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裘茵

天赐心头一颤，暗叫不妙！他猛然抬头，对上青泉火色的双眸。那深邃的火色双眸平静异常，彷佛深潭秋水，不见一丝涟漪。

“错！”离修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杯底撞击桌面发出沉沉的闷响，睨了一眼夜火，他忽然一笑，笑容虽然清丽却带赘人的尖刺，然后他用异常清晰却高傲又恶劣的声调缓慢地说道：“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长得像夜火，而是他长得像我！赝品毕竟是赝品，永远替代不了正品。”

夜火陡然睁开半瞇的眼睛，怒不可遏，幽蓝从眼底瞬间爆发！拔下一发，发在手中化为锐利的剑，剑身仿佛被幽幽的深蓝洗礼过，透着清冷的幽蓝光芒，反射出一双迸射怒火的深暗眼眸。

离修一个纵身越过夜火的肩，仿佛翩然的蝴蝶，轻巧地躲过夜火带着杀气的剑峰，从容转身，瞟了一眼在利剑下荡然无存的椅子，离修冷笑道。

“怎么？你又恼羞成怒？今天已经是第几次了？”

“牙尖嘴利的家伙，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夜火冷冷回敬。

“哦？活得耐烦与否，不是你说的算！”离修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少说废话！”话音落地的同时，夜火手中的利剑已到了离修的喉咙近前。

离修转身让开，白皙的脖子上却被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哄’的一声巨响，离修身后的一根顶梁柱承受了剑身挥动的力量，生生断成两截。

巨大的声响引起凤前殿的轻轻颤动，飞扬的灰尘中，夜火和离修怒目相视。

空旷的大厅里，除了回荡的嗡鸣外，只有死一般的窒息。

看着红木雕鹰的高背椅支离破碎，看着从天山运来的原木做成的顶梁柱就这么断成两截，一直不动声色的慕容萧缓缓从椅子里起身。

走到一触即发的两人面前，毫无惧色的慕容萧沉声一声暴喝：“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到，皆是一怔。

慕容萧双目通红，仿佛看着仇家一般地死死盯着两人。

夜火看了一眼盛怒下的慕容萧，又去看那断成两截的木柱，一个转身，掠出门外，又是一个纵身上了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离修，以一种漠然的神情看着他，彷佛看着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或者说他是在看着即将成为尸体的人。

离修被夜火鄙睨的眼光彻底激怒，他跟着飞身掠了出去，一个纵身也上了屋顶。

众人连忙跟了出去。

天赐仰头看着屋顶上的两人，略带焦虑的问着站在一旁沉默的青泉。

“就这样让他们两个开打好吗？这两个，伤了谁都不好。”

“拦不住的，除非……”

“除非什么？”天赐转头，青泉平静的侧面映入眼底，天赐银色的双眸写满了担忧，这担忧不是因为夜火和离修，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静默的身影。

“没什么。”青泉淡淡回答。

天赐没再说话，眼底的担忧浓重起来。

夜火逆风而站，舞动的风吹乱了他一头幽蓝的发，犀利的视线透过眼前舞动的发，渲染成更幽深的蓝，直直刺向离修。

笑容完全从离修的脸上消失，残留的森冷与残酷叫人胆颤心寒。原本因为挂着笑容而与夜火有着本质区别的容颜，因为这比寒冰更冷酷的气息，令他与夜火酷似的五官看上去更加相似。

离修冷眼看着夜火，轻蔑的眼光扫过夜火手中的剑身，他抬起手腕，‘啪’的一声，打了一个响指，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在手中散开。

橘色的火星包裹在幽蓝的火焰里，玄寒之气在四周弥漫。

夜火惊诧地看着离修手中的火团，禁不住脱口出声：“雷火”

“对了，就是雷火！”离修的眼中带着睥睨。

“这不可能！”夜火错愕。

“不信？你大可一试！试试看这雷火是真是假！”离修话中的嘲讽辛辣而且尖刻。

语闭的瞬间，离修突然移动身形。

夜火屏息，微微转动手中的剑，看着落下的幽蓝烈火，夜火举剑……

雷火撞击剑身，迸射出激烈的幽蓝火花，将凤前殿的上空染成一片深蓝。

烈焰四射，裂成无数条火蛇，滚烫的程度，仿佛可以溶化一切！

夜火抬手，将迎面扑来的火蛇收进掌心，消弭于瞬间。

感受着手心里带着玄寒之气的奇妙火焰，夜火半瞇起眼。

这果然是我的雷火！

“被自己的得意之技──雷火攻击的滋味如何？妖狐夜火？”离修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他用冷漠的表情，冷冷的声音，说着森冷的话语，一切的一切都冰冷彻骨！

“你究竟是谁？”夜火深邃的眼睛猛然瞠大。

凤前殿下站立的几人同时侧目看向青泉和天赐，众人心中疑云重重，开始揣测起离修的身份。

青泉凝神默默看着屋顶互不退让的两人，忽视众人探询的目光。

天赐微微叹息了一声，无奈地摇头，也是不语。

“我是谁？看着雷火被别人使用依然想不起一切的你，根本不配知道我是谁！你不配使用青泉的雷火，你更不配青泉对你的爱！你不配！”离修凄厉的吼声震动夜火的心弦。

耳边回荡着离修难解的话，夜火只觉得眉心抽痛不止，记忆彷佛被抽离了脑海，一片空白。

心，倏的，隐隐作痛起来。

雷火再度跃上离修的指尖，逐渐生腾的火焰，摇曳着清冽的幽蓝，不断地扩张，空气里仿佛被这肆意扩大的火焰泼上幽幽的深蓝，流溢着清冷，却也流荡着灼伤皮肤的高温。

离修张开五指，掌心的雷火如同他在气流中飞荡的黑发，勃然扩散。

离修准备出手，两声不大却威严的声音从下放传来：“夜火！”

“离修！”

离修与夜火因为这声音的介入，同时住手，转头看着下方。

火色的眸，银色的眼，双双看着上方。

两张一样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神情。

青泉火色的双眸隐含黯然与惆怅。

天赐银色的双眸满含怒火与威慑。

夜火听的分明，下方的两位狐王同时出声，天赐叫的是他的名字，而青泉叫的却是……

离修！

不知为何？心中剧烈一痛！这痛短暂却凶猛，比雷火更迅猛，叫人来的卒不及防！

激痛过后，是短瞬的停滞，随即而来的绞痛，带着比雷火更沉闷的玄寒，令夜火白了双唇。

青泉叫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长得神似的离修！

他叫的人不是他！

比起自己的得意技击正被一个不相干的人使用，夜火惊讶的发现令自己更在意的却是乱成一团的情形下，青泉在意的人却是别人，一个自己不熟悉，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顿时厌恶起胸口中上涌的酸楚感，那感觉绝对不好受！

那种……妒忌的感觉……绝对、绝对不好受！

他要遏制住产生这种慌乱感受的源头，他要杀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离修！

思绪纷飞，心绪电转，夜火举剑便刺，离修彷佛预见夜火的举动，他恶劣地冷笑，手中的雷火早已蓄势待发。

“离修，住手！”又是一声悠扬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这沉稳的声音依旧来自青泉，叫的依然不是他，而是离修！

夜火突然间大怒，毅然出剑！绝对，不收回剑！绝对、绝对不收回！

青泉！还有离修！全部都可恶！

青泉的声音淡淡的，却掷地有声。离修偏过头去看下方的青泉，青泉火色琉璃般的眼里含着明显的警告，离修心中一颤，他有了一丝动摇。

犹豫间，却见对面幽蓝的剑锋斩破一切，冲着自己呼啸而来。

离修被这来势汹汹的剑锋激怒，他把青泉话中隐含的暗示彻底拋在一边，压抑着喉间难耐的苦楚，同样对夜火起了杀意。

电闪雷鸣间，两团幽蓝的雷火忽然在半空相撞，幽蓝的火焰在空中进裂，将凤前殿的上空映成一片白昼。

两道巨力相撞，如同天雷勾动地火，凤前殿受到剧烈的震摇，断裂了一根顶梁柱的凤前殿的半边终于承受不住这惊涛骇浪般的力量，顷刻间坍塌了下来。

刺目的火光被半空掠过的风带走，消弭于冰冷的气流里。离修睁开双眼，因为强烈的光芒造成短暂的失明现象，仅仅一瞬便恢复正常。

但……入目的景象却令离修失了魂魄，全身血液冻结。

他张开颤抖失去血色的双唇，一声嘶吼冲破喉咙：“父亲！”

夜火出剑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剑刺中的人会是青泉！

剑锋没入胸口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剑尖刺破皮肤，撞开骨头的声音。那种声音是一种令人恐怖到不能自抑的清脆，‘啪’的一声，剑身轻易地入了青泉的胸口，又轻易地穿透了过去。温湿腥浓的液体沿着幽蓝的剑身流淌。

他又伤了他……

他又心甘情愿的被他伤……

呆呆地看着幽蓝的剑身被染成一片猩红，夜火忽然一阵恐慌！惊慌的视线逆着血液流淌的线路而上，扫过青泉失去血色的苍白双唇，夜火心中乱成一团，慌乱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青泉火一般的双眸里。

青泉惨白了一张俊美的容颜，一双火色眼睛荡漾着流光异彩，情深款款的凝视里，夜火看见了隐忍的痛苦。青泉张开失血的唇，想要开口说话，猩红的液体漫溢了出来，将那苍白的唇染成刺目的深红。

连连吞咽了数次，终于将满口深红的液体吞进咽喉。口腔里充满浓烈的铁锈味道，青泉微微拧眉，接着淡然笑曰：“尝尽各种味道，果然还是你的味道最为浓烈、甘甜！”

眼前一黑，青泉仰面向后倒去，失去意识的时候，青泉似乎听见夜火心急一叫，也似乎听见天赐用心传声：“笨蛋！这个就是你的‘除非’？舍不得任何人受伤，却能牺牲自己，你这个烂好人，只知道用这种牺牲自己的方式，该改一改了。”

两声关切的呼唤如暖流激荡过心田，落日的余辉照在青泉的脸上，那漂亮温柔的脸上有着心甘情愿的微笑。

青泉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有一张美丽的脸，紧张万分，焦虑不已的神情不损他的美貌，柔软的发垂在胸前，有一些落在青泉的面前，深黑如夜色的眸子湿漉漉的，看见青泉睁开双眼的时候，晶莹的泪水从氤氲的眼底夺眶而出。

相似的五官，却不是他，而是离修！青泉的眼中有一抹难以掩饰的失望。

阖上眼帘，又重新张开，眼底只留有一片清明。

“傻瓜，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青泉用他特有的悠扬的声调轻轻开口。

“对不起，殿下，对不起！”离修的声音颤抖，泪水在美丽的脸上划下两道清晰的水印。

“殿下？”青泉对这称谓似乎有些不满。

“……父亲……”离修用哽咽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

浅浅的笑容在青泉的嘴角扩散，一旁的天赐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

“傻瓜一个！”

“天赐，你就没什么好话吗？”青泉无奈地苦笑。

“哼！你就是傻瓜一个！这一剑好受不？”天赐没有好言好语。

“好啦，总比他们俩人中的任何一人受伤好吧。”青泉见天赐眼底的关切，他柔柔一笑。

“哼！”天赐别过脸去，不看他。知道自己拿青泉没有办法，他转而对离修发难：“离修，下一次你再胡闹，我可不管你是谁最宠爱的孩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离修咬着下唇不语。

“好了，天赐，离修他……”青泉替离修打圆场。

“他什么？他虽不是害你受伤的元凶，但是这场争端也是因他而起的。”天赐打断青泉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伤了父亲，我很难过，但是我不会道歉！”离修忽然插话进来，他白了一张脸，捏紧了拳头。

“嗯？”天赐皱了眉头，沉声说话：“你不要太得寸进尺！这里是天都城，不是狐族的正前殿！”

“我讨厌夜火，非常非常的讨厌！”离修倔强的吼着，一脸悲戚。“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他？想不起一切的他为何独得父亲的爱？”

天赐的眉峰拧成了一团，良久，他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青泉，自己惹出来的祸，自己解决吧。”

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青泉，吩咐离修‘好好照看他’后，便转身离开。

天赐踏进议事堂的时候，视线迅速地扫了一圈，然后他直接走到叶不凡的跟前，毫不扭捏地坐上他的膝盖，窝进他温暖的怀里。

“他醒了。”

叶不凡等人知道天赐的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都识趣的没有接话。

安静地坐在叶不凡右手边，夜火不说话，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醒了！”天赐提高了声调。

夜火一颤，收回游离的视线去看天赐。

“他叫他父亲！”

毫不客气的语气令天赐暗暗吃惊！从未对自己大呼小叫的夜火，今天竟然因为离修的出现，表现得有些失控。这该是一个好迹象吗，青泉？诚心感动天，也不枉费你守了他二千四百三十年！

“那个该死的离修究竟是谁？”见天赐不回答，夜火脾气坏得又是一吼。

“怎么，你在意那个离修？”天赐接过叶不凡递来的茶水，浅抿了一口，不急不忙的态度看得夜火眼底冒火。他睨了一眼夜火，又轻轻地问：“还是……你是在嫉妒离修？嫉妒青泉为他挡了一剑，嫉妒青泉对他的好？”

“我……”天赐一连几个问题，令夜火措手不及，一时间哑口无言。

看着失措的夜火，天赐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身体缩进叶不凡的怀里，缓缓开口：“离修……他是青泉的孩子……”

“青泉统领狐族一百三十年间，从未听过他有纳妃生子，更没听过他有任何子嗣，离修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夜火决然不信。

“离修他是你在我身后追逐了六百年的那段时间，被青泉养大的孩子……那个时候你整天追着我跑，完全不看其它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弟弟青泉带回了一个小孩，独自抚养他长大呢？”天赐清亮的目光飘向遥远的过去。

“……”知道天赐说的是实话，夜火无语。

“离修原是狐族长老离尘的孩子，一千三百年前的狐魔大战，离尘神形俱灭于这场浩劫，于是，青泉便把这孩子留在身边。离修从小就非常喜欢青泉，整天跟在青泉的身后，寸步不离，直到二百三十年前的那一天……”

夜火瞪着清明的眸子看向天赐，直觉告诉他，二百三十年前肯定有什么发生了，这事也许和自己有关。

“离修本是狐族长老的孩子，天赋极高，加上青泉的细心教导，离修很快就从狐族年轻一辈里脱颖而出，接任了离尘消失后一直空缺的长老位置。子承父业，所有人都对他期待万分，连我对他都不免另眼相看。离修镇守狐族南边的朱雀门，从未发生过任何差错，直到二百三十年前的那一天，离修他……忽然消失不见了……”

“为何？”夜火沉声问道。

换成天赐沉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