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寒情（出书版） by 吉琉璃

"哇！血域晶果耶~~皇兄平时都拿这个给你当水果？天啊，这可是顶级贡品。"暗荻叶毫无形象的惊叫出口，下一刻已经欢呼著化身恶狼扑将上去。

"原来叫这个名字，怪吓人的。"皱了皱眉头，寒衣隐忍开口，"还有，请不要这个样子，您好歹也是位鬼王。"

"我还是个小孩！你看不见啊~~"暗荻叶朝寒衣翻了个白眼，不忘继续往嘴里的缝隙填上两枚红艳艳的玲珑珠果。

头痛地扶了扶额头，寒衣压低声音说到，"不是我要计较，可是事实上，如果我没有记错，殿下您今年已经降世三百有十了吧？"

"呵呵，你都知道啊，那你还不尊重我一点。"暗荻叶伸出空著的一只手在半空摆摆，头也不抬地敷衍著，"还有没有好东西？"

"那么，又是什么让尊贵如您、资深如您的宸渊王殿下，来到在下的居处，还如此大快朵颐？"

看著暗荻叶一脸满足的搁下空掉的果盘，悠闲地对著房间四处打量；寒衣努力微笑得自然，但他肯定自己的表情现在一定不会自然到哪里去──

他承认，他不是很在乎一顿早饭，也不是很稀罕那些常常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血域晶果；但是，清早起来，就被一个明明比自己年长几百岁却顶著超级可爱娃娃脸孔出现的家伙洗劫，他确实没有办法保持镇定。

"啊咦？你不是知道么？"暗荻叶惊奇地看著寒衣，"跨越结界来这里一次，就算是皇兄也要费尽力气，何况是我？我在鬼界真的只算是个孩子呢，相当于你们人间的10岁左右啦......"不待寒衣回答，他又径自开口，"好了，吃饱喝足，我还要睡一会儿！你就不用管我了，忙自己的去好了。"果然是话音刚落，他已经伏在桌面上睡熟过去。

将暗荻叶安置在客房里，看他酣睡中嘴角轻轻扬起、甜美的笑容毫无防备，寒衣的心中不由得泛起无限怜爱──这样的孩子，原本就该无忧无虑的快乐长大，如今自己的行为却已经让他不得不为哥哥奔波劳累，想来实在是难辞其咎；自己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在暗荻叶醒后好好跟他解释说明，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用意，或者也许就不会再为此事挂怀。

寒衣伸手替荻叶理开覆在他白晰面颊上的几缕黑发，指尖微凉滑腻的感觉如丝如锻；目光良久被他的面容所吸引，下一刻却惊觉自己正在从这美丽无瑕的轮廓里寻找著暗秋冥的影子。

倏然收回手，寒衣的眼前淡淡浮起当年樱花树下那初遇的俊秀人影：那时的他，又何尝不是总也笑得活泼开怀？

※※※※※

数日后的午间，宣布前来寻找失踪爱弟的暗秋冥，在离开山庄不到三月后，又一次出现在了寒衣的面前。

"荻叶，与你的皇兄回去吧。"寒衣不著痕迹地绕过身前的暗秋冥来到窗畔，笑笑对著院子里正在放风筝的两人唤道，"在这里待了数日，也该玩够了？"

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荻叶竟然拉著暖柳扯著风筝渐渐跑远开去，还不忘中途停下回头，对著寒衣遥遥挥手。

这两个人！寒衣心中一阵气闷时，身后已有低低声音传来，"你，既然明明喜欢那琴，为什么要退回？"

寒衣语塞：那人居然依旧执迷？要到个答案，难道就可以忽略去这一次伤心失落？

起风了，屋檐下悬挂的纱帘轻轻翻滚，荻叶他们已在寒衣视野之外，远处的绿意，也挡不住春寒料峭。慢慢回转身，寒衣努力让自己坦然对视上暗秋冥的双眼，"我不是已经将回话告诉侍者，莫非是我交代不清......"

暗秋冥打断他，怒意尽现，"不，是你交代得太清楚！"暗秋冥的脸，又黯了下去，"就是太清楚，才让我连一点幻想都无法保留，哪怕你说，你不喜欢那琴，甚至是讨厌它，也好......"

"何必......自欺欺人？"寒衣不敢安慰他，今日给暗秋冥的一丝温暖，他日势必要付出百倍代价来放手，"秋冥，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拂逆你的意思，你又何必总不死心......这么些年来，我说的难道还不够么？"

"你不单说了，也作了阿！可是为什么，我好象就是不懂......你留在山庄的日子越来越少......你一次又一次拒绝跟我去鬼界......你将我别有用意的所赠全数返回......可是，你始终还是温柔对我......我还有希望的对不对？......只是时间不够，再长久一点，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暗秋冥的声调到了最后，已经全然是祈求。

寒衣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什么好处，值得堂堂一界之主为他如此卑躬屈膝？但他终究明白了一点：原来还是自己的温柔让对方误解，原来即使给的不是爱情，暗秋冥也已经沈迷的无法分清，或者说，不愿意去分清了。

寒衣的十指暗暗收紧，指甲死死戳进掌心；他不去看暗秋冥的眼，却拼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更绝然，"像我这么一个人，没有容貌、没有才华、没有任何值得你喜欢的部分，你有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我颇费心机？不论如何，我的态度终究是不会变的。"

"这么多年，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暗秋冥的声音开始微颤，惶惶不安的眼神阻止了寒衣转身离开。

"我的好友、朵儿的丈夫......还有，弟弟。我可以给你所有的关爱，除了你所逾矩强求的那一种。"寒衣答毕，抬头。

暗秋冥嘶吼，"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么说。我不甘心，我做了那么多！"

寒衣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双朝著自己绝望伸来的手，淡淡开口，"的确，可惜了。不过，我早已说过，你该要把心思转到别人身上。"

"我喜欢的是你，要的也是你！"

暗秋冥在他的身后咆哮。

寒衣闭了闭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决绝冷冷回到，"你爱我？爱到可以勉强我的心意而将我强留在这个空间，爱到以为只要有无穷无尽的将来，我就也终将爱上你？......"

"我......"暗秋冥彻底愣住。

寒衣咬著牙，将最伤人的一句话语说出，"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有资格拒绝？难道说，你爱我，我就一定也要爱上你？"

"好、好，你不愧是好商人！紫寒衣，你永远是那么冷静而残忍，却将伤害化入脉脉温柔。"暗秋冥的声音不复激动，竟已满是疲惫。

──你说对，因为我对你感情的无法响应而内疚，却又总是自私地利用给你的温柔来安慰我自责不安的良心。

"喜欢一个人，是我的错么？原来从与你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开始向下陷落......"

──不是阿，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我......你我的纠葛，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这次，这次我也会当做不曾发生......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永远都会得不到你的心......"

──不要，求你不要再抱希望，放弃我，放弃我你快乐了许多......我的心，有我不能给你的理由。

"不管是十年还是百年，我始终会坚持我的坚持。"

──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和我在一起，你的国家、你的未来......和一个背负著满身罪孽的男人在一起......你又如何得到幸福？

......

只在寒衣低头沈默时，轻轻的落下的，是暗秋冥的叹息一声：

那是每次他待在寒衣身边，听琴、品茶，偶尔忽然从身后抱住寒衣，又在感觉到对方的僵硬后，依依不舍离开，感觉著手臂间的温度慢慢消失，一点一点被空气和寒冷所代替，叹出一声莫名而淡缈的悲伤般。

那淡淡的叹息飘弥在空间里，在寒衣的耳边久久不散；那里面的无奈，一如多年以来每每被他拒绝之后......寒衣当时并不知道，在后来那么多个的每一天里，每当他觉得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时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暗秋冥成功偷抱住他时满脸得意的偷笑。

这一次，暗秋冥仍是将寒衣抱进了怀里，却像被针扎般，又迅速松了手。寒衣只看到，暗秋冥怅然松手的那一刻，一脸的不甘；也记下了，暗秋冥离开时的那一声叹息。

那一天，对著暗秋冥离去的背影，寒衣将他眼中再也流淌不出的温热，仔仔细细的化为一层薄薄氲氤，渐渐将一切晕染得模糊......

第六章

见面不到一个时辰，暗秋冥已经离开。

等到荻叶兴致勃勃地将他在山脚捞到的小鱼拿来炫耀，寒衣才发觉暗秋冥匆忙间没有将弟弟带回，他无奈，收拾起心情答应了荻叶暂留山庄的要求。

"不玩了！你总是不徐不急，也决不赢我超过三子。可是，输就是输！"荻叶粉玉的小脸略带薄怒，埋怨著将棋局抚弄得乱七八糟，瞪著寒衣的眼中满是不快。

轻轻托起一旁的青玉茶盏，微啜一口，寒衣含笑摇头，"那你将黑白二子分好，我们再下一盘。这一回，你要我输几子给你，我就输几子，可好？"

话音刚落，暗荻叶已将整个身子趴伏在棋盘之上，几枚边缘的棋子被他挤落地面，滴滴答答零落；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夸张地哀怨著，"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真得很过分也！要几子输几子，只能更说明你的棋力远在我之上好不好？唉......"语气中尽是无奈，"告诉我句真话，天下有没有人下棋能赢过你的？"

"你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世上一定有人比我厉害许多啦。"寒衣不经意地回答道，抬手收整棋盘。

"你的话其实是说，你目前尚未遇到，对不对？"荻叶果然还是孩子心性，片刻已是眉开眼笑，"我就说呢，寻常的棋者怎可能将我吃得死死的？......我果然还是很厉害的，赫赫......"

只是，他扬起的笑容实在漂亮：一双晶亮亮的眼睛，偷笑得微微眯住，嫩红色嘴角拉起活泼的弧度，眉目间神采飞扬叫人爱不释手，一瞬间竟让寒衣看得呆了。

敛了敛心神，寒衣随意笑道，"谁说没遇到过？我的棋艺是你哥哥手把手教的喔，他的造诣，自然更是在我之上的......还记得，当初可没有少被他嘲笑过，说我愚笨啦、说我死脑筋啦、说我没有霸气啦......棋走慢了被他说是没有决断、举棋不定，走快了呢，他又说我是匹夫之勇、只会横冲直撞......直到后来能同他下成平手了，才让他的毒舌稍有收敛哦......"眼角突然扫到荻叶坐在对面一脸兴味时，寒衣惊觉自己的失态，停下话语，低头默默将棋盒盖起。

"咦？......为什么不说了？"荻叶原本托住粉腮的小手已经移上寒衣的衣袖，脸上满是疑惑。

寒衣伸手将他拍开，"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反正你记住：天下总有比我强的人，就好了。"

"哦！"荻叶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又缠了上来，"紫寒衣啊，你有没有发现：只要提到皇兄你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呢，不单滔滔不绝，而且眉飞色舞，一点也不似平时的默不吭声......"故意停顿下来，他怪异的眼光让寒衣心中隐隐发毛。"嗯......，我现在断定，你跟皇兄之间，不一般阿不一般......"言罢，他只是瞧著寒衣"嗤嗤"发笑，表情狡猾如同一只小狐狸。

拉下脸来，寒衣试图用荻叶最喜欢美食转移话题，"不要胡说了，暖柳准备了你喜欢的鱼蓉羹......"

寒衣方欲起身，却被荻叶先发制人扑过来按坐在椅子上，"说啊！你究竟喜不喜欢我的皇兄阿，我今天是一定要问清楚的。"他的样子，已经不似方才的玩笑不羁，面上带著三分询问、三分焦急、三分不安......

看著荻叶认真起来，寒衣也只能正色，"我的确喜欢他，很喜欢，只却不是情人之间的喜欢。"荻叶神色愈发不解，寒衣叹了一口气，缓缓续道，"我很喜欢他，如你所说，我似乎提到他时便会判若两人。可我相信，这是因为我一直将他当成亲弟，也许你不知道，他在人间所爱的女子便是我的妹妹，秋冥她临死时尚不能忘记托付于我的人......我怎能不将他记在心上？何况在那之前与之后，他一直是我的挚友......"

"可你明明知道皇兄要的不是这些！"打断他，荻叶字字犀利，"我问你，你为什么学棋？"不待寒衣回答，"不用问我也知道，因为皇兄喜欢......不是因为轻闲不是因为无聊，世上那么多东西你不学......皇兄喜欢对弈，你就日日研习棋谱，你的资质的确很高，但却绝对在我之下，可你如今的棋力岂是常人可及？我曾问你：为什么寒衣善习五音？你亲口回答‘秋冥喜欢音律却琴艺差劲'，所以你将大半心思花在调旋弄曲之上！还是说，你将原本精通的书画诗词丢弃一旁，也是因为清闲无聊？"

"紫寒衣，你好虚伪！"荻叶如夜深邃的眸中，明明的怨恨！

寒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知不知道，在我与你相处之前，我有多么讨厌你？皇兄以前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那么的跋扈飞扬，那么的气度潇洒......可我亲眼看著他爱上你，亲眼看著他一点点沈沦下去......"几乎声俱泪下，荻叶包裹在锦衣华袍中的单薄身躯微微发颤，"他一日一日地爱你深刻起来，却也一天一天阴霾狠毒起来！别再跟我说你把他当弟弟，你不配！"

"我，不爱他......你们都说他爱我，可是，他究竟爱我什么？"寒衣微弱出口的声音，却已不知道是在说服谁，"我一个普通如此的凡人，有什么值得他爱的？"

"原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爱你什么？那我就来告诉你，请你清清楚楚地听著！"寒衣闻声抬头，只见暗荻叶脸上满是无奈，"你这个十足的傻子，可是我那可怜的皇兄，就是爱上了你的一本正经、你的宽人严己、你永远为了亲人朋友忍让一切的愚昧......原本你只是皇兄众多玩具中的一个，可是当那一天，他回来对我说：‘我一定要看到那个人再也无法退步的样子'。虽然说著这么冷酷的话语，可我却看出他眼中有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我知道事情变得不一般了......"

荻叶的苦笑，在这空寂的房间里，徘徊不散。"可我竟不知道，他爱上的......就是你这么一个傻瓜，这么多年了，你竟不知他爱你什么？......可为什么，紫寒衣，连我也下不了手伤害你？你可知晓，那日我原本就是为著杀你而来的！？"

话未落音，荻叶直直跪了下去，寒衣伸手阻拦不及。"我求你，对皇兄好一点。他喜欢你，喜欢得不可以没有你，请你为他想想，就算是施舍也罢......想想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你忍心么？"

荻叶走向门外，并不回头，"紫寒衣，原本我想，如果你真的不爱他，我会在皇兄发疯之前杀了你......可是你赢了，我下不了手。那么，如果你真的不可能爱上皇兄，告诉我，我会想办法送你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对谁都好吧。"

暗荻叶说完，不再耽搁，径直落寞离去。

寒衣呆坐在桌畔不能动弹，荻叶的话语，乱了他平静百年的心──

离开，离开暗秋冥的身边？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欢欣不是雀跃？这么多年我的所作所为，不都是在躲避著他的纠缠么？现在就有人肯出手帮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从方才到现在，我的心中，却只有悲伤，和......不舍。

在这一刻，寒衣知道，自己心底用坚持与执著铸造的那道围墙，"劈劈啪啪"，某个角落已然松动。

※※※※※

寒衣并没有被迫做出的决定，荻叶当天下午就同鬼界派来的侍者起程离开了，他似乎走得十分慌忙，竟没有来与寒衣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