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美人走过去,站在成风身后,从这个角度看这位县太爷确实是在冒汗,满头大汗。
想来这个朝代是暖冬,很热,以至于县太爷从衙内赶到衙外就汗流浃背,看他一边磕头一边擦汗的狼狈样,我不由自主撇撇嘴,难怪儿子那么熊,原来老子是熊人啊!
成风的脸色可以媲美判官,声音更是压得阴森森犹如索命的无常:“你就是代县的县官许三桂?”
伏在地上的人连擦汗都顾不得了,拼命磕头:“下官……这个,卑……卑职正是。”
成风皱皱眉:“你慌什么?本统领有那么可怕吗?”
这话问得,我忍不住瞪了成风一眼,瞧你那脸色,好在是大白天,要是半夜,活人都能被你吓成鬼。
自称许三桂的人全身抖得像筛糠:“卑……卑职不……不慌……”
要说成风唬人的本事,比起他主子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黑脸唱完了,他眼神一变又开始唱白脸:“许大人,你我同为朝廷命官,不用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切,把人家吓得磕了无数个响头,这会儿又说什么同为朝廷命官,我看成风八成是故意的,一上来就整人,给个大大的下马威。
许三桂当然不敢起来,仍旧跪着:“卑……卑职不敢!”
成风眉心一纠:“许大人,本统领此番前来主要是受了圣上的密旨,有奏称代县许大人乃是真正的青天,为民作主,清正廉洁,不说别的,只谈县衙,代县的县衙年久失修,破旧不堪,而许大人一直居住于此,从不肯多花银两修整。那本奏折中直责天子不仁,慢怠清官,陛下贤明,深感愧悔,着本统领带黄金二十两来此,一来表颂大人的功绩,二来看看县衙的情况,若确实破败当重新翻修,大人若是一直这么跪着,怎好带本统领进衙内一看?”
我听着这一长串的话,不由瞥了瞥大美人,乖乖隆的冬,原来成风口才这么好啊,满嘴胡说八道,连青天都出来了,天知道我们刚刚才发现这个代县的县衙简直就像荒庙。
许三桂被成风的这番说词吓得连手都抖起来了:“卑……卑职怎……怎敢埋怨皇……皇上,这奏折不是卑……卑职所写,还望上差明查。”
成风面无表情:“当然非你所奏!好了,快带我进去瞧瞧吧!”废话,这是成风随口胡诌的,能是你写的吗?
许三桂拼了老命地擦汗,估计是听着成风的语气要变,连忙带着两个随从从地上爬起来,亲自推开县衙大门,恭恭敬敬地弯腰:“上差请!”
成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那两个一直闷着头似乎大气也不敢出的随从,鼻子里哼了哼,昂首挺胸带着我和大美人一脚跨过门槛。
要说吧,这世上有外表光鲜一肚子烂肉的,有外表烂肉肚子里光鲜的,当然,也有从外表一直烂到肚子里的,而代县的县衙,那是正宗的第三种,门外破到门内,看得我忍不住对大美人瞪来瞪去,这哪是县衙,比破落户都不如。
大美人脸皮厚,明明和我眼对眼,偏偏假装没发现我是在瞪他,冲着我满脸麻花地温情一笑,笑得我……汗毛直竖,肠胃泛酸,险些把中午刚吃的那点儿东西全都吐出来。
走出县衙大堂,面前是一条歪歪斜斜的青石子路,这儿的青石子和宫里的可不同,大大小小,铺得也是乱七八糟,一脚踩下去,硌得脚掌生疼,我只好跟在成风身后,尽量找平坦的地方慢慢走。
大美人……嗯,现在是大麻子,大麻子倒没我那么挑剔,看那样子,我怀疑他是不是把这儿当成他的后宫御花园了,那神情,怎么看怎么闲适。
幸好这条路不长,很快便走完了,但是,当我站在路尽头时,我又呆住了。老天,谁来告诉我,县太爷住的是茅草屋……具体怎么形容呢?读过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没?没读的去读一遍,许老爷的屋子和杜老头儿的茅屋相差无几。
许三桂似乎为这样的住处感到羞愧,弯腰低头,眼睛盯着脚尖,本来魁梧的身体这会儿看起来十分可怜,不仅我瞧不下去了,连成风都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许大人真乃本朝第一清官!”
许三桂双肩向后缩了缩,似乎是被成风一句话感动了,“扑通”跪倒在倒,声音带上几分哭腔:“承蒙上差垂怜,卑职感激不尽。”从最初的紧张中放松下来,许大老爷终于不结巴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许三桂身上疑点很多,最让人不可信的是,这位青天大老爷都穷成这副模样了,他的儿子手上为什么戴满了金戒指?而且……他身后那两名随从也很有意思,一直紧跟不舍,却一语不发,大老爷也不向我们介绍介绍,就让他们这么跟着,这……太奇怪了吧?
成风叹了口气,向着大美人也就是他身后的大麻子手一伸,大麻子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绸布的小包,我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大美人什么时候把这个小包放在怀里了,我怎么没瞧见?
成风接过黄布小包,在手中随便掂了掂:“许大人,这是陛下特地嘱我交给大人作县衙修整之用,本来我应当在此暂留几日为大人亲自督造,但此番出宫陛下交代的事情太多,本统领实在抽不得空,好在回头还要路经此地,到时候本统领再来探望大人。”
嗯?还真给他金子啊?那我们的路费会不会变少?我在心里暗暗算计着,不知道大美人有没有把路费带足。
许三桂激动得浑身打颤,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乱响:“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成风演戏演全套,退后几步,冲着许三桂弯腰作揖:“许大人高风亮节,在下十分佩服。”
许三桂又开始擦汗:“不敢,不敢!”
成风直起腰,淡淡道:“本统领已将黄金交给你,好好把县衙修一修吧!这就告辞了。”
许三桂抬起头来,面上带着几分殷切之色:“上差且留一宿,容卑职为上差洗尘。”
成风严肃地摇摇头:“此事不妥,许大人,本统领知你没有多余的银钱,而这包黄金是陛下赐予你修缮县衙之用,怎可随意拿来另作他用?若被京中圣上知晓,本统领如何向我皇交代?况且在下确实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就此告辞。”
他把话说得正正经经,衣袖甩了甩,竟然转身就走,我和大美人连忙跟上,许三桂从地上唉唉哟哟地爬起来,再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将我们送出衙门。
临到门边,成风突然回头,眉间微褶:“险些忘了一件事,敢问许大人是不是有一位公子?”
许三桂看样子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仍然诚实地点了点头:“犬子不成器哪!”
估计他说这话本来是想谦虚谦虚,万万没料到对面的统领大人居然颔首赞同:“许大人一身清气莫要被令公子玷污了才好。”
许三桂吃了一惊:“上差此言怎讲?”
成风双眼紧紧地盯着他:“本统领今日路过贵地,不妨却在前头遇到一伙劫匪。”
许三桂显然是吓坏了,看来他儿子的所作所为他并不陌生:“劫……劫匪……”
成风点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双手背负在身后,静静地看那县太爷头上又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
第四十四章:
成风是折磨人的祖宗,被他这么亮闪闪地盯着,县太爷终于撑不住了,“扑通”重又跪倒:“犬……犬子罪不可赦,卑……卑职管教无……无方,请上差降……降罪。”一紧张,他又开始结结巴巴。
成风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扶住许三桂的肩膀:“许大人,遭令公子劫财者并非是我,你不用如此紧张。不过,令公子如此胆大妄为,本统领以为,许大人还应该严加管教才是。”
许三桂大汗淋漓,顾不得擦汗,连连磕头:“上差教训得是,上差教训得是……”话未说完,“咕咚”一声,我和大美人面面相觑,这位县太爷竟然紧张得晕过去了。
后头跟着的两名随从终于发出了声响,上前扶起许三桂,其中一人低声唤道:“老爷……老爷……”
成风四平八稳站得威风凛凛,眼瞅着那许三桂在两名随从的又掐又打下恢复了神智,方才缓缓道:“许大人,令公子的所作所为有违法度当是不假,但本统领认为,许大人操劳政事,没有时间管教令公子,其情可悯哪!”
许三桂好像还有些迷糊,看到那两名随从正在对他施救,莫名其妙地脸色一白,乃至成风说了这么长的话他居然没有听见,及至其中一名随从推推他的胳膊,小声提醒:“老爷,上差没有责备你。”方才恍然大悟,推开随从继续磕头:“上差垂怜,上差垂怜。”
默默地叹了口气,我都记不清这位县太爷今天磕了多少个头了,瞧瞧那额头,隐隐约约竟似磨破了一层皮,唉,可怜哦!
成风终于大发善心,随便挥挥手:“许大人不必如此,在下告辞。”
许三桂半摊在地上,只是磕头,我瞧他那可怜劲儿,实在有些不忍心,可成风不说话,我这个下人能说什么?只好叹口气,随着成风默默离开。
走出老远,回头看看,可怜的县太爷仍然跪在门口,我瞅瞅大美人,正见他垂眉敛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拐个弯,终于看不见代县县衙了,眼前是县城的城门,成风突然皱皱眉头:“主子……”
大美人并不抬头,低声道:“你发现了?不错,确实有人跟踪,我们继续走。”
嗯?有人跟踪,我刚想回头瞧瞧,却听皇帝又道:“别往后看,此人功力不弱,想不到小小的代县居然隐藏着这样的高手。”
城门很小,出了城便是修得整整齐齐的官道,成风头也不回地领路,却不上官道,反而往一旁高高低低的树林走了过去:“主子,依您之见,这位县太爷如何?”
大美人冷哼着,声音突然拔高几分:“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胆小如鼠,为人所制,此人不足为惧。不过……那两名随从应是大有来头。成风,这里暂且不管,等我们办完事回头再来整整这个代县,若朕猜测得不错,这里头……没那么简单啊!说不得还会牵扯到京中要员……可以动手了。”
我听他突然换了口风,正在莫名其妙中,却见成风和大美人同时跃起,后头很快响起了打斗声,我慢了半拍,迟钝地转过身定睛一看,唉,精彩的没看见,打斗已经结束了,大麻子美人悠悠闲闲地拍拍手,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抬头冲我微微一笑,一脚将瘫软在地的跟踪者踢得滚了两滚,那人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厥过去。
走过去好奇地看看地上躺得歪歪扭扭的人,我咂咂嘴:“原来是认识的。”此人正是刚才一直陪着许三桂的两名随从之一。
成风随手将那人拎起来,半拖着与我们一起走进树林深处方才一掌拍开那人的昏穴,当然,顺手又在那人身上点点戳戳,估计是让他不能随便乱动。
那人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瞧见我们瞳孔忽地收缩,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成风踢了踢他的腿:“别装死。”
那人很有骨气地哼哼:“大爷既然被你们抓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大爷嘴里问出话来,小子,你别做梦了。”
我靠,哪来这么个混人,大爷,我还你祖宗呢!气往上冲,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见棺材不掉泪,成大哥,你有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对付这种人,就是要用狠的。”
大美人笑了笑:“让他尝尝万蚁钻心的痛苦,不信他不说实话。”
成风刚说了一声是,却见那人突然抬起头诡异地冲着大美人微笑:“原来你才是头儿,能够指使禁卫军统领,你是什么人?”
大美人摇摇头:“朕刚刚说话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何必再问!”
那人脸色一变:“朕,你……你是皇帝。”眼中突然现出茫然之色:“不对啊,皇帝怎么会长着麻子?”
大美人不动声色:“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惊讶,怎么,你见过朕吗?”
那人狡黠地一笑:“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皇帝的样子却是知道的,你……”他眼中精光闪动:“你易容?”
大美人面无表情:“现下,并非你在盘问朕,而是朕在盘问你。说,是谁派你跟踪我们?有何居心?”
那人莫名其妙地狂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弱,皇帝蓦然大喝:“成风……”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成风已经动了,迅速地在那人下巴上一拉,那人的嘴巴顿时张得大大的,黑色的血沫缓缓流出,再看时,双眼翻白,成风甫一松手,尸体直挺挺倒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吓了我一跳,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大美人手一挥,将我搂进怀里,喃喃道:“见血封喉,见血封喉,好厉害的毒……”
成风默然半晌,微微摇头:“主子,尸体怎么办?”
大美人叹口气:“化了吧,小心些,别碰他的皮肤,毒想必已经渗透他的全身,碰了可不得了”抱着我轻轻一跃,退出三丈开外。
成风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远远看着,瓶子里倒出来的不过是普通的清水,可那清水甫一滴在尸体上,便发出“嗤嗤”的响声,不过片刻,一具尸体连衣服角儿都没剩下全部化得干干净净。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突然消失,看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样,化完之后却不由自主回想起尸体被化的全过程,想起化到那人脸上时皮开肉绽的恐怖模样,顿时忍不住了,一弯腰,“哇”地一声大呕起来。这下,真是把中午吃的那点儿东西一点不剩混着酸水全都呕了出来。
大美人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轻轻拍抚我的后背,成风递来一个皮水囊,勉强漱了漱口,我呕得眼泪旺旺,浑身软绵绵不着力,双脚直打晃,一不小心没站稳,歪歪斜斜倒进皇帝的怀里。
大美人将我抱起来,沉声吩咐:“回马车,立即离开代县,蔼儿合魂之前不能再多生枝节。”
成风低低地应诺,眼睛望着我,清清楚楚地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与关心,我虽然有些稀里糊涂头晕目眩,但那种怜惜的眼神还是瞧出来了,不由感激地冲他微微一笑,笑过便觉眼前黑乎乎的,神智一散,竟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恢复清醒时,眼皮子重得像是挂了铅,耳边有人在焦急地询问:“陛下,小少爷的烧怎么还不退。”
熟悉的声音很冷静:“是朕太大意了,蔼儿自小体虚,但凡受到惊吓便会起高烧,今日却让他亲眼目睹化……化尸……唉!”
听清楚了,原来又是因为这具倒霉的身体,不经吓,一吓就发高烧,我恨得牙痒痒,真是太没用了。
心里飘过一个声音:“别着急,合魂后身体就会变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明白那是和蔼在安慰我。
声音满含困惑:“是你的心告诉我的啊!”
我的心?哦,好像皇帝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若要身体康复必须得等到合魂之后。(烂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