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什么人!?」丁恕立马反唇相讥,「你又怎么知道我师父有没有资格跟你师父比剑!?我师父可是……」
「阿恕。」西门毓秀制止了丁恕的长篇大论,「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他望向陆莫悲,语气平稳。「在下来自关外,久慕中原『苍穹一剑』的威名,今日偶然得见大侠也算有缘。在下亦是学剑之人,是以甚想与陆大侠互相切磋,以武会友,增长见识。不知陆大侠意下如何?」
「听你此言,老夫倒是不答应也不行了。」虽然摸不透这个长相丑陋、武功高超的青年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对方既如此说,自己当然也不能示弱。
「多谢陆大侠允准。」西门毓秀抱拳道。
「喂,你……」容飞扬握紧剑柄,惊疑不定地扫视着西门毓秀──这家伙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不会是别有所图吧?
「容少侠。」西门毓秀淡淡道:「所谓远来是客,就请少侠暂且退让,待在下与陆大侠分了胜负再说。」说着,也不看容飞扬一眼,径自拔剑对陆莫悲道:「陆大侠,请。」
「喂,你别太……」「嚣张」二字尚未出口,容飞扬已被跑上前来的云驭水使劲拽出了战圈。
「驭水… … 」
「小容。」云驭水神情严肃地道:「什么也别说,静观其变。这一战甚是难得,咱们能够有这个眼福,当算万分幸运。」他顿了顿,低声道:「待会儿别漏看了陆莫悲的招式,说不定还能找出一两处破绽。」
「这……」容飞扬想了想,深觉有理。习武之人谁不想目睹高手之间的对决?更何况眼下这两个还都是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
「请。」闲杂人等均已散开,陆莫悲轻提苍穹剑,同样抱拳行礼。
「好剑。」西门毓秀赞道:「碧落苍穹,一泓如洗,果然不愧是名剑。」
「阁下谬赞了。」陆莫悲瞧了瞧对方手中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长剑,若有所感地道:「其实剑法到了一定的境界,手中使的是否名剑早已无关紧要。老夫只看用剑的人,不问剑名。」
「陆大侠说的对。」西门毓秀微笑,「是在下失礼了。」
一抹赞赏之色飞速掠过陆莫悲的眼眸──此子武功既高,为人又谦和有礼,必非池中之物,倒可值得一战。
「不敢。」
──这句话后,两人皆不再出声,只是静静伫立,默默对视。
良久。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周围一片寂静,人人摒息而观。
陆莫悲额上已渐渐沁出薄薄的一层汗珠。
西门毓秀仍神色不动,安然如山。他随随便便地一站,却令对方找不着出手的机会,看似破绽百出的姿势,实则内蕴重重玄机。
一张树叶被风吹得悠悠荡荡翻翻卷卷地擦过西门毓秀面门。一道剑光匹练而起,恍如天际苍穹中突然劈下的惊雷,快得无与伦比,一剑封喉。西门毓秀身形微转,斜斜刺出一剑。这一剑轻轻柔柔,彷佛全无气力,却偏偏恰到妙处地截住了对方来势汹汹、势在必得的一剑。两人双剑未及相交,便已连续飞速换招,陆莫悲腾挪闪跃、矫若游龙、迅若闪电,一瞬间攻出七七四十九剑;西门毓秀以快打快,身影清灵飘逸,孤天十七式的精髓就在于流动如诗、寂寞如天,隽雅优美的剑招中隐隐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孤高空寂、遗世孑立之意。两人一守一攻,但见一白一蓝两道人影在空中不停地交错,双方剑招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百一一十招转眼即逝,两人的剑依然未曾相触,只因两人中途均变招极快,满山但听衣袂飘响,却无半点金戈铁鸣之声──这一场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比斗直把在场众人瞧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三百招过后。
陆莫悲忽地回剑凝立,西门毓秀跟着倏然收势,两人说停就停,动如脱兔,稳如盘石,依旧维持着一开始的对峙局面,冷然相望。西门毓秀一边缓缓调理着稍稍紊乱的呼吸,一边还剑入鞘,抱拳道:「承让。」
「我、败、了。」陆莫悲喘息未平,单剑拄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怅然若失的模样令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师父……」庞氏三杰大惑不解,搞不明白自己的师父为何如此轻易便低头服输。
「你们看。」陆莫悲长叹一声,身形略动,蓝色外袍的下摆右方顿时缓缓坠下一块三寸见方的衣角,飘然落地──这一招若非西门毓秀剑下留情及时收手,只怕他早已双腿俱断。
庞氏三杰大惊失色,他们竟连西门毓秀是何时出手的都未看清;云、容二人亦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们虽然见到了西门毓秀挥出的那一剑,但对于接下去的招式变化也是瞧得稀里胡涂──那一剑太快,快得让他们连眼睛都跟不上。
「不知尊驾对老夫有何要求?」陆莫悲收剑归鞘,神情肃然。
「在下的要求并不难。」西门毓秀双眉微扬,「那位容姑娘……」他沉吟着望了听得此言脸色蓦然发白的容飞扬一眼,「在下只想恳请陆大侠能将容姑娘毫发无伤地送还,并且不再插手容少侠与沈姑娘的事。」
「原来你是容飞扬请来的帮手!」陆莫悲尚未答话,庞文廉已露出一脸恍然大悟、愤愤难平的表情嚷了起来。
「难道陆老前辈就不算是你们的帮手?」云驭水暗暗松了口气后又用力捂住亟欲张口发表意见的容飞扬的嘴,反问道。
「哼,你……」庞文廉怒目而视。
「廉儿。」陆莫悲轻咳一声,庞文廉立刻垂头不语。「老夫一生仗剑纵横江湖,甚少败绩,今日与尊驾一战,确是输得心服口服。」他不无感慨地道:「以尊驾此等身手,必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老夫与尊驾竟素未谋面,莫非老夫当真是孤陋寡闻了不成?」
「陆大侠过奖了。」西门毓秀彬彬有礼地回答,「只因在下甚少踏足中原,是以与中原武林人士多半见面不识。」他重又拱了拱手,「在下西门毓秀见过陆大侠,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陆大侠海涵。」
「原来是玄霄宫的主人!」陆莫悲不禁悚然动容,继而一想,哈哈大笑道:「好!老夫今日总算败得不冤,能与西门宫主一战,夫复何憾!己说罢,轻轻抬了抬手,一股温和的劲气猛然托起躺倒在地的容飞雯,将人稳稳地送至西门毓秀跟前。接着,他冲西门毓秀抱了抱拳,又对三个徒弟打了个招呼,就此仰天长啸一声,飘然离去。
「喂,你……」容飞扬终于挣脱了云驭水的「魔爪」,气急败坏地奔上前去拦在西门毓秀身前,「你少多管闲事!」他瞪向西门毓秀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与戒备,「你这么做,究竟有何企图!?」
「姓容的!」丁恕闻言火冒三丈,「我师父好心送了你一份天大的人情,你不知感恩图报也就罢了,还狗咬吕洞宾!我看你简直是好歹不分!」
「阿恕。」西门毓秀似笑非笑、似讽非讽地瞟着容飞扬,「在下此次出手,只是希望容少侠能带着令妹早日返回江南风剑门,别无他意。」
──好小子,搞了半天原来是打算撵我走啊!
「我不会回去的!」容飞扬满脸愤懑,语气坚决。「别以为你救了我妹妹就能任意把我赶走!」「容少侠何必如此激动?」西门毓秀轻描淡写地道:「无论你要去哪里都与在下无关,如果容少侠跟得不累的话──请便。」
「你……」不知为什么,西门毓秀愈是表现得冷静自若,容飞扬便愈觉生气──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和他容大少分手后还能保持如此从容镇定、冷淡自持的态度。难道他当真从未把我放在心上?虽然明明知道并非如此,容飞扬仍是怒气难抑、双眼冒火。
庞氏三杰在一旁瞧得有些发愣。谁不知江南风剑门的容大少风流惆傥、长袖善舞、人见人爱?只消他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不知有多少痴男怨女肯为他生为他死,前仆后继、飞蛾投火亦在所不惜。而容大少对于玩弄人心的事更是轻车孰路,一向乐此不疲,只当作是茶余饭后的一项消遣。没料到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被人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的一天──看了还真是让人心头大爽,颇觉解气。
「小容。」将已解开穴道却仍在呼呼大睡的容飞中文小心地安置于自己铺在地面的外袍之上,云驭水上前拍了拍好友的肩,用力拖至一边悄声道:「你应该知道,没有人会仅仅为了把人赶跑便随意出手救人的吧?况且他武功比你高出甚多,真要赶你走还不比赶一只苍蝇更容易?」「你非得说得这么难听吗?」容飞扬蹙眉望着他,「这个我当然知道。」
「那你又在闹什么别扭?」云驭水不解。
「我就是不想承他的情!」容飞扬只觉浑身上下烦躁不堪,至于究竟在烦躁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我就是不想让他看我的笑话!」
原来……云驭水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直直地盯着他瞧,脸上还透出一丝相当诡异的笑容,盯得容飞扬心头暗暗发毛──看来小容对西门毓秀的在意程度确实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深厚。
「容郎。」一声幽怨而娇柔的女音打断了云驭水的思绪,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纤细、面容秀美端庄的俏丽女子正含颦带怯地斜倚着凌风阁的门框,以一双如泣如诉的美眸殷殷地注视着英俊挺拔的容大少。
「秀玉!?」容飞扬显然也吃了一惊。
「秀玉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容郎说。」沈秀玉哀怨地道:「不知容郎可否答应秀玉的这一小小请求?」
「咱们该说的话不是早已说完了吗?」面对一直倾慕着自己的女子,容飞扬立刻摇身一变,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地冲着沈秀玉邪邪一笑。
「姓容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庞文廉怒发冲冠,杀机四缢。
「庞三哥。」沈秀玉投去了一个楚楚可怜的眼神,立马让庞文廉自动消音,咬牙不语。「只要容郎答应与秀玉话别,我沈秀玉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对你容飞扬纠缠不清。」她言辞恳切,语意甚坚。
「唔……」容飞扬沉吟片刻,挑了挑两道入鬓的剑眉,露出一丝笃定而又魔魅的笑意,一霎不霎地凝望着沈秀玉。「好吧,我答应妳。」
沈秀玉的脸慢慢地红了,轻轻让开了身子,螓首微垂:「请。」说着,当先引路而行。容飞扬与云驭水打了个招呼,又彷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淡然而立的西门毓秀,方始迈步随着沈秀玉进入了凌风阁。
「中原的男人为什么都如此地薄情寡幸?」望着沈秀玉单薄哀凄的背影,丁恕颇为同情地道:「换了我才不会让女孩子这么伤心。像这种用情不专的人,谁喜欢上他谁就等于倒了八辈子的霉。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嗯。」神情依然平静无波,但思绪却早不知飞到哪个角落去的西门毓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丁恕啾了啾自己师父的脸色,乖巧地闭上了嘴。
「小容并非薄情之人。」云驭水走到西门毓秀身侧,缓缓道:「他只是还不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
「……我明白。」沉默良久,西门毓秀长长吐出口气,清柔明亮的双眸内流转着一缕极轻极细却又连绵不绝的忧伤。「在下早知他生性如此,是个极易喜欢新鲜漂亮事物的人。」
「……己云驭水静静地注视了他半晌,忽尔微微一笑,「你真是个好人。」
「是吗?」西门毓秀偏着头想了想,莞尔道:「也许吧!」
「驭水,你瞧。」容飞扬游游荡荡地一出凌风阁便将一盆艳红如血的东西递至云驭水手中。
「这是什么?」云驭水定睛一看,骇然失色。「绝情花!?」
「原来你也知道这花的名字。」容飞扬嘻嘻笑道:「秀王说此乃极为罕见的品种,因名为『绝情』,所以就送给我以示分手之意。」他甩了甩右手,轻松地耸了耸肩,「反正我对这种奇花异草素来不感兴趣,就转赠给你好了,你不是一向喜欢拿这些东西来制药吗?」
「……好花。」西门毓秀望了望盆中盛开正艳的美丽花朵,又瞟了瞟容飞扬右手食指上一个极其细小的针状伤痕,喃喃自语。
「对了。」容飞扬彷佛一下子忆起了什么,「这盆花拿的时候得小心一些,说也真怪,这东西连花瓣上都长着小刺,我刚才只摸了一下,就被扎了……」
「你、你去摸了,己云驭水目瞪口呆。
「是啊。」
「是秀玉让你去摸的吗?」庞氏三杰暗暗交换了个眼色,庞文义踏前一步,郑重其事地问。
「不是。」察觉到对方并无敌意,容飞扬爽快地答,「我见这花长得好看,才忍不住伸手去碰的……」
「真是天意……」庞文廉嘴里嘟嚷了一句。
「什么?」容飞扬没听清楚。
「那秀玉呢?」庞文礼追问。
「也许是因为分手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容飞扬不在意地道:「我把花带出来的时候,她还傻坐在院子里。」
庞氏三杰面面相观,而后一齐争先恐后地冲入凌风阁内「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干什么这么着急?」回想起他们方才看着自己的古怪眼神,容飞扬心中倏然一动。
「莫非……」
「容少侠。」西门毓秀适时插入的话蓦地吸引了容飞扬的全部注意,「此去玄霄宫万里迢迢,既然你如此锲而不舍,我就不妨给你一个机会。」
「此言何意?」容飞扬斜目而视。
「我可以带你去玄霄宫,不过要以一年为限。」
「一年?」容、云二人同时眼前一亮。
「不错。」西门毓秀慢慢说道:「一年未过,不得离宫;一年既过,必须离宫。若你在这一年之内仍不能得到阿恕的同意,那么便请容少侠自行返回中原,今后勿再踏入玄霄宫半步。」说至此,他语锋微微一转,「当然,如果你真能在一年之内征得阿恕首肯,我也不会反对将齐骏的骨灰与阿宽的合在一起。」
「此话当真?」容飞扬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西门毓秀保证,「我西门毓秀说话也是一诺千金,绝无虚言。」
「……好。」容飞扬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
「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条件。」西门毓秀淡淡道:「只要你能遵守玄霄宫的规矩便行。」
「师父……」丁恕张口欲言。
「阿恕。」西门毓秀凝视着自己唯一的爱徒,「你应该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丁恕心有不甘地垂下了头。
「谢谢。」云驭水深深地对西门毓秀致以无比真挚的谢意,然后他转过头望向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死至交,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终只吐出了四个字。「保重。再见。」说罢,他将绝情花小心地收入行囊,再次冲着西门毓秀一抱拳,转身扶起尚在熟睡的容飞雯翻身中上马,绝尘而去。
第四章
玄霄宫。此宫隐藏在一大片绿洲附近的地底深处,若非亲眼所见,容飞扬承认自己是绝对想象不到在一望无垠的沙漠的地下居然会存在着这么一座神秘而又极为壮观的宫殿。
本来从咸阳经兰州出关回玄霄宫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行程,但也不知西门毓秀是吃错了药,还是想把先前损失的时间给追回来,一路上紧赶慢赶,根本不顾第一次到沙漠的容大少受不受得了白天热得要命、晚上冷得同样要命的气候一个劲儿地死赶,连口气都不让人喘,终于在第二十七天的时候回到了玄霄宫。一抵达目的地,容大少就一头栽倒在也不知是哪里的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就连常年生活在沙漠的丁恕亦是面色惨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休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五月廿五。
晨。
容飞扬在一阵悠扬的钟声中慢慢地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慵懒地坐起身,骄但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素净的卧室之内。房中摆着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家具全为上好的檀木所制,一色棕红。大大的圆桌上安放着一把式样古朴的紫砂茶壶,几个同一质地的雕花茶杯散散懒懒地搁在茶盘之内。洁白无瑕的墙壁上仅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草体字画和一柄装饰用的木剑,其余什么也没有,看得出屋子的主人是一个生活简单的随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