同,在死後被凶手吸干了血。”
“难道是有人要吸食人血练邪功?”铁明诺蹙眉沈吟,“可这被吓死的就奇了,有什麽东西能把一个大活人活活吓死?而且,他为什麽要在尸体旁撒牡丹花瓣,难道是为了恫吓无知者,让别人以为真有牡丹花鬼?”
慕容新白皱皱眉头,可怜的孩子又想到了早上那具尸体,小心肝颤了颤,有点反胃。费清音到底是向著表哥的,右手在铁明诺左臂上狠狠掐了下,他也不想想是自己先挑起的话头。
铁明诺“哎呦”一声,几个眼尖的都看到费清音的小动作,摇头微笑。铁明诺奇怪道:“洛阳牡丹天下奇,洛阳蚊虫天下毒,这时节就有蚊子了,而且叮得人这麽疼。”
慕容新白也跟著大家乐了下,他连续两次被吓,早上也没吃什麽,慕容留白和费清音都不住往他碗里夹菜,劝他多吃点。
“索魂牡丹这名字取的倒有趣,让想起牡丹花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後话题又回到索魂牡丹上来。
三十年前魔门入侵中原,宗主座下左右护法、四大堂主、十二侍花使个个是厉害角色,中原武林白道几百人在轩辕台围攻他们,也不过杀了人家两个堂主、四个侍花使,自己却折了一百多人名好手,重伤的名门正派弟子有八百开外,实在是丢脸至极,是以中原武林极少有人提及这事,没想到费清音这种思维方式跟人不同的却突然由索魂牡丹想到魔门的十二侍花使。
在座之人都是年级轻轻,没有一个经历当年之战,不过由前辈的描述中也知道那一战有多激烈凄惨。听费清音突然提起心中一禀,都不作声,只有铁明诺道:“据说十二花侍有一手花雨飞金针的绝技,花瓣伴著银针飞射而出,银针取人性命,花瓣给人送葬,十二花侍各自用自己所司之花,那是以武力兵器杀人,完全不同於索魂牡丹啊,而且,当年魔门宗主花不易答应你大伯父有生之年约束弟子门人,绝不踏足中原一步。”
费清音吐吐舌头浅笑道:“我可没说索魂牡丹和牡丹花侍有什麽关系,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靳祥摇头苦笑,他实在不懂这少爷公子到底在想什麽。费家从长公子到五小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让人钦佩,只这费小公子,虽然在某次武林大会上下棋侥幸赢了棋圣而博得才子之名,做事说话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常以作弄别人为乐。说他绣花枕头他却有几分才华,说他俊杰公子他却又没做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供人敬仰。
“靳大哥别苦笑,铁公子一向急公好义,若有什麽用得著他的地方千万别跟他客气,尽管差遣便是。”费公子体贴的认为靳捕头的苦笑是怕此案破不了。
“不敢不敢。”靳祥连忙拱手为礼。
“清音所说正是小弟心声,公门中事我等江湖平民本不该多管,但靳兄若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千万莫客气。”铁明诺说话一向能搏人好感,他想多管闲事也会说的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想帮你的忙。
靳祥客气一番,心想江湖四公子果然都是热心正义之辈,对铁明诺好感大增,听说几人在洛阳停留是为看牡丹便指点道:“国色园牡丹虽品种繁多精细,却不及谢家品种稀罕,种植精心,要赏绝色牡丹,还是要去谢家。”
“谢家?难道是洛阳谢梧家?”费清音扬眉兴奋的问。
“正是,谢家不以花卉经商,自家栽种的牡丹只有自家人欣赏,不过你们几位若去,相信谢家不会不欢迎。”靳祥说完举起酒杯浅酌了口。
“谢梧是我大哥的同榜探花,那年三甲精英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可惜皇榜刚下未及封官,那倒霉的探花家里就来信说老夫人过世,要他回家奔丧,後来听大哥说他家里连遭变故,弟弟发烧烧坏了脑子,可惜了他十年寒窗最终还是一场竹篮打水。”费清音偏头想了想,对慕容留白几人解释。当年费清吟进京赶考,他死活要跟著,所以跟谢探花有过几面之缘。他依稀记得谢梧这人不错,一副文质彬彬的秀气书生样,但并不迂腐木纳,与费清吟交情不错,他弟弟谢桐比费清音大三岁,便爱屋及乌的疼爱小清音。只是十年未见,不知道谢梧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七岁孩童。
靳祥几人是早就知道谢府变故的,再听心中还是忍不住叹息,谢梧这位洛阳第一才子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背唐宋诗词全集,七岁能作诗,可惜命途多舛,叫人惋惜。
第4章
费清音被称为江湖第一才子,他三岁用霹雳弹把自家後花园的假山炸成了碎石,五岁带著吴道子真迹上茅厕不慎失手把画卷掉进粪坑,七岁非要跟费清吟进京赶考,卖弄武功时把小折扇打在了白龙鱼服的皇帝头上,差点小命不保。
江湖第一才子携亲友送上拜帖求见洛阳第一才子,谢梧收到拜帖时倒真的愣住了,十年前的小皮猴居然还记得自己。十年物是人非,不知当年闹得泰福轩鸡飞狗跳的孩子如今是什麽模样了,依稀记得他与桐儿有些相似。
当记忆边缘的两人相见时还真不敢相认了,费清音是个自来熟,见了谢梧眼光一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虽然十年从商,却还是一副文质彬彬的儒生模样,骨子里的气质没变,外表多了一分沧桑。费公子眸光微转,热络道:“谢大哥,好久不见。”
谢梧含笑看著眼睛眼神灵动眉目精致的少年,感怀道:“十年,的确好久,你长大了。清吟兄还好吗?”他与费清吟是君子之交,并无多少来往,只知道那个总是神采飞扬言笑晏晏的少年官越做越大。
“家兄一切安好,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这位豔若桃李的是我表哥慕容留白,这位瘦削飘逸的是新白表哥,最後这位仪表堂堂的是江湖四公子之一的铁明诺。”他拉起几人口没遮拦的介绍,也不怕别人多心。
谢梧心道这孩子心性倒没什麽改变,跟几人一阵客套寒暄,听说几人是来赏牡丹的,便大方地领著他们去东边的暖阁,几人边走边谈。谢府牡丹品种倒不如国色园多,但株株都是名品。魏紫、姚黄、洒金剪绒、二乔……都有栽培。谢梧解释说亡母是种植花卉的好手,他指著一株牡丹有些自豪地道:“那株‘御衣黄’为花中之极品,整个洛阳也不见得有几家有。”
黄牡丹本来就十分稀有,费清音只听说过姚黄。
谢桐周到地解释道:“这花花色淡黄,花蕊呈金黄色,因其色如君王龙袍之色,故名‘御衣黄’。”
费清音凑上前仔细看了看,那花花瓣宽大,层层呈波浪状,娇豔多姿,美不胜收。他这种不爱花草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大自然的神奇。
几人在花丛间穿梭,铁明诺突然听到了均匀轻微的呼吸声,花丛里躲著一个人,一个正在睡觉的人。大概是打理牡丹的花农,谢梧看上去温和宽厚,平时待仆从也许不甚严厉,所以导致下人在这里偷懒。走近那株魏紫时铁明诺立刻知道自己判断错了,下人哪能穿得起这种华贵的锦衣?谢梧也看见了露在花丛外的一片衣袖,连忙走过去道:“桐儿,你这麽在这睡著了?”
费清音听他叫桐儿,连忙跟过去看看,谢桐已经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饶是费公子看惯俊男美女也不禁赞叹一声“真美”,只见这少年面如冠玉秀美绝伦,若不是喉间喉节微凸,还真要以为他是一女子。这公子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大小,但一双眼睛中却如一泓清水,透著童真与无邪,让人心生呵护之意。
其他三人也随他们走了过来,俱是不由自主的细细端详这位绝色美少年,他的眉眼倒真与费清音有几分相似,只是费清音的眼神总是灵动狡黠的,他却是一清见底的。
“啊,蚂蚁爬走了,太阳晒得好困。”谢桐的声音清甜,带著一丝孩子气,说话的逻辑有些混乱,不过大家还是听懂了,这孩子是在这里看晒太阳看蚂蚁搬家,不知不觉睡著了。
“大蚂蚁背著小蚂蚁回家吃饭了。”费清音笑吟吟的对他说,谢桐应该二十岁了,看这智力大概只是七八岁的孩童。
“你怎麽知道的?你是谁?”谢桐清亮的大眼看向费清音,偏著头好奇地问。
“我叫费清音,是你哥哥的朋友。”费清音蹲下来与他平视,十年前谢梧曾称赞弟弟是神童,无论学什麽都比常人快上很多,谢梧内敛不喜张扬,能让他忍不住这样称赞的必然是优秀非常了,那时他还想见见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小天才,不想今日相见,他却是个美丽单纯的痴儿。
“我叫桐儿,你们是来看花的吗?”谢桐撑著地面站起来,怯怯的看了其他三人一眼,对费清音道,“你真像昆山夜光。”
谢梧摸摸谢桐的头,笑著对几人解释道:“昆山夜光是一种牡丹花,桐儿在称赞清音美貌。”
“哦,我是昆山夜光,桐哥哥是姚黄魏紫。”费清音笑的很诚恳,谢桐这容貌比慕容留白那天下第一美人也毫不逊色。
“啊,你叫我哥哥,他们都叫我少爷。”谢桐有些兴奋,他一笑,满园牡丹失色,“我晚上带你去看昆山夜光。”
“桐儿怕生,还是第一次和人这麽亲近呢,府里有些牡丹适合晚上观赏,几位若不嫌弃就在寒舍小住吧。”往日因为谢桐的原因,谢家一般不留客,难得有外人能让弟弟开心,谢梧只想费清音多陪陪弟弟。
费清音心道就等你这句话呢,等你家花都谢了我再走,当下也不推辞,执起谢桐的手要他陪著赏花。谢桐虽然是个痴儿,对各种花的典故特性却很了解,一一讲来到让几位客人惊讶,费清音素来是个会哄人开心的,谢桐说完他就鼓掌赞美,惹得单纯的谢桐更卖力解说,比牡丹花更惹人侧目的小脸兴奋的通红。
晚饭时几人见了谢梧的夫人,那女子一身湖绿的襦裙,墨染般的如云秀发梳了个时下流行的桃心髻,上插一只玉钗,给人风华绝代之感。这位夫人两年多前才嫁过来,谢府不但种著洛阳城里最美最珍的牡丹花,还藏著两朵倾城名花,难怪谢府平时不喜外人打扰呢。
谢桐拉著费清音坐在身边,客气地给他夹菜,他虽痴傻,但席间用饭却很优雅,若他不开口说话,别人不会认为他智力有损。
谢夫人机伶聪颖,端看几人样貌就猜出身份,她言语间对铁明诺颇为敬仰,费清音暗道又多一个被这金玉其外的家夥欺骗的可怜女人。
一顿饭宾主尽欢,谢桐谢梧陪几人去看昆山夜光,谢夫人身子单薄,谢梧爱妻心切,怕她吹了冷风,要她先回房。
昆山夜光这种牡丹花别具一格,每朵牡丹花象一个小小的灯笼,十分美丽有趣,重瓣白花,白中带紫晕,月光照耀下会显现白玉般的无瑕光泽。取为“昆山夜光”是因为昆山出产一种夜光美玉,在月色下迸射豔光,此花如同此玉,故而得名。费清音长相玲珑精致,便如水晶美玉,难怪谢桐说他像这花,他时常被人赞美容貌,唯独今日听到的最顺耳舒心,对谢桐又多了几分喜欢。
“那株又是什麽?”铁明诺看费清音有些得意的笑脸问谢桐。
“夜光白。”谢桐已经不像下午那样有些惧怕,拉著费清音走到那株牡丹前。
“这种牡丹重瓣白花,蕊瓣初绽为青白色泽,盛放後转为莹白,花瓣犹如丝绸亮丽,在夜里映衬著月色,又称’月宫花’,是白花牡丹之冠。”谢梧解释。
铁明诺笑道:“这满园牡丹打理起来想必很费心思,小弟倒真要佩服府上的花农了。”
谢梧回道:“这些牡丹以前是亡母照料,家母过世後便由桐儿打理。”他看向弟弟的目光温柔而疼爱,自豪而惋惜。
费清音想神童就是神童,烧坏了脑子也是个种花天才。他突然起了好奇心,当年谢桐怎麽会烧坏脑子?有种人天生喜欢探奇多管闲事,显然费清音就是。
第5章
离了暖阁,谢家兄弟领著四人漫步而归。青石铺就的小路被家仆打扫得干干净净,蜿蜒著将这内宅的各处居所连成一体。其间亭台掩映,宛然有序,一派大家风范。
几人被安排在暖阁南边的一处厢房,谢桐本想让费清音跟自己回鸣凤阁,谢梧笑著对他摇摇头,他嘟起嘴点点头,有些留恋地看著费清音,一步三回头,好似过了今晚明天就见不著似的。
“有魅力的男人,就是招人喜欢。”费清音骄傲的对其他三人道。
慕容家兄弟根本不睬他,各自回房,铁明诺要笑不笑的看著他,道:“等他喜欢上你不愿跟你分开,看你怎麽办。”
费清音手中折扇支额,道:“唉,那麽个美人,我也不愿意和他分开,要是婉婉同意的话,我收他当小。”说完斜睨铁明诺,“谢嫂嫂真漂亮,你眼睛都快长到人家身上去了,真有礼啊,不愧是名动江湖的风流公子。”
“太让人兴奋了,宝宝居然吃醋了。”铁公子坏笑,作势要非礼他。
“太叫人失望了,明诺脸皮厚自恋程度比起两年前又翻了一倍。”费清音笑著把他推开,砰地关上门。
他背抵在门上,听见铁明诺走远才坐到床边“唰”的打开折扇,扇面是幅南枝春早图,图中枝繁花茂,但繁而不乱,疏密有绪,圈花点蕊,别出新意,虽是仿画,却几乎可乱真。枝干劲俊、千花万蕊、天真烂漫、生机盎然的效果都达到了,画者大号“生花笔”,一个红色章印印在留白之处,鲜明耀眼,背景再美费清音每次还是先看这三个字。这“生花笔”便是他未婚妻玉婉莹了,两人五年前订婚,年初玉伯伯催促他们早日完婚,被他婉拒,婉婉很生气,到现在也不肯搭理他。
婉婉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他却是个名不副实的才子,他不过是在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弹了一首曲子,一帮江湖草莽觉得如闻天籁,随後又下棋赢了棋圣,两件事加起来便被恭维为江湖第一才子。其实他棋力本不如棋圣,但他从小研究棋圣的棋路,知己知彼之下险胜半子。他从小只爱看野史传记,若论文采并不如何惊豔,书法绘画更是不值一提。婉婉常笑他是个假才子,那小丫头每次这麽取笑完之後总是甜甜地加上一句:“不过我喜欢。”每次听到她这麽说心里不是不欣喜的,只是他不想这麽快就被家庭束缚住,他才十七岁,娶了妻生了孩子还能无拘无束地游山河玩风月吗?他可不想边爬山边给儿子换尿布,那种事想想都觉得是恶梦。
第二天谢桐果然一早就来找他了,他换了件薄荷色春衫,更衬的肤若凝脂俊美不凡。真可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费清音想起以前看过的志怪小说,心道他们家牡丹种的最好,莫非他是牡丹花精转世?不然怎麽会这麽美?而且是越看越美,这种赏心悦目甚至超过了慕容留白。他一向是个见到美人走不动路的,此刻看谢桐的眼神已经接近痴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