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的午后》在飘荡着浓浓花露水味道的房间里如水般流泻,好像很远很缥缈,又好像很近很清晰。
我们汗湿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身上的短裤不知何时已被褪下,滚烫的欲望互相磨擦、碰撞着……
呼吸渐匀的我,慢慢恢复了意识,羞愧地推开压在身上的齐歌,从床上扯出卫生纸,沉默地擦拭身上的液体。
房间里,《牧神的午后》仍在继续,花露水的味道依旧浓郁。
“看见我的眼药水了吗?”孙琛推门进来时,我和齐歌刚打理好自己,短裤也刚刚穿齐整。
孙琛从写字台的书堆里翻出眼药水,嘴里咕哝着:“时间过得真他妈快,没看完两页,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他转身往外走时,看到从我的上铺一直拖到地上、正在迎风招展的卫生纸,打趣地问道:“这是干嘛?你要悬腕写对联?”
我尴尬地走过去,想把那卷因为慌乱而扯得乱七八糟的卫生纸收起来,谁知越拉越乱,散在地上成了一大堆。
“去他妈的!”我踢了纸堆一脚,爬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孙琛突发感想,展开双臂开始诗朗诵:“时间啊!就像一卷卫生纸,越到最后窘迫时,越转得飞快!”
抒情完毕,他双手护头,防备着我和齐歌飞过来的拖鞋或枕头。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却对他的吟诵充耳不闻,一个坐着犯傻,一个躺着发呆。
孙琛迟疑着往门口挪动脚步,打开门时还猛地回头用手臂挡着脸窥探。可惜,我们让他失望了,我和齐歌没有象以往那样对他起哄,丢东西。
“你们俩一定中邪了!”孙琛抛下这句话,摔上门跑了。
以后的几天,我和齐歌见面时,有了少许的尴尬。我有意躲避着他的眼神和身影,他好像想和我解释什么,但每次总是欲言又止地闪身而过。
乐理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坐在公寓的书桌前做最后的一搏。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折磨,四张脸同样的白里泛青,眼圈发黑。
乐理成绩最好的马潇潇捧着他那本已经破烂如出土文物的《音乐理论》,瞪着一双圆眼睛说:“718页的理论知识全背下来是不可能的。你们说,我现在去找老教授套题还有戏吗?”
“没戏!”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马潇潇的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来。
“听说教乐理的老头人老心不老,是个花心大萝卜!色诱没准能让他漏点题。”孙琛诡秘地压低嗓门,散布小道消息。
齐歌大笑:“那马潇潇这辈子是没戏了。这得让咱们管弦系的公主──骆格格出马才行。”
“怎么没戏?”孙琛忍着笑说:“潇潇可以先自宫,再整容,把自己修理得比大美女骆格格还漂亮,不怕老头不上钩,乖乖把考题告诉你。”
“真他妈损!”我笑着拿书敲孙琛的头。
马潇潇愣了一会儿,鼓着嘴说:“算了吧!老头要是同性恋呢?我把自己折腾一番岂不是白搭?”
“靠!潇潇,我小看你了,你还真不简单,考虑得确实周到。”孙琛把脸转向我,勾着我的下颌说,“如果老头是同性恋,就让于睫出马,保证一诱一个准。”
我一掌打开孙琛的手站了起来:“你找抽呢吧?”
“我说着玩的,你……”孙琛讪讪地解释。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摔门走了出去,齐歌在我身后步步紧随。
站在宽阔的操场上,我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恼怒地说:“你闲着没事跟着我干什么?警犬啊?”
“你这张嘴……”齐歌笑着叹了口气,走到我面前,“那件事,你别放在心上。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和洗澡时互相擦背意思一样,跟自己打手枪也没什么区别。考试压力太大,发泄一下而已。”
我沉默不语地低着头。地上的影子因为光线的变幻拉长了,两个黑影的腿和头重叠,像连体的怪物。
“你不会纯洁得没打过手枪吧?”齐歌揶揄地笑。
我忍不住也笑了,抬腿踢了他一脚,骂道:“流氓!谁像你那么精力旺盛。”
“对,我是流氓。”他爽朗地笑,揽着我的肩说:“还是朋友吧?”
我晃着肩甩开他的手,夸张地嚷:“热死了!全是汗!”
“快回去跟孙琛解释一下,那小子被你吓得够呛。”
进门之前,我看着齐歌的眼睛说:“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听罢我的话,他抿着唇笑。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想再仔细看,他已经推门进去了。
“还生我气呀?”看到我进门,孙琛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瞪他一眼,不说话。
“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孙琛围着我转,“我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想夸你帅不知道用什么词,请你原谅我没文化。”
看我爱搭不理的样子,他也有些急了,愤愤然地说:“你哑巴了?老不说话算什么?”
“算什么?”我看着他笑,学着相声大师马三立的天津口音说,“逗你玩!”
“靠!玩鹰的被鹰啄了眼,我孙琛也有被人耍的时候。”孙琛吹了一口气,额前的头发飞了起来。
“看书看书!最后的突击战开始了!”马潇潇拍着桌子大叫。
凌晨一点,我推了推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齐歌,压低嗓子说:“不行就去睡吧!”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表,咕哝道:“离上刑场还有8个小时,现在认输我不甘心。”
期末考试结束,我们四个全部通过,欢天喜地的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暑假。孙琛嗷嗷的欢呼声惹来管理员大叔的训斥。他心情好,连带着脾气也好,笑咪咪地把打上门来的大叔请走,关上门继续叫,嗓子都喊哑了。幸亏他不是学声乐的。临走那天,他连句“再见”也说不出来,急得像个哑巴一样无声地张着嘴胡乱比划。
齐歌笑道:“早知道这样,没准能冒充聋哑人骗张半价票呢!”
我和马潇潇无奈地摇头:“这小子,被《音乐理论》折腾疯了。”
临上车之前,孙琛咧着嘴无声地傻笑着,提笔在一张破纸上写道:兄弟们,大二再战,打倒乐理!
整个暑假,齐歌没有找过我,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同在一个城市,虽然熟悉,虽然惦记,却不肯联系。
那段带着祛蚊花露水味道的记忆,被我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虽然隐秘却被一根纤细而又坚韧的线牵连到大脑。一旦大脑被这段记忆轻微触动,就会带动整颗心的震颤,被细线紧勒的心脏也会伴随着震颤有一丝发麻,有一点疼痛。
第四章
疼得厉害时,我会在泪眼朦胧中产生幻觉,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象神一样守护着我,不论生死都会和我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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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9月,我们升了大二。我和齐歌仍是最好的朋友,仍旧每日一起练琴,互相挑毛病。我们这份建立在相互批评基础上的友谊,令孙琛和马潇潇羡慕不已。
马潇潇曾说过:“我已经在我们双簧管专业提前体会到同行是冤家的至理名言。”
孙琛则刻薄地说:“我们大提琴专业的人,简直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其实,小提琴专业和其他专业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和齐歌,实在应该算是例外。
我的小提琴演奏技巧很好,可以说精致到很少出错,但在演奏炫技作品时缺乏张力与热情。我这种没有气势而略显拘谨的演奏,曾被演奏老师责备太冷,没有全心地投入。虽然他也曾安慰我说这与性格有关。
齐歌的演奏技巧虽然不是很精细,偶尔有碰弦的现象,甚至空弦带音,但是他的演奏有一股“冲劲”,也很有激情,尤其是驾驭那些富有浓郁感情色彩的乐曲,往往能达到电光火石的效果。他喜欢在演奏结束时做一个很投入地定格,然后在收弓时得意地扫视观众。虽然我对他夸张的表演不屑一顾,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动作很帅,很潇洒──也,很讨女生喜欢。
在一次全系合奏课上,竖琴专业的骆格格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凝视齐歌良久,在一群女生的嘻笑声中才调转了视线。
齐歌用肘轻轻碰了碰我,得意地说:“有点意思,啊?”
我瞪他:“色鬼。”
“你不色?你不色干嘛也盯着公主不错眼珠地看?”大家习惯叫骆格格“公主”。
“我?我是看她的眼睛。她快把你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那说明哥们儿有魅力!”齐歌得意地笑,带着一丝邪气。
“对了,今天电影资料馆放原版电影《末代皇帝》,去吗?”我把小提琴放进琴盒,征询地看着他。
“当然去。听说里面有一个太医闻大便的镜头很搞笑……”齐歌笑嘻嘻地说。
我有时很难理解他,这么沉重的电影他居然也能找到轻松之处。
银幕上,尊龙饰演的溥仪跪在洗手池前,两个暖水瓶的特写闪过,接着是一双手浸在一池血水里。 黑暗中,我紧张地握紧双拳,齐歌把我握拳的右手包在他的掌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平淡地说:“知道为什么要有两个暖水瓶的特写吗?有热水浸泡,伤口才不会凝固,血才会一直地流……”
“闭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净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屈指给了我一记爆栗,“你怎么一脑子的血腥玩意儿!除了冰刀切手指就是自杀秘籍。”
半个学期无风无浪地很快过去,转眼又到了寒假。马潇潇决定留在北京,因为他要到音乐餐厅打工挣学费。据他的老板说,他们那里春节期间生意特别好,分红自然也十分诱人。
我们把孙琛送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在火车站分道扬镳。
寒假的一天上午,意外地,我接到了齐歌的电话。我原本以为他会像暑假那样销声匿迹。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故意地粗声恶气,掩饰着内心的喜悦。
“怎么又是一肚子气?不会又是用火气代替早饭吧?”他在电话的另一端轻笑。
“你又要大发慈悲,给我放粮赈灾?”我仰躺在沙发上兴奋的用脚打起了拍子。
“想吃什么?”他居然好脾气地让我自己点。
我简直要乐晕了:“你怎么了?这么好心?想出家当和尚结善缘?”
“今天,是大年三十。”
“哦,是吗?”他不说,我真的不知道。一个人的春节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你爸妈还在外地?”
“嗯。”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春节,我都习惯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被他一问,我心里竟有些发酸。
“等我!马上到!”
齐歌进门时我兴奋的扑上去敲他的头,他躲闪着说:“小心,好东西要洒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带来的水晶虾饺,烧麦,萝卜丝糕,紫米粥……
当我把手伸向酱肉包时被齐歌挡开了:“于睫同学请注意,肚子是自己的,不要胡吃海塞后大半夜折腾人。”
我惊喜地问:“你今天晚上不走?”
他把剩下的食物放进冰箱里,笑着说:“是啊!跟老爸老妈请假,特地来陪睫少爷。”
“切!谁希罕让你陪。”我舔舔嘴唇说,“好吃好喝给本少爷留下,人嘛,趁早滚蛋!”
“你真够狼心狗肺的。”他摇头,无可奈何地笑,“快给本大爷放小曲去!”
不用多说,我知道他要听的是《牧神的午后》。
暖气很足,屋里暖洋洋的,午后的太阳照得暗红色的木地板闪闪发亮,有着水样的光泽。优美的旋律响起,弦乐器柔和的颤音,双簧管婉转的尾腔……每一个音符都如此熟悉。
我坐在沙发上,齐歌一如既往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这熟悉的画面和相同的旋律使我产生了幻觉,仿佛我们已经这样对坐了几百年……
乐声停止,沉浸在音乐中的我们保持着沉默。我走到音响前,又按下了播放键。《牧神的午后》再次响起……
我转过身,齐歌仍坐在地上,紧闭双眼仰靠着沙发,手臂搭在分开的膝盖上。
我走近他,手指轻点他的手背:“要睡去床上睡。”
他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要睡……”我话没有说完,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往下一拉。
我重心前倾,一下跌跪在他的两腿之间,撞进他的怀里。我抬起双臂,挣扎着要站起来。他一手压着我的头,一手按着我的后背,吻住了我的唇。我惊呆了,失神地睁大双眼,仿佛跌进了乐曲里,耳边清晰地听到旋律的节奏和音调在细腻地变化着……
他温热湿润的双唇覆盖住我冰冷的唇瓣,按着我后背的手用力把我往他怀里压。我竟然忘记了挣扎,一动不动的任他的舌在我唇上游移。我曲起的双臂窝在胸前,被两具胸膛挤压得生疼。当他的舌终于撬开我的牙齿,钻入我的口中游弋时,我一下抽出双臂,搭上他的肩头,紧紧揽住他的颈项。他的舌带有淡淡的薄荷味,是绿沙龙。我们的胸膛紧贴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和血液的流速。
我的意识迷失了,只听到竖琴的双滑音闪闪烁烁,犹如石床上晶莹的水波,在微风吹拂下撩起一个个闪光的涟漪……
他把我向下压,我缓缓地向后倒,仰躺在地板上,金色的阳光如碎屑般压在我的身下。他俯在我身上继续吻我,舌滑腻得像蛇一般在我嘴里游走、吸吮。我的手臂在他的颈后交叠,胸中憋闷得几近窒息时,他终于放开了我。我大口呼气,双手仍抱着他的颈项不放。想维持这样,想以这种无间的距离靠近他。他让我感到我不再是一个人。
他喘息着吻我的颈和耳垂,扯掉我的毛衣丢向一边。他试图解开我的衣扣,却手指颤抖怎么也解不开。我的衣襟被他用力撕扯开,扣子在地板上弹跳四散,胸膛暴露在阳光下。他怔怔地望着我,眼神有些迷惘。
“你这个水妖。” 他轻叹一声,低头吻上我的前胸。弦乐组轻柔的衬托混和着他雨点般落下的吻如水般淹没了我,我放弃一切地下沉……
木管组辅以切分的三连音和弦突然增强,他仿佛被震到般猛然抬头,眼中掠过一丝嗜血般的凶狠。他扣住我的腰,有些怨恨地说:“妈的,你这个滑溜的水妖!”
我不及回嘴,发出一声堪称凄厉的痛呼,身后突出其来的剧痛几乎使我昏厥。之后,我喊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放开我!我要回家!”
这是我幼时在北京口腔医院常对牙医喊的话,此时却因为痛极而脱口而出,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大部分时间冷清到只有我一个人的空房间,却是我在疼痛时第一时间想要逃往的地方。
他困惑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痛得十指掐进他的双肩,认命地想,我喜欢他的吻,喜欢毫无阻碍地贴近他的脸膛,这疼痛就当作是代价吧!
滚烫的液体倾入我的体内时,我已痛得几近虚脱,耳边的乐曲声也变得若有若无。旋律似乎又回复到第一部分轻柔的主题,音量逐渐减轻,乐曲变得极慢极轻,仿佛是牧神逐渐模糊的意识和消逝在稀薄空气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