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 第二卷————曹雨恬

霞紧紧我住我的手，看着我道：“莲，灭世之说，并不是真的。”

我怔住。霞，他一直都知道？可为什么，明知是假的，却没有人告诉我真相？如果是梵天告诉我在后，我也许并不会感到如此难受。可为什么，既然知道是假的，霞却……

“莲，”霞抚摸过我的脸颊，神色凝重，“虽然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我必须要给自己一个理由，离开你。”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整个魔族。”

霞紧紧楼住我，轻轻抚拍着我的背脊，我咬着牙，埋下脸。

都一样。所有人都一样。都是借口。借口……

突然觉得很累，很累。霞的怀抱很温暖，包裹着我的身躯。我决定暂时忘记一切，闭上眼，沉沉睡去。耳彷回荡起轻微的叹息声。我想起了爹爹，离开王城的那一夜，爹爹也是如是的叹息着。

我开始做梦，梦见有人站在漆黑的河岸边，低声浅唱着。很悲哀的歌声，流淌成河，刺入心底的哀伤，如剑般汇聚成泪。

熄灭摇曳的烛火沉入回忆的泥潭踏过猩红的大地我看见火照之路的悲伤我听见黄泉彼岸的绝望翘首企盼无尽的轮回终结爱恨尽头却是上苍的诅咒凋零的曼珠花朵颤抖的沙华新叶回眸悠悠忘川水逆流永世相错的缠绵永世相错的诅咒沉默是非对错纠葛惩戒嫉妒之恶的借口叶飘落徒留残花一朵徒留记忆不如归去……

睁开眼，霞侧身躺在我身边，安详的睡容。我摸了摸他的面颊，耳边又传来那悲哀的歌声，从远处缓缓飘来。

我站起身子，循着那歌声一路走去，顺着阶梯，走回了先前的那间屋子。蛇红的光芒缓慢流动着，浓重的悲伤蔓延，令整个屋子染上了一层泪湿的雾气。

我看着那蛇红的光芒，心情沉重而压抑。歌声消逝，我走向前，突的一阵刺眼的光芒掠过，那颗水蓝的伽罗之魂再次出现在眼前，漂浮在半空中。珠子在光芒的包裹下缓缓飘落，我伸出手，珠子落在我的掌心，掌心传入一阵刺骨的冰凉，只觉得一阵眩晕，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我听见叮咚悦耳的乐声，悠扬，轻柔，仿佛天籁。

“没弦琴上无私曲，一曲弹来转辘辘。”

伴随着轻快的笑语，我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凉亭下，指尖抚琴，浅笑吟唱。

我记得这首诗，二爹爹曾经和我谈论佛陀的“八还辩见”时，曾谈及此诗。我还记得，这诗说的是“见犹离见，见不能及”的境界。

“断崖流水少知音，六六不成三十六。”

我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懒开口道：“伽罗，别整日捣弄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我最烦这些了。”

乐声嘠然而止。我看见了一抹凝固在嘴角的浅淡笑容。

“你既然不爱这些，又为何要令佛陀去弘扬了它去？”

“不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让凡人学会信仰，是件很有趣的事罢了。”

“凡人只求寄托而已。他们可以以佛为信仰，也可以以魔为信仰。你看提婆那娃娃，他的拜月教不也是教徒众多么？”

那抹身影缓缓站起，轻轻一挥手，眼前出现了一轮湛亮的黄铜明镜，其间显现出一幅画面：烈日炙烤下的暗黄荒漠，其间，屹立着月白的宏伟建筑，那是我所熟知的——拜月圣殿。殿前，跪坐着数以千记的教众，虔诚地垂着眼，双手合十抱胸，喃喃低声念着教义。顺着阶梯看向前，一袭黑亮的身影静坐在殿上，暗沉的眼眸下，嘴角挂着轻淡的笑意。

“伽罗，你似乎很关心提婆？”

“我不是关心他，我只是很喜欢看到你为此头疼罢了。”

“咦？你终于又开始和我做对了啊。那是不是表示，我们可以和好了？”

“和好？我怎么敢不和你和好？”那人轻哼一声，“陛下，我可不敢和你作对。我只是在说事实。你不喜欢的人，也会有人喜欢。比如达沙。我看障月就和他相处的很不错。”

“那是障月还小，达沙心里那些弯弯，单纯的人自然都给他骗了。”

“达沙怎么说也是三大天之一，你总那么排斥他，我担心早晚会出事。”

“你想多了。”

“是么？也是。你什么都不害怕，连我，你也可以随时毁灭，自然不用担心。”

“伽罗，你又拿这话来气我，唉……你明知我最怕这个。”

梵天走上前，转过那张模糊的脸庞，轻声道：“即使让我自我毁灭，我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你。”

淡笑。

“你做不到的。”

梵天怔住。

“因为，你只爱你自己。”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我感觉喘不过气来，快窒息的感觉。

睁开眼，四周都是水。我一惊，呛了几口，回过神，赶忙起了道防护水膜，才缓过口气来。

扫向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了水中，蛇红的光芒消失了，除了满眼的水蓝色和浸泡在水蓝色中的水晶光芒。

我向前游，游过先前走过的殿堂，游下移开的水晶棺木。霞，不见了。

我停在水中，考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很明显，山洞附加的高级禁止术被解除了，所以水溢了进来。那么，霞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赶去贝罗迪伦城外。

我不加思索地冲出水面，向贝罗迪伦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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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罗迪伦是天界最大的一座城池，四面环水，西向艾珀塔，南接第二天的阶梯。如果魔族进攻的话，从南面的道路进入并不合适，那里虽然地形平坦，但守卫森严，不易奇袭。我揣摩着梵天的想法，如果我是他，要请君入瓮的话，会选择偏离主道的两条小路，天道和轮回道。这两条小路地形复杂，也因此而被天界守备军忽视，是瞒天过海进行奇袭的最佳选择，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被敌方抢占先机，困无退路之所。

我到达天道之时，也证实了我的想法的正确性。一路可见的斑斑血迹和焦黑尸体，硝烟已灭，一路都是魔族的尸体，粗略估计也已经上千余人，这还只是一路。看来战事已经明了。魔族，惨败。

我不知障月是否全身而退，达沙是否已经被梵天封印。走到道路的尽头，我看见了霞的身影，他立在前，魔族残破的军旗在他身边随风飘扬着。

“霞……”

“别过来。”霞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别过来……否则，我会忍不住，动手杀了你。”

第二十四章

“霞……”我立在原地，犹豫地走上前，他一挥手，地面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擦我过跟前。

“华莲，若不是因为你……”霞的声音带着丝哽咽和愤恨，他捏了捏掌心，侧过眼，垂下眸子，“不怪你……是我的错。”

“霞，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只是，战争。”

霞沉默不语。我很想说，我们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我知道，他不可能不在乎。

“莲，陪我去见梵天。”

“去做什么？”

“既然败了，自然是去谈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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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的冷静令我感到一丝不安。我知道魔族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甚至，比我还重要。

到达圣天的时候，整座城池都沉浸在一片异常平静的气氛中，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沿着道路，穿过大圣所的长廊，耳边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

“莲，大圣所的人都去度假了？还是，都死绝了？”霞半带讽刺地说着。

“也许，都在光华殿议事吧……”

我不安地一路向前，总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走到光华殿前的阶梯时，依旧一片寂静无声。安静地令人感到害怕。

推开殿门，一缕光亮照入殿内，映照在那一路红毯之上，我看见两个人。一个是梵天，另一个人是达沙。

梵天坐在殿堂的金色长椅之上，神色安详而平静，浅浅微笑着。达沙跪倒在殿前，红色的长衣下，浸染过一片暗红，垂着眼。

我看向梵天，他神色无波地看着跪倒在眼前的人，声音也如同他的表情一般，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菩提，你可知罪？”

殿前的人垂首不语。梵天抬起手，轻轻一挥，红色的身影被击出数尺之外，“砰”地一声摔倒在地，掉落在我面前。

我垂首看去，惨白无血色的脸庞，血水顺着胸前背后的伤口汩汩留下，他轻咳了几声，抬眼看向我，眸子里流露出的并非达沙的冰冷无情，而是我曾经最爱的馨兰芬芳。“莲儿……”嘶哑的声音，因痛楚紧拧而起的眉头，直搅得我心下一阵疼痛。

二爹爹……

“菩提，难道，你还不知罪？”梵天又抬起手来，挥出一道光波，我蹲下身子，护在了二爹爹身前，梵天一愣，强行收了手。

“陛下，请，手下留情……”我跪下身子，挡在二爹爹身前。

“手下留情？”梵天淡淡地注视着我，他的目光里迸发的怒意平静异常，却刺得我浑身一凛。

“陛下，菩提尊者伤重，再这般下去，他会死……”

“死？”梵天轻笑了一声，“菩提犯下的，可是叛变之罪。他私通魔族，唤醒魔尊，是万死也不足以救赎的罪过。莲儿，难道身为天界四华之一的你，会不知道么？”

梵天的话是事实。但是，我不可能放任二爹爹不管。

“臣，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陛下！臣虽知菩提尊者之罪，是死罪。但臣仍请求陛下，请陛下放过菩提尊者！”

“放过他？你认为可能么？”

“臣知，陛下仁慈……只需陛下放过菩提尊者，微臣愿替菩提尊者承受陛下的责罚……”

梵天冷冷地注视着我，他斜靠着身子，手臂撑靠在软垫上，手指轻缓地敲击着。

沉默。我垂下眼，我不知身后的二爹爹现在如何。更不清楚霞站在殿门口，是什么表情。

“仁慈……”梵天停下手，轻轻一笑，“莲儿，你还不如说我伪善来的更好。”

我背脊一紧，手心开始冒冷汗。

“既然，莲儿你这般说，那我就姑且答应，暂时放过菩提尊者。”

我猛地松了口气。

“不过，”梵天话锋一转，“莲儿，你必须得替他受罚。”我抬眼看向梵天，梵天撑着下巴，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就罚莲儿你，下往人界，寻回破碎的阿难尊者灵体，如何？”

“谢陛下责罚！”

我转过身，急忙扶起二爹爹，替他封了穴道，止住血。抬眼，便看见霞目光茫然地看着我。继而，他淡淡一笑，走过我身边，立在殿前，微微鞠躬，看向梵天道：“魔族战败，达沙之子赤霞，特来替魔族请降。”

赤霞的语气很平和，不卑不亢，不带一丝畏惧。

梵天笑了。我原本以为他会刁难赤霞，未料，他却只是简单地点头道：“好，很好。请降之事，还需细谈。天界和魔界此战，各有损伤，都需安抚整顿，此事可容后再议。”

霞微微一愣，他显然也未料到梵天会那么简单地答应。

“障月的部队退守到了第二天，你大约还不知吧？”梵天微笑着看着霞，“你先行回去，和障月商量好和谈条款，再来此细谈也不迟。”

霞愣了片刻，随即躬身道：“天帝陛下英明，那么，赤霞就先行告退了。”

话毕，霞快步走过了我身边，径直离开了光华殿。他未看我一眼，也未回头。

二爹爹在我怀里昏睡了过去，唇色依然惨白。我抱起二爹爹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咳，回身看去，梵天撑着身子，皱着眉，脸色有点不对劲。

“陛下？”我将二爹爹放下，冲到殿前，梵天转过脸不看我，摆了摆手道：“没事。”

“让我看看。”

“我说了，没事！”

梵天怒气腾腾地吼了起来，我一怔，并非因为他对我发火，而是因为软榻上沾染的新鲜血迹。梵天，受伤了……

“陛下，你受伤了。莲儿扶你回去休息。”

“不必。”

“那莲儿让人来扶殿下回去休息。”

“不必……”

我不知道梵天为什么突然脾气变那么别扭，但显然他的伤并不轻。我转身要去殿内寻侍婢，梵天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低声道：“莲儿，别去找了。没有人在。”

“没有人？”我吃惊地张了张嘴。

梵天点头。

“都不在了。”

“什么意思？”

“都死了。”梵天抬眼看着我，蹙眉叹了口气，“都死了。”

“我不信。”

“莲儿，我没必要和你开这种玩笑。”

都死了……都死了？怎么可能？！

但事实就是，除了梵天、我和二爹爹之外，天界感受不到一丝他人的气息。不容的我不信。

“怎么回事？”

“我收回了达沙，体内的灵产生了巨大的抗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你不是神么？不能把所有人都复活么？”

“不是不能……只是，我受了伤。”梵天又一阵急咳，我抚拍着他的背脊，他缓缓道：“我需要段时间恢复灵力，可能会沉睡一百年，也许更久。”

“所以你方才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赤霞？”

“嗯……我不能让魔族知道这点，赤霞他的野心很大，他想要的，并不只是整个魔族而已。”

“那现在该怎么做？”

“魔族元气大伤，也需要段时日才能恢复。为了瞒过赤霞，我会利用灵力制造出幻像，但那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而且，损耗大量灵力的话，我可能会比预计更早进入沉睡。”梵天握住我的手，“莲儿，我不清楚自己能否保住天界，但我不能让人伤害到你。赤霞虽然喜欢你，但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整个魔族。如果他登位天帝，第一个要杀的人，绝对是你。即使他不忍心伤你，魔族内部也不可能容的下你。”

我沉默不语。虽然不愿意去承认，但梵天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你必须离开这里。”梵天轻轻摸了摸我的面颊，“去人界，找回阿难的灵体。即使我长眠不醒，他也足以保护你一生。”

第二十五章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紧紧握住梵天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陛下，莲儿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梵天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抬眼看着我，“莲儿，听话。我不可能会死，但你不一样。我不希望，再重蹈覆辙。也不能够，再失去一次……”他放开我的手，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过我的额头，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他浅笑着看我，我却感觉他的表情像是在哭，搅得我心里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