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山之随江 卷二————妄起无明

作者:妄起无明  录入:08-02

陈远点点头,“青衫军里有很多部族战乱中流落至汉地的羌氐、羯鲜和匈奴,想是随军东进,离家越来越远,思乡情切吧。”

“羌氐?他们一定是最熟悉西越的人。所以说要想彻底平复西越对我大晋边境的侵扰,还是要等它日返京后,之遥带兵前往才行。”

“嗯,我一定打到越之国都,让他们再也不敢东犯。”陈远说着抓住了司马昀的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司马昀向陈远身边靠了靠,“嗯,朕本来已经睡着了,刚刚是被冻醒的。”

陈远摘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司马昀身上,又把他的衣袍裹了裹,然后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

见陈远只穿了件单衣,司马昀问:“之遥呢?”

“我不冷。”

陈远的手暖暖的,热量传到司马昀的手臂上,很舒服,他禁不住往陈远怀里缩了缩。

陈远的衣服缝完了,两人都不再说话,靠在一起听婉转凄凉的笛声。听了一会儿,陈远不知不觉低低地跟着和起歌来,是胡语,司马昀听不懂,但想来应该是思念故乡的歌。他闭上眼睛,突然就想起了远嫁匈奴的长公主。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常思汉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还故乡……

陈远的脖颈上渐渐感觉到了司马昀均匀温软的呼吸。他轻轻低下头看过去,司马昀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惠仑听说司马昀和陈远要扮成平民入城,先是阻拦了一阵,但见司马昀决心已定,只好让人拿了两袋银钱塞给他们。并一再叮嘱陈远,天黑关城前务必返回。

进了城,司马昀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是陈远从没见过的昱昌,一路上瞪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美目,对什么都好奇,看见什么小食都想尝,被陈远从一个香料摊前拖走的时候还把好看的嘴唇撅得老高。

中午坐在茶摊前休息的时候,陈远低声问司马昀,“你不是不吃外面东西吗?”

司马昀咽下塞了一嘴的膏环(一种食品),喝了口茶,“现在又没人知道朕……我是谁,怕什么。”

这时茶摊伙计过来给他们添水,陈远抬头问他,“请问这位小哥,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吗?”

那伙计看看两个人的穿着,虽然都穿着青衫布衣,但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尤其是面白如玉的司马昀,吃完了东西还拿出一条绢帕来擦了擦嘴。伙计说:“听口音,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们是从江北过来的,想各处看看。”

“那要看你们二位有没有什么喜好了。城北有赌馆,城南有烟花柳巷,从这儿向西穿过两条街有座榭兰桥,那儿是个斗鸭场,今天下午正好就有一场,要去的话赶早儿。”

陈远看看司马昀,笑着说:“怎么样?想去哪儿玩玩儿?城南如何?”

司马昀瞪了陈远一眼,“早听说江南一带流行斗鸭,却没有亲见过,咱们去榭兰桥吧。”

下午,两人按照伙计所指找到了斗鸭场。斗鸭是在水里,桥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陈远本来对斗鸭没什么兴趣,可司马昀因为看不到水面急得直跳脚。没办法,陈远只好拉了他的手往人群里挤。亏得陈远身大力壮,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最前面。

人群里时不时地有人欢呼鼓掌,看了一会儿,陈远也被吸引住了,艳阳高照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两只五彩缤纷的雄鸭,时而振颈羽,时而竦六翮,每每冲到一起时必鸣声阵阵,水花四溅,场面甚是壮观。两人很快就随着人群开始一起叫好抚掌。来观战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前呼后拥左右晃动起来,陈远和司马昀中间逐渐地挤进了一些人。

两只鸭子正斗在兴头儿上,突然人群里传出一声尖叫——有人落水了。那人不会游泳,在水里一边叫着“救命”,一边拼命扑腾起来。岸上的人都把目光从鸭子转到了水里的人身上,很快有几个人跳到了水里去救他。

等那人被救上来,骚乱平息后,人们再回过头去看鸭子的时候,陈远惊恐地发现司马昀不见了,挤来挤去地找了几圈儿,还是没有他的身影。没办法,陈远扯开嗓门儿,大喊起“龙公子”来,这是他们进城之前说好的称呼。可陈远的声音很快就被人群的欢呼声淹没了。最后陈远满头是汗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又四下找了半天,还是没有。这下陈远真的慌了,他顿时觉得两腿发软,天旋地转——他把皇上给弄丢了。

第四十六章:赌局

司马昀发现不见了陈远,就在人群里到处找他,在吵吵嚷嚷的人声中,喊了几声“之遥”,却连自己都听不真切。他无心再看斗鸭,很快就被挤了出去。站在场外又喊了几声,见还是没有人应他,他便四处张望起来。一转头在还在往桥上赶来的人流中看见一个高大的蓝衣背影,他便赶紧追了过去。磕磕绊绊地追了半天,可追上后一拍那人肩膀,回过身的却不是陈远。司马昀想再返回到榭兰桥,却发现自己迷路了。于是他按照自己的记忆顺着原路往回走,可司马昀从小到大从来也自己找过路,走着走着就到了北城。

陈远寻司马昀不着,想他可能找不到自己已经离开了榭兰桥。可他能去哪儿呢?想起刚才茶摊的伙计之说了三个去处,那除了这斗鸭的地方就只剩下赌馆和烟花柳巷了,两者相较,陈远觉得司马昀去城南寻花问柳的可能性更大些,于是便往城南去了。

城北的赌馆说是“馆”,其实也就是有几个沿街搭的棚子,三五成群或十几几十个人蹲围了一个个木案在樗蒱(一种可以用来赌博的娱乐活动,类似掷骰子)。樗蒱司马昀在宫中也玩儿过,虽然不是十分擅长,但其中的乐趣他是知道的,不知不觉就站在一个棚下观看起来。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手痒,不自觉地把手伸到怀里摸了摸钱袋,可想到陈远,怕他找不到自己着急,司马昀又把手拿了出来。转身欲走,却有人叫他,“这位兄台!”

司马昀转回身,一个面色微黄,瘦脸薄唇的男人对他说:“这位兄台已观望许久,想是个中高人,何不与在下玩上一局?”

司马昀本就动了心思,被他这样一说,脚下越发地挪动不得。心想:就玩一局。便应了下来。

其实自从司马昀站进棚里,那黄脸的男子就注意到他了,上下打量几番,便认定他必是个来自外乡久不出门的富家公子。司马昀把手伸进怀里摸钱时,那男子便对身边的人使了眼色。

第一局司马昀自然是赢了,那人又提出再玩儿一局,司马昀又赢了,那人开始摇头,连连说自己今天手气不好,这时旁边又有人装出不服气的样子,提出也要跟司马昀玩。玩到此时,司马昀早把什么身份仪容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索性蹲下来跟当案的几个赌徒挤到了一处,还煞有介事地把五木(类似现在的骰子,有五颗)放在手里搓了又搓,吹了又吹。

陈远到了城南,来回走了几趟,却迟迟没好意思往各屋子里进。走南闯北这许多年里,脂粉之地陈远不是没有去过,但虽然他平时行为处事不拘小节,可毕竟是已有妻室,他又一向洁身自好,所以每次即使被身边的人拉进了风月场里也不过就是听歌观舞,狎妓宿娼的事他倒是从来没有干过。可街上找不着皇上,自然就要进场子里去寻。今天第一次自己往妓馆里走,陈远又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局促,于是好不容易才挑中了一家叫竞春宫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腿来,刚走了两步,却险些被屋子冲出来的一个人影撞倒。陈远一闪身,那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陈远定睛一看,是一个年轻女子。紧接着一个壮汉又冲了出来,追到那女子身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毒打,一边打嘴里还一边骂,“你个不要脸的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给我进去!……”

这又打又喊的,路上逐渐聚拢了些路人,但都只是冷眼旁观,指指点点,没有人想要出手干涉的意思。

那女子见逃不掉了,便抱着头趴在地上,只是哭。

陈远急着要找司马昀,也知道有些闲事还是少管为妙,于是看了两眼,便咬着牙硬下心肠,拨开人群准备到别家去。可走了几步,那女子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惨叫。陈远本就侠义心肠,又想救个人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回身,三两步跨到正在行凶的的男人身边,一把抓住了他欲往下砸去的拳头。

那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恶狠狠地甩开陈远的手,“你干什么?!”

陈远笑笑,声音不大,但却带着几分强硬,“这位大爷,对一个妇人下手如此狠毒,实非君子所为。”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陈远,“你是哪家的闲人,大爷我做不做君子,干你甚事?!”说着抬手去推陈远的肩膀,不想陈远却纹丝未动。

“哟!这下盘儿还挺稳?怎么?想充英雄做好汉?”话音未落,他又一拳朝陈远的下巴挥去。

陈远一躲一抓,牢牢地按住了他的手腕,“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动粗不可?”就手一推,那人便一下子仰躺到了地上。

他瞪圆了一双眼睛,用手指着陈远,“你……你竟敢……”

陈远不再理他,低头去看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子,“姑娘,你……不妨事吧?”

那女子赶紧挣扎着站了起来,向陈远做了个揖,“多谢这位侠士出手相救。”

见那女子没事,陈远松了口气,“不知姑娘为何被人追打至此?”

“小女子父姓姚,字紫菱。因老家闹了旱灾……”一边说着紫菱的眼泪掉了下来,“……随家父流落到此地,以卖唱为生,本尚可勉强度日。可年前家父突然患病,不治亡故,小女子无钱为父亲筹办丧事,只得到街边卖身葬父,后来遇上了贾函。”香菱指了一下还赖在地上的人,“他出钱四百,让妾身画了卖身契,当时说好只是到贾府为婢五年。可昨天断七刚过,今天贾函就让我跟他走。当时以为是带我去他家,可没想到,他却是要把我卖到竞春宫。”

这时贾函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跳到了陈远和紫菱跟前,“奴婢?你也不想想,我们贾家缺婢女丫鬟吗?再说你做五年下人能值多少钱?能顶得上四百钱吗?看你有几分姿色才把你带到竞春宫的,你别不识抬举!”

陈远看着贾函龇牙咧嘴的凶悍模样,知道此人恐怕不是恶霸就是地头蛇,说理讲法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纠缠不清了,所以陈远决定还是用最简单的办法速速解决的好。于是他从怀里掏了四百钱出来,递给他,“姚氏我买了。”

贾函接过钱掂了掂,撇撇嘴,“这可不行。我卖她到竞春宫的价钱是八百钱。”

陈远又掏出一小块儿金子,“这足有一千,够了吧?”

贾函的脸上登时乐开了花儿,“够了够了!”

陈远一伸手,“卖身契呢?”

“啊,那个……你等等。”贾函转身进了竞春宫。

不一会儿,贾函出来把卖身契交给了陈远。围观的人见事情解决,没什么热闹看了,渐渐地也就散了。陈远把紫菱带到一个背人的树荫下,把卖身契交给她,让她回家。

紫菱接过卖身契,看了一会儿,眼泪又滴下来。然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紫菱愿为恩人当牛做马!”

陈远赶紧扶起她,“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紫菱……紫菱已经没有家了。妾身自小跟父亲相依为命,现在已是孤身一人。恩人,让我跟您走,给您当奴婢吧?紫菱什么都会做。”

陈远看着紫菱,面露难色。紫菱抓住他的衣摆,“恩人,求求您了。”说着眼泪又一双一对地不停地滚落到地上。

陈远叹了口气,这女子的身世的确堪怜,带她走不难,只是他现在急着要去找司马昀,有个女人在身边实在是不方便。陈远想了想,“好吧,救人救到底。要是真把你留下,贾函没准儿还会再找你的麻烦。我姓陈,你别再恩人恩人地叫了,叫大哥吧。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你一个女儿家若是跟着我在这烟花之地进进出出实在不成体统,要不……这样吧,这城中可有逆旅?”

“有。”

“那……你带我去。”

陈远本想说让紫菱自己去逆旅等他,可转念一想,一个女人孤身一人去投宿逆旅,难免不会再生出什么枝节来。所以最后陈远亲自把她送到了城西的一家逆旅,交了房钱,并答应三天内必入城接她。

将近日入,司马昀这边已经从赢得盆满钵满输到身无分文。他不缺钱,自然也不是个爱财之人,所以见钱袋空了,便站起身准备要走。最开始输给他的那个黄脸男人又一眼看见了他要上的两块玉佩,觉得这么大块肥肉,怎么也得榨干净了才甘心,便又说:“兄台何必急着离开呢?刚才那两局在下输得不甘心,不如你我再来最后一局如何?”

司马昀抖抖钱袋,“可是我已经没有赌资了。”

“嗯……”那人假装思索片刻,“公子的玉佩也可以。”

司马昀想:再玩儿最后一局也无妨。就又蹲了下来。

结果当然是司马昀又输了,他依然是没有露出半点失落的神色,淡淡地笑了笑,从腰上摘下那块跟他面色相仿的白玉扔到案上,又站起来要走。

“公子留步,请把那块红玉也留下。”

司马昀停住脚步,指指腰上的雯玉,“这块?那可不行,此乃友人相赠。”

“可我刚才指的是你那两块玉佩。”

司马昀的眉头动了动,“这是什么道理,你刚才又没有说明。”

“你也没有问我。”

“你……这是强词夺理!”司马昀生气了,不想再跟他争辩,转身就往外走。可那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人上来围住了司马昀。

“你们还要强抢不成?!”司马昀面露怒色,按住了雯玉。

“哼哼!”那黄脸男人冷笑几声,“你也不去问问,这沧甲城里有没有我宋二爷想要还得不着的东西?!”说着他一挥手,那几个人立刻冲上去按住司马昀,没费什么劲儿就抢下了他的雯玉,扔给了宋二。

司马昀挣脱开他们,朝宋二冲过去,想把雯玉夺回来,可还没等走到他跟前,一个彪形大汉就一步跨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并抬手朝司马昀的肚子上就是一拳。司马昀哪受得了他这一下,当时就疼得抱住腹部倒在了地上。过了半天,司马昀才倒了几口气,缓过神儿来,他勉强站起身,指着宋二的鼻子说:“你是嫌脑袋在自己身上留得太久吗?!”

“哟!口气不小啊?!你去打听打听,本大爷的爹是淮远王的什么人?!在我面前乘威风,我看是你嫌自己命长!去,把他给我赶走!”

几个人上来把司马昀拖出了棚外。宋二在里面又喊了一句,“要想拿回玉佩也行,明天午时前拿两千钱来赎吧!”

司马昀很生气,正要再回去跟他们理论,身后却被人拍了一下。司马昀回过身,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

“年轻人,你不是本地人吧?不能跟他们硬碰。”

“可是……”

“我都听见了。他们抢了你的东西,让你明天午时之前拿钱来赎是吧?这样,你跟我走,我有办法让你一晚上就能赚到两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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