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淡然一笑:「计较什麽?无垢一生所锺,除圣母之外,更无他人。这份深情,我只有代圣母抱憾。更何况,无垢的行事,发於情,止乎礼,绝对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天魔说到此处,话音陡然中断,像是突然噎住了。经天子不由得抬眼,对天魔投以好奇的一瞥,只见天魔的脸面,散发著异样的神采,宛如被心中的激情燃烧起来一般,充满著澎湃阳刚的魅力。半晌,天魔才接著说下去,声音却微微颤抖,似乎承载了太多感情,不堪负荷:
「然而,对我,无垢却逾矩了!」
瞬间,天魔面上的表情,尽是一片心痛与怜惜!
看到天魔如此,经天子不禁更加敛气凝神,仔细听天魔的自叙:
「其实只不过是今年三月间的事。当时,圣城被攻破,我被逼跳崖以寻一线生机;坠下近日峰之後,我随即被邪神施法控制,成为他的傀儡。
当时魔界一片混乱,人人自危。圣母已逝,刀剑双魔生死未卜,而仍劳心劳力,竭尽所能,到处探听我行踪的,也只有无垢一人而已。
我一直没有问,无垢是如何发现邪神旁边的蝙蝠人与天魔的关连?因为两者相差太多,但也可以想见无垢是如何的鞠躬尽瘁…..。
在那一段被控制的日子里,我脑中一片浑沌,对前事、对现状,都不复记忆。
如今回想起来,只记得忽然有一日,我的眼前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对我恳切陈词,他到底要做什麽呢?这样子一次、两次,我都没有反应。但是我开始有了知觉与记忆,在傀儡般苍白无我的生命之中,我竟慢慢的懂得去期盼遇见这位白衣人!因为,每回他的出现,都会让我的心头产生丝丝的牵动与温暖。
不知道是第几次,一天,当我独自伫立在近日峰顶,他又出现了。他的言辞是那麽诚恳,眼神是那麽真挚,在在都让我试著从一片虚空中理出些什麽。疾风冽冽,传来他阵阵的叹息,感觉是那麽熟悉,却又那麽遥远。我努力回想,企图抓住过去一丝一毫的影子。是的,似乎在过去,是有那麽一位人物,白衣超拔…..我不禁轻轻的道出他的名字:无垢。
无奈这已是我的极限,我无法再进一步想出什麽。
然後,又是一天,无垢趁著邪神的疏忽,带著我逃走。
那段期间,我的肉体与心灵仍然受到禁锢,但是我知道他是无垢。我的无助,使得他不得不在各方面照顾我、呵护我,无微不至;而我,更是只能一心一意的信任他、仰赖他的照拂。
这样子过了十天左右,到了三月十五日,那天是所谓的「四寅正日」,正是邪法最猖狂的时候。夜晚,寅时来临,我果然抵不过邪神的召唤,不由自主的奔至奇石峰。无垢当时孤身一人,对抗邪法失败。就在千均一发之时,他被迫使出最後一步险招:挑起我的情欲,好抵抗邪神的控制。」
经天子也很会作戏,虽然他早就从白无垢口中得知此事,震撼也震撼过了,但是仍然适时「啊」的低呼一声,表示惊奇。
天魔掉过头来,看著经天子:「天姬,你们姑娘家,不会懂得情欲之可怖。欲火像饥火一样,既原始又直接…..接下来的事,你敢听吗?」
经天子心中一阵讶异,天魔愿意说出来?这麽坦然?他还没有动用到偷袭这一招呢!他忍不住对天魔说:「天魔,您愿意把自己的事,说给我这个….外人听?」
天魔微笑了:「方才是谁提议要秉烛夜谈?又是谁很大方的说,今夕愿聆听我的心声的?」
经天子不由得有些赧赧然,怎麽搞得?进入魔界之後,他的分寸老是把握的不对!於是他开始找话弥补了:「能够聆听天魔的心事,是玉天姬的荣幸!可是,您怎能如此轻信他人?又相信我一定会懂呢?」
天魔漆黑的眸子望著经天子,仍是微笑:「就凭你适才说出深信我二人,必是『纵沾泥飘蓬,终无尘无垢。』就足以让天魔道出真相,以酬答知音了!」
经天子一听,慌忙答谢:「哎呀,天姬愧不敢当!」
天魔又再追问一次:「天姬,你可了解情欲为何物?」
经天子据实以答:「这….说真的,我不很明白!」
天魔说:「我以前也不明白。我个人在行事之时,总是尽量不去看对方。因为觉得,人在此际,总有兽性的成份被勾起。即令是美女,其时的表情也是扭曲变形,甚是不堪。」
经天子霎时之间,想起了好几年以前,与兄长兰芳夜探无忌天子的行宫,亲眼见到旷世大美女愁月仙子癫狂尖叫的样子,活像头疯狮,白天的美貌荡然无存,简直比狼人变身还要恐怖!现在回想起来,仍有馀悸!不禁对天魔这番话大为赞同,真是心有戚戚焉!
天魔随即说道:「啊,抱歉,我不是指你或是其他女性。」
经天子赶忙说:「不!不!我也这麽认为。」
天魔讶异的看著「玉天姬」,说道:「不,我的意思是,情欲固然直接原始,但是远比食物要复杂得多。它仍然需要有『爱』作後盾,才不至流於丑陋兽性,才会圆满。没有爱的交欢,严格来说,不能称作是交欢,只是官能运动罢了。」
经天子虽不很了然,但却听得津津有味。
只见天魔眼中,尽是温柔:「这一点,是无垢让我领悟的。….寅日那晚,他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效,最後被逼的要去唤起我身体本能的欲望,看看可否激发我的自我意识?其实无垢的想法还是错的,欲望本身,并不带有任何意志力,光凭这个,到头来,绝对抵挡不过邪法的束缚。那一天,真是好险…..」
语音越来越低,不知不觉中,天魔已陷入沈思,好似回到当日。
室内烛光融融,映出天魔线条流利之极的侧面,饶富有男性之美。
经天子等了半天,才问:「所以,那天,你们失败了?」
天魔黑眸眨动:「不,苍天怜见,无垢此举,还是奏效了。」
犹豫了一下,方始继续说下去:「他猛然间对我….做出极为亲密的动作。刚开始我确实被吓到了,心中一片迷惘,但又被撩拨的有些意乱情迷。他的嘴巴味道甜甜的,身体发出淡淡的清香,足以魂摄魄,确实暂时压制了邪法召唤。
无垢同时不断的说:我是真的。这话究竟是什麽意思,我一点也不明白!
然後,忽然电光一闪,我转眼去看无垢,趁著这闪照的瞬间,我清楚瞥见他的眼神,是那麽的无奈,却又如此….无悔!
这一瞥让我心头剧烈震,胜过千言万语。在这一刹那间,我很快就了解他的苦心。
无垢为了救我,不惜以一身清白试法,他毕生从来不做逾越之事,但毕竟还是为我做了!
他的动作虽然滞涩,但却坚决无比。
我知道,这其中带有怎麽样的无奈,但却又是怎麽样的无改、无悔、无怨、无惊!
我懂,我了解!
他不要我作情欲的奴隶,他不忍心见我受苦,他是….真的!
是这一刹那的感动与了解,而不是别的,让我恢复意识,摆脱了邪法的纠缠。
就这样,我在瞬间扬弃了蝙蝠面具,回复自我。
我一把抱起他,迅速离开险地,回到山洞。
我不由自主的与他一起狂欢,因为….若不这样作,我真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了解与感激!但即使是这般的如狂如舞,我也没有成为情欲的奴隶,我只是成为真情的俘虏。
第二天清晨,我走出山洞,享受这美好的大地。无垢醒後寻不见我,急忙冲了出来。
一开始,我实在不敢面对他,任何人在此刻,都会感到害羞不自在,男子也不例外。
等我终於鼓起勇气转身,看见无垢,立在雨丝与飞花之中,肤光如雪,面色泛红,残霞未褪,又是急切,又是羞窘,那双湛蓝的眼眸却依然清澄。我这一生一世,再也没有看过如此动人的神情!真是….太美了!
我实在情不自禁,对他说:我也是真的。真的,我不要他一个人受苦!我不要他为我蒙受半点委屈与不公平!
从那一刹那起,我清楚的知道,我爱上了他!」
经天子整个人都听呆了,完全忘记要施展「碧血吐丹心」这回事。
他不自觉的问出:「你爱上了他?那你对圣母…..?」
天魔悠悠长叹:「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天姬,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只有无垢一人。」
「什麽?」
天魔道:「圣母对我,义重情深,但那种感情是不同的。圣母是可以并肩作战的同志,其实,无论她是男是女,是丑是妍,是老是少,她与我的关系都不会变:都是我统领魔界的好夥伴。当然,因为她相貌绝美,年龄身份又正好相当,所以她顺理成章的成为我的妻子。我虽然不能凭良心说从未渴望过她的身体,但是那是年少时的一种迷惑,是娶到魔界第一美女的一种骄傲与虚荣…...」
说到此处,天魔陡地用牙齿咬住下唇,敛住话语。
过了一会儿,才又松开,轻声说:「我不该说这话的,这样子对圣母太不公平了!」
经天子一边想,一边问出来:「那天魔你对白无垢的情感呢?」
天魔的眼神一片黯然:「无垢…..他也是我的好同志、好夥伴,但是他远远不止於此。真正奇怪,人与人之间,是不能勉强的。无论无垢是男是女,是丑是妍,是老是少,他永远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与我身心灵与共的伴侣!只因为身为男儿身,所以他与我,只能是君臣、是朋友。命运….真会捉弄人!我又如何能够对抗苍天的安排呢?可是….多不公平!」
经天子想到这三人身份性别的种种倒错,不禁也为之叹息。如果,无垢身为女性,圣母身为男性,这三人会不会变得圆满一些呢?
过了好半晌,经天子才又问:「天魔,那你现在预备怎麽办?」
天魔凄然一笑:「当然,圣母永远是为魔界殉难、是我忠贞的妻子,我们也曾经一起经历过许多事情,我永远都会记得圣母。虽然,我不会因为圣母而不娶,可是,我此生却会为了无垢而守志!人一辈子,爱过一次,也就够了,是不是?」
天魔转眼望向玉天姬,却见到玉天姬眼中,一片泪光闪动。
天魔讶然:「你哭了?」
玉天姬说道:「没什麽,只是假睫毛扎到眼睛而已!我拿出来就没事了。」
经天子实在是很烦他眼睛前老有个东西碍事,索性摘掉捣蛋的假睫毛,松了口气。
待到假睫毛一去掉,更显出这「玉天姬」的凤目光华,清丽飘逸。
天魔一见,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他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很像……春秋阅者颜照古!」
经天子一见天魔的神情,就知道要糟!不听销魂夜魅的话吧,马上就穿帮了!
经天子眼睛一转,急不失智,待天魔话音才落,马上就应声接口道:
「不错!我正是颜照古….的亲妹妹!」
「妹妹?」
「对啊,嗯,那个….我叫….颜如玉!」
「颜如玉?」
「是的,是…..咳….我哥哥派我来的!」
「啊….?」
第九章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经天子假睫毛一去掉,显露出原有的一对清澄凤目,立时令天魔清楚忆起,不久之前至凉心居寻访白无垢时,在那里遇见的「春秋阅者」颜照古。这颜照古和眼前的玉天姬生的出奇的相像!
经天子机变灵活,顺著天魔的思路,应声道:「其实,我正是颜照古的妹妹,我本名叫颜如玉。」
不出经天子的意料,天魔果然显得非常惊讶:「什麽?你不是魔界的人?」
经天子摇头:「我不是!」说著,反手将头上的凤钗取下,微笑向天魔展示。
这根钗子,正是销魂夜魅助他伪装成魔界中人时,用来装点魔气的修罗族信物,取下之後,登时,经天子身上没有半点魔气。
天魔的神情,看来有些恍然若失:「颜如玉…..玉,嗯,你指名为姓,所以自称『玉天姬』。这麽说,你不是高辛玉氏的人!」
天魔定了定神,眼眸回转,看著经天子,问道:「那麽,你潜入魔界的目的是……?」
经天子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是…..家兄命我专程来面见天魔的!」
天魔感到有些诧异,说:「令兄颜照古….?啊!无垢他…..没有出什麽事吧?」天魔一转念间,马上就想到无垢的安危,不由得一阵紧张,急忙出口询问。
看到天魔一门心思只有无垢,经天子不禁微笑:「不不,他没有事。这次,完全是我哥哥的主意。」
天魔说:「哦?」
他想起那位仅有一面之缘,无垢口里「生平最好的知交」的颜照古:丰姿俊朗,神采映焕,气度安,儒雅飘逸。确实是一流的人物!那天他虽一语未发,但是天魔并不认为他无礼,反而可以感到他与无垢有一种特别的了解与默契…..。
天魔从一面沈思著这些,一面向著眼前的「颜如玉」问道:「我也正想知道,令兄究竟是谁?他在何时与无垢有这样深的交情?说真的,我以为无垢的事情,我都很清楚。可是,他竟有你哥哥这样一位知交……他们是怎麽认识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可真不好回答,经天子想了一下,决定说一半实话:「其实,我们兄妹都是汗青编的人。家兄与那个…..『白大哥』相识,纯粹是因为家兄想要为白大哥立传,在这样的机缘之下订交,进而意气相投,成为知己。这其中,完全没有涉及到武林的恩怨是非。」
天魔极为意外:「汗青编?寒雨梦中人所属的组织?这…..?」随著语音渐落,长眉微锁,频蹙不语。
经天子一边观察天魔的反应,一边很谨慎的问道:「天魔该不会因此猜忌我们兄妹的来意吧?」
天魔回过神来,看著经天子,一笑摇头:「不会的!既然无垢不疑,我就不疑。更何况,无垢不只是不疑而已,他与令兄还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我曾在凉心居与令兄会过一次面,当时无垢对我言道,说令兄是他『最好的知交』。无垢生平,很少用这麽重的字眼,更可见令兄在无垢心中的份量!我怎麽会猜忌呢?」
经天子不觉得有些尴尬,那天,无垢是为了让天魔相信他真的要离开凉心居,放意山林,所以强调颜照古是「生平第一知交」的地位。没想到天魔这麽认真的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同时他又很觉庆幸:喔,原来白无垢用词很含蓄谨慎?哈!那这样一来,反而是无垢在替「颜氏兄妹」做担保!他不必担心天魔会信不过他了。
经天子的心情因而放松了些,天魔是标准的王者之风,信任大度,与他打交道真是畅快!不比前天和非凡那小子交手,累得他….。
不提经天子内心的想法,那厢,天魔又问道:「令兄与无垢,应该已经一起退隐山林了吧?他们日子过的可好?」眼神又是急切,又有一股掩不住的失落。z4y4b3g
经天子见到天魔这样子心心念念著无垢,恻隐之心大起,不由得变更立场,自毁长城:「天魔,您这样关心白大哥,纵使你们不能…..不能『那样』的在一起生活,你仍然可以让他留在魔界,继续的当军师,继续的『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