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夜暗行(第一、二部)+番外————童格

作者:童格  录入:08-07

风似乎一刹那间停止了,失去力量的树叶纷纷飘落,一股深秋的萧索之意顿时弥漫了天地。

殷夜行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此人。但手上一掌却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

墨衣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殷夜行,眼中有不相信、怀念、悲伤,以及深深的惊喜。

他挪动几下嘴唇,终于吐出四个字:“你还活着?”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似乎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美梦

还是噩梦。

殷夜行表情阴冷,几下犹豫,却终于转过头去:“你认错人了。”

墨衣男子听到声音又是浑身一震,呆立在原地。

殷夜行猛地扭过头去,大步朝楼云生走去。殷夜行面无表情,然而扭头的一刹那,楼云生去似乎看到了他眼角的恨意以及痛苦。

但一切都瞬间消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楼云生担忧地看着殷夜行,想了想,主动伸手握住殷夜行的手。

手心传来的温度瞬间让殷夜行冷静下来,他感激地朝楼云生笑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

二人转身准备离去,却听到身后那人忽然大喊:“等一等。”

楼云生回头,歪着脑袋看着墨衣男子神色大慌地朝他们跑来。很显然,此人认识殷夜行。

楼云生想了想,总觉得此人很面熟。

墨衣男子表情有些痛苦:“……你还活着,对吗,我不是在做梦。”

殷夜行冷冷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墨衣男子猛地抓住殷夜行双肩,大吼:“我知道是你,你还活着。”

殷夜行别过脸去。

墨衣男子浑身忍不住颤抖,犹豫几下,他终于说:“殷夜行,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殷夜行却似乎再也忍不住,足尖轻点,竟然施展轻功飞身而去。墨衣男子紧追其后。

楼云生抱着怀里的酒,怔楞着站在原地。

第十一章

楼云生定定地看着殷夜行几个飞身消失在屋檐后,而那陌生的墨衣男子亦是身形一闪便飞追而去。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

楼云生早在中毒之前就知道,五秋断之毒能让人功力锐减。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着他如今,竟然连追两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楼云生愣住了,大街上艳阳高照,他的心里却一片冰寒。

楼云生站在大街中心,身边人来人往,双眼失神。

楼云生从未见过那般惊惶的殷夜行,他甚至来不及打个招呼,便施展轻功离去。

又或者准确点说,是仓皇而逃。

那个墨衣男子是谁。

为何殷夜行一见到他脸色都变了。

为什么殷夜行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殷夜行的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殷夜行从未与楼云生讲过自己的过去,楼云生也从未对殷夜行的过去产生过好奇。有时楼云生甚至打趣道,殷夜行是自己捡的一

只忠犬,他的生活便是围着自己打转。

但忽然之间,这些全变了。

殷夜行不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并不是故事里凭空捡来的好朋友。他也有自己的过去,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并不总是围绕着

自己打转。

殷夜行说过去的他已经死了。但又有哪个人又能真正的摆脱自己的过去呢。

大街上熙熙攘攘,但楼云生却更加感到寒冷。

喧嚣之中,楼云生静静地站在大街中央,静静地望着殷夜行消失的方向。

殷夜行和墨衣男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空余孤独的瓦片和一片湛蓝的天空。

午后的艳阳照射在身上,楼云生缓慢地伸出手,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阳光倾洒在手掌上,看似抓获了温暖,但反手一握,掌心却依旧空空。

这只手,现在是不是什么也抓不到了?

楼云生嘴角缓慢地浮上一丝苦笑。

也许,在很久以前,从那人死的那天开始,这种手就已经什么也抓不住了。

楼云生静静地站在大街中心,很久很久。

中午的太阳灼烧着他的脸,但殷夜行始终没有回来。

时间慢慢地过去,楼云生的依旧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害怕殷夜行回来时找不到自己,所以应该站在原地等他。

但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日落西沉,夕阳的余晖散发出柔和的暖橘色,但照射在身上却仿佛月一般地清冷。

一阵风吹过,冷飕飕地,楼云生忽然觉得冷了。

他抬头看看天空,镶金屋檐、灿紫余霞,很美丽,但心中却没有往日看晚霞时的那种激动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很平静,平静得出奇。

楼云生转过头,很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墓地走去。

路上人迹稀少,不会有哪个人会在深更半夜去坟场,除了寂寞的人,以及鬼。

脚步声很清晰地在耳内扩大,踩在枯叶上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下一下,带着宁静的节奏,楼云生觉得世界出奇地安静,仿佛除

了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

他的心似乎一瞬间变得出奇的小,除了这安静的脚步声,别的什么也装不下。

又或者,潜意识地拒绝进一步思考。

楼云生的脑海中只有无限扩大的沙沙声,什么也想不了,脑袋空空,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似乎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

直到一个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你来晚了。”这声音就仿佛枯黄的落叶,不带一丝人气,在昏暗的墓地里带着一丝阴冷鬼气。

楼云生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立马抬眼望向前方。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墓地。

黑暗中,一块块方形灰白色墓碑泛着诡异的粼粼冷光,两旁杂乱丛生的树枝仿佛鬼手,以各种古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让人不由

心生恐惧。

“谁?”楼云生惊道。

“还能有谁,你天天跑我这里来蹭酒喝,居然还好意思问我是谁。”那没有一丝声调起伏的声音答道。

楼云生定睛望去。

五十来步外的一块墓碑前隐约有一个人的身影。

若是平时白日里出现个把两个扫墓之人倒也不出奇。

但现在夕阳已落,天地间一片漆黑,那样一个枯瘦的黑影让人不由心中毛骨悚然,使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无论谁在这漆黑无月之夜,突然在墓地听到这样阴冷的声音都会不由毛骨悚然。

但楼云生见到此人,眼神却忽的迸发出灼灼光芒。

他竟然还笑出声来,仿佛不但不怕这个似人非人的黑影,反而心生喜悦。

“我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想问你,到底你是不是真的瞎了。为何我总觉得你要比双眼健全之人看得还要清楚?”

“你失去一些东西,老天也会补给你另外一些东西。”那黑影沉默片刻,冷冷道。

“你今天又来做什么。”黑影道。

楼云生笑着走过去:“我还是来喝酒。”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月黑风高夜,无人墓地酒。你说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啊

。”

那黑影道:“无人。你不是人,难道是鬼?”

楼云生笑道:“我即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酒鬼。至于你,你日日夜夜生活在这死人的世界里,恐怕早就算不上什么有血有肉的

活人了。”

那黑影轻声一笑。声音有些沙哑,笑得似那萧索秋意,让人感到悲凉。

楼云生看了看那黑影,忽然长叹一声:“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偏偏要住在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而不和活人住在一起,难道你

不怕半夜鬼吃人?”

那黑影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至少鬼不会吃鬼。”

楼云生知道他未说完的话是是:鬼不会吃鬼,但人却吃人。鬼虽然凶残,但却不吃自己的同伴,但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拆

解入腹。这世道啊……

楼云生不由摇摇头,举起手中的酒,笑道:“不说这些东西了,来,我们喝酒。醉生梦死,几十两一瓶的好酒啊,像你这种穷光

蛋平时肯定喝不到。”

那黑影身着云杉纺二百两一件的青云墨菊衫,脚踏刀枪水火不入的偰炵谑,头戴溺德金冠,无一不是昂贵之物。

但楼云生说他是穷光蛋时,他却没有反驳。

即使是富可敌国的皇帝,如果一直住在荒凉破旧的墓地的话,又和乞丐有什么分别呢?

那黑影只是看了眼楼云生,然后又扭过头去,对楼云生的话不置可否。

楼云生将酒瓶的塞子拔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味便飘散开来。

楼云生故意大声地闻了闻酒香,一脸陶醉地说:“好酒啊好酒,真不愧是祥瑞酒楼的镇店之宝啊。只可惜有人闻得到喝不到啊。

楼云生一脸玩味地看着黑影,然而黑影却没有露出他所期待的表情。

楼云生不由问:“林未眠林大鬼,你就一点也不想喝?”

林未眠道:“你恼恨我昨日非但不让你喝个烂醉,反而将你的酒藏起来。所以今日才特地打了好酒来气我。我虽爱喝酒,但一日

不喝倒也无所谓。”

楼云生未料他会一眼看穿自己的把戏,一时有些尴尬,讪讪地冲林未眠傻笑。

林未眠道:“更何况,昨日不是我不愿你喝,而是殷夜行担心你宿醉后,第二天早醒会头痛难受。你不感谢别人的好心,反而随

意怪罪别人,我真为殷夜行感到悲哀。”

楼云生顿时沉默了,明媚的笑容仿佛潮水般,迅速地从那张活力十足的脸上退去。

“说到殷夜行,今日他怎么没来?”黑影面无表情道。

楼云生沉默,浓密睫毛低垂,掩去眼底的黯淡。

墓地很静,仿佛包容万千的夜,使人有了一吐心声的欲望。

楼云生忽然很想说出心里的话。即使说出来后也许什么也无法改变,但他还是突然想要破开胸腹小小地抖露一些东西出来。

过了好一会,楼云生的声音才响起,悠悠默默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黑夜里: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笑的时候,你生病的时候,你悲伤

的时候,他都默默地守在身边。日子逐渐推移,这个人也仿佛变成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似乎每一次回头他都一定站在身后静静

地看着你。”

林未眠枯木般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也逐渐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仿佛也想到了这样一个人。

楼云生抬首,凝视着苍穹上几不可见的星星。

墨般深沉的夜,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天空,偶尔闪现一两点星光,然后又消失在黑暗中。

这样的夜,让人看不清自己。

似乎也看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楼云生语气一变,声音有些沙哑:“然而忽然有一天,你发现他变得陌生了。你忽然发现,原来那个空气般理所当然的人……其

实也是有过去的。你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你以为最熟悉的那个人。他有什么过去,他喜爱什么东西,甚至他的

生辰是哪一日,你全都答不上来。”

“怎么突然这么想?”林未眠道。

楼云生将酒瓶放在地上,接着整个人向后仰去,仰面躺在地上。

漆黑的天空似乎无边无际,就像他此刻数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似乎是漫无边际的。

楼云生躺在冰凉泥土上,凝视着天空,闷闷道:“中午之时,一个墨衣男子突然出现叫了殷夜行的名字,接着殷夜行就一脸见鬼

了的表情,慌慌张张地跑了。我从没见过他跑得那样快,像逃荒一样。而那墨衣男子也紧跟着追去了。不过眨眼工夫,两个人就

消失了。”

“而可笑的是,我竟然连追也追不上。”

楼云生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右手呆呆地看着。手伸开又握紧,伸开又握紧,反复几次,最后他摊开手掌久久地凝视着。

手心掌纹纵横,手指处原先长满老茧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浅浅的印子。

楼云生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练剑了,现在连原先练的老茧都消去了。

任何人看都觉得这只手光滑如玉,漂亮得很。

无论是谁,有这样一双漂亮的手都忍不住觉得开心。

楼云生也笑了,只是笑得比哭还难听。

他喃喃道:“我要这么漂亮的手做什么。”

楼云生忽然觉得一阵悲哀。

中五秋断之毒已四年有余,现如今他的武功连以前的一成都不到。他以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叱咤江湖的自己,会沦落到想

追一个人都追不上的地步。

楼云生只觉得一股闷气渐渐堵在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起来。

楼云生猛地大吸几口气,但依旧觉得气闷。

他不由从地上一跃而起,捡起地上的石头就用力远处丢去。

“我要那么漂亮的手作什么”

“我竟然沦落到想追一个人都追不上的地步。”

“可恨!”

“可耻!”

他不停地用力甩臂,不停地丢,不停地捡,似乎想将胸口郁结的那块闷气也一并丢出去。

但没一会儿,他就因剧烈运动而变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

林未眠什么都没有说,他似乎突然连耳朵也听不见了,仿佛不知道楼云生发泄似的乱丢石头。

只是楼云生停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道:“你在嫉妒。”

楼云生闻言猛地转头,两眼凸出,狠狠瞪着林未眠。

林未眠语气不变:“你在嫉妒。”

楼云生不说话,只是黑暗中,他右手小指因激动而蜷起。

林未眠道:“当殷夜行和那墨衣男子一起离去时,你恼恨自己无法追上去。与其说你是为自己武功下降而生气,倒不如说,你是

嫉妒有人能让殷夜行瞬间变色。你忽然对殷夜行的过去产生了兴趣,对他隐藏过去感到生气。楼云生,这种种的一切代表着什么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楼云生面无表情,似乎林未眠说的话一句都不正确。然而右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楼云生咬住下唇,伸出左手死死地摁住右手,想要止住颤抖,却不料连左手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林未眠虽然眼睛瞎了,但黑灯瞎火中,他却似乎清楚地看到了楼云生的异常。

他声音微微一顿,头转向楼云生,玻璃般无神的眼睛瞬间散出强光。

“你动情了。”

林未眠叹了口气,虽然不忍说出口,但如果不点破的话,估计按楼云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让他正

视他对殷夜行的感情。

声音很轻,仿佛一阵微风,连卷起落叶的力度也没有。

但楼云生却如遭雷劈,浑身僵硬,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脸上强笑着:“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呢。我和他只是单纯的朋友,你不要误会了。

林未眠冷笑一声:“那你回答我,今日殷夜行离去后,你是否在原地等了许久?”

楼云生愣住了,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我怕他找不到我。”

林未眠却一点也不给楼云生辩解的机会,冷声追问:“他不识路吗,他没有嘴问路吗,你难道不知道在酒楼给他留言,告诉他你

的下落吗?更何况梧桐镇算不上什么很大的地方,你一大活人,他难道会找不到?”

楼云生的再也笑不下去了,僵硬的笑容逐渐被冰冷的表情替代。楼云生声音冰寒如腊月霜雪:“随便说话容易招致杀身之祸。虽

然我只剩一成内力,但不代表我没有能力解决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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