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吟 下————千离

一边想着可能是自己太心急了，离一边接过下人端上的刚煮好的药汁。
浓黑色的液体，散发着中药清苦的味道。颜清交代过，这贴药要在今天早上喝。轻轻扶起那个小小的身子，在他的身后垫上了枕头。离舀了药汁，轻轻吹了吹，送到笙的唇边。
小东西的身子软软的，药汁洒出大半。离微微抿了唇，轻轻把笙的身子放下，舀了汤药，离含在自己的口中。
不是一般的苦，离却没有皱眉，俯下身，吻住笙的嘴唇。
小心翼翼地把药汁渡进笙的口中，离抬起头，面色微红，药汁已经全部入口，顺着笙的喉咙滑入。小东西发出含糊的咕噜声，离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发丝。动作爱怜。
原本寂静了很久的心在昨晚又复活了，里面注满了温暖和关怀。
看着眼前瘦弱的人儿，便明白，这孩子需要自己护着他，需要自己的保护。便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温柔和重任。
笙儿，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离看着他，轻声问。你醒过来的时候，如果第一个便看到少爷，是不是就不会害怕了。离弯下腰，轻轻用手指摩擦笙的脸庞。
笙儿，那少爷便守着你。直到你醒过来。
第 82 章
明媚的日光，天却很寒冷。穿着官服的男子从轿上走下。威严的牢房门紧闭着，天牢，毫无声息的地方。
天牢的大门被打开，那男子随着狱监步入牢房。潮湿而且阴暗，四处都有腐败的气息。离微微侧过头，两旁的牢房中关着的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色灰蒙蒙的，丝毫没有生气。
“大人，往这里走就是李旭戎的监牢了。”那狱监伸出手指点。离点点头，走上前去。
牢里只关了一个男人，旁边相邻的牢房中似乎是关了亲眷。狱监熟练地打开门上的锁，离站在牢门口，安静地注视里面的男人。
似乎是听见了牢门开启的声音，原本坐在角落的男人抬起头来，看见离之后，脸上的神情变得难以言说。离微笑，目光安静地注视着那个男子。终于轻声开口，“李大人，恐怕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男子的手被铁链捆住，眼睛像血一样鲜红。沉默很久，终于开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尉迟家的人！”离浅浅地笑起来，“只是，李大人没有在榻上杀了我，真是可惜呢。”
那男子眯起眼睛，却说不出话来。旁边牢笼中有披头散发的女人，看着离也不知来头，便跪在地上乞求着离的宽恕拯救他们一家。李旭戎转过头去怒斥一声，那女子便禁了声。
离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一会。随后便看着李旭戎，眼睛里有很深很深的墨色。“你知道么，我自己受的耻辱，我会自己咽。只是，我不容许别人那么侵犯我所爱的人。”
李旭戎一声嗤笑，转过头去。离也笑，笑容却不再有温暖。
看着隔壁牢笼里李旭戎的儿子和妻妾，离笑，“这些人，只是让你赎你对我们家族欠下的债。”那男子抬起头看他，眼睛里的神色让人难以捉摸。离又开口，“只是，你对笙儿做的那些，一条伤疤，一道鞭痕，我都会加倍还给你。”
那男子的脸色变了。却不再说话。
离笑，“不会那么轻易给你了断的。你对他做过什么，你就自己再尝一遍滋味。他一天醒不过来，你就一天替偿他的债，直到你死。”说出来的话始终很平静，只有离知道那种平静下面掩了多少心酸痛苦。
他明白，自己可以原谅很多很多，只是，不能够容许别人侵犯自己的人。
笙儿，是自己的人。自己的家人。恋人。
离转身出了牢房，低头对狱监说什么，那人便满脸堆笑着答应。转身走出天牢的时候，离很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惨叫。不多说什么，离独自离开。
回了尉迟府，颜清已经从宫中过来。离进了房，颜清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手上端了一个木头盘子，装着伤药和毛巾。颜清看到离，便轻声招呼他过去。
离走进，子笙上身的褥子已经揭开，身上全是细细的伤痕。“离，你抱着他，这个药有些蛰疼。”离点点头，在床边坐下。轻轻把子笙的身子搂在怀里，十指交错。
颜清拿了毛巾拭过伤口，手指沾了伤药轻轻触碰到子笙的皮肤。离感觉得到怀里的孩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也随着颤抖。“颜清，没有别的药可以用么？”心疼怀里紧皱着眉头的孩子，离轻声问。
颜清继续抹着药，一边说，“这个药好得快而且不会留疤。等他醒过来再给他上药，只会感觉疼得更厉害。”离点了点头，抱紧了笙。
“颜清，他还有多久才能醒？”用手拨去笙眼前的发丝，离注视着那长长的睫毛下安静闭合的眼睑。颜清抬头，看着离，“只看他……愿不愿意挺过来了。”离轻笑，爱怜地揉着笙软软的发丝，“笙儿是那么坚强的孩子，他肯定会挺过来了。”
一阵沉默，只有离怀里的人儿不时微微的颤抖。颜清垂着眼睛注视着手指的移动，一边问，“离，刚才去哪里了？”离抿了抿唇，“天牢。”颜清便不再问。
颜清轻轻地抹着伤药，不经意的抬起眼眸，便看到两人的双手，十指交错。一模一样的红绳系在腕间，让人羡慕。
有些落寞地垂下头去，颜清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昨日殿下有一场宴席，已经夜半却迟迟不归。自己担心，在太子府等到深夜，却看见殿下搂了一个女子回来。似乎是喝醉了，一路上两人嘻笑着，进了府中经过颜清身边，太子眯着眼睛笑着问，颜清做什么还不休息啊。
是阿，做什么还不休息呢。就是为了等他回来，看到他同女子寻欢么。
清晨没有服侍殿下用早膳便自己出了宫，来到尉迟府。
这个孩子，真的是很幸福的吧。有这样好的人疼他，护着他，为了他不顾一切。有些落寞地笑了，自己，注定是一辈子没有办法找到这样一个人的吧。
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只敢藏在心里，不敢说。
“颜清？”离看着颜清有些出神，轻声唤。颜清回过神来，浅浅地笑了。药已经上完，离便轻轻扶着笙躺下，盖好褥子。颜清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张黄纸，递给离。“这个，是刚才经过庙里给笙儿求的，保平安。”离接过，一边笑着道谢，一边很小心地把黄纸放到枕头底下。
颜清道了别，起身离开。离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仍旧昏睡的孩子，心钝钝地疼。
笙儿，这么多天没有醒了，会不会饿？少爷给你喂一点东西，好不好？小东西没有答话，依旧睡着，面色安详。离握着他的手，轻声说，“笙儿，你很坚强的，对不对？你是好孩子的。”
门突然被推开，离吃了一惊，回过头去。颜清站在门口，面色有些为难，“离，离……刚才那个符，我给错了，这个，才是给笙儿求的保平安的。”
说罢伸手把手上的符条递给离。离哦了一声，微笑着接过，把枕头底下的那张符拿出来递给颜清。
颜清的脸上有着奇怪的绯红颜色，匆匆道了别便离开。
离把手上的平安符条放到枕头下，笑起来。他分明看到，那张颜清自己的符条上，写着姻缘。
第 83 章
夜。太子仍坐在书房，微微锁着剑眉，翻看满桌的文书。颜清立在门外守着，垂着头，发丝遮住眼。早已习惯了吧，每日守在书房门口，寸步不离地保护那个男人的安危。屋内灯火通明，炭火烧得暖暖的，屋外风却很冷。
突然听到太子的呼唤，颜清慌忙转身，走进房中。
太子微笑着看他，一边招呼他过来。颜清有些痴了，甚少看到殿下的笑容，偶尔见到，竟是温暖得可以化了冰雪。“颜清早上去哪里了，用早膳的时候都没有看到。”颜清微微垂下头，不敢看殿下的眼睛。“殿下……颜清去离那里，帮他看看那个孩子。”太子微微点点头，依旧注视着颜清，“颜清今天不开心么？”颜清摇头，却不知怎么回答。
沉默了一会，太子又开口，“外面很冷吧，不要出去了，在屋里陪着我。”颜清的心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欢快地跳动起来。于是点点头，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快乐。
太子微笑，伸手拉过颜清的手。颜清颤抖了一下，指尖都忍不住颤动。太子把他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中，“这么冰凉，是不是很冷？”颜清慌忙摇头，目光窘迫的不知该看向哪里。
太子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摊平了颜清的手掌，把一样东西放在颜清的手中。颜清垂下眼睑看了，有些发愣。
一块漂亮的腰饰，暗色的如意结，上面是铜色的配饰，似乎是刻了繁杂的花纹的，颜清看不真切。太子侧过头去，说，“给你的。”颜清微微张开了嘴巴，头脑一下子失去了控制。
太子看着他，微微斜过眼睛，语气里有些失望“你不喜欢么？”颜清慌忙回话，“不是的，殿下。很好看，很好看。”只是，他不明白殿下的用意。
太子似乎开心起来，“哈，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你不知道我为了这玩意费了多少心！不好自己去买，只好遣宫里的伶人去宫外给我买回来，昨晚还喝得多了，竟把她带回府里来领赏。”
颜清的心通通地跳着，这个，是殿下特意卖给自己的呢。轻声问，“殿下，赏了什么？”太子笑起来，竟有着多年前的美好，“我也忘了要备银两，便把那隋唐的瓷瓶儿给了她了。”颜清轻声啊了一声，有些困窘地低下头去。
那瓶子，可是抵得上千万个这样的配饰的啊。太子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一边拉过颜清，一边说，“你喜欢就好，快带上吧。”颜清下意识地捂了腰间，“是，颜清回去自己带上就是。”
太子笑，“我给你带么！”一边拉过颜清，微微撩起他的上衣就要往上别。手却突然停住，随后便笑起来。颜清垂着头，脸色红的如海棠。“这个你还带着阿！”太子一边笑，一边取下那个珠串的挂饰。颜清不说话，只是垂着头。
殿下，您不会知道的吧。您无心时给颜清的东西，都被颜清当作宝贝似的藏着。即使自己受伤，也只是护着，丝毫不让别人碰触。
太子看一眼颜清，解下那个珠串，“挂上这个新的。这个是一对的。”颜清忽地抬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目光撇过太子的腰间，一模一样的首饰挂在那里，躺在丝绣的盘龙之间，说不出的耀眼。
颜清在座椅前跪下，抿了唇，看着太子，那个自己爱恋多年的男人。太子微笑，执起颜清的手，“颜清要二十岁了呢。”
颜清侧过头，把头枕在男人的膝上，心中是汹涌而出的甜蜜。恍惚间听到男人的低语，“以后，和我在一起吧。”
离端了药碗进屋，床上的褥子却已凌乱。
子笙的双眼紧闭着，手却死死拽着枕头，一边发出含不清的啊声，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心猛地疼起来，笙儿，这么些天，你都这样做噩梦么。
匆匆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离走到床边，挨着笙坐下。
缓缓掰开了子笙紧紧攥着枕头的手指，把它们握在手中，轻声地哄着，手慢慢抚着子笙的背脊。小东西渐渐安静下来，下意识地靠近身边的温暖，小小的脸埋进离的衣料里。
离笑起来，轻轻哄着他，用手拨去他脸上散落的发丝。看着那消瘦的面容，微微皱起眉头。
笙儿，已经两天了啊。快些醒来吃点东西吧。依旧没有反应、
离坐起来，把琴放在腿上，轻轻拨动琴弦。弹的是那首在媚南宫时常弹的曲子。只是依旧无人伴唱。音律如晶莹的珍珠一般散落在空气中，叮咚作响。
小东西微微翻了一个身，手指紧紧攥住离的衣角，不肯放开。
离浅笑，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么。
第 84 章
离站在四周砌金的宫殿之中，有些微的恍惚。同父亲一样，站在父亲曾经站过的地方，一切仿佛梦中。
排在许多人之前，前面只有正一品的官员和皇亲。来时有官员询问自己前两日告假，病的是否严重。离只是微笑，淡淡回答偶感风寒。
早朝并无大事。下朝时离走下玉阶，看到走在前方的太子拐出宫殿，殿旁，那个穿着青衣的男子仍旧守候着。离匆匆瞥见他看见殿下时那一抹微笑，很美。
没有多久留，离只想快些回到府上，去看看那个人儿。
坐着轿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耳边听见市井的交谈叫卖声，极度的真实，不若媚南宫那般醉生梦死。离微笑起来，笙儿，我要和你过这样的生活。再也没有苦难和肮脏。我们两个，好好的活。
下了轿子还未进门，门内便有丫鬟出来通报，“大人，大人！那位公子醒了呢！”
心中一阵疯狂的喜悦，离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地朝房中奔去。
床上有一个瘦弱的人儿。只是一眼，离便已经很心疼。瘦小的身子缩在床角，紧紧拽着被褥捂着赤裸的上身。一双大眼睛很警惕地看着床边端着汤水想要服侍的下人。身子颤抖着，丝毫不肯往外挪一点。
离的嘴唇翁动，声音却颤抖的不像自己的，“……笙儿！”那孩子抬起头来，看着离，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是极度地吃惊。
离赶到床边，轻轻坐下，看着床角缩着的孩子，伸出了双臂。“笙儿。”
笙发愣着，久的让离有些担忧。可发愣过后，泪水便止不住地溢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花。那孩子扑在离的怀里，小小的身子颤抖。
离搂紧他，却说不出话来。
眼睛止不住的酸涩起来，怀里抱着他，只觉得拥有了世上最最美好的幸福。
小东西的喉咙翻滚了一下，只发出一声轻轻的“啊”。离看着他，一遍一遍地抚摸他消瘦的面颊，努力地微笑。“笙儿，都好了，什么都好了，恩？”
子笙微微离开一些，大大的眼睛看着离身上锦绣的官服。怯怯地笑起来，小心地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柔软的绸缎，手指碰到之后又有些慌张的缩回来，抬起头看离，眼睛眨了眨。
离微笑，喜欢笙小动物一般的纯真的眼睛，也很喜欢他偶尔好奇的表情。子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拉住离，指了指自己的身子。离抚摸他柔软的发丝，轻声问，“笙儿在找衣服么？”
子笙点点头，眼睛里有一丝担忧。离微笑，“那身旧衣服已经扔掉了，不保暖。我们去做新的！”子笙眼里的担忧却更浓了，几乎要再哭出来。
离慌忙搂住他，轻声问，“笙儿……是不是在找这个？”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块晶莹的玉石，漂亮的浅绿色在房间中发出柔和的光。子笙便笑开来，拼命地点了点头。
离微笑，用纤长的手指展开红线，轻轻将那玉佩挂在子笙的脖颈上。
子笙轻轻用手指抚摸那玉石，嘴角染了浅浅的笑。离竟看得痴了，将那瓷人儿一样的孩子楼在怀里，心中升起暖暖的感觉。笙儿，我们在一起，不离不弃。
轻轻扶着子笙躺下，离轻声说，“笙儿饿坏了吧，少爷去给你弄吃的，好不好？”说罢要起身去张罗，衣角却被轻轻拽住，回过头，那孩子的眼睛里有些微恐惧。抿了唇拽着他的衣角，不想让他走。
离笑起来，转头吩咐下人去准备清淡些的食物，自己坐回床边，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少爷不走，少爷哪也不去，陪着笙儿。”
那小人儿便笑了，笑容里有深深的依赖。憔悴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离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容，“笙儿，有好多事情少爷要跟你说，等你好一些了，少爷把这些天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么。”那孩子点点头，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笙儿，少爷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好笙儿。”离轻声说着，近乎呢喃。执起子笙的手，离将他的手指握在手掌中，轻轻吻下去。小东西脸红了，勉强支起身子，双手攀上离的肩，在他的唇上印上有些虚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