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星,我恨你,你这卖假药的骗子!」
这乱出馊主意又不负责任的道人实在可恶!
「喂!小子,对我尊敬些,阿钰没告诉过你我的身份吗?」
哼!要不是念在独孤钰是妹妹的儿子,这愣头小子虽然又蠢又呆但还算蛮合自己心意的,他才不管这凡尘事呢!
「我不管,你等着,等我能爬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拆了你的招牌!」
呜--
他不甘心啊!
彷佛受了伤的苍狼,李槿仰头对月长嗥,气急败坏的凄厉嚎叫惊起了林中交颈而栖的双飞燕,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
遥远处,一道在竹林里迅急穿行的白影听得这一声长嗥,身形微微凝滞,但却淌有停留。
河畔竹叶婆娑,燕过处,人影已空。
只有一阵不经意拂过的晚风看到:那张带着如泪清痕的脸,在那一瞬间,绽开了一朵绝美如昙华般的微笑。
【尾声】
喜庆的丝竹声自廊外隐隐传来,但却丝毫没有冲减屋内对峙的两个男人间凝重的气氛。
「我不管,反正你自己说我生日要什么礼物都送我的,现在我只不过要你『小小』下一道圣旨而已。更何况圣旨你哪天不下那么十七八道的?根本就不值钱,只要这个算便宜你了!」
「拜托,你要我下的那道圣旨是要朕把一个男人--还是大唐堂堂刑部侍郎送你当老婆!你以为大臣们会怎么看?当朕晕了头?给两个男人指婚?」
「那我有什么办法嘛,他软硬不吃……我都已经……」
「已经什么?」
对皇兄饶有兴趣的眼神,靖王府中的地头蛇、九王爷李槿这才惊觉自己一时不察说漏了嘴,警惕地住了口。
被皇兄一双研究的眸子转来转去地看,即使脸皮厚如他也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恼羞成怒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起皇兄到桌前按下,气咻咻地虎着脸道:「你今天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不然我们今天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道门。」
「你逼官啊?朕当你这么大费周张拉朕密谋,是真有打算替朕分忧,也好让我歇个几天,结果一来你就要这要那的,连老婆都要朕出面帮你搞定……」叨叨唠唠地念自己的胞弟,看见那双惯常被自己欺负的眸子少见地迸射出不肯屈从的眼神,好像大有把从前恩怨一次结清的打算,打了个冷颤的皇帝乖乖住口,讨好地讪笑着,非常善于见风使舵地开始研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今闻玉门奇女子独孤钰,才干过人,为分父忧投效朝廷,屡建奇功,巾帼然不让须眉,木兰重生亦应感其诚孝。朕感其纯孝,且惜其才,欺君一事不加追究。
并皇弟李槿,龄已适婚,窥见神女姿,倾心不已,辗转求之。朕怜其情真意切,虽郎无才然女有貌,亦可算是佳偶天成。是以自保红媒,着此二人即刻奉旨成婚。
钦此!』
绞尽脑汁编了个不算太牵强的理由下这个荒唐的圣谕,皇帝大笔才一挥洒完毕,早候在一边的李槿就从他怀里掏出玉玺,向案上的朱砂砚里润了润,一个鲜红的大印端正地落在那张黄帛的左下方,彷佛像征着印刻一生的承诺。
也不等皇兄发令,李槿赶紧着执事宦臣把那笔迹未干的圣旨送了出去--其实上面的内容他也没怎么看(那个皇兄的字愈写愈回去了,草到他有些认不出来),但反正后面有着『即刻奉旨成婚』六个大字是铁一般的事实,独孤钰就是想跑也跑不掉的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只要在这里耐心地等待就好。
目的终于达到的李槿非常殷勤地给自己的皇兄打开了书房的大门,一边就着手让人准备喜堂。
候在花园里前来贺寿的群臣们见主角出来了,这才止下先前的猜疑,三呼万岁,再度入席畅饮。
「我说,你就这么有把握,笃定他会乖乖听朕的上谕,当真奉旨跟你完婚?」
扯出一抹甜笑虚应座下的大臣们,皇帝歪歪嘴角与自己的弟弟嘀嘀咕咕。
「你管我,反正你既然说了你要做红媒,一会儿不许抛下我先跑。」
举起一杯酒应付过两个上来祝酒的司仪,李槿一副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神情让皇帝悄悄紧了紧鞋带--待会儿可千万别来不及逃命。
「那个,朕看还是把李公公召回来,改天再颁这道旨意吧。」今天座上的大臣太多,让他不小心误杀一两个,牵连了无辜多不好呀!
发誓,皇帝牵紧的嘴角绝对不是因为已经预感到有一道逼人的寒气直冲云霄,而是悲天悯人,完全为了座下的大臣们着想唔,还是预先让人把他的貂裘拿来好了,虽然现在才是秋天,但也很快就用得着了嘛。
「哼!圣旨是你下的,一会儿他把主攻方向对准你的时候,我就有机会下手了……」
摸了摸自己收得非常妥贴的法宝,李槿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丢卒保车--那个该死的便宜舅舅妖道叶子星在临走前免费奉送了他一贴迷迭香,据说可以迷昏两头大象。
「啥?你是打定主意让他『奉旨成婚』?」
这才明白已经被自己的亲弟弟卖了!皇帝拍案而起,吼声震天!
「奉旨成婚?」
「奉旨成婚!?」
座下大臣们悉悉嗦嗦地讨论着,不明白这道成命的由来。
负责把圣旨从书房传送到宣旨官手里的小公公在巨大的人情压力下,不得不把自己看到的圣旨内容转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五品执事张公公。张公公又迫于政治上的压力转告了四品光禄大夫朴大人,再然后朴大人又因为自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的女婿的表弟这种远亲关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王尚书,王尚书又经不住某个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的威逼利诱……
总之,中国『官官相卫』、『官大一级压死人』、『党同伐异』等等错综复杂、历史悠久、源远流长、颠扑不破的官场关系学在这一场权势与力量的角逐里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最后,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了一个超震撼的消息:听说,那个冷右冰霜、艳若桃李的刑部侍郎独孤钰其实是个女人,而且今天晚上被指婚给了平素以花心闻名的九王爷李槿!
『九王爷与冷面侍郎独孤钰婚成与否赌马委员会』当即成立,盘口一开赔率就径自飘升到十五比一。
在场的大臣们都激动莫明,席间只有独孤钰的老爹、太傅独孤敦儒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突然变成女儿的事实而面色苍白,可是皇帝圣旨都下了,他再辨说只能是欺君……这下可怎么才好?贫血的独孤太傅立刻得到了未来儿婿最妥当的照顾--被靖王府的下人们搀到厢房去稍事休息,以便出席稍后的拜堂大礼。
再无顾忌的群臣们兴奋者有之、因为暗恋美貌的独孤大人今日终于悲惨失恋的黯然者有之、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直愣着眼睛骂人者有之,就在场面火爆到连皇帝都快压制不住之际,靖王府本是紧闭的大门被一股森冷而强劲的气流推撞得左右分飞,白衣翩飞豁然出现在门外的,不是今夜告病缺席的独孤钰是谁?
「嘘--!」
本是喧哗的人群如沸了锅的水里突然被人撒下一把盐。
靖王府里突然达到了寂静的最高品质。
独孤钰也不打话,只是笔直地走向人群的最中心,白玉台上万众瞩目的对象。
他指节发白的手上抓着一团前身依稀彷佛是圣旨的残渣,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地凝重,夹带着轻微的破裂脆响--原来是地上的夜露被他身上冷凝的真气冻结成了薄冰,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细小的冰渣在他脚下碾碎的轻响。
肃杀的冷气流已经令一些身子较弱的大臣牙关打颤。
被九王爷推在前面的皇帝立刻就想起了自己还有十件军机大事、六件内府私事没办;太保、司徒、司空三位正一品大臣也突然记起自己还没把今日的政务处理完;侍中、中书令、吏部尚书不知道为什么腹痛如绞,不得不中场退席。本想看热闹的大臣们在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内想出了诸多千奇百怪的借口,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帝在临出门时还不忘了吩咐史官把今日下注的人名一赌金记清楚,好明日殿上开盘。
看着那道冰冷的人影愈走愈近,本来是在九王爷身后为他吹奏《壮士行》的乐师们也快手快脚把乐器收起,若无其事地走开。
凛冽的寒风中,明明同在京城却又睽违了三个月之久的两个男人终于再次正面对峙,独孤钰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软剑,李槿的手也已伸入衣内握住了他的秘密武器--号称可以迷昏两头大象的迷香。
这一战,谁能胜出?
漫天涌起的冰层阻去了窥探的视线,没有人知道。
只依稀听说那一夜后,他们间的故事流传了数个版本的传说。
「独孤钰到底不忘身为朝廷命官的本分,屈从了朕的圣旨,下嫁给了九王爷。」
--这是皇帝独家贩卖的奉旨成婚版。
「九王爷在最后一刻,终于撒出了那夺命追魂的迷迭香,独孤大人应声而倒,被绑上了喜堂后不得不奉旨成婚。」
--这是武林奇人叶子星散布的迷药奇情版。
「独孤大人最后还是心软了,那一剑没有刺下去,让九王爷有了可乘之机。不过从那天起九王爷就成了妻奴,怪可怜的……」
--这是九王爷府中某个下人叫价五千两银子的超现实写真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一夜,埋伏在靖王府外的皇帝与众多大臣都曾在下半夜里听到过某人凄厉至极又彷佛夹带着令人脸红心跳呻吟的暧昧求饶:「那个该死的牛鼻子,什么迷药!嗯,钰,我不要了啦……」
事后,皇帝与诸位不敢打扰新婚夫妇的大臣们足足过了三天才见到终于完婚的两人。
他们是不是幸福如传说中的神仙眷属,那很难说,因为幸福的定义有很多种。在大殿上被新娘子体贴地扶上来的新郎官看起来是副快虚脱的样子,想必他至少是『性』福的。
更何况,大臣们也难得有幸见到美丽的独孤大人一向冰冷的脸上挂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又有谁能说他们不是幸福的呢?
<本篇完>
××××
番外篇: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大唐刑部。
一头虚汗的下属偷偷地打量着顶头上司那美丽但覆上了一层薄霜似的面孔,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虽然据传闻说这位美丽的刑部尚书侍郎是个女儿身,更有人传言他早于一年前下嫁给一位王爷做了人妇,但……在他手下做过事的人都知道,他除了武艺高强外,办案的利索手法还真不是盖的,才上任一年就已经解决了刑部近十年的悬疑错案,使得刑部上下无人不服。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对他的身份问题进行非议。
此刻,那张美丽容颜上的严寒来自一条让人震惊的消息:昨夜大内皇宫宝库失守,被五年前名噪一时的大盗『没影子』盗走了千年参心丹、火纹降龙珠、避毒珠、白龙玉佩、留兰香石等等七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其中火纹降龙珠更是皇帝准备和亲西域的妹妹——安宁公主的陪嫁国宝。
滋关国体事大,刑部也不敢小觑了这一桩小小的盗窃案。
招贤榜招来了一个据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山游侠路无羁,一心为公的刑部尚书侍郎大人把京中的事情打点清楚后,便偕同路大侠前往有「没影子」消息出没的海南省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毫无音讯,急煞了京城里某个终日饱食无事的达官显贵。
「九王爷,这样不太好吧……」有点心虚地四顾空旷的大殿,小锅子不太确定他们目前的行为算不算是明目张胆的偷窃。
「叫你拿你就拿,我在把着风呢,你怕什么!」借由「王爷」这个光鲜亮丽外衣而行宵小为之偷窃之实的李槿倒是毫无愧意,仿佛那道亮眼的金牌很应该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您不会还打算让人把这个给独孤大人送去吧?」蹑手蹑脚地从禁宫里出来,到现在小锅子的心脏还因为做了生平第一次偷窃而砰砰地跳着,看到那个喜不自胜的人径直往金牌下的那块黄帛涂涂写写,有点不抱希望地猜测这个事实。
「废话,不然我这么费功夫偷它出来干什么?」再等下去就要把他一个风华正茂的九王爷等成旷世怨夫了!真不明白独孤钰是怎么想的,一去就那么久,连个信都没有。
好嘛,他知道一年前是他使诈才骗得他不得不「嫁」过门来,可是这一年来让他行夫妻之实他从来都没翻过身,这还不够补偿他的啊?
那一张冷脸在对着他时终日没有解冻的嫌疑,呜,他好怀念过去,独孤钰第一次心甘情愿喜欢上他的时候,那种饱含了宠溺的温柔。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放在他的面前时,他没有去珍惜,现在失去了才后悔莫及……(李槿撇了撇嘴,抛开冲天的哀怨,把伪造的召书写好后,命人八百里加急给那个人送去。
真的是,他又不好意思说他想他了……不过就算说了,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不咸不淡的微一撇嘴吧。
从他们复合之后,独孤钰虽然算是默认他们的「夫妻」关系,可是平常也冷淡得可以,总让他有他一不小心,他就又会从自己身边离去的害怕。
他已经知悔了,他铆足了劲地对他好,这一年来的证明,还不够吗?
想起这些,李槿就忍不住泪涟涟。看看他多可怜,想他了还不敢用自己的名义——如果用了恐怕他根本就不会回来——还得大费周折地冒死罪进宫盗金牌,他就不信用御赐金牌还不能把他召回来。
思念,如沧海潮涌,才远远瞥见一线潮起,转瞬间已铺天盖地而来。
「……」
「怎么?」
面对着新结识的同伴、天山游侠路无羁那询问的眼神,独孤钰若无其事地刚刚收到的一道金牌令收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看那奇丑无比的字迹,一看即知是谁写下的。他还胆敢冒犯皇威,不要命了!
独孤钰嘴角泛起的是一抹冷笑,看得路无羁背脊发寒。
「他怎么还没回来……一定是传令官偷懒没送到!」李槿气愤地给那个忠于职守的可怜的传令官下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一不做二不休,「小锅子,跟我入宫!」
「您不会是又……」在小锅子不情不愿的助纣为虐下,金牌失窃案再次重演。
「……」
「又来了上次的黄牌牌啊,独孤兄,有事吗?」
第二道金牌令送到独孤钰手中时,好奇的路无羁拿起来看看,在掂量着这纯金的玩意儿能卖几个钱。
「正事要紧,还我!」顺手把那道小金牌纳入怀里,独孤钰可没忘了自己出发前立下的誓言。
他可是出师无往不利的刑部第一办案高手,眼见得都已经快到海南地头了,没理由放弃这次成功的机会回去。
把那道沉甸甸的金牌放好,独孤钰催马前行。
「他怎么还没回来啊……」李槿天天坐在窗前等,原以为大内禁宫十万火急的金牌令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召回来,可是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不为所动,当真郎心如铁。
失望下空添相思,只累得人比黄花瘦。
一道,两道,三道……
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官一次次把他的希望带走,但每一次都如石沉大海。
盼不到归人的李槿似乎把这个当成了唯一的寄托。
四道,五道,六道……
「喂,真的不要紧吗?就算是假的,这个人也一定很想你了!」
有点小心的看着独孤钰变得很差的脸色,路无羁一语中的直言让独孤钰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八道,九道,十道……
「王爷,还要偷啊,别人迟早会以为你患上偷窃癖……」
「你管我,继续……」
十一道,十二道……
「……」独孤钰看着摆在桌上一共十二道明晃晃的金牌,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服了这个冤家了,就这么契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