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来就算了!反正这里本来也就没他的位置......」
看着卧榻、蒲团、项平脑中想着要把那些给拆了、丢了,却怎么也动不来手。
「臭和尚在这里,一句话也不曾说,除了打坐也没看他在做什么......不回来又怎样......不回来又怎样!」
项平对着空气大吼,把枕头往卧榻丢过去,拉起被子蒙住头,要自己什么都别想。虽知道那破窗而出的枕头一定会引来家人的注意,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理,什么都不想听。
***
白狐柔与僧人分开,回到蜀山白木林。狐群不接受她,柔以人身在林前跪上七天七夜,终是让狐长老来见她一面。
狐长老在世上已有上万年,擅排褂以通世间万物。狐长老念在柔于白木林千年修为,给柔两个选择;一是回白木林,不再问人间世事;一是给她三只玉牙,能以一只玉牙求一件事。但玉牙用尽后,柔于白木林自此断绝。
柔没有疑迟地收下玉牙,并交一只给狐长老,问僧人与卢评之因缘。
这一卜可真不得了,原来啊,那僧人在两百多年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盗,卢评在七世前是个专与修行的蝶精。但蝶精却爱上那盗匪,救他性命害的苍生受苦,于是九世轮回受劫,活不过二十岁生辰,且不得好死。
懂了这段因果,柔的心中一片乱。卢评不过是蝶精的第七世,还得受两世之苦,那僧人也是。
柔想帮,却不知从何帮起。跟着僧人一定可以遇见卢评的转世,但她遇着这两世,都来不及去帮什么。
她又给一只玉牙,求问如何才能破蝶精的命数。
狐长老沈吟许久,才将卦象一一说出。他要柔往东边去找一座以水与兰闻名的城,约莫六十年后,蝶精的第九世会生在此。在蝶精转世长到十九岁近二十岁之间,会有千年一次的九星连珠天象,若是加以利用,或许能过二十岁的大劫。
柔觉得奇怪,怎么非得要等到第九十,她不能更早帮他吗?
狐长老只说,要是其它时间更好,他不会要柔等这么久。
柔收好最后一只玉牙,依长老所言,往东边找一个以水与兰文明的城镇。找着六十年后,会再次出生的蝶精,也是卢评。
各位客官,我知道今天的故事是短了点,但项狐先生写不多,我也不好自己多加,请各位多包涵。
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晓。
***
听完微翠亭的故事,项平来到项肆辰家,等着白柔回来。
白柔像是知道项平会来,自菜市场买了不少点心回来,都是项平爱吃的。
「我想,今天该说到我回白木林了吧。这回故事短了点,让微翠亭老板发了顿牢骚呢。」白柔一边说,一边把兰花叶包裹的舔糕摆上桌,项平没客气地先拿一块起来。
项平也不知来这里见白柔要问什么,问她是怎么看自己?还是问她是怎么找到项家?
见项平不开口,白柔又说:「听说法善没回来,你发了顿脾气?」
没料到白柔会说着,项平直觉的反驳:「你们不都说我没一时半刻不生气的,才不关那和尚的事。」
「好好,婶婶说错。」
白柔转过头对着项肆辰说:「我这些天啊,在城东郊区,见到邱家在扩建祖坟呢。还请了位据说相当德高望重的和尚,替他们自今天开始,不论日夜对邱家祖宗们诵平安经。邱家不愧是邱家呀。」
「真的,前些天邱家老爷寿辰,不也请一位和尚替他们诵经?邱家这么信佛,却少见他们做些好功德,专在替自己邀富增寿的。」
项肆辰知道要是明向项平说法善的下落,项平一定闹别扭不听,母子俩就一搭一唱。
项平怎么会不懂他们在玩什么,不在乎地说:「喔,是这样啊。反正邱家财大势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白柔只是要项平知道法善的下落,估计项平应是听懂了,也不再多说,反问:「平儿,你今天来,不是要找婶婶的?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别在意。」
项平踌躇一会儿,终究是什么都没问就告别项肆辰与白柔。项平离开后,项肆辰对他好友的钝感真是无言以对。
「娘,你说平他究竟懂不懂自己的处境?」
白柔叹口气:「九成不懂,不然怎么故事都听这儿了,还不问那最重要的事。」
「可是,我们一点把握也没有。」
「反正还有时间,就慢慢来吧,要是能平平安安地到二十岁生辰,还是这般胡涂,再说也不迟吧。」
自项平出生以来,白柔无时无刻地对项家人说:「项平的命过得了是奇迹,过不了是自然。」要他们莫求好心切,反而误事。
但她心里,能说不急吗?自与那位少女与卢评的相遇后,她未曾见过其它蝶精的转世。只是这七、八十年间的人世流转,对生与死,她已没有当初的坚持。但当她遇到法善,比两人分别时,更加木然地面对蝶精,心中可比见卢评死时更痛。
九星连珠可有变,那时她只顾着问卢评的命,忘了问法善的命。最后一只玉牙上回让项肆辰带去,她无法再求得白木林老祖的帮助,她不是没想过要用那玉牙问法善的事,只是两相考虑下,还是用在项平身上。
法善若出世,约莫只有她会为他难过;而她不想让项家那么多人,替项平伤心。
白柔与法善相处三十多年,未曾见过他对他自己好过。想起白木林老祖宗对他提起法善的身世,更令她心疼不已。但是能给他解脱的,却只有萍......
第五章
当天晚上,项平按不住心理的焦躁,终是在众人入睡的黑夜中,来到城东郊区。
他不知道邱家祖坟在哪儿,但见着山坡上,除了磷光鬼火外,有个点着烛光的风水坛,就打算往那里看看。
城东郊外多是城中人家的祖坟、坟墓的,以前项平小时候,偶尔带着大伙来这边试胆。鬼火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而身边就有位白狐化身的婶婶,自然对鬼怪的现象不那么恐惧。
项平走近那个风水坛,上头果然写着「邱」字。烛光自一旁扩建中的洞穴中透出,项平在外头轻声喊:「臭和尚,你在里头吗?」而后就打算走进去,却被子里头出来的法善给吓一跳。
「在就出个声好不好,干什么这样摸出来吓人。」
法善没多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平静地说:「你怎么在这时到这儿来?」
这一问倒让项平不知该如何回答,反而暗骂法善的驽钝,他的行动都说得这么清楚,不是来找他,难道是来找孤坟野鬼听书?
项平不服气地反问:「那你怎么都不回去?」
法善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邱家这坟开工时没请好地神,还有个蝉精在这修行,一挖土触怒了它,伤了不少工人。邱家怕风水龙脉会偏,所以要我来镇地。得要七日后才能离开此地。」
「喔。」听法善说得这般平常,项平自觉这三更夜半到这来找他是件蠢事,转身就要离开洞穴。却又让法善拦腰拉回,护在身下。
还来不及问,一阵天摇地动将洞口上的石头、泥土都镇下堵在洞口,两人都站不稳而倒下。
待这一切平静下来,项平抬起头来看不见五指,明白自己被困在洞中。身上压的重量,有着温热的气息,让项平知道覆在身上的不会是石块、土壤。而项平本想开口要法善离开,心神却有些荡漾地,止住了本要说出口的话。
反而是法善先开口问:「没事吧?」
「嗯......」
听项平回的有气无力,法善赶紧自项平身上离开,扶着项平坐起,一边替他拍下身上的土,一边检视他的周身。
项平眼前还是一片黑,但感觉到法善的手,是没在摸索地就精准地拍在他肩上、背上,不免惊讶:「你看得到......还是、是我看不到?」
「我的确看得到,但你没问题,我这夜眼是练出来的。」
「喔......哪,现在怎么办......」
摸着洞口冰冷的土石,项平不住地想:总不会他是要闷死在这吧?人说闷死很痛苦的。不过,在他闷死前,法善会先下手的。
法善将项平一身尘土整理好后,领着他的手往前走。
「在里头等着吧,那有邱家人铺好供我休息的绣塌,比坐在地上好。明天天亮,邱家会有人来送茶水,发现这洞被封住,就会来帮忙了。」
「那倒不一定,搞不好邱家的人认为这是让你立地成佛的好时机,就干脆把你闷死在这,以光邱家啊......」
话没说完,项平就给不平的地形拌了一下,法善没有误差地接住了他。而后把项平打横抱起,放在一张软垫上。
一番动作后,项平不知该对法善骂什么、还是说什么。坐在软垫上过了一会儿,四周都是沉默,又见不到周遭,项平强忍不安地问:「臭和尚,你在哪?」
「怎么,你不睡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睡了。」依声辨位,法善应在他右前方,项平对着那方向说:「你是坐在什么地方?」
这阴湿的洞中,项平可不希望法善为了他而委屈自己,更不想欠法善这种人情。
「这除了那张绣塌,还有打坐的蒲团。」
「嘿,邱家倒是把这布置得比一般人家还舒适呢。」
项平虽看不见,但这话也不是乱说。光摸着这绣塌的质料,就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项平这些一举一动,法善都看着眼里。找不到人而不安的神情;知道法善大约在什么方位,却又对不上人说话的表情;法善陪着他说话而放松一点的神情。怜爱的心情油然而生,但法善不知该怎么做,还是劝着项平早点睡。
「你还是睡吧,看不到时间流转的漫漫黑暗,醒着不好过,睡一下就过了。」
项平依言躺下,闭着眼张着眼都是一片黑的感觉并不好受,项平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中还不断冒出他未曾有过的悲观年头。
要是我就这么死了,我会到哪去,又会转世成为什么,但无论如何,是再也听不到微翠亭的说书、不知道项二叔接着的故事,也感受不到白柔宠溺的照顾......还有爹娘......项群......见不到项芹......项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但被这念头惊醒,眼中竟淌着泪。他伸手将泪抹干,听见法善的声音:「怎么,做恶梦?」
法善说着,一手按上项平额头。
「你这是做什么?」
即使项平逞强不愿承认,但此刻带着哽咽的声音,已说明他心中的不安有多强烈。
「把会做好梦的气送进你脑中。」
法善一贯平静地说这样的话,惹得项平轻笑起来。
「呵呵,你当我三岁小孩啊,这种哄我。」
比起法善三百三十多岁,项平的确是个孩子,法善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很有效。」
项平只是轻笑,不再回话,额前暖呼呼地,真像是在送内力进脑中。他眼前只是一片黑,却不知愣愣地在看什么。
法善见他这模样,跃出几幕心底的回忆,是关于萍的。偶尔法善对她好,她也是这样愣愣地笑着,满是欣慰。
项平与萍的五官颇为相似,但眉宇间的气质完全不同,若没这般细看,还真看不出他与萍有几分相像。
发觉自己心绪动摇,法善准备收手坐回蒲团,离开的手却被项平给握住。
真握到法善的手,项平反而不知所措,他只是不希望那份令他安心的温暖离去,却没料到自己真的会这样做。
正当项平不舍,却又倔强地松开手后,法善回握住他的手。
「你睡吧。」
项平难得听话,静静地闭上眼,真觉今晚可以做个好梦,但又不想这时间结冻得这么快,便随口问道:「你说这有蝉精,现在它呢?」
「还在这,刚刚那阵地动,就是它在生气。你听过十七年蝉吗?」
项平没出声只是摇头,随即想到这片黑暗,补着说:「没听过。」
法善见他这般,想再告知项平,他能在黑暗中识物,旋即顾虑到项平一定不甘心好心成多余,所以不多说,只道:「蝉的幼虫在地下蛰伏十七年,爬出土后,在阳光下化出一层硬壳,等着破壳而出,在天地间飞翔三十天后死去。这里的蝉精,千挑万选,到这灵脉汇集的地方沈眠,自然不愿让开。但邱家请人强破土,扰它修行,它也不甘示弱。横竖是不会再留在这地方,它打算变化地形,让灵脉溃散。所以邱家要我在这镇地。」
「说来是邱家蛮横,怎么你要帮他们?」
法善没有回答,项平等了一阵子,忍不住说:「难不成你真贪邱家的舒适?」
「怎么会,就算布置得在富丽堂皇,也比不上你们家鸡犬相闻的热闹。」
项平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还是好奇法善为何要替邱家祖坟镇地。
「那到底是为什么要替邱家做这种事?」
以法善在这段时间对项平的认识,此时在心底讶异项平这段时间的和善态度,但他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灵脉也是水兰城的王脉之一,要是就这样毁了,水兰城的兰花首先遭殃。」
项平不懂法善说的是真是假,但知道法善会回项家,半夜跑这趟是值得的。想到这儿,就把法善的手握得更紧实些,项平不明才此刻的他,怎会如此依赖法善。
***
上回故事短,让客官们不过瘾,我也不多废话,赶紧替大伙往下说。
白狐柔自蜀地往东走,沿路向人打听,哪儿有座以水色、兰花闻名的城镇。老祖宗的提示不明显,柔可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这般辗转三十年,柔终于找到那个地方。
哎,这位客观您说得没错,就是咱们的水兰城。但水兰城闻名也是这十多年的事,也难怪柔要找这么久。
柔一见这地方,先不说是蝶精将转世,这水兰城可是神灵广泽。就连她老家白木林,地灵都没这么丰沛。东西南北中五处灵脉,要不是给人们开挖盖屋,一定是精怪们争相占地修行的地方。
但柔却没太多喜悦,只因她这回到来,还等着三十年后的蝶精转世到来。这不她又不知该从何找起,能挨家挨户地去问谁家有那只银叉吗?要是银叉最后落到她手中,那僧人岂不是找不着蝶精了?
这番流离的三十年,她特意以人形,一步一步自蜀山走到这儿,找着一个不知在哪的目标。柔是刻意要去体会,僧人这近三百年来的岁月,是如何地磨人。明知目的地的尽头,是爱人的死亡,但还是未曾停下脚步。
她在途中早已累得放弃对卢评的执着,让她无法放下的,却是那僧人。
她找了家做帮佣度日,等着三十年后,水兰成的新生儿,也不忘四处打听谁家有那只叉。
柔帮佣的那个地方在水兰城可有名的,客官们都是年轻人,但一定听过,要是没听过可以回去问问家中的长辈,就是让水兰城上达天庭的狄家。
各位且慢惊讶,就是那个狄家。现在水兰城首富用的宅院,就是接管狄家的,但不少地方现在的首富还无力经营,只能任其荒废呢。
闲话休提,回到三十年前白狐的身边吧。
那时狄家入宫被封为兰贵人的女儿,产下皇城中第一位皇子,皇城喜气洋洋,兰贵妃母以子贵,连带娘家也更加腾达。入阁拜相的入阁,升迁的升迁,那是天下官吏可说是,半是天子姓,半是狄家人。
这般权贵自然惹人眼红,不少挑拨的言论在皇上面前,但不说皇上宠幸兰贵妃,若是皇后有子,又何必如此尊容兰贵妃呢。而兰贵妃恃此而骄,在宫中只有树敌,没有功德。
话说柔入了狄家,因人长得甜美,待人处事得体,很快受得狄太夫人的喜爱,将她自厨房的差,调到她身边服侍。
过些年,本在照顾狄家小少爷的婢女出嫁了,狄太夫人放不下别人来看顾这三岁的小儿子,就让柔去照料。那位狄小少爷,就是在狄家满门抄斩时,行踪不明的狄场。
哎呀呀,我都还没说,项狐先生也没写,这给客官倒急着自个儿先猜剧情。到底是不是柔将狄小少爷给藏了起来,还请各位静待下回分晓。
***
这天项平与项肆辰分别来到微翠亭,本来项平还以为来不及赶上,身上也没钱。但微翠亭伙计是跟项平一起玩大的,就通融让他先欠着。
散场时,项平找着项肆辰,不等对他一脸不解的项肆辰说话,就先抢着说:「肆辰,你还有没有几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