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无花紧紧地抱在怀里:“你不是妖孽。无花,你不是妖孽。”
“哥哥,我真的是妖孽吗?”泪痕满面的无花抬起了他的眼睛。
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无助的神情让李辰怎么也不想去伤害他,他摸着无花的头发,摇着头:“你不是妖孽,你是人。是哥哥的弟弟。是无花。”
无花渐渐停止了哭泣,把头埋进李辰的胸膛:“哥哥,我要做你最乖的弟弟。”
“好。好。”李辰继续抚摸着他的头发,脑中却浮现出当日在升龙潭里无花化蛇的样子:那时的无花还有作为人的知觉吗?月圆之夜又快要到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天气越来越热。
太虚、渺言、无花的寺观也都建好了。不过,无花却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住,还是愿意和师父住在一起。三人也都不愿意临朝参与政事,圣武皇帝倒也没有勉强他们。反倒是在一些祭祀、法会的问题上经常派人召太虚去询问。朝中的大臣们见圣武皇帝越来越倚重佛教,许多人都在自己家中供起了佛菩萨像,勤加参拜,对道教反而冷落起来。
渺言时常教无花一些疏导元气的方法,鼓励他勤练翻天雷,也时时告诫他不要使用阴阳翻天掌。太虚经常来跟渺言交流经义,也不时点拨无花修习元气的方法,无花渐渐觉得体内的刚气越来越盛,挥动翻天雷的时候也渐渐看不见火光,而是越来越精纯的雷响了。李辰自己也在宫中练习洗梦剑诀,偶尔演示给无花看,无花也赞他越练越强。两人不时还会一起装扮成寻常百姓,去长安城里闲逛,无花看见喜欢的小玩意儿,李辰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买下来,果然是信守了当初“钱袋”的诺言。他们也没有再遇见渺果,似乎他一下子就从长安失踪了。
不过,李辰每天晚上望见越来越圆的月亮的时候,都会担心,不知道无花化蛇以后人们要怎么对待他。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拿出木面人交托给他的金鲤鳞,陷入没有尽头的沉思。
这一天刚好是端午,人们习惯在这一天过节,喝雄黄酒。东西两市热闹非凡,有专卖上好的雄黄酒的,有卖蛇胆蛇皮的,有卖莲花灯的,他们对着过往的人大声吆喝,这喧嚣的吆喝声连隔了条街的灵宝殿里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天李辰却没有带无花出来逛街,其实是不敢,因为这天也刚好是满月。渺言趁着天亮早早将观里的道士都遣散到无花的德馨观去,只留下李辰陪着无花下棋。
无花耳听着市集里热闹,特别想去转转,可惜师父严令,也就无奈了,闷着下了半天棋,看着天色将暗了,便起身去寻点吃的。
刚转身,却见渺果闯了进来,手持一个净瓶,拂尘乱舞。大家不禁一愣。
渺言问道:“渺果,你这是干吗?”
“师兄,趁着今天端午阳至之时,我要替你除了这妖孽!”渺果将净瓶打开,一口灵气吹出,顿时,一股熏臭的黄风吹向无花,闻起来尽是雄黄的味道。
无花被雄黄罩住,顿时耳目昏眩,眨眼之间便晕死过去。
李辰想不到出了这样的变故,本来是想等月圆的时候给无花喂服金鲤鳞的,现在却横截子里出来这个讨厌的渺果。他慌忙上前救助,却被渺果拿拂尘绊住,听他喝道:“皇子,莫被妖孽迷了双眼,今天我让这小孽障现出原形!”
这时,无花一声惨叫,黄风骤止,灵宝殿的半空中,赫然浮起了一只花衣大蟒。这蟒双眼赤红,口出红信,盘旋飞舞,只是身体周围被雄黄围困,因此无法施展身形。渺果正要拿拂尘去打这大蟒,只听呲的一声脆响,拂尘碎了。他转头,只见李辰抽出青玉剑,直指自己的咽喉。
李辰怒道:“贼道士,你再害无花,我就一剑刺死你!”
渺果一惊,恍然大悟:“原来你早知道他是妖精!你……你们是一伙儿的!”他回头去看渺言,慌乱地叫道:“师兄,你……你快结果了这妖孽!当年你不是力主杀他的吗?”
渺言叹了口气:“渺果,你这是何苦!无花经师尊与我点化,已修得清净三昧。况且,我跟他十几年师徒情谊,这时我怎能下手!”他转头跟李辰说道,“娃儿,你放过我师弟吧。”
李辰着急去救无花,懒得理这渺果,依言放下了手中的宝剑。
渺果慌乱逃窜:“想不到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小心你们自食其果!”三下两下起落,人影便消失在夜色的阴影中。
李辰掏出了金鲤鳞,金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渺言望见李辰居然会有金鲤鳞,诧异地问他:“这是他给你的?”李辰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木面人,便点了点头。正待把鳞片抛向无花,渺言却阻止他道:“不急,娃儿。我约太虚和尚这时过来,与我一起用玄元之法替无花止魔,虽然我们上次给无花输了不少法力,但是保他还原人形还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吗?”李辰眼中闪光。
“对。这样就不怕金鲤鳞增加他的魔性了。”渺言说道,“以前那人总是用这鳞片给无花喂服,逼他蜕皮,以至于他魔性越来越强,每次化蛇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刚开始师尊和我的法力都还能应付,后来就越来越吃力了。”
于是,两人都望外张望,期待太虚和尚按时到达,可是,等了半天,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渺言不禁怪起他来:“这老和尚,平时都挺准时的,今天怎么这样?!”
忽然,半空中红影一闪,渺言眼中精光暴射:“九尾红狐——”两人的注意力登时被那红影吸引了过去。
这时,半空中的大蟒不知怎地,竟脱开了雄黄的束缚,抖擞精神,张开利牙,往渺言头上袭来。等渺言注意到时,已经躲闪不及,他抬头用拂尘一挡,头往一边偏去。大蟒利牙一伸,正咬住渺言的肩膀,顿时,鲜血迸射。大蟒被血气激发了兽性,伸出蟒尾,竟将渺言整个缠绕了起来。
渺言顿时感觉气息渐短,头脑昏沉,心中大叫不好:想不到几百年的修行,今日竟死于自己徒弟之口。是养子为患吗?再看那满目血丝、兽性大发的大蟒,渺言心中一片喟叹:罢,罢,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年我助师尊收你母亲,今日被你所噬,也算是因果循环,唉——渺言凄然闭上了眼睛。
李辰站在一边,见无花化蛇缠住了渺言,正要咬他的天灵。他慌忙扔出金鲤鳞,可是大蟒被渺果百年修行的正宗玄气所吸引,根本没有注意到。李辰慌忙又抽出了青玉剑,可是,如果用洗梦剑诀,定然是会伤了无花的,可是如果不用,渺言立刻就会毙命当场。他举起这剑,左右为难,真不知道该不该挥出——
轰的一声巨响,晴天起了霹雳,阴云密布,竟是一场暴雨将至。
第九回 灵药
灵宝殿里忽然白影翻动,李辰定睛望去,是太虚!
太虚方才被圣武皇帝召去询问法事,所以才晚了与渺言的约定。等他赶到灵宝殿时,已是无花魔性大发之时。太虚心中暗叫不好,他拼尽玄气,全力施为,八个影子从八个方位朝大蟒挥掌击出。
影子重叠往复,不断往大蟒身上打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仿佛一朵白色的莲花正在缓缓盛开。大蟒顿时动作迟缓了起来,松开了蟒缚,摇晃着蟒头,眼中竟渐渐有了人的气息。
渺言感觉大蟒退却,慌忙睁眼,急道:“莲花收心掌?和尚,别伤了我徒弟!”
太虚似乎没有听见,依然挥掌。大蟒突然叫了一声:“师父。”显然是无花的声音。
莫非,这收心掌能让大蟒恢复成无花?可是,会不会像渺言说的伤害了无花呢?李辰虽然站在一边,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忽然,半空中又是红影一闪,太虚抬头:“九尾红狐?”伸手弹出一指,那指光如流星,飞射过去,可是似乎没有打中,径直飞上天空。
大蟒突然间又是魔性大发,蟒尾一挥,竟将身边的太虚打出半丈来远。然后身子一推,朝着渺言冲过来。李辰见大蟒又要进攻渺言,奋不顾身,冲到了渺言面前,喝道:“无花,你醒醒吧!”伸手挥出一瓣金鲤鳞,大蟒红信一伸,吞了下去。
顿时,红光闪烁,大蟒翻身卧在尘土中打转,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咽喉中发出“咝咝”的惨叫声,那声音听在李辰耳里,竟似乎是无花的哭喊声:“疼啊,疼啊,救救我,救救我……”李辰心里难受,放手将蟒头抱在怀里,大蟒依然挣扎着,蟒牙一咬,竟将他的手臂衔住,顿时,鲜血流淌。李辰疼得差点昏死过去。
红光炽盛,只听呲的一声脆响,蟒皮褪去,化作尘土,而无花也汗涔涔地躺在李辰的怀中,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的李辰无力地叫了一声:“哥哥……”便虚脱过去。
晴空又是一声响雷,暴雨哗的降了下来,满天满地一片淋漓。
太虚扶着渺言走到他们两人身边,渺言说道:“总算过去了。”
李辰听得明白,胸中一口气一松,终于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因为昨夜的暴雨,空气显得特别清新,闻起来有草叶的味道,院子中麻雀的叫声特别欢快,朝阳的金光透过窗棂照在房中的桌椅上,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马上想到了昨夜无花化蛇,心里牵挂,忙要起身去看,突然左臂生疼,这一下竟然没有起来。他转头看自己的臂膀,竟然鼓起一个大包,两个紫红色的大蛇印周围看来被抹上了药膏,十分清凉。他叫了一声:“有谁在吗?”
忽然一个光头和尚探进头来,浓眉大眼的,一笑:“三皇子醒了?”
李辰觉得奇怪,不是在灵宝殿吗?怎么会是和尚?
这和尚近前来,看了一眼李辰左臂上的伤口,啧啧摇头:“三皇子体力真好,被大蛇咬了这么一口,今天就能醒过来。那个道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这是在哪儿?”李辰见他顾自说话,便打断他。
“这是弥勒院啊!要不是昨晚师父将你们带回来,恐怕你们的性命都有危险。”和尚说着师父两字的时候,特别自豪。
“无花呢?无花怎样了?”李辰想起他刚才说“道士没那么幸运了”,便开始着急起来:是不是无花出事了?
“你是说那个小道士吧?他还在睡呢。他就像一个人一天挑了三千担水,太累了,需要恢复体力。”和尚说着挑水的时候直皱眉,看来他对这个体力活挺厌烦的,“不过,那个老道士恐怕快不行了。”
“怎么?”李辰惊道。难道是渺言道长?
“他被大蛇咬的是肩膀,离心脏近,而且似乎还拖延了一段时间,以至于毒气攻心,至今仍昏迷不醒。听师父后边叨唠,可能也就一周的寿数了。”和尚摇头道,“阿弥陀佛,虽然这道士先前跟我师父争夺天下第一,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终究不是一件庆幸的事。阿弥陀佛——”
他一连称了两句佛号,倒把李辰的心弄得怪难受的:那个满口喝骂却内心慈祥的渺言道长,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竟然真因为无花化蛇而要辞世了!
“福刚,别打扰三皇子休息。”太虚从房外进来,须髯飘飘,跟床上的李辰见了礼,“快挑水去吧。”
福刚和尚点头合十:“是,师父。今天要挑……”他抬眼去问太虚。
太虚伸出三个指头:“三千。”
“是,师父。”他转身出门去了。
“上人,渺言道长真的来日不长了?”李辰问道。
太虚微微点头:“阿弥陀佛,要不是先前我们两人给无花医伤退了法力,昨晚渺言一人就能降服化蛇,即使不能,老和尚要是能使出回天清心术,也能医好他的伤势。可惜啊……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到如今,老和尚已经是无能为力。”他叹了口气,“只是,皇子的伤势也是危急,我虽然用九转琼玉膏帮你止住毒气攻心,但是毕竟不是根治之法。”
正说着,忽见无花白衣一袭,忽然从房外跑来,向太虚跪下了:“上人,求求您救救我师父!”单薄的身体弱不禁风,看来他还没有从昨晚化蛇的体力消耗中恢复过来。
“小道长,快起来。”太虚将无花扶起,坐到李辰床边,摇头道,“不是老和尚不尽力,而是渺言的伤势实在太重,即使有草药能够拖延,恐怕也过不了月底。”
无花抬头:“有草药能让师父延命?”
太虚点头:“正是。可惜我法力渐微,没有办法去取那灵药。只是那药也只能延长你师父半月的寿命,但是倒能根治皇子的伤势。”
“那您快告诉我!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取那草药回来。”无花握紧了拳头。
太虚摇头道:“小道长现在体弱,禁不起奔波。而且那里近来藏匿了一只六百年寿数的探花金鱼,这妖孽听说是上古玄阴所化,非常厉害。老和尚本来打算在大明宫论法后与渺言道长一起去收服他,可惜……”
“不怕。无花可以的!为了师父,也为了……”他转头看看床上的李辰,“李哥哥。”
“无花,你别去了。要是我能动晃,我便陪你去了。可是现在你这样虚弱,一个人去,搞不好把性命也搭上!还是算了吧!”李辰劝他,“上人,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上人有别的办法肯定早想了。”无花很是坚持,“师父和哥哥都是我最亲近的人,要是我不能救你们,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太虚沉吟了半晌:“唉……也只好这样了。”
李辰和无花都望向他,无花以为他同意了,李辰却想:难道有别的办法了?
太虚向李辰问道:“皇子可否把那金鲤鳞借老和尚用一下?”他见李辰迟疑,合十道,“放心,老和尚不会妄用的。”
“在我腰带密兜里。”
太虚按他的说法,从腰带里捡出一瓣金鲤鳞来,又从桌上拿了个瓷碗,将鳞片放在碗中,倒了半碗清水,只听鳞片吱吱作响,一会儿功夫,竟化开了,那清水也变做蓝幽幽的颜色。太虚默念佛号,一弹指,一束白光射向碗内,眨眼间,水色又变得清亮起来。而太虚的额头上却冒出丝丝冷汗,脸色也变得苍白。无花和李辰都看得明白,太虚为了化解水中剧毒,又消耗了许多法力。
太虚将碗递给无花,缓缓道:“你喝下这水。”
“上人?”李辰担心无花喝了以后又会变成大蟒,慌忙阻止。
“喝下吧,这是深潭鲤鱼的玄阴之气与老和尚的玄阳之气相和而成,能恢复小道长的体力。”太虚说着,坐到桌边,抹了一把汗。
无花将水喝下,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李辰也明显感觉无花精神了许多。这才明白原来金鲤鳞也有这样的妙用,只是要用玄阳之气来中和而已。
无花赶紧给太虚跪下:“上人用法力助无花恢复体力,无花感激不尽。请上人将草药名字与所在告诉无花。无花这就去取回来。”
“你先等等,”太虚朝门外叫道,“福刚。”
“是,师父。”唰的一声,刚才那和尚跳进屋里来,“您有什么吩咐。我水才打了五十担呢。”
“剩下的先记着。你陪这位无花道长往西去,八百里地有一座太白山,这山坳里有个碧波潭,潭底产有解毒灵药玉珊瑚。你们要小心那驻守潭中的妖精探花金鱼,最好趁他子夜吸取月阴之时盗取。七日之内一定要赶回来!”太虚细细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