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了一会儿,镇天宝正想扑过去把扳指抢来,赵明远手一收,将其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掌中。
「既然已经是属于我的东西,你想要回它,必须付出代价。」
「你想怎样?」
「答应为我做四件事,我就把它还你。」
「一般不都是三件事的吗?」
「我就想要你多做一件,不行吗?」
「……」
这个混蛋!做四件事不会都是些杀人放火、丧尽天良的勾当吧?
虽然血玉扳指确实很诱人,但是镇天宝琢磨了一下,赵明远不简单,若是他真有心,随时可以在巴特尔面前揭穿自己。可他迟迟不
那么做,究竟有何居心?
「我不干,为了一只扳指卖了自己,我还没那么贱。」思前想后,镇天宝最终还是决定拒绝他。
教镇天宝意外的是,被拒绝的赵明远并没有露出想象中惊讶的表情,他的唇角仍邪邪地勾着,接着,便把扳指塞进了镇天宝的手心
。
「你——」
「既然这东西要挟不了你,那就对我没有价值。」赵明远摸了摸下巴,双手环胸,道:「我用另一样和你换……或许你会有兴趣。
」
「什么?」
「欧阳伊人的下落。」
什么——欧阳伊人?!赵明远怎么会知道她?
听到这名字镇天宝一下子慌了神,好不容易佯装镇定道:「什么欧阳一人、欧阳二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你不清楚欧阳伊人的来历么?」赵明远挑了挑眉,接道:「你不清楚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夫人,就是南宋大名鼎鼎的
朝臣——宋瑞的发妻……」
「够了!」
镇天宝打断了赵明远的话。
「说吧,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爽快,」赵明远赞道,「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吧?」
他这么说,镇天宝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可是一听到「宋瑞」这个名字,他不得不激动。
这一辈子,镇天宝最敬最重的人便是宋瑞……南宋灭亡,宋瑞为国捐躯已过十载,可是他没有一天忘却过他的音容与教诲,也不会
忘记宋瑞临刑前对自己的托付!为了那个约定,他已经寻觅了十年、苦等了十年……
究竟还要过多久,才能找到理想中的答案?
「除了违背人伦道义、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若力所能及,一定尽力去办。」镇天宝正色道。
见他这副模样,赵明远叹了一口气,轻道了一声「傻瓜」,镇天宝不明就里,正欲询问,赵明远忽然话峰一转,朝他勾了勾手指,
说:「那好吧,我的第一个要求——过来亲我。」
哈?没听错吧?
镇天宝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问:「你……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我都是男人啊!」
现在不比当年,幼时的赵明远是个可爱到雌雄莫辨的娃儿,可现在人已经长大了,再要他亲他,未免……
「你不是天天都和安达亲来亲去的么?你怎么不说他也是男人?」
「可是……」镇天宝犹豫道,巴特尔和他有亲昵动作,是因为不知道他是假红妆,而且大多情况不是出自情愿。
可赵明远明就不同了,明知自己是男人还这么要求,莫非——
「你……难道你有断袖之癖?」
镇天宝瞠大眼睛瞪着眼前小自己一大截的男人,但见他嘴唇一勾,笑靥浮现。
「在遇到你之前没有,遇到你之后就有了。」
这句冷笑话冻得镇天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数到三,你不主动的话,就换我主动。」赵明远捋了捋头发,慢条斯理地开始数数。
「一……二……」
「三!」镇天宝吼了一声,豁出去了——一把抓过赵明远的襟口,踮起脚尖,使劲在他右脸上「啾」了一记,然后将他猛地推开。
赵明远怔了一怔,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露出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
「满意了吧!」
「嗯,不差,你还真是热情。」
「那下一个要求是什么?」
「等一下,」赵明远打断镇天宝,指了指左脸说:「还有这里没有亲。」
「啥米?不是只亲一下的吗?」
「我有说过就一下么?」赵明远奸笑道:「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得亲我两下,直到你四件事都完成为止。」
两天后,右相府。
下雨了。
镇天宝来到大都那么多天,第一次碰上这种阴湿的天气。
起床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晌午,宝音告诉他说,巴特尔和赵明远在他未起身的时候被皇宫里的人招去了。镇天宝盘算着,正好
趁两人不在,他有空闲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小姐,您在干什么?」环儿在书房一边研墨,一边问某个闲人。
「做小草人诅咒你家少爷。」
「啊?」环儿听罢,一脸茫然。
镇天宝见状心生爱怜,把她抱到膝盖上,亲亲她的脸蛋,问:「环儿会写字么?」
「会一点。」
她这么说,镇天宝有点不信,毕竟平常人家能认字的是极少数。大元初建,科举废除,如今读书人的地位比娼妓还低,不少蒙古贵
族甚至目不识丁,连名字都不会写,盖三个指印全当艺术签名了。环儿只是个丫鬟,又怎么会写字?
「小姐不信么?环儿写给您看。」
环儿操起笔杆,握笔的姿势还颇为端正,她在事先铺好的宣纸上,相当工整地写了一个「文」字,接着又写了两行镇天宝再熟悉不
过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是南宋名相文天祥的诗……如今连稚童都能默诵,看来他身虽逝,精神犹存。
镇天宝稍稍出神了一会儿,回过魂来便赞环儿:「环儿真棒,是跟谁学的?」
「母亲和姐姐教我的,我还会背《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哦,还有《论语》和《孟子》。」
汗,真厉害,这些连师父都背不全……镇天宝「啧啧」赞道,想不到这个赵环儿不单容貌可人,更是个难得的才女!
这么想道,他更坚定了将来一定要把她领回家当儿媳妇的信念。
「咦,小姐,为何您写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这个嘛……」
都已经十一月了,天气越来越冷,每年这个时候或者雨天,他右手的伤处就殷殷犯疼……
镇天宝已经十年无法用剑,现在就连写字都会发抖。不过他自己倒是不以为然,反正就算手不抖,字也像虫爬的。
「只是有点手冷。」这么回答的时候,镇天宝忽然觉得有点寂寞,这些日子镇苍狼不在身边,他忽然怀念起过去自己若是这么说,
宝贝儿子一定会为他暖手来着……
「哈……」
镇天宝才刚这么想,环儿便搁下笔将他的手捧起,轻轻哈气。
瞧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教人不心生爱怜都难。镇天宝把她往怀里一带,使劲在她粉嫩的脸蛋上「啾」了一记。
「环儿,叫一声『爹亲』听听?」
「唉?」环儿又被弄胡涂了,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镇天宝。
啊呀,真受不了……怎么有那么可爱的娃儿!
镇天宝觉得眼前一阵目眩,又开始犯起了花痴。
正和环儿在书房嬉闹,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镇天宝探出头去,发觉雨已经停了。伯颜正从前庭进来,身后跟了一个面皮白净无须
的男子,看模样像个太监。
「伯颜大人操烦了。」
「哪里,请公公转告太子妃,那件事我一定尽力去办。」
自从那天特木尔邀众人围猎,伯颜已经两天没有回府了,而赵明远也不提他去哪里,想来真有点古怪。这般念道,镇天宝把环儿支
走,偷偷跟在两人身后,就听到这两句没头没尾的只言词组。
太子妃?难道是真金太子之妻、三皇子的母亲阔阔真?
镇天宝曾听师父提起过,此女颇得忽必烈的欢心,当年还是忽必烈亲点她赐婚给真金的。如今忽必烈年事已高,太子又早逝,他的
儿媳此时找手握大权的伯颜,莫非是想……
「喂,你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记男声,吓了镇天宝一跳,他转过身一看——
竟是特木尔!
蒙古人的身材本来就高大健壮,特木尔更是其中翘楚,他此时站在镇天宝身后就像一堵墙,偏偏他还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人,一副
气势凌人的霸道模样,瞧得镇天宝更加真讨厌。
「我在自家院里干什么和殿下无关吧。」
镇天宝打定了主意不给他好脸色看,丢出这句话掉头就走,可是走了好几步,又听到后面有脚步声,镇天宝又回头,看到特木尔竟
跟在屁股后面。
「皇子殿下,王爷和赵明远此时不在伯颜府,请您自行方便,不要跟着我。」
「我不是来找他们的。」特木尔盯着镇天宝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有何贵干?
镇天宝莫名其妙地昂起头,看到特木尔黝黑的脸上,似乎挂着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殿下找我何事?」
「你脸上的伤……痊愈了吗?」
原来是说这个,自己不会看哪?
镇天宝心道,虽说涂了药好了大半,可现在还留着一块乌青,不然趁着巴特尔和赵明远不在府里,他老早就溜出去玩了。
「无妨,反正不会毁容,不劳殿下挂心。」
冷冷地丢下这话,镇天宝正想抽身离去,特木尔蓦地唤了一声「额尔敦」,镇天宝的蒙古名字。
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特木尔接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罢,他把一物递到镇天宝面前,那是一条月长石镶黄金的项链,玲珑别致,作工十分考究。可惜镇天宝虽然爱财,却对特木尔送
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
「多谢皇子,可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当是赔礼吧……我知道你并非随便的女子,那天就当我失言好了。」
特木尔这般道歉,差强人意,教镇天宝听得更加不悦。
什么态度嘛,他以为自己是皇子便高人一等,就可以对任何人呼三喝四吗?去他的!本大爷还从来没受过这种鸟气!
正欲拂袖而去——怎料下一刻右手腕猛地一紧,特木尔使劲抓住他,而且抓的正巧是十年前受过创伤、一直以来镇天宝最最脆弱的
地方。
「啊——」
镇天宝痛叫一声,挥开特木尔,捂着右腕,冷汗直冒。
「额尔敦……你、你怎么了?」特木尔握着镇天宝的肩膀,紧张地问。
虽然知道他也是无意伤自己,可镇天宝恼他的莽撞和粗鲁,所以冲着他吼道:「走开!别碰我!」
可是特木尔好像没听见似的,一个劲儿地想掰开他的手看个明白,这般动作,把镇天宝惹火了,于是不由分说抬起脚来就冲着他拼
命踹!
「混蛋,我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啊!放开我!快放开我!」
「非礼啊——呜呜!」
原本镇天宝想大声嚷嚷把府中的家丁引来,还没喊上两声,特木尔忽然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
镇天宝使劲挣扎,可是无论体格、力量他都差特木尔太多,很快便精疲力竭。
「额尔敦,我没想伤害你的……」他这么说,可是手还是很没诚意地捂住镇天宝的口。
右手臂被他不知轻重地握住,疼得镇天宝几乎都要哭了。
巴特尔还说他是正人君子呢,瞧瞧他现在在做什么?简直和流氓没两样!
镇天宝正这么想呢,头顶上闷哼一声,原本钳制他的手意外地松开,背上一沉,特木尔整个人的重量慢慢地压向他。镇天宝赶忙趁
机挣脱,特木尔的身子便委顿到了地上。
昏过去了?这……
踢了踢特木尔的肩膀,没有动静,镇天宝一抬头——一张久违的、让他惊喜的身影豁然入眼。
一袭藏青的轻便短打,狼牙刃酷酷地扛在肩头,腰间别着狂花剑,表情是万年不变的冷竣。
是镇苍狼!
「儿啊——真是想死爹亲啦!」
镇天宝踩着特木尔的背扑向镇苍狼,一把环住他的颈项,「劈里啪啦」在那张俊俏的脸上盖上无数亲吻。
等镇天宝亲够了,镇苍狼面不改色地提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下口水,然后道:「和我回去。」
听到儿子说这种话,镇天宝才蓦地想起自己曾经交代过莫愁,千万不能放他出来寻自己……
「儿啊,爹亲现在有事待办,不能和你回去,你现在回家,再过一阵子,爹亲自然会和你团聚。」顺便再拐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和你
成亲!
「多久?」
「嗯,少则半月……多则……呃,我也说不准啦。」
「不行。」镇苍狼一口回绝,道:「我留下,陪你。」
吾儿真正是个窝心的好孩子……
镇天宝十分感动,只可惜感动归感动,大都之内,人事复杂,就算儿子武功高强,自己也不想让他涉险。
这么想,镇天宝轻轻拨开镇苍狼的刘海,望进他黑亮的眼睛道:「爹亲也舍不得你啊,但是你要听爹亲的话,回大兴寨去,不然二
愣子、大毛、二毛、三毛……还有你的莫愁姑姑会担心你的。」
「哼。」镇苍狼轻哼了一声,似乎对父亲的话颇为不屑。
镇天宝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忽然镇苍狼眉头一皱,瞥了一眼他的右手,「你的手……」
「啊?没什么啦。」镇天宝赶紧把手藏到身后,可是就算这样,右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战栗发抖。
「给我看。」
镇苍狼俊脸一板,镇天宝只好乖乖把手递给他。
袖子被小心翼翼地卷起,一条丑陋的、盘踞在小臂上的暗红色伤疤渐渐暴露出来……而除了自己的师父、师妹还有儿子,镇天宝还
从未给其它人看过。
「疼吗?」镇苍狼问,镇天宝摇摇头。
镇苍狼轻抚那里,镇天宝的冷汗立时淌了一脸。
「骗人!」
察觉镇天宝的异样,镇苍狼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圆盒,打开抹了一点涂在伤处。
这是莫愁调制的新药,丝丝凉意透进镇天宝的皮肤,舒爽非常,可惜她的药虽然能缓一时之痛,却是治标不治本。
「收好。」镇苍狼涂好药,将镇天宝的袖子放下,又把小盒塞给了他。
镇天宝越想越不对劲,便问:「这是姑姑给你的吗?她知道你会来大都?」
镇苍狼点了点头。
镇天宝愈发觉得不妙:「你不会是和她一起来的吧?」
「嗯。」
听到这个回答,镇天宝忽然很想拿头去撞墙。
就知道——他那个不安于室的师妹,铁定不会那么听话乖乖的留在寨子里!
第七章
「……有人要来了,你快离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啦,和姑姑一起,爹亲自会和你们联络。」
不知不觉说了太多的话,忽然听到有人声,镇天宝赶忙把儿子赶走,接着扯开嗓子大叫:「刺客啊!来人啊,救命——刺客啊!」
喊了两声,他还想装点哭音,让演出更投入一点,可是接下来一个凉凉的声音打断他——
「够了,不要演戏了。」
听到这声音,镇天宝的心「咯#」一记向下一沉,转过头,就看到赵明远一脸阴沉地走向自己。
赵明远先是蹲下来探了探特木尔的鼻息,然后站起身来,「他是谁?」
「什么……什么『他是谁』,他不是三皇子吗?」镇天宝打着马虎眼,目光游移,不看来人的脸。
「我说刚才那个和你亲吻的少年。」赵明远毫不拐弯抹角地问,他刚才什么都瞧见了,某人继续装傻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