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黑夜等待黎明（出书版）BY 叶心

于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闷死我了！我还从来没采访过这样的人，所有问题回答就三句，‘是'、‘不是'、‘不知道'，拍个照吧连泡司也就三种，正面、左面、右面。简直就象块木头，哈！这样也能红，真是没了天理了。"
我笑道："得了吧大小姐，你现在满嘴的抱怨，可当着人家的面瞧你那花痴样儿，就差当场流口水了！"
于欣立刻笑得眼睛眯起来："啊哟，太帅了！真想打包带回家当点心吃。"
"什么？！"我服了她了，"你们这帮女人也太可怕了，躲你远点儿以后。"
于欣撇了撇嘴："嘁，说我？你呢？还不是俩眼发直？说是假扮我助手，你倒是多少在本子上画上几笔啊！结果还不跟我一样，追着人家要签名？我说你好歹也当过一回男一号了，怎么还跟个中学生似的啊！居然穿成这样给我当跑腿儿的，还花钱请我吃饭，就为一睹明星风采。我说你不是哪个后援会的吧？哎我说你也够逗的，给人家名片干嘛啊？你又不是什么文化经纪人，还想跟人家谈生意啊？人肯定顺手垃圾箱的干活。"
我翻翻白眼，正想还击几句，手机响了。
我接了起来："喂，谁啊？"
声音有些犹豫，很熟悉。
"嗯......是......是我。"
我咽了一下口水，我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会给我打电话，更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两分钟前才离开他的酒店房间，人还没出大堂。
"啊，你，你好！"紧张的，我都受传染了。
"你......现在有空吗？"声音还是犹犹豫豫的。
"有有，在哪儿？还回你房间吗？"我可是急不可待了。
"好啊，我等你。"
于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谁啊？别告诉是......"
"没错，千真万确，就！是！他！"让她生生损了我半天，也该我出口恶气了。
于欣张着嘴，连喘气都快忘了。
我得意洋洋地把相机摘下来往她脖子上一挂："大小姐，您呐请回吧，我要去赴约了。怎么样，要不要顺便帮你要几张明星的生活照，亲笔签名的？"
于欣一把把我拉到大堂角落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你早就认识他对不对？这儿是他老家，你们是不是......啊，怪不得我老觉着他面熟，你跟他哪儿好象有那么点象，你们不会是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想象力真丰富。
"怎么可能！要那样我还找你干嘛啊？"
于欣使劲掐了我一把。
我疼得差点跳起来："哎哟得得我坦白我坦白。我真不认识他跟他也没半点血缘关系，只不过我一个朋友以前认识他，我是想替人传个话，不骗你！"
"你敢利用我！"于欣恶狠狠地叫。
"是是是我是利用你了，你小点声！"我抬手要捂她的嘴，被她啪地拍到一边。
"我发誓，虽然我是利用了你，但是绝对不是为了我自己。这事牵涉到别人，所以我必须非常慎重。如果不成功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真的成功了我也绝对不会瞒着你。"
于欣看我一付认真的样子，气消了不少。
"没你这样的啊！你就告诉我实话，我还会不帮你啊？把我一人蒙鼓里，亏我上学的时候起就一直都站在你这边儿！"
我苦笑："不是不相信你，告诉你我怕你冲得比我还快！别忘了你是记者，还是个万人烦的娱记，你一出手肯定把人给吓跑，那我要办的事就彻底没戏了。"
于欣扁扁嘴不得不承认事实，不过她并没完全相信我。
"真的不是为你自己？就算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怕我给你散去啊？"
"真的不是。你我还不相信？这些年我的事从来没瞒过你，你的事也没瞒过我，咱们是朋友，同舟共济。这事以后我肯定会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向你坦白，而且这事要是成了，你也是大大的功臣，少不了你的谢礼。现在，我得去......"
于欣举起手："行了行了，我信得过你。有没有谢礼咱两说着，你可说了今儿晚上请我吃饭的！"
"绝对忘不了，你放心！‘滚石'？‘钱柜'？‘糖果'？......"
于欣把举起的手挥了挥："得得你赶紧走吧，别让人等急了。晚上我等你电话。"没等我转身她又一把揪住我，"嗨！给我要几张照片，穿得越少越好，最好是露点的。"
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色啊？！"
"你不管？"
"哎哟哟姑奶奶管管管......"
我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拔腿就跑，逃进电梯才算松了口气。
我在门前定了定神，做了几次深呼吸，准备按门铃。
这有点太顺利了，顺利得几乎有些诡异。
于欣的报社并没有做专访的打算，是我千方百计鼓动她跑到老板那儿巧舌如簧地搅回这摊活计。我不嫩装嫩地把自己裹在一身耐克运动服里还扣了顶棒球帽，每个人都会相信我是个大记者身边的小实习生。原想着如果这样的身份不足以跟要采访的明星搭上话，那我还有第二步的计划，有东尼以前的相好酒店的领班备用，不成还有第三步甚至是第四步。
但是，我只迈出了第一步，就已经站在他门前了。本来是我用心良苦计划了好久，但一经启动事情却好象完全脱离了我设定的轨道，变化之快让我这个设计者都来不及反应。我只是把名片递到他手里，故意让他看到背面的字迹而已。
现在，我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你要跟我谈肖玉的事？"他眼里充满着慌乱、恐惧，"他怎么了？"
我忽然有点怀疑这个人是否合适在这样的圈子里混下去，难道他没有一点警惕性吗？他不知道自己是个明星而我只是个陌生人？来跟他谈的又是与之关系密切甚至足以终结他的职业生涯的人，他没一点防范意识吗？
还是说，那个人对他来说太重要，以至于超越了他所在意的一切？如果是那样，那我肯定是来对了。
事前我无法想象对面这个人的反应，我预计过可能根本得不到任何回音，我不知道他和肖玉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他离开了不是吗？他可能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事业。肖玉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个过客，只是-段没有回应的感情而已。
我现在才意识到，有一种可能我应该想到但我没有，那就是他们虽然相隔千里，却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
我应该想到，真的应该想到的。
"他还好吗？"
一双和肖玉如此神似的眼睛盯得我有点恍惚，让我非常轻易地就放弃了好好折腾他一下的念头："很好。就一般意义来说，他很好。"
他松了口气，然后才把注意力转向我，似乎现在才发现有个人站在他的房间里，站在他对面。
"你......是肖玉的......朋友？"他递过一瓶饮料，眼里充满友善，这又让我心里的那个小魔鬼开始活动起来。
我大大咧咧地接过饮料，一口气喝下半瓶，然后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一坐，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我是肖玉的朋友，而且，是非常亲密的......那种朋友。"
他先是愣了，然后是疑惑，再然后，是更深的疑惑。
我再次怀疑他选错了职业。就没人训练过他要控制自己的表情吗？
终于我看到了我的小魔鬼想看到的痛苦，痛苦之后又是疑惑，还有拒绝。
"你......你不会是想说......这......这怎么可能......"他怔怔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自言自语。
我知道自己从来都不能冷酷到底，我的小魔鬼在那张苍白的脸前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不过现在已经没那么亲密了。"我试图挽回一点儿，至少别让他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他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无力地跌坐到沙发上，两手支着前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有点后悔。是那小魔鬼的错，谴责他。
看他好久都没有动一下的意思，我只好自己开讲了。
"我来只是想看看你，近距离看看，看看真人。看看跟你到底有多相似。"
他撞起头，那日光......老天，他和肖玉除了长相不同以外，根本就是双胞胎！
"相以？什么相似？"仙茫然地看着我。
"你跟我。你不觉得咱俩有点儿相似？"我摘下棒球帽，"从某个角度看。"
他这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敢打赌，如果在这之前我就离开了这间屋子，他绝对不会知道我这人长什么样子。
我跟他是相似的，从某个角度去看。这一点我知道得太晚，如果不是薛成功意味深长地提醒我肖玉有个一直都上着锁的房间，而我又没法管住心里那个小魔鬼终于还是潜进去撬开了那扇房门，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个房间里，墙上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同一个人。
我总算知道了我做了谁的替身，也知道这个替身终究是做不成的。我明白了肖玉为什么说他做不到，我的出现始终都会提醒他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想通了，我看着那些照片的时候，并没有撕掉它们的冲动。反而觉得我跟照片上的人如此熟悉，似曾相识。毕竟，我们都曾经为同一个人疯狂，这或许本来就不是巧合，而是命运。
那些照片上的人现在就在我面前，我有点好奇，想知道在他眼里看到是什么样的我。
那双充满痛苦和疑惑的眼睛，忽然有了一丝生气。
"那......那你是来跟我说......"
我急忙摆摆手："不不不，我其实什么也不打算说，我真的就是想来看看你，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个什么样。"
他咬着嘴唇，下巴歪了歪，歪得我忽悠晕了一下。靠！我刚从一万人坑里爬出来，千万别掉进另一个，要不东尼非笑死不可。
"那......那你们......"
我有点好奇他是不是根本就是个结巴，人都说结巴唱歌的时候就不结巴了，所以他才跑去唱歌？呸！小魔鬼又跑出来了，我知道他从来都走不远。
"我们？我们没事我们挺好！前几天我们还上元太祖吃烤肉呢。"小魔鬼干的！
看着那双刚有点生气的眼睛又开始灰蒙蒙的了，我赶紧往回找补。
"那个......我们现在也就吃吃烤肉，不干别的了。怎么样，要跟我走吗？"
"要我去见他？"有了点生气的眼睛里开始泛起一层光彩。
"不想去？"
"肖玉......他知道？"
我摇头："不，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既然这些年他一直关在屋里跟自己过不去，我不认为现在他会送上门来。怎么样，敢去吗？"
"择日不如撞日。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你保姆，把晚上的安排都推了，说你要去见个老朋友。"小魔鬼好整以暇的想看他的笑话。
可我有点失望，因为他只是略略地犹豫了一下，就真的拿过手机拨起号来。
"哎我说--"我实在憋不住了，"你就这么相信了？你都不认识我！不怕我引你上钩绑架了你跟你公司敲一大笔钱？"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要是那样，你会告诉我吗？"
还笑！差点儿又给我笑晕了。
"再说......"笑容渐渐消失。
我差不多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会说他不在乎，我相信他一定会那么说，因为取代了笑容的是一付平静的、决然的表情。
6
我把最后一根薯条塞进嘴里，丢掉捏瘪的纸盒。歪过头："你真不吃？都等好几个小时了你不饿？是不是嫌垃圾食品不够大明星的档次啊？这可不能怪我，见不得人的是你可不是我。"
大明星只是淡淡地摇摇头。自从到了肖玉家楼下，大明星就再没开过口，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可我说的是真话，街上大大小小的唱片店里贴的可不是我的海报。虽然本人刚当了回男一号，可那破电视剧也就在几个地方台播过，还不是黄金时段。加上整个夏天我都呆在海边上修补破碎的心灵，现在我已然黑得跟古天乐似的了，估计到明年都缓不过来，所以根本没人认得出我，我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任何-家饭馆餐厅，可大明星就不成了。何况这大明星坐我车里死活不肯离开，生怕肖玉回来会错过了。
我们像两个跷课的中学生拐弯抹角溜小酒店的时候大明星还是满兴奋的，但是天越来越黑，他慢慢地开始不安起来，我建议过改天再来，可他摇摇头，挺坚决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说咱俩像不像FBI侦探蹲守犯罪嫌疑人？其实你可以进去等啊，给他一惊喜。"我手里仍然有肖玉的钥匙，不过我不知道上回我撬了他的房门会不会让他连大门的锁也换掉。
他又摇摇头。虽然没开车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我知道他的自信在一点-点地消失，他不时地在座位里换姿式，手指甲下意识地在毛衣袖口上刮来刮去。如果再坐上几小时，他肯定会把这件毛衣给拆了。
"哎，我说你就不想打听打听我跟肖玉怎么认识之类的事儿？一点都不好奇？"我问他是因为我好奇，对他们之间的一切我都好奇。如果他也好奇，那我们可以交流-下，但他一直都没问过类似的问题，弄得我也开不了口。
他还是摇头，轻声说："我不想知道。"
声音很轻，轻得我几乎听不到，但我还是能感觉那声音里的痛苦。好奇的不是我，是我的小魔鬼，谴责他。
我几乎想对他说，肖玉并没喜欢过我，跟我来往只是因为我有几分像他心里那个摆脱不掉也不愿摆脱的影子。但是小魔鬼还在，既然我要带给某人巨大的幸福，让他短暂的痛苦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没说。而且，想到有-天肖玉会告诉他，向明晖只不过是个替身，甚至连替身都做不成，真正痛苦的人是我。
忽然我看到他僵硬了一下，然后腾地坐直了身子。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一辆切诺基从远处开过来。我当然认识那是肖玉的车，可我不相信大明星会认识，我也不相信那么远的距离他能看清车里的人。
我在心里苦笑，输了就是输了，就连第六感我都不能跟他比。
我看着肖玉在街边停了车，下来锁上车门，往他家的方向走去。我没意识到身边的人已经下了车，正犹犹豫豫地向前移动。
我正想打亮车灯招呼一下，肖玉却已经抬起头看了过来。然后他猛地站住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的使命结束了，我在肖玉生活当中所扮演的角色结束了。我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这个。
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他们在向彼此的方向移动，越走越近，离我越来越远。
然后，他们好像是拉了手。
我把脸埋在方向盘上，不能再看，再看下去我会哭出来。
没错我是想通了，可那并不表示我已经没有感觉。
肖玉仍然是我喜欢的人，仍然是我爱的人，也许会是我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现在，我爱的人正拉着别人的手。
手机非常适时地响了起来。
"谁啊？"
"你债主！我都快饿扁了我，你到底在哪儿呢？"
我抬起头，使劲揉了揉眼睛。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嗨，你到是说话啊！休想赖账！"
"哪儿能呢，我敢吗我？你等会儿有一插拨......"
电话里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喂，是我，我想跟你说......谢谢！"
是那个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人。
我笑了，诧异吧我竟然能笑出来了。
"小意思！改天请我吃饭，‘釜山'，大明星买单，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