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直无言。
然後兰经忽然就跑走了!
剩下他,一个人在黑夜中…..。
以後的几天,他一直没有再见到兰经,然後,就传出嫡母逝世的噩耗。
原来缠绵病塌的,不只是兰经一人而已。
居丧之中的兰经,那脸容,失神而哀戚。
依旧让他心疼!
过了不久,
他从下人的耳语之中得知:
兰经是个天阉。
他这才明白了,难怪那晚他要看他…..
这以後还有什麽好说的?
嫡庶之争、长幼之争,都不会再出现了。
他本是长子,虽然不是正室所出,可是汗青编的御主、悦氏的家长,都不可能传给一个无法传宗接代的阉儿。
他忽然觉得恶心!有一种厌腻之感。
然後他离家出游,数载不返!
再回转之时,他二十四,兰经二十一。
七年不见,兰经长高了好些,气质、见识也卓然不凡。怎麽看,都是一个翩翩的美男子!
兰经看著暌违已久的兄长,也暗自惊异:好一位浊世之佳公子!
几乎是在该刹那,兰芳又再度强烈感到他与兰经之间强烈的默契!
无论是见与不见,无论各自遇到何事,两人都有一样的转变与心得。
这是他的手足,他的骨肉!
这几年,兰经一直跟著御主直属的「九韶曲」学习、参与汗青编的事务。
并且与「九韶曲」之一的「清商使」特别交好。
整天埋头於清商使负责的「落霞阁」(汗青编的藏经阁),钻研史书、并从其学习语言,中原语种之外,也学习四方的稀有语言与文字。
所以兰经说得一口比自己还要道地的儒音。後来他不说了,是对自己表示谦退,因为整个汗青编,唯有御主以及其直辖的几位使者,才用儒音。
可是兰经一直是喜爱儒音的。
他一看到清商使就不喜,因为与自己的气质太像了,都是含蓄、深沈、不露真情。甚至长相也和自己是一路!
因为相似,所以相斥!
後来清商使因为是汗青编最博学、最儒雅的人之故,被父亲东派至儒教的总坛「世外书香」当内应。不几年,清商使就成为儒教的九代令公之一:圣贤诸。
自己因为不喜欢他,所以在圣贤诸事发时,故意不派人援救,以致令他死於非凡公子母子的阴谋之下。
兰经之後被调往「碧落赋」,但是仍代管了一阵子「落霞阁」。
自己当时则被安排成为「九韶曲」之首的「箫韶使」。
那真是兄弟二人的黄金期,彼此交流,亲密无猜。
他实在没有料到,兰经会变得这麽开朗、这麽朝气!
他曾在无意中听到兰经说:「我只求自己是一个完整的自己,而不求自己成就一张完整的人际关系网!」
他听後喝采!
真是坚强、生命力旺盛的!
又过了数年,父亲过世。临死前遗命:一定要好好照顾兰经;并且交代一个遗愿、一个秘密,一定要自己完成,才肯瞑目!
他听到这个秘密之後如轰雷一般!
他应该去完成吗?
可是,现在的兰经,这麽快乐!
那晚的事情,他们兄弟,谁也不提。
他能够谅解兰经那天的异常,可是那一对眼睛像是符咒一般,总是让他在兰经面前无法自在。
他知道兰经一定极为愧悔自责,这一点从他对自己的谦退就可以看出。
他也清楚兰经已经看淡了,也认了,所以埋首作史书。认为这就是天阉的宿命。
其实,不肯认命的是自己。
没有敌手、没有竞争得来的,都不能算是自己的。
所以汗青编不是他的----至少目前还不是。
至於兰经,他的生命,也还没有燃烧起来!
该趁这次魔界之行,让他燃烧吗?
他的生命,是否应止於做一个史官……?
第二章 前度刘郎今又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离上次天魔、颜照古来访,又过了近十天。原本是新月如眉,已经逐渐充盈,
变成一轮明月了。
清光笼罩大地,凉心居在月色的照耀之下,虽然寂静,却充满盎然的生机与活
泼。
凉心居旁的朝天湖,一线黑影逐渐接近,越近越分明:原来是一叶扁舟,宽不
盈尺,舟上立著一个人,飘然而来。
只见那叶小舟,向著通往凉心居的水闸去。
忽然听到「轧轧」声响,水闸开启,让小舟迳自泛入凉心居之中。
这次景致又不一样,小舟顺流而入,一直来到一座拱桥旁,桥旁有一座小小的
石港,小舟便在此泊住。
白无垢立在桥上,肩上荷著花囊,手里拿著条帚,白衣白裾,彷佛刚从广寒宫
回来,在月色中迎接来客。
这位来客,自然,又是自称颜照古的经天子!
颜照古扬眉笑道:「原来想二度作不速之客,没想到白兄好雅兴,竟然中夜不
寐!」
白无垢微微一笑,说:「哪里,应该说颜兄真是信人才是!兄既真的棹水前来,
弟自当在此恭迎。」
经天子暗暗赞叹:当初白无垢放下话来,只要他「棹水前来」凉心居,他这做
主人的就会「扫花以待」。於是他特意拣了一个深宵,就是要出奇不备──没
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扫花吧?
结果,白无垢竟然……,还真的像魔界中人的天性,喜欢在夜间活动!他到底
休不休息啊?看来这次依然没能占到上风!
白无垢放下花帚、花囊,偕同经天子一同到桥上的亭中小坐。亭上悬著一个匾
额,上用小篆题著:「流月亭」。经天子倚栏一坐,只见月光流泻在溪水之上,
溶溶沁沁,别有一种幽静,最适合彻夜谈心或是秉烛夜游。真有「长沟流月去
无声,杏花疏影里,弄笛到天明。」的佳趣,看来这凉心居的每一个景致,无
不精心考究,合乎四季各时的情趣,非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不能设想的到!
经天子一边想,一边向白无垢问说:「何物招待?」
白无垢拿起竹炉上的一把陶制茶壶,往杯子里倒,一面回说:「岂不闻『寒夜客
来茶当酒』乎?」
经天子笑道:「在此间彻夜烹茶细论,真是一大乐事!可惜清寂无音律之欢,不
知主人家可有玉笛,愿为奏一曲。」
白无垢一听,就知道颜照古懂得这间亭子取名「流月」的典故出处,也不禁生
出一种知遇之感。可惜待会儿他要说的话,可不是什麽风雅的谈,而是随时
会一触即发的尖锐内容……。
经天子想像是看透了无垢的想法,先发制人说:「如此良宵,切莫辜负。无笛亦
可尽欢,何不先论风月,待到天明,再论其他?」
白无垢始终认为颜照古是个很有趣的人,真的,掀牌搏杀,这种煞风景的事,
何必急在如此恬静的夜?於是微微一笑,算是默许。
* * *
黎明。
竹炉上火已经熄灭,飘出青烟缕缕。
他二人彻夜烹茶,通宵达旦的清谈。
经天子极为博学多才,言语既优雅又谐谑,见解高妙,而且起点很高;白无垢
则才华过人,反应极快,却又懂得含蓄不露,真正灵透如水晶。两人越发投契
相惜,但,也越发提高警觉!
终於,白无垢转入正题:「颜兄,你与寒雨梦中人,是来自同一组织吧?」
经天子殊为坦然,羽扇轻扬:「正是!白兄果然料事如神!」
白无垢凝眸注目经天子,说:「而且你在组织里的地位,必定高出梦中人很多!」
经天子仍然面不改色:「正确!不知汝从何知之?」
白无垢说:「观你的气度、言语,都有统御领导者之风,此点不难推知。」
经天子一改先前的佻脱诙谐,眼神回转,倏地看著白无垢,似笑非笑的说:「哦,
承蒙过誉了!」
白无垢很难得的声音一沈:「贵组织来此,意欲对魔界如何?」
经天子左手轻击扇面,脸容也出奇的肃穆:「白先生,寒雨梦中人乃本组织的叛
徒!其所作所为,均忤逆了本组织之宗旨。吾以人格担保,寒雨梦中人先前的
行为,纯属他个人所为,绝非出自本组织的授意!本组织从以前到现在,对魔
界并无任何进犯之意!」
白无垢眉尖微颦,经天子又继续说:「先生号称魔界第一智者,难道不能分辨真
话与谎言吗?汝既知吾的地位,应知吾字字绝无虚言!」
白无垢说:「是吗?那麽你来此的目的是….?」
经天子微微吟道:「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藏诸名山,以为借鉴!」
白无垢已经看出这颜照古是汗青编的首脑之一,听见经天子微吟,却不敢就此
相信,汗青编这个组织,真的纯以撰写历史为其宗旨。不禁再问到:「那麽你欲
写什麽历史?」
经天子道:「吾想为先生立传,但有好些事不明,企盼先生能一解胸中疑问!」
白无垢感到有些混乱,为自己作传?如此单纯?先前寒雨梦中人与蘅佛子阴谋
合作,因此让魔界遭逢内外巨变,说起来,汗青编可算是魔界的大敌。而且汗
青编当时也只是派一名「太尉」──白无垢猜测应是该组织的中高阶层,非其核心。梦中人事败之後,却又完全沈寂,无任何动作。这是风雨前的宁静?还是
如颜照古所说,纯属梦中人个人的行为?白无垢沈吟未决,一时之间,双方陷
入一片沈默。
蓦然,凉心居外,又传来千里传音,声音有如晨钟暮鼓:「白先生在吗?」
白无垢脸色骤变,天魔他….竟然一早又来了!
经天子看看无垢的脸色,唇边逸出一丝微笑,很有些恶作剧的意味:「譬如,先
生与天魔,君臣之间相得益彰,在武林中传为美谈,今先生竟拒绝天魔进入,
这就是颜某不明之处,想就教於先生了!」
说得白无垢脸色又一变!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淡淡的说:「是吗?那就请随
我来吧!」
只见白无垢急速走到凉心居的正房,经天子紧随其後。白无垢扬声说:「天魔驾
临,何感克当!无垢未能及时迎接,敬请当面恕罪!」
话声方落,大门洞开,天魔自外缓步进来,迳入正厅。
一举一动,都极其雍容磊落。惟,目光灼灼,透露出其情感浓烈之一二。
进来後见到经天子,不觉得一愕。
白无垢的「凉心居」素来极少外客,又值清早时分….,真是希罕之极。
「这位是….?」
白无垢乘机说:「容我为天魔介绍,这位是无垢生平最好的知交:『春秋阅者』
颜照古。」回头又对经天子说:「照古,这位就是魔界之主──天魔。」
一句话就把两人震的枪法大乱!
经天子目瞪口呆,做梦也想不到白无垢会来这一招!看他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一口一个「无垢」、「照古」,亲切自然,煞有介事的模样。你看这白无垢也绝对
不像是信口开河之人,今天却一开口就把人给吓死!这算啥?自己第一时间没
有反应过来,接下来再否认也来不及了!
百忙之中,经天子只得强作从容,轻轻向天魔点头为礼。
天魔的惊讶则是溢於言表!什麽?无垢生平最好的知交?从来,没有听人说起
啊!白无垢自己以前从没提过,圣母、琴魔、以至傲神州、月公、夜婆….也都
没有提过。
过了半晌,天魔才很艰难的说:「是麽?怎麽之前从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的朋
友?」
白无垢说:「照古兄不喜欢涉足武林,一向隐逸山林,著书立说。所以我对外从
来不提,是怕外界风尘沾惹上吾友之故!」
天魔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哦」了一声,看来自己并没有完全认识无垢,他仍
有许多事情未向自己透露。一边想著,一边眼睛却不受控制的一直打量著经天
子。
经天子顿觉头皮发麻!在天魔的「威光」之下,实在不知道这种打量是青眼还
是白眼?
白无垢又继续说道:「多年来,无垢红尘俗事缠绕,不得自在。今日好容易恢复
清净之身,终於得以和生平知交一起寄情风月,放意山林!天魔来的正巧,无
垢正好藉此机会向天魔辞行!」
一席话,又让天魔继续接受意外的打击!
「无垢,你的意思是要离开凉心居?」
「正是!」语气坚定无比。
天魔看看无垢,又看看经天子。怎麽看,这个颜照古都是一个文采精华,风流
潇洒的贵介公子。抑且长眉入鬓,凤眼生威,虽然不发一语,却显见是龙非池
中物!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可堪当无垢的知己吧?
天魔再问:「无垢,你意已决?」
白无垢轻轻一躬身:「此是无垢生平之愿!」
天魔长叹:「那好,吾亦不再多说。无垢,保重!」
天魔转身离去,白无垢随後相送,天魔摆手:「不用!白先生请留步吧!」
转眼之间,身影已逝。真是好快的身法!
白无垢怅然凝望……不过很快就收敛住满腹心事,回头看著经天子。
「…….」
白无垢问道:「惊讶吗?」
经天子苦笑:「为什麽要拉我进来骗你的主子?」
白无垢说:「你不是想解开心中之不明吗?」
经天子说:「哦,拉我陪你唱一出戏,也知道要付出杖头钱了?」语气又开始变得谐谑不羁。
白无垢说:「既然颜兄前来,只为替玉骨冰心立传。虽然白无垢从不对外述说自
己的私事,但是这次算是我欠颜兄一次人情,我就破例一次,你有何不明,尽
可提问!」
经天子问道:「什麽问题都可以问吗?」
白无垢说:「有言在先,只限於无垢一己的事情。问题若涉及他人,我当然不予
回答!」顿了一下,又说:「颜兄应该只对传中之人有兴趣,也不会涉及他人他
事吧?」
经天子心中暗骂:「好一个白无垢!果然难缠!紧紧扣住自己先前的话,又事先
限制范围,滴水也泼不进去!」
话是自己说的:「为先生立传」,如果问到其他,例如,魔界的状况、天魔的动
向、甚至为何要找非凡公子代他出任军师….等诸问题,他就有理由回避不答。
好!这招果真高明!算他厉害!
不过自己也非省油的灯,没有点本事,如何被称作「经天子」呢?
当下,经天子继续问道:「我能问多少问题?」
白无垢微笑,心想:「啊哈!自己已经把范围卡死,几乎无可问。这颜某竟然行
若无事,紧接追问能问多少个问题?难道他真的有备而来?」
这样一转念,忍不住好胜心起,很想与他一斗脑智!不过无垢终是谨慎之人,
想起眼前这位并非一般文士,而是武林最神秘的组织:汗青编的首脑,故仍然
不敢大意。所以他说:「以颜兄之才,三个问题足够了吧?」
经天子故作惊讶:「三个怎麽够?最少也要三十个!」
「五个!」
「二十!」
「七个!」
「十个,不能再少!」
白无垢说:「好,就十个问题。请提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