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到达狩猎场的时候,围猎的喀喇沁都已经摆好阵势准备驱赶猎物,三皇子还没到,众人注视的焦点均停驻在镇天宝这个唯一的
「女性」身上,瞧得他非常不自在。
「阿宝虽然不是男儿身,可是她的力气却不小哩,十四岁的时候,她能把十石的弓拉得半开!」
「哗,那真不简单,原来王爷的准夫人是一位巾帼英雄啊!」
听到巴特尔讲起镇天宝过去的故事,众人交口称赞,镇天宝在一旁只得尴尬地陪笑,一边心道:英雄就英雄嘛……为什么还要加上
「巾帼」二字?虽然现在我的身分是女的没错,可是听起来还是别扭。
再说现在要我拉十石的弓,我可是纹丝……拉不动!谁叫十年前我的手已经……
「说起拉弓啊,安达你为什么没有戴那枚血玉扳指〈注十〉来呢?」
正当镇天宝陷入一丝丝伤感的空档里,赵明远忽然发难,教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记得当年巴特尔将自己的扳指和他换挖耳勺作「定情信物」,可是后来时过境迁,那扳指也不知道是被卖了当了还是送人了……现
在突然提起,难道是要他再变出一个来?
「我早已将它送人了。」
「咦,那可是安达你家的传家之宝啊,是送给何人了?」
啥米?传家之宝?难道那个扳指……价值连城?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没有人告诉他?!
镇天宝用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望向巴特尔,巴特尔回了一个暖暖的笑容,教镇天宝恨不得一脚踹上去赏这大傻瓜两个大脚印!
「哦,原来安达是送给姐姐作定情之用了……姐姐今日没有戴吗?」
「呃……来时仓促,没有带来。」
「呵呵,那下次一定要让小弟见识一下。」赵明远说道,眯着眼睛笑得很奸。
死狐狸,你是和我前世有仇么……一定要这么捉弄我?下次让我逮住机会,一点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镇天宝咬牙切齿地这么念道,忽然听到有传令官来报:三皇子驾到!
「恭迎皇子!」
「恭迎皇子!」
众人齐齐下马,迎接来人。
镇天宝站在巴特尔身边,只见特木尔全身披挂,骑着一匹黑骏,执掌着缰绳,劈开人群缓行而至。
马走近了镇天宝才看到,特木尔肤色黝黑,一张脸生得不怒自威,加之气势凛凛,确如巴特尔所言,颇有王者之风。
「诸位免礼。」
特木尔在马上这般道,忽然发现了镇天宝的存在,他朝这个「万绿丛中一点红」睨了一眼,然后蹙起眉,问旁边的云都赤〈带刀侍
卫〉。
「那是谁家的女眷,怎会来此?」
「禀皇子,那是巴特尔大王的未婚妻、伯颜大人的义女额尔敦。」
「哼,一个妇人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皇子……」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可镇天宝功夫虽然不济,但听力却是不差。听到特木尔这般评价自己,忽然觉得有点不悦:我又不是真的女
人!而且你以为我这么早被人挖起来,陪你打猎很乐意么?
不过不悦归不悦,镇天宝并没有摆在脸上。
特木尔巡视了一阵,跃下马来,走到伯颜的身边,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伯颜作了个揖,便匆匆离开。
之后,特木尔自然地走到镇天宝这边,很亲热地搭上巴特尔的肩膀。他们两个体格差不多,站在一起就像一对门神,镇天宝只能昂
起脖子望着他们。
「安达。」特木尔这般唤巴特尔,严肃的面孔上浮现一丝温和。
这让镇天宝暗叹,看来巴特尔这个傻大个人缘还不错,到处和人结为「安达」。
他们两个说笑了几句,又把赵明远拉上,他站在两尊门神中间,身形倒也不显得单薄,聊了一会儿,巴特尔想起镇天宝来,正要将
他拉到跟前向特木尔介绍,特木尔忽然脸色一变,板起面孔,把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皇子,这位是……」
「安达,我们今儿不聊别的,就比谁猎的猛兽多好么?」特木尔无视镇天宝的存在,这般打断巴特尔道,搞得巴特尔也甚是无趣。
镇天宝见他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恶劣,心头不禁有些冒火,把箭袋和长弓一提,跃上马背,就朝着围猎相反的方向骑行。
「阿宝——」巴特尔喊道。
「啊呀,姐姐生气了。」
赵明远在身后说风凉话,接下去只听特木尔「哼」了一声,「女人家怎能如此任性?安达,你该好好管教一下她了!」
去你的!巴特尔若是敢像你这般对我,我马上赏他两耳光!
特木尔冲镇天宝说的两句话,教他原本对其的期待感受一下子荡然无存——这个三皇子这么看不起「女人」,看来自己想趁机接近
他是没办法了。早知道,他倒宁愿待在伯颜府……被赵明远捉弄都比待在他身边受气强!
没过多久,巴特尔骑马追过来安慰镇天宝。
镇天宝心里不痛快,就说:「安达,三皇子不喜欢我,我还是回去吧。」
「阿宝,你再忍一下,三皇子其实人很好,只是有点古板,对你并无成见……」
鬼才相信他没有成见呢!
不过巴特尔这么说了,镇天宝还是不便违拗他的意思。
「安达你去陪皇子吧,我在此地等你。」
「阿宝……」
「没事的,我不要紧。」
把巴特尔劝上马离开后,镇天宝找了处比较平坦的草地,躺了下来。
太阳一晒浑身暖洋洋的,听着远处喀喇沁们的呼喝声,镇天宝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这时候他好想把「胸部」拿出来晒晒,被两个实心馒头压着实在真不舒服。可是万一被人看到那就惨了……
想了想,镇天宝只解开了帕玛的前襟,露出脖子,好让束缚松一些。
「皇子,那边草丛里好像有猎物!」
「太远了……我过去看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人声和马声嘶鸣也渐渐靠近,镇天宝醒来揉揉眼睛,就在此时,一只麂子迅速从他身
前窜过,吓了他一大跳。
「闪开!」
接下来,只听一声大喝,镇天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一黑,马的两只前蹄就悬在他的头顶上。
「嘶嘶!」
骑士为了不让马踢到他,急急勒紧缰绳,可是勒得太猛,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反倒把骑士从鞍子上掀了下去。
看到来人被摔到草地上,翻了好几下,镇天宝赶忙冲上去,一看:竟是特木尔!
「你没事吧?」镇天宝问道。
特木尔摇了摇头,似乎是无大碍的样子。
念及他是为了避开自己才落马的,镇天宝弯下身子想去扶他起来,怎料特木尔看了他一眼,脸色忽然一变,把他的手挥开了。
怎么了?镇天宝低头一看,这才察觉自己衣衫不整,前襟未扣,一节脖子还露在外面……
他尴尬地急忙将扣子扣好,忽然听到特木尔低低呻吟了一声,料想他大概是哪里受伤了,镇天宝又蹲到特木尔身边想查看他的伤势
,可这一回,特木尔使劲把镇天宝推开——动作力道拿捏准,竟一巴掌打到了他的脸!
「呜……」陡然一记,镇天宝猝不及防翻倒在地,顿觉脸颊好似火烧一般地疼。特木尔手劲太大,打得他好疼。
「喂。」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过分了,特木尔唤了一声。
镇天宝捂着脸看到特木尔站起来走向他,伸出手,大概是想扶他起来……可是,就在镇天宝把手递过去的那瞬,特木尔就像被烫到
了一般,蓦地将手收了回去。
「哼,不守妇道……」
特木尔喃喃了一句,掉头就走,把镇天宝震得愣在当场。
他说什么?我不守「妇道」?
他打了我,我还没怪他,他居然反过来指摘我了?而且我是男人,干么要守「妇道」?
脑子里就像有根弦忽然间绷断了一样,镇天宝眼前只剩特木尔高大的背影。
他跳了起来,快速奔向特木尔的方向,然后抬起一脚,对准前方的屁股——
使劲地踹了过去!
「快、快拦住她!」
「不要拦着我——」
「护驾!护驾!」
「阿宝,你在干什么?快住手!」
镇天宝气胡涂了,也不管特木尔贵为皇子,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在他屁股上盖脚印,要不是后来巴特尔及时赶到现场将他拽开,镇天
宝誓要把特木尔的屁股踹到开花不可。
「皇子,请赦罪,阿宝并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巴特尔替心上人向特木尔求情。
镇天宝瞧他那么低声下气,心有不甘,又想张嘴开骂,赵明远从后面捂住他的嘴,道:「姐姐,快向皇子赔礼,皇子不拘小节,不
会怪罪你的。」
我呸!要我向他赔罪?窗都没,别说门了!
镇天宝怒气冲冲不肯赔礼,特木尔也没有降罪,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镇天宝一眼,转身跳上自己黑色的坐骑,策马离开。
想当然耳,接下去的围猎不欢而散,众人怏怏离去,巴特尔也铁青着脸,不由分说将镇天宝一路拉回了伯颜府。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冒犯三皇子?!」
重逢至今,巴特尔一次都没有对镇天宝发过脾气,可是现在他却为了特木尔凶起来,这教镇天宝一时间忽然觉得有一点委屈。
「安达……」
「说啊!」他吼道,声音中透着丝丝怒气。
镇天宝把嘴一扁,随口撒了个谎:「他吃我豆腐,我才踹他的……」
巴特尔一怔,马上又蹙起眉头:「胡说!三皇子乃正人君子,怎么会对你施加轻薄?」
一听巴特尔又维护特木尔,镇天宝也生气了,怒道:「那浑蛋,骂我『不守妇道』啦!」
一旁的赵明远听罢,「噗哧」一声笑出来,镇天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冲巴特尔吼道:「既然安达觉得三皇子才是正人君子
,那你跟他好不要跟我好就是了!」
说完,他一扭身就要朝大门走去,忽然手臂一紧,下一刻身子便摔回巴特尔宽阔的怀里。
「阿宝,别生气……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巴特尔轻轻碰了碰镇天宝被特木尔打肿的半边脸,「还疼吗?我帮你敷药……」
「才不要你假惺惺!」
余怒未消,镇天宝想推开巴特尔,对方却不依不挠地抱紧他,又把他放到膝盖上,啄他的额头。
「乖,不要生气了,安达给你赔不是。」
「你赔不是又有什么稀罕的?我要特木尔给我赔礼啦!」
「好好好……那你不要生气了,我去买冰糖葫芦给你吃。」
恶,冰糖葫芦就不用了……
见巴特尔放软了口气,镇天宝也渐渐平息了怒火,俏皮地说:「果然是安达最疼我了。」
听心上人这么说,巴特尔俊脸一红,又想伸过头来亲他。
镇天宝赶忙捂住他的嘴,哭笑不得:好歹本大爷也是个男的,被你整天亲来亲去的,万一培养出特殊嗜好那该怎么办?
「咳咳,安达和姐姐继续……我先告退了。」好死不死的,赵明远偏偏这个时候抽身离开,把门掩上。
这般,巴特尔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大白天的,就这样把镇天宝摁于桌面,直接欺身上来!
半个时辰后。
「呼……累死我了……」
镇天宝甩了甩胳膊,那里很酸——适才被巴特尔压在下面,要不是最后关头他灵机一动,大呼脸疼,这次大概会真的「失身」吧。
这回又亲得满脸都是口水,看来不洗一下是不行了。
镇天宝叫宝音端了盆水来洗脸,擦拭的时候,手巾碰到肿胀的脸颊麻嗖嗖的疼——特木尔下手居然那么狠!也不知道会不会毁容…
…
「喏,把这拿去擦,过两天就会好了。」
镇天宝也不知道赵明远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见他殷勤地递过来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镇天宝怀疑地瞅了一眼:「你怎么忽然变得那
么好心?」
「我当然没有那么好心,」赵明远眯了眯眼睛,「这个是三皇子派人送来的。」
啥米?那个眼睛长在头壳顶的家伙会送药给我?他不是很讨厌我吗?
赵明远这么说,镇天宝更加不信。
见状,赵明远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宫廷秘药,少说也要几百两……与其被你糟蹋,三皇子还不如送给我。」
「给我!」一把夺过小瓷瓶,镇天宝将它揣进怀里,管他是谁送的,有用还是没用,值钱的东西他先收下再说!
注十:古人为了防止拉弓的手指受伤,一般会戴上一些防具,如扳指。
第六章
「啧啧,没想到你还真是『红颜祸水』啊……」
「什么意思?」赵明远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听得镇天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巴特尔安达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不说,就连三皇子都对你青眼有加——你不是『祸水』,又是什么?」
特木尔……喜欢我?开什么玩笑?
「你不要胡说!」镇天宝斥道。
「我没有胡说。」赵明远绕到他的身后,轻笑道:「皇室之内谁不知道三皇子眼高于顶,无论多美、多尊贵的女子,他都不屑一顾
,所以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娶妃……可他只见了你一面就对你格外关怀,怎么能说没有一点意思呢?」
「不过就是送了一瓶药而已嘛!」有那么夸张么?
「呵,平常三皇子几乎不正视任何女子,同她们连句话都不说,休说送药了。」
赵明远那么说,特木尔的人生岂不是很无趣?照镇天宝看来,他要么是柳下惠,要么就是龙阳君了……
也没心情去关心这么讨厌的一个人,镇天宝重新打量了一番赵明远,问:「难道你今儿就是专程来替特木尔送药,表衷情的么?」
「当然不是。」赵明远微笑道,模样很奸。
看到他这个表情,镇天宝忽然又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让你答应我几个要求。」
「呵呵,没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镇天宝就立马拒绝。
「你还没听是什么要求呢。」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赵明远听到镇天宝这么讲,又笑了:「若是我拿条件和你交换呢?」
「你要拿什么东西和我换?」镇天宝问。
只见赵明远从怀里摸出红红的一只小东西,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镇天宝定睛一看——
啊啊,这不是巴特尔当年送他的那枚——血玉扳指吗!
「你从哪里得来的?」镇天宝不明白为何连自己都忘记丢哪里的东西,他会有办法找得到。
「十年前用一串冰糖葫芦和人换的。」赵明远说,笑意更深。
听他这么讲,镇天宝才渐渐想起,十年前在大都,他好像是拿过扳指和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换吃的来着……当时他以为这扳指不
值几个钱,而那娃娃生得实在太漂亮了,自己实在忍不住想去逗逗她,结果一逗,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逗没了……
「和我换糖葫芦的那人,不但乐滋滋地把扳指塞给我,还亲得我满脸都是口水,啧啧……想来,真是个不识货的傻瓜。」
听赵明远这么说,镇天宝愣了一下,猛然恍悟。
「你……你就是那个——」
再仔细看赵明远的脸:白皙的面孔,细长的凤眼,高挺的鼻子,朱红的嘴唇……
啊啊啊啊!难道他就是当年那个……骗走扳指的「女孩」?
「没错,你当年还拼命巴着我,一个劲儿地要我亲你。忘了么?」
天啊……镇天宝冲着血玉扳指翻了翻白眼。
他怎会知道那个粉琢玉砌的「女」娃娃,转眼就变成一头阴险狡诈的白眼狼呢?真是有眼无珠,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