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吾儿最贴心。」镇天宝高兴地踮起脚尖想亲亲乖儿子的脸颊,一记煞风景的假咳却从背后传来。
「咳嗯,阿宝......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怎么?」
「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苍儿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你要亲他亲到三十岁?」
死狐狸!我和儿子玩亲亲,关你屁事!而且这是我们「大兴寨」的传统,我师父还不是一样把我从六岁亲到二十六岁?
「那又怎么样,只要小狗子喜欢,我还要亲他亲到五十岁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赵明远扬了扬眉目。镇天宝昂起头,示威般圈住镇苍狼的颈项,想继续适才的行为,镇苍狼却把他的手拉下来,非常酷地掉头离开。
「看来他不喜欢你这样嘛。」赵明远讥道,说得镇天宝很没面子,刚想踩着儿子的脚步追过去,赵明远却将他的胳膊一拽,揽到胸前。
「别闹了,和你说正经的。」一改之前调笑的神情,赵明远正色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陆维?」
陡然听他提起这个名字,镇天宝有点神经过敏地望了望镇苍狼,此时他已经走远,应该没有听到。
来扬州找人的事,他只同莫愁与赵明远说起过,而莫愁留在大都后,赵明远就成了他唯一能够商量的人。
「嗯,随便......」
「随便?」
赵明远眉头一挑,一把揪住镇天宝的耳朵,「什么叫随便?你知道这个『陆维』过了那么多年会不会死于兵燹,转徙沟壑或者得老年痴呆?也许差一个时辰你就永远找不到他,还说『随便』?」
「呜......疼!」镇天宝拍掉他的手,委屈地撇了撇嘴--他是很想找陆维啦,可是扬州城那么大,找人谈何容易?
「就知道你不会考虑到这些,也罢,找人的事就由我来吧。」
「你有什么办法么?」
「扬州路的札鲁忽赤〈掌管户籍的官员〉是父亲的旧部,待明日我们搬进新购的宅邸,我就去找他,看看能不能查一下此人的户籍。」
看赵明远一脸势在必得的表情,镇天宝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虽然他不甘事事都依赖这狐狸,但是对方的确很有办法,教人不得不信服。
只是镇天宝想不通,赵明远为何肯帮他,从救镇苍狼到扬州寻陆维,这狐狸殷勤得教人心中惴惴,总觉得他待自己那么好,一定会让自己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喂,你帮我这么大忙,不会白帮吧?」
「聪明,赵明远从不作亏本的生意。」
「......事先声明哦,我可没有钱。」除了那张赵孟俯的字画--不过那是他准备拿来当传家宝的!
「我知道你穷得一清二白......所以,我不要钱财。」
「那你要什么?」
「只要你把自己送给我就行了。」这般说道,狐狸又露出他招牌似的的奸邪笑容--
「时间不长,就一辈子......而已。」
赵明远......要我陪他一辈子么?
那句意欲不明的话让镇天宝琢磨了很久,琢磨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都没弄明白,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唉,没事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也不知道最近出了什么问题,满脑子狐狸长、狐狸短的,真烦!好不容易能和儿子在一起,还是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吧。
镇天宝这么想,便朝窗外望,镇苍狼在后院练刀练得虎虎生风,那副专注的神情,教他越看越喜爱--儿子真是越长越帅了!
想来再过两、三年他就可以娶亲,那时环儿正值二八年华,两人年纪相当,模样也般配,趁现在让他们好好培养一下感情,然后,嘿嘿......就能开枝散叶了!
幻想着自己不到三十岁就能抱上乖孙,镇天宝的心里乐开了花,越想越高兴,没多久便迷迷糊糊跑去和姓周的老头约会了。
第二天。
「今天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趟。」
赵明远一早就进入镇天宝的房内,一边说一边将什么东西朝镇天宝头顶抛过来,镇天宝一接,盖得满头满脸,毛茸茸又沉甸甸的,是件裘衣。
「洗漱完就穿上它吧,」赵明远道,「外面很冷,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昨天他还那样对他,今日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温柔?镇天宝抱着裘衣,一阵怦然心动,忽然对方来了一句话彻底粉碎他美好的心情。
「我是怕亲你的时候,你会把鼻涕滴到我脸上,这样就太煞风景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煞风景,说出那么恶心的话,真对不起那张斯文漂亮的脸!
「小狗子呢?」
「我让他去办其它事情了,晚上便能回转。」
午时,赵明远带镇天宝去会他之前说过的札鲁忽赤,地点定在扬州最有名的酒楼,四望亭的福满楼。本来镇天宝高高兴兴的准备前去大快朵颐一番,可是赵明远硬要他换上女装,这点让他非常不爽。
「见过拜大人。」
「贤侄,多年不见,何必这般客套?」
镇天宝有点意外,这个狐狸口中的「拜大人」身为札鲁忽赤,却是个汉人,名唤拜睿。
此人长得高大,皮肤黝黑,像个木炭头似的。他和赵明远站在一起,就像一对「黑白无常」,镇天宝越看越好玩,不自觉「噗哧」一声笑出来。
「敢问这位是......」黑炭头看到镇天宝,这般问。
镇天宝刚想报上自己响亮的大名,赵明远却抢在他前面,回道:「正是拙荆。」
「拙荆」?
听到这两个字,镇天宝很想扑过去扇他两耳光。
谁是你老婆啦!别没事和老子乱套关系!这只狐狸,非要我男扮女装,敢情就是为了在人前这么唤我?
「贤侄真是福气啊,取得如此娇妻。」黑炭头不知真情,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夸赞。
镇天宝嘴角抽搐,一张口差点就要骂娘,赵明远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他的屁股,附在耳边轻道:「清蒸蟹粉狮子头、扒烧整猪头、拆烩鲢鱼头、将军过桥、水煮干丝、翡翠烧卖......你喜欢吃哪样?」
「!」
「配合我,过会儿让你吃个饱,不然就给你两文钱,到门口买葱油饼去。」
虽然不甘心被人这么简单地收买了,不过葱油饼真的和扬州有名的美食差很多--所以,镇天宝还是乖乖装回小媳妇的模样,安分地坐到了赵明远身旁。
「拜大人,关于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件事......还请多费心。」
「呵呵,小事小事,贤侄不必客套。来来来,先满上一杯。」
一黑一白在一边叙旧,镇天宝无意听他们废话,只顾埋头苦吃。过了一阵,忽然膝盖上一沉,他一愣,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只手正按在那里。
此时酒过三巡,镇天宝抬起头看到身边两人正谈笑风生......神情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可是自己的两只手都放在桌面上,又是谁的爪子在桌子下面抓抓摸摸?
镇天宝望向赵明远,他的右手握着酒杯,左手放在桌面之下......要知道这狐狸平素里总是喜欢捉弄他,这次,会不会也是......
心中揣测,镇天宝一边伸长脖子偷偷瞄向赵明远的左手所放的位置,可就在此时,膝盖上的手往上方挪动了一寸,镇天宝倒吸一口气,筷头一松,一尾大虾「扑通」一记跳进汤里,溅得他满脸都是汤汁。
「啧啧,年纪不小了,怎么吃饭还那么没规没矩?」
赵明远抬起左手从袖子里摸了一块手帕替镇天宝擦拭,帕子上有他香香的体味,十分好闻,可是对于这体贴的举动镇天宝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连狐狸的两只爪子都出现了,可大腿上那只毛手还在往上爬?难道......
镇天宝瞪向黑炭头,两人的目光相触,对方马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见状,镇天宝只觉得怒火「噌」得一下上窜,差点就要跳起来骂祖宗,可是......
「阿宝。」
赵明远唤道,趁机递了个颜色,镇天宝立刻恍然大悟。
桌子底下的龌龊事,他早就发觉了,不让自己揭穿是因为怕得罪拜睿!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拜睿是个好色之徒,喊自己来陪酒也是让专门让此人揩油的!
混帐,我镇天宝岂是任人鱼肉的孬种?
霍然起身,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镇天宝抓着桌沿一下子把它掀了个底朝天。
「乒乒乓乓!淅沥哗啦!」
桌子上的东西被他掀得满地都是,看着对面那个登徒子一脸狼狈,这下镇天宝总算痛快了。
第十七章
想当然耳,接下来这场宴席自然是不欢而散。
若不是赵明远使劲拉着镇天宝,他非要把那个色狼踹到不能人道不可。不过离开福满楼之前,还是不忘免费相送几个鬼脸。
回到伯颜家新购置的宅邸,甫一进门,赵明远就板起面孔开始教训起来。
「你太不识大体了,知不知道我为了约见此人用了多少心思!」
「哼,那又如何,又不是你的大腿被人摸,你当然可以说这种风凉话!」
「你又不是真的女子,被摸一下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眼睁睁看我被轻薄也无所谓么?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故意让他那样碰我的?」
听镇天宝这么吼道,赵明远一愣,皱着眉头道:「我事先并不知情,带你一同赴饭局也是想让你解解闷。」
「骗人!你哪有这么好心!」镇天宝指着赵明远的鼻子怒道:「你只会寻我开心,占我便宜!哪会顾及我的感受?」
「阿宝......」
「如果是安达,他才不会眼见我受这种委屈还无动于衷!」
镇天宝一时太过激动,口不择言,话一吐出来马上就后悔了。
赵明远神色陡然一变,沉声道:「你若心里还惦念着安达,就回去找他啊,没人拦着你。」
说罢赵明远转身就要离开,见状镇天宝心头一紧,想出言挽留,无奈一时嘴拙,竟想不出只字词组,只得眼睁睁看赵明远一脸愤愤地踏出门坎,徒留他一个人呆在原地。
怎么办?他该不会不理我了吧?
镇天宝还是头一次瞧见赵明远生气,虽然不比巴特尔发起火来得恐怖,可是那冷冷的表情却教他看得心慌。
「咕噜噜......」
肚子又在此时不争气地吵闹起来,镇天宝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这事暂抛一边,拖着脚步去前厅吃饭。
可是来到前厅,眼见桌上摆好了饭菜,却没有准备自己的碗筷,他不禁把眉头拧成一股,瞪向赵明远。
赵明远一脸的无动于衷,就像前一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也不看他。
「明远啊,你怎么能让额尔敦站在那里?叫她过来一起吃嘛。」
「不行,他做错了事,做为惩罚,今天的晚饭免了。」
「啊呀,你和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
「父亲,额尔敦不是姑娘家,他是个须眉男子。」
「啊?怎会如此,女变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是我在娘胎里就已经发生的事情啦!拜托,伯颜大叔--赵明远一路上已经把前情对你讲过九十九次了,你怎么还是记不住?
镇天宝翻翻眼皮无奈地心道。
「父亲,这种小事不必您费心,快点用餐吧,饭都快凉了。」赵明远夹了条鸡腿,故意似的在镇天宝面前晃了一下,放到伯颜的碗里。
见状,镇天宝气得牙根发痒,恨恨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给你一点教训而已,」赵明远道,「我说过,乖乖配合我,美食任你享用,可现在事情没办成又得罪了人,难道还要把你供在这里么?」
「......」
镇天宝想反驳,偏偏理亏在前。的确,现在想来赵明远这些日子为了他而奔波,如今因为一时冲动得罪了那个拜睿,去查户籍的事情没了着落,那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啧啧,『水煮干丝』火候不错,环儿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多谢少爷夸奖。」
「嗯嗯,这倒菜鲜嫩酥软、馨香可口、油而不腻、细而化渣......真是人间美味啊。」
正担心,赵明远却尽说些好吃的,将镇天宝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引出来了。可恶,眼不见为净,镇天宝快速离开前厅,一口气奔到了街上。
什么山珍海味我没尝过,不就是「水煮干丝」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咕噜噜......」
越这么想肚子越饿,镇天宝无奈地摸了摸口袋,兜里只躺着两枚可怜的「至元通宝」〈元代货币〉--刚好够买一块葱油饼。
走到葱油饼的小摊前,一个大胡子的色目人正同卖饼的师傅「叽哩哇啦」说着什么,走近才知原来师傅是汉人,听不懂色目人的语言,两个人鸡同鸭讲,根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虽然在扬州居住的色目人很多,可朝廷不让汉人学习色目语,也难怪两人交流起来那么费力。
「这家伙说喜欢你煎的饼子,还要二十个。」镇天宝学过一点色目语〈注七〉,反正也是举手之劳,就顺便替葱油饼师傅做了一下翻译。
「你懂波斯语啊,太好了!」大胡子冲镇天宝一笑,继续道:「这种饼很好吃哦,它叫什么名字?」
「屁啊......」好吃什么?镇天宝轻声嘀咕了一声,没见识的外国人,连这种葱油饼都觉得稀罕!
「什么?这叫『披萨』?哦哦,真是好名字!等我回国一定要做给我的朋友们尝尝!」
大胡子激动着,也不听镇天宝纠正,一个劲儿自顾自地说:「我是威尼斯人,好不容易才来到中国,这里真是太神奇了!将来我一定要把我的见闻写成一本游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伟大的国度!」
「马可......快点!我们还要去达鲁花赤大人的府邸哪!」大胡子的同伴唤道。
他应了一声,付了钱接过二十个葱油饼,和镇天宝道别之后,风风火火地就去追同伴了。〈注八〉
莫名其妙!
心里刚这么想,手中忽然被塞进一张热腾腾的饼子,镇天宝一愣,再看葱油饼师傅头也不抬一下地继续忙他手中的活。
「那个......我还没付钱哪。」
「不必,就当是谢礼。」师傅淡淡地说,谦恭的态度陡然博起镇天宝的好感。
镇天宝歪过脑袋打量他。嗯......三十上下,斯文白净,气质也不差,怎么看都不像卖饼的庸人。
不过是不是庸人也和自己没有大关系,道了一声谢,镇天宝便转身离开了。
尝过之后才觉得大胡子说得不错,葱油饼香脆可口,味道确实不赖。镇天宝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可是刚从兜里掏出铜板,手一滑,其中一枚居然滚进地上的石缝中。他想把手指伸进去把它抠出来,可是石缝太细,手指根本塞不进去。
「可恶啊!」镇天宝不甘心,蹲下身子继续抠......偏偏就在此时天上飘起雨来。
冬天的雨丝很凉,镇天宝穿的单薄,没多久就打起寒颤来。
想着年前在保定虽然过得清苦,可至少还能够呼风唤雨,支使十几个兄弟,现在却为了这一文钱弄得那么狼狈,苍天不仁啊--教他遇上赵明远这个克星!唉......
刚想放弃,背上忽然一暖,头顶上也再没有雨星飘落,镇天宝奇怪地昂起头,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斯文俊脸。
「真拿你没办法。」赵明远举着伞,这般道。
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孔,今次居然泛着薄红,应是一路急奔而来造成的。平时很难想象狐狸会做那么没风度的事,不过难得看到他红脸,居然还满可爱的。
赵明远弯腰将镇天宝扶起,往怀中一带。
「再不要一声不吭就往外面跑,我会担心。」
一本正经的口吻,就像是认真的......说得镇天宝一时怦然心动,所以好久好久,都没有把他推开......
出去吹了趟风,晚间感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镇天宝躺在床上不停的流鼻涕,镇苍狼回来之后也不练刀,一边替他擦鼻涕一边喂姜茶给他喝。
「白天你去了哪里?」
「丐帮。」
「丐帮?」镇天宝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赵明远的用意--他大概是想若查不了户籍,就借助丐帮的情报网去找「陆维」。
「你和赵公子......」
「嗯?」儿子说话的时候镇天宝正在走神,他回过魂来,他又什么都不说了。
「儿啊,你怎么了?」
看镇苍狼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镇天宝抓过他的胳膊问,他却摇了摇头,把镇天宝的手轻轻地拉开。
「儿啊......」
「早点休息。」打断镇天宝的话,镇苍狼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间,把门从外面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