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家庭————欧阳秋新

1

刚转入展峰高等学校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我很奇怪。

倒不是因为我的外表或者行为举止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这一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而是每次别人问起我从什么地方转过来的时候我都据实以告。

“宏宇学园。”

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全都会白着一张惊吓过度的脸后退三步。

直到周围的诡异视线已经交织成网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所谓的宏宇学园，是那种用钱堆起来的名门少爷小姐们才去得了的地方——简而言之就是贵族学校，而且还好死不死的偏偏是全国最大的贵族学校。我在那里至少也呆了三四年，怎么一直都不知道这么恐怖的事情？？

终于靠时间证明了我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家才开始关心我转校的理由，那起码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在那种地方呆久了会出人命的！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自以为是个性恶劣不通人情为所欲为自私任性！”

我说这话的时候女生们连眼泪都陪出来了。

“佐久部同学，那么一开始你为什么要读那个学校？那里的学费很贵的啊。”

“在我还有些家产的时候，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上同一个学校，所以即使很讨厌那里面的气氛也咬着牙去了。但是，结果是彻底失恋；又赶上一夜之间失去财产，就算想念也念不下去了。展峰允许学生打工，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养自己。”

我说的句句属实，老天作证。

这次连男生们也哭了。“小间~~~~~~~~~~~你真的太悲惨了！男子汉就要经历这样的事才可以成长！！”我被他们抱得呼吸困难。

“在你们成长为像样的男人之前先给我回到座位上！”班主任藤泽丽香老师铁青着一张脸敲了敲黑板，结束了我的灾难。

在藤泽老师转身写讲义的时候，邻座的晓院惠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佐久部君现在还喜欢那个让你失恋的人吗”。

我对她微微一笑，在数学课本上写下“当然”给她看。要是可以轻易终结那种感情，事情就会简单多了吧？

“佐久部同学，这么喜欢上课聊天的话就到外面去聊！这么写来写去不觉得麻烦吗？”

我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女性的直觉真可怕啊。

趁着藤泽再次回头的时候晓院向我抱歉地笑笑。她的笑脸很明亮，正是很吸引人的那种阳光型。果然女孩子比较可爱啊！

可是……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恰好不是女生？不是那样的话，我的人生就不会出这么多问题了。

*　　　　　 *　　　　　　*

“一个人生活会不会比较辛苦？”放学的时候，和我一起在快餐店打工的川添秀一郎拍拍我的肩膀。因为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的关系，我对他讲关于自己的事情多一些，包括自己独住的事。

“还好。慢慢地就习惯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为什么不和家里的人一起？”

“因为有没有我在他们不会感到有什么区别。”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我知道，对于那种生活在每天全家坐在榻榻米上吃米饭和味增汤的传统家庭的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可惜我的家庭没那么美好。

“父母都是上班族吗？”

“父亲的话是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哥哥。”

“有兄弟的话很好啊，我是独子，所以很想有一个小间你这样的弟弟呢。”

我哥哥他可不是这样想的！

“我们就快要迟到了。”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拎起书包转身走出去。胸口的位置开始闷闷地痛。

我知道哥哥很讨厌我这个弟弟。要不是这样，他绝对不会作出那种事情的。

“对了……”秀一郎跟上我的脚步，“我很想知道，小间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呢。”

“你这么喜欢揭别人的伤疤？”我笑着说，“我可是被甩了耶！”

“我就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甩了你嘛，要是我的话，被你主动告白高兴还来不及呢。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女生中人气有多高！”

“他们只是对于来自宏宇的人很感兴趣而已。”

“你不要避开关键性话题。”

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我就实话实说：“那个人个性恶劣，没有人情味，又专横又冷淡……”

“简直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你到底喜欢那个人哪里啊！”秀一郎哭笑不得。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人差劲透顶！但是，当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难道我不希望自己喜欢一个温柔体贴的可爱女孩子吗？

“他很直接地拒绝了你？”

“没有。”

“那你凭什么说自己失恋了？”

我停下脚步。

“他让我和别人结婚，而且明明知道我不愿意，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谁。”

“喂喂……”

秀一郎的脸上闪现出奇怪的表情；我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不要对任何人太过坦诚，这也是那个人教给我的。

“今天我不想去打工了，帮我和欧基桑请假加道歉。”没有等秀一郎回答，我就跳上了刚刚到站的bus。

秀一郎的脸孔在后玻璃中渐渐远去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这个手机是我从那个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带着它，是因为我在期待着什么吗？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没有接听。终于，铃音终止。在我吐出一口气的时候，同一个人发来短信。

“你的任性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只有这么一行字。

我突然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手机被我从车窗丢了出去，在全车的人注视下。这下好了，我不用再做什么白日梦。和他的唯一的联系就这样切断。

既然觉得我是个麻烦，就让我以我的方式生活下去。

2

“参加社团吧，这样可以让你的生活更丰富多彩，忘却过去的一切不愉快！”

看着大泽前辈的谄媚的脸，我就知道戏剧社大概面临倒闭的危机了。顺便说明一下，大泽英介，三年级，戏剧社的会长。

“前辈，我没有兴趣。”

“小间~~求你了~~~~~~”好像我好说话的个性已经被所有人洞悉，再冷淡的拒绝似乎也没有办法让人退却。大泽前辈在我的面前双手合十，再接再厉地劝诱：“只要你肯加入的话，戏剧社的人气一定会旺起来，这下我们参加年底的学园祭比赛也不是梦想了！”

“只有我一个人加入有什么用——”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秀一郎打断了我的话：“佐久部除了上课还要打工，前辈你就不要再增加他的负担了。”

“这些我不会不替学弟你考虑的，”大泽瞪了秀一郎一眼，转向我的时候又是满脸的笑容，“小间，我们不是让你作义工。只要你肯加入戏剧社，我们可以从会费里抽出一部分当作你的工资，绝对不比你在便利店打工挣得少，怎么样？这样你还要拒绝？”

“前辈，真的可以吗？据我所知戏剧社根本争取不到多少会费。前辈你也不要太勉强才好。”

“只要佐久部学弟加入，我们想要多少会费学生会都不会拒绝的。”

不知什么时候，我个人的问题已经交给那两个人针锋相对地“商讨”。教室里顿时雷电交加。我本来就懒得去理，这下子更好，我终于可以有空吃便当。

“佐久部君，你说喜欢我做的鱼子寿司，今天特地帮你做的哦！”晓院索性搬过椅子坐在我的对面。

“我这样吃会不会让人觉得很没有良心？”说是这么说，一个寿司已经下肚了。晓院的手艺可是很棒的，未来的贤妻良母。

“为什么？”

我用筷子指指位于上方的两片雷云，“他们好像在为我的问题争论耶。”

“可是佐久部是怎么想的呢？”晓院捧着下巴看我吃第二个，“你到底想不想参加，直说了不就好。”

“因为我觉得无所谓。打工也好，参加社团也好，都不是我想干的事情，所以在经济收入差不多的情况下无从选择。”

“那就参加社团吧。我很想看佐久部穿和服的样子。”

“这样么？”我看看天花板，放下筷子，打断了那两位的争论，“听我说一句好不好，大泽前辈，秀一郎？”

两个人同时转头。

“我决定加入戏剧社。”

“什么？！”几个人的声带发出同样的音节。连晓院也一脸意外。

我对着她微笑：“因为晓院你说让我加入的嘛。为了鱼子寿司我也要报答你。”

“你这么说的话我很——难——做——人的哦。”晓院笑得很灿烂。秀一郎不知为何脸色铁青。最愉快的还是大泽前辈，他的脸简直笑开了花。

“我就知道佐久部学弟一定会答应的！这下子太好了。不过，你一定不要忘了参加今天的活动哦！”

大泽前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很快被女生们团团围住，戏剧社这不是人气很旺盛吗？算了，管他那么多。

不经意间看到了秀一郎的脸。和我目光相接的瞬间他就别开了头。

我刚才做错了什么？对了，我昨天似乎把他一个人丢在公车站。他一定为了那个不开心。有机会的话得向他道歉。

*　　　　　　*　　　　　　 *

戏剧社果然是展峰第一烂社。连活动地点都是号称鬼屋的废弃室内篮球场，好说歹说才和体联借来的。社员更是少得可怜。除了会长大泽英介，副会长山田勇之外，只有两三个会员，还包括今天刚刚加入的我在内。大泽会长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不断赔笑说以后一定会好起来一定的。

我才不管他那么多；我比较关心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从学生那里争取到会费。少于十人的社团得不到学生会的支援，这个谁都知道。

“这就是今天加入我们的佐久部间，相信大家都知道他。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展峰第一大社！”

鼓掌。

这票白痴脑子里在想什么啊？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了寿司做出的卖身决定。秀一郎是对的，我应该听听那种稳重派的意见。

“可是目前我们还缺演男主人公的人啊，光有佐久部前辈还是不行。”做会计的阿部雪子虽然是一年生，但比前辈更现实。

“这一点我能想不到吗？”大泽会长笑起来（在我看来是十足的奸笑），“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没有告诉诸位呢。前几天我们班来了一个京都的转校生，我认为他绝对有实力担任男主人公的角色！”

“但是，他会同意参加我们这样的烂社团吗？”

“阿部，你就不能说点不伤人的话吗？我当然是争得了他的同意才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的！”

“会长你不会又增加了我的负担吧？佐久部前辈那部分还不知道要怎么出呢！”

“放心，他需要的不是钱。”

大泽会长看着我的目光让我越来越发毛。“呵呵，我就知道让佐久部加入是正确的选择……”

这次不止是发毛，我连骨头都在颤抖。

到底为什么又和我扯上关系？！

“他说只要佐久部加入的话他一定会加入。”

“那我就放心了。”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他马上就会来，到时候我会向大家介绍，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事实上已经来了。”

我背对着的门口传来了清亮悦耳的中音。

“很抱歉，大泽会长，我迟到了。”脚步声很快到了我的正后方。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根本不用介绍；我知道这个声音，不用看我都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伊集院——”

我的声音很低可是大泽会长还是听到了。“佐久部你认识他吗？”

“听，听说而已……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我转身就跑出门外，差点撞在身后的人身上。

一直跑到操场旁边洗手间。我拧开水龙头洗脸，想借冷水的刺激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是我搞错了，绝对不会是那个人！

我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很久没有注意看过自己的脸，已经变得这样苍白了吗？

镜子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脸。

我发呆的时候两只手的手腕都被人从身后握住。稍微动一下就陷进了身后的怀抱，过于亲密的贴合让我无所适从。镜子里面罪魁祸首的俊逸脸孔却笑得很无辜。

“为什么要逃，我会很伤心的。”炽热的气息直接吹进我的后领。

“伊集院你这家伙，快点放开我！会被人看到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婚约对象吧？”

3

“我什么时候和你这种变态有婚约？！还有你这家伙到这种平民学校来干什么？”我死命挣扎，但是这个暧昧的姿势实在不好摆脱，努力的结果只是让自己牢牢地被钳制在水池和他之间。

“间，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淡？我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再说我们的婚约可是人所共知的哦。”

“那是佐久部家和伊集院家的婚约！不是你和我的！而且是父亲他们私自决定的事，和我这个不孝子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婚约的事情可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难道……”伊集院这个变态的嘴唇竟然贴上我的后颈，“你是想和我妹妹美佳结婚吗？”

“反正不会是我和你这家伙！！”我的鸡皮疙瘩起了满满的一身。

“无所谓，总之你一定会嫁到我们家的。”

“佐久部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耳侧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屑：“那个被你父亲收养的家伙也算是佐久部家的人吗？”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突然喷涌而出的怒火让我用手肘狠狠撞在他的胸口，也终于在低低的痛呼声中获得了自由。

“不要说我哥哥的坏话，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你的恋兄情节还真是严重啊。”伊集院捂住胸口冷笑。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再和他在这里多呆一秒钟，想走出洗手间的瞬间却被他抓住了手臂。

“我不会放弃你的，你最好有足够的觉悟。”

“请放手，伊集院前辈。”我甩开他的手，顺便狠狠关上门。自大的变态，让他一个人在里面清醒吧！

走到外面被冷风一吹，我的怒气得以稍稍降温。可是脑子清醒过来的时候心情却跌向谷底。都是那个臭老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随便和别人许下诺言造成的恶果！可是……

既然连这种变态都追过来了，那个人还是打算对我的事不闻不问吗？

不过算了，我变得一文不名的时候，就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他已经不用再照顾我这个麻烦的小鬼，永远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