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狐传说之三 狐醉————晓霑

但是……他却说要给我无穷无尽的美酒啊……而且他让我做的事又是那么简单！
「你还是不起来吗？」
对了，他……让我做什么来着？
「再不起来，我就一个人走了。」
清泉他要一个人走啊……嗯？什么？一个人走？
「不要啊！我起来了！」飞快地伸出手抓住就要转身离开的人，酎炎一下子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你不是答应过我，让我跟你在一起吗？怎么又说要一个人走？」
清泉就着被拉住的姿势微微转向酎炎，不轻不重地道：「我本来是想叫你一起走的啊，可是你睡得那么沉，任我怎么唤都唤不醒。我想你大概是觉得睡觉比较重要，所以才打算一个人先走的。」
「对不起啦！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那么能睡啊！也许是因为闻多了你身上的酒香吧。」酎炎为自己的酣睡不醒找到了自认为很完美的借口。
「我身上的酒香？」清泉诧异地看了看自己，抬起手腕送到鼻端闻了闻，却根本没闻到酎炎所说的酒香。
「哪里有啊，你莫不是又在胡言乱语了！」
「不会啊！真的有啊！」酎炎委屈地叫了起来。
清泉这时才想到，酎炎本就是一只嗅觉敏感的狐狸，歉然地笑了一下「大概只有你才闻得到吧。」
「没有那么微弱啦！你真的闻不到吗？」酎炎感到奇怪得很。清泉身上的酒味明显得很，就算是普通人，应该也可以闻到的啊。
「闻不到也没关系，」清泉无所谓地摇摇头，「我可不想带着满身的酒臭呢。」
「哪里会臭，香得很呢！」酎炎本能地反驳道。
不愿再争论下去的清泉立刻转移了话题：「你快点准备一下，我们马上要走了。」
注意力很容易就会被分散了的酎炎果然忘记了刚才的事，茫然地问道：「走？去哪里？」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清泉清楚地回答着，眼神缓缓投向窗外的远处，秀逸出尘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远的微笑。
清泉终于决定不再为他与酎炎的去处问题而困扰了。
有些时候，人总是会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思索，难以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不去思考的话，或许办法自然而然就会出现。
无处可去的清泉，终于想到，除了那自己跟师傅清修了近千年的山谷，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去了。虽然道长已经告诉过他不要再回去，可是他却依然决定重返山谷。
在过去，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是师傅安排的，而这一次，他终于自己决定了一件事。
所以当清泉带着酎炎再次踏进忘忧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以前已经不同了。
「你应该还记得这里吧？」环视着自己所熟悉的一草一木，清泉轻声问着跟在他身后的酎炎。
「终生难忘！」酎炎毛毛地缩起了脖子，犹自不安地打量着四周：「你师父……他真的不在了？」
原来，在进入山谷之前，清泉已经向酎炎保证过他不会在这里碰到那道长。看来那一次的经历，真的把酎炎吓怕了。
「我说过了，师父已经走了很久了。」清泉不厌其烦地再次对酎炎说了一遍，体贴地想消除他的恐惧之意。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酎炎才放松地呼了一口气，然后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扳过清泉的肩膀，万分关切地看着他的脸：「那一次你私自放走我之后，那个老道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当然没有了，」清泉安抚性地握住酎炎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我想师傅并不是真的想拿你来炼丹的。」
「不会吧？我觉得那老道好象认真得很啊！」酎炎多疑地皱起了英挺的眉，「他真的没有因为那件事而惩罚你？」
清泉拉着酎炎坐到一旁的石椅上，安然笑道：「真的没有，要不然，我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这到也是……」酎炎低头仔细想了一下，却还是有些不解，「那，那个老道究竟为什么说要拿我炼丹呢？」
「也许……师父是在考验我吧。」清泉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也许师父离开，是因为我这个笨徒弟让他失望了吧……」
「笨？你说自己笨？」看到有些卑怯的清泉，酎炎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非常不舒服，「如果你笨的话，那谁还敢说自己是聪明人？」
「可是……我却连一个那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清泉望向酎炎的眼神，竟带有一丝丝脆弱的无助。
「究竟是什么狗屁问题会让你觉得自己笨的？」酎炎咬牙切齿地问着，好象恨不得将那困扰清泉的问题给碎尸万断。
「只不过是一个理由而已——我修行的理由。」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在经过了五百年后，依然盘踞在清泉的心头，他那一向清灵透明不染凡俗的双眼，竟因此而蒙上了些许的忧愁，「我问了自己五百年，却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谷名『忘忧』，可是所居之人，未必真的能够忘却忧愁啊……
「修行的理由？」酎炎难以理解地瞪大了有些愤然的金色双眼，「难道修行就一定要有理由吗？那老道问的果然是狗屁问题！」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应该有它的理由的。」无法释怀的清泉略感无奈地垂下了眼帘，他并不认为世上会有毫无理由而存在的事物。
酎炎无法压抑怒火地站了起来，不经大脑思考便冲口而出：「是谁规定修行就一定要有理由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没有理由就干脆不要修行好了！何必一定要得道成仙！」
明明是酎炎一时的气话，传到清泉的耳中却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令那积聚于心中五百年的迷雾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不要修行……不要修行……没有理由就不要修行？『汝身本非凡尘土，何必偏要修正果』？是了，是了！从一开始师父就说过，我此生是根本无法修成正果的，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修行　呢？」
头脑变得无比清明的清泉一时间竟喜悦到忘我地喃喃自语起来。五百年的迷惘，居然因酎炎那无心的一句话所明了，也许这，就是道长所说的『机缘』吧。
清泉的心中充满了感激，双眸难得地被如此明显的快乐所填满，他忘形地抓住酎炎的双手，不住地对迟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开心起来的酎炎说道：「谢谢你啊，酎炎！真的谢谢你！多亏了你，我终于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呜呼！清泉吾徒！你终于悟到了！」
一个苍老却强劲的声音在山谷内幽然响起，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让人无法猜测声音的来源究竟在何处。
「师父！」
听到记忆中那熟悉的声音，清泉憾然发出一声孺慕的呼唤。
而酎炎却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吓得立刻伏下身子藏在石椅的后面。
***
「哈哈……」随着一阵欣慰的笑声，道长那身着藏青道袍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清泉的面前。
「清泉拜见师父！」再次见到自己那无故失踪五百年的师父，清泉恭敬地曲膝跪拜，「请师父原谅清泉的驽钝，于今日方才领悟师父的教诲。」
「非也，非也！」道长伸手扶起清泉，「并非吾徒驽钝，实乃机缘未至也！如今时机已到，经灵狐提点，你终可领会为师的话了！」
道长边说边看向躲在椅子后面的酎炎。
自从道长出现后，酎炎就再也没发出过声响。他实在是怕道长突然之间心血来潮，又要拿他去炼丹。虽说他的道行已达千年，但在这个来历不明又看似法力高深的老道面前，他还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清泉顺着道长的目光向后看去，才发现酎炎那没出息的行为。他不禁好气又好笑地出声唤道：「酎炎，快出来见过我师父！」
「早就已经见过啦，还要再见吗？」听到清泉的召唤，酎炎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慢慢向那师徒二人走了过去。当他走到清泉的身后，却说什么也不不肯再走一步。他是彻底怕了那个道长。
道长倒也并不介意，只是默默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过了许久，方才慨然一叹：「命数！命数！既然清泉已与灵狐相聚，一切都无法阻挡既定了的命数了。也罢！就让为师再次点化于你吧！」
清泉闻言，对道长毕恭毕敬地打了个稽首，「请师父明示！」
道长清了清嗓子，随口唱喏：「天地灵玉，误遗凡尘；泉不生酒，琼浆不醇。天人惊怒，必究其因；欲寻失玉，唯汝二人。消灾解厄，复返元神；缘孽冤孽？但存一心！清泉，带着灵狐，依照你的直觉去寻找那遗失的宝玉去吧！若可寻得，必将有助于消除你二人的磨难。」
「什么？怎么还有我的事？」酎炎听来听去，只听懂了最后的两句。
清泉把手送到后面扯了扯酎炎的衣角，暗示他不要乱说话。不知为何，在道长告诉了他要去寻玉之后，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压上了他的心头。
「你这狐狸，怎恁般胡涂？要知，既是由你种的因，就必将由你来承受那果！」无故被打断的道长不悦地斥责着酎炎。
然而酎炎被骂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楞了一下，总觉得那道长所说的话，他好象在哪儿听到过。
就在酎炎怔仲之时，道长已经接着对清泉说道：「『汝身本非凡尘土，为何偏要修正果？衍生情孽轮回苦，灵台不明枉蹉跎』！为师说过的话你仅只领悟一半，若可完全领悟，必会将你二人提前带出劫难。寻玉之事，必由你二人同行，如果玉未寻得，你就已参悟，那玉你们也就不必再找了。」
「清泉仅遵师父教诲。」
知道自己并未完全参透师父的偈语，清泉得心头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灵狐！」将事情对清泉交待清楚后，道长转而叫着酎炎。
「什么事？」还在回想自己究竟在哪听过那句话的酎炎骤闻道长在叫自己，立刻应道。
「清泉寻玉之时，你必须从旁助之，为其护法，你可知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一直陪着清泉的！」酎炎用一副『这还用你说？』的神情看着道长。毕竟关于清泉的事，他可是比任何人都更小心三分的。
酎炎只是对道长的疑问如实回答，却根本没有发现站在他前面的清泉在听到之后那酡红的脸颊是多么的醉人……
「如此甚好！」得到酎炎的承诺，道长对其安心地笑了一笑。
结果看到那个笑容的酎炎，又一次楞在了那里。
「蟠桃盛会在即，事不宜迟，你二人快快动身吧！另，寻玉之时切不可妄用仙法，妄动杀机！切记，切记，为师去矣！」
交待过了最后的事宜，道长的身影就像当初出时现般的，再次渐渐消失在清泉二人的眼前。
道长离开后，清泉半天没有移动身形。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为何自己在听到酎炎的话后会无法控制的让脸颊火热起来，但是他却知道，现在自己的脸颊，一定非常非常的红，红得就好似酎炎那头如火焰般的头发……
酎炎也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道长临走之前的那个笑容！
他发誓，他一定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同样的一个笑容！那种诡异的，好象在偷偷算计什么一样的笑容……

第五章
依旧是满目的鲜花嫩草，依旧是飘荡在空中的淡淡幽香，依旧是吸收三界精气的灵泉，也依旧是那个白发无须的神秘老者。
唯一不同的是，那原本未经琢磨的上好璞玉，已经被雕刻成大小、薄厚都跟手掌差不多的椭圆玉佩。白发老者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灵泉旁边，就着泉水，对那玉佩做最后的加工。
老者极为小心地以精密的角度转动着手中的刻刀。现在，他可不能出一点差错。毕竟以后天外天会不会有源源不绝的美酒，可都是要靠这块原本夹杂于女娲所采集的补天之碎石中，吸收了天地之间全部酒水之精华的温润古玉。
那只火红色的狐狸，也正安静地蹲在老者身旁，仔细地观察着老者那巧夺天工的雕刻技术。
终于，在一次快而有力的刻划之后，那玉佩终于完工了！
只见一个线条圆润却尽显笔风苍劲有力的古体『酎』字清楚地浮现在整个玉块的表面。那字好象原本就生在玉上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其经过人工的雕琢。
「狐狸啊狐狸，原本这上古酎玉我是打算带回自己的老窝再精心炼制，增加功力用的。没想到让我在这里找到了这眼灵泉，更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既然我已经把你变成一只好酒的狐狸，看来这玉我是带不回去了。如今我把它送给你，将它留在这里，沉入灵泉，让其吸收天·地·冥三界之精髓，引出其内敛之无尽酎华，假以时日，必可将此灵泉化为酒泉。到时，你便可永无止尽地喝到美味佳酿了。」老者一边不舍地抚摸着自己精心雕制出来的古玉，一边对身旁的狐狸解释。
狐狸的尾巴不停在摆啊摆的，心中惬意无比。
「不过……你要知道，此灵泉乃源于三界之始，内含三种不同之气，故有三孔气穴。而古玉只此一枚，无法尽收三界之气，你若想将灵泉变酒泉，那便要辛苦一点，每隔三万三千三百年移动一次，将之挪到另一个气穴，让其可以均匀吸纳各界精华，直至酒从泉中生，你方可不必再移动之。你可明白？」
狐狸拼命地上下点着那颗红色的脑袋来表示他明白得很。只不过是把玉移来移去嘛！有什么难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老者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将玉缓缓沉入泉底的『人间穴』上，再次叮咛道：「记住，每一次都要按照人·天·冥的顺序来移动，你可不要记错了。」
狐狸还是拼命地点着那红色的脑袋来表示他绝对不会记错。
「时辰已至，本座这就要走了！」
此刻正是天外天的入口与外界相通之时，老者必须趁此机会离去，否则恐怕要永远留在这跟狐狸做伴了。
狐狸却只是坐在泉边，一直凝视着静静地沉在泉底的温玉，根本不管那老者是去是留。
「唉！没想到，辛苦一番，竟是为了这么个薄情的狐狸！」老者不满地独自抱怨，「算了！反正早晚有一天还会见面的。到时候……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一阵意义不明的呵笑声中，白发老者穿过打开的结界离开了天外天。
从那以后，狐狸每天都守在泉边，凝视着那枚泉底的古玉，期待着它能够早日把泉水化为酒水。
当地一个三万三千三百年到来的时候，狐狸很尽责地把玉移到了『天宫穴』上；又过了三万三千三百年之后，狐狸再把玉移到『冥界穴』。
在第一个九万九千九百年里，狐狸的工作做得很完美，那古玉也均匀地吸收了从三界传来的精华之气。
而到第二个九万九千九百年时，狐狸忘记了把古玉移到『冥界穴』，结果那玉就多吸收了『天宫穴』之气。
当第三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年到来时，狐狸又直接把玉移回了『人间穴』上！
从那以后，虽然狐狸仍然会每天跑到泉边在那里守着，却再也没有移动过那一直在吸收人间精华的古玉……
它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全部忘干净了。
***
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上，两匹载着人的蒙古大马正不急不缓地向进关的方向走着。
马上的两个人，正是已经离开忘忧谷，前往寻玉的清泉与酎炎。
道长曾经警告过两人，在凡间不可滥用法力，所以两人只能选择比较普通的方法带步。
「好奇怪哦……」
已经化为寻常人类装扮的酎炎高踞于一匹枣红大马之上，正不知不觉地歪着脑袋，脸上写满了迷惑不解。
驾着一匹黝黑俊马跟酎炎并肩而行的清泉闻言向其望去：「是什么事让你感到那么奇怪？」
「我最近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可是醒来之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呵呵……」清泉又被酎炎那自相矛盾的话逗笑了，「既然不记得，又怎么知道是奇怪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