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可以安心盘算自己的小日子了。
自打穿到汉代以来,韩嫣睡觉都提防着自己说梦话,尤其是跟刘彻住一块儿的时候,生怕梦里蹦出句“革命有理、造反无罪”或者“我怎么跟野猪睡一块儿了?”要不就是“景帝死了,我得怎么不让王太后杀了我”之类的话。现在,能有间专属自己的屋子,他真想趴在床上不起来了。
自从确定不是在做梦还是遇上了穿越,尤其是知道自己穿成了历史上出名的“佞幸”之后,从根本上说,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整天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拼命在想摆脱命运的枷锁,心里压力可想而知。因为是穿越来的,心里有鬼,生怕别人发现瓤儿不是原装的,提心吊胆地在侯府里讨生活,想着早点儿能够独立。为了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又硬着头皮当可能会重蹈历史复辙的伴读,真有点儿饮鸠解渴的意思了,一度对自己能否在这个时代存活下去失去信心。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真是没一刻安心的时候。说到底,他就是没有一点安全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除了攒了点儿宫里赏赐和克下来的金子,没有任何力量,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土地才是根本呐。
如今,得了自己的地盘,生活算是有了保障,终于摆脱了多年来缠在头上的紧箍咒,被压抑的个性便释放了出来,十几年来实在难为他了,80后的孩子,纵使不是飞扬跋扈,也不可能长成个受气包啊。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再好了,远离危险,也就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了。
所以,韩嫣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把自己的庄园给料理好行动中。首先,是了解一下庄子的情况。
父亲大人虽然早年防范韩嫣对家传爵位“有什么想法”,不过去世前对韩嫣兄弟还算不错的,至少给了一份比较丰厚的家产。庄子是连同土地、财产、奴婢一块儿转到两人名下的。算一算,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第一步就是清点仔细,虽说民风纯仆,但是一个从来没有当过家的庶妾寡妇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怎么看,怎么好欺负。哪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韩嫣还是决定先小人后君子,清理一下自己的地盘。
大家大族的,主人不住在庄子上,管家便是这里作主的人,韩嫣便找来了这里的管家韩禄。韩禄与父亲大人同年,管这庄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这里算得上是半个主子。韩氏在文帝十四年才投汉,置下的家业不超过四十年,庄子里许多奴婢都是世代为奴的,在这里扎根的时间都比主子都长,韩禄便算一个。
在没了解具体情况之前,对韩禄,韩嫣还得客客气气的,以叔称之。韩嫣才十二岁,年纪还小,又长得一副小媳妇儿样儿,不被重视也是常理,韩禄对韩嫣,也是客客气气的,客气得真像是在哄自家侄子。
“禄叔与父亲同年,气色却还不错,我们母子初到,一切还要劳你费心。”
韩禄连称不敢:“爷说哪里话?韩禄就是韩家的奴才,有事您吩咐。”
没想到自己也成“爷”了,乍一听还真不习惯。韩嫣只道:“以后少不得要麻烦禄叔,如今且把母亲弟弟安顿好便是。庄子里的事儿,禄叔是老人儿了,看着办就是了。”
“喏。”
此后,韩嫣便静心观察庄子里的情况,一一记在心里,韩嫣本就耳聪目明,习武之后对外界更是敏感,丫头、仆妇们隔着几道墙聊天儿,他都能听个八分。众所周知,在没有什么娱乐的年代,八卦新闻就是最大的娱乐,尤其对女人来说。话又说回来了,哪怕在各种娱乐极其丰富的现代,八卦也是人们必不可少的乐趣来源之一。
“这位新主子长得可真好,哎,你们说,他到底是男是女啊?”三姑甲。
今世是男前世是女,韩嫣在心里咕哝。
“应该是男的吧?这位可是小侯爷呢。”六婆乙提供情报。
小侯爷正呆侯府守孝呢。
“可我瞧着,天下的姑娘都没他长得俊呐。”厨娘大婶评价道。
您太抬举我了,而且,您把天下姑娘都瞧过了?专门往景帝后宫塞美女的馆陶长公主她老人家可没有这么说。
“听说还是太子的伴读呢,因为给先侯爷守孝才搬出宫来的,前途大着呢。就算不为这个,光看主子每天骑马射箭的那身本事,能嫁到他这样的人就是烧了高香了。”小丫环开始出现花痴倾向。
我在大家面前舞刀弄枪,可不是为了让丫环仰慕,是想镇住一堆管事,让他们少乱动,不然光我自己就能捏死他们!这是暴力恐吓好不好?再说了,我这状况,不把自己嫁了就不错了……韩嫣听得冷汗直冒。
“小蹄子!发什么浪呢?!主子在守孝呢,别乱说话。”这位管后院的管家娘子还算有点儿见识,“人家是有大学问的人,怎么会没事儿就想着小丫头?”
“有大学问怎么还放任韩禄,呃,是管事,污他的钱呢?”
“不要命啦!敢这么说大管事!”年长的开始呵斥不懂事的后辈。
“我又没说假话,他们这些大管事儿,扣赏钱、偷库里的东西、买东西多报账、造假账哪样没干过?不就是因为识几个字儿么?听说主子要给小主子选伺候读书的人呢,我兄弟准能被主子选了给小主子当以后的伴儿呢,肯定也能学字儿,准比他们强。唔……嗯……”被捂住嘴巴消音了。
“都散了吧,不许乱嚼舌头!”
一干八卦女作鸟兽散。
早上,韩嫣在看望弟弟的时候便顺道儿提了给韩说选几个可靠孩童,预备以后做伴儿的事儿。当时没忘说了选择标准:要能诚心伺候韩说。如今这后院就已经知道了,想必不久,全庄子都知道了吧?
晚上,韩嫣例行骑射练习,骑马经过下人住所的时候,便有人偷偷摸摸地告密了。再然后,韩嫣放出风声要给母亲选丫环的时候,向主人表忠心顺带打击对手的人也出来了。
连自己观察分析加偷听八卦和告密,半个月的时间,韩嫣便对庄子的大体情况心里有点数。心里计划了一下,便开始行动了。
先从庄户上挑选了十户没有什么根基的人家,许他们改回自己的姓氏,得供自己的祖先牌位。能奉回祖先的祭祀,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大的一件事了,因此这些人家虽不至于对韩嫣誓死效忠,但也算是向韩嫣这边儿靠得极近了。
从中选了其中八个身强力壮、地位不高的老实汉子,给了头等的月例,充作自己的护卫。又从这些人家里挑了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媳妇子、两个年轻的小丫环给母亲用,从侯府出来,母亲身边的丫环就只有一个阿娥了,不太够。允了其中两户有小孩子的人家,待长大了给韩说作伴,另给韩说又配了个乳母。挑了两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在自己院里伺候。一番安排下来,这几家人对韩嫣有了初步的忠心,算是心腹了。
再稳半个月,待庄里奴婢对这十家“新贵”有了印象,接受了他们地位的时候,韩嫣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再次召来韩禄。
“爷召小的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如今父亲去了,弟弟还小,我便要撑起这里,只是对庄子的事不熟,怎么着也得先弄清楚能不能养活自己不是?大冬天的,秋收过了,春耕还没开始,该入库入账的都入了,要启用的都还没开始,现在清点也不妨碍正事。”
“您说的是,那……老奴把账给您拿来?”韩禄说话间有些犹豫。
“唔,先不急。招呼所有人到前院儿来,我就给两刻的时间,过了时的就别来了,该卖到哪儿就卖到哪儿去。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头里。”
“喏。”韩禄急匆匆地出去了。这边,韩嫣也吩咐身边经过急训的八个护卫拎着大棍先一步把院门给关了。
提一句,这几位改回自己原先的姓氏以后,因觉得自己名字不好,便请有学问的新主子给赐个名儿,可韩嫣实在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儿来,而且汉代人取名跟后世取名标准挺不一样的,至少后世没有皇帝给自己儿子取名儿叫小猪。实在想不出来又不能“编号零零七”,韩嫣只能取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代替了,虽然也是编号,可至少比阿大、阿二之类的强多了。
跑题了,说回正事儿。
韩嫣不想费二遍事儿,所以,有些话,还是先说比较好,堵死了底下犯奸的念头,也省得再抓贼拿赃。韩嫣腰悬利剑(程不识送的,估计喝过人血)站在前院正房门前,看着人都齐了,一共有五十户的奴婢,清点人头,也有二百多人,好大院子足够大,还站得开。本来还以为自己会怯场,到了一看,他们比自己还害怕。
“我虽年幼,却是不是不通世事,给太子伴读,在宫里也是经过见过的,略知道些底下的事儿,只有一句话,贪的超过该得的,给我还回来,我就不追究了,想着侥幸能逃脱的,就尽管试试,千万做得仔细些别让我抓到。我可就给三天的时间,过了时间没还上的,爷可不是好性儿。”说完,重重一哼,八大金刚也十分配合地将手中的大棍往地上重重一顿,威风十足。
底下的人听完了不免窃窃私语,韩嫣清清嗓子又加了一句:“办完了这事儿,爷还等着重新排差使呢。甭在这儿啰嗦了,有什么悄悄话儿,回自己家说去。爷不是不讲理的人,经手没好处,鬼都不相信!”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一成,过手的差使,我给你们一成的利,算是额外的辛苦钱。拿多了的,可别自己作死!都散了吧!禄叔把账册拿来,我要看。”
“喏。”底下的人,一哄而散。
22.齐家(下)
在训话之前,韩嫣已经趁着溜马的机会对庄园财产进行过初步的摸底了。庄园里的所有东西本就是列在单子上的,韩嫣到之庄园之前,手里就是有一份这样的单子的。一样一样的看过来,先是房舍、田地、作坊,剩下的是库房、人口、牲畜。对庄子早就有了一些了解。
训完话之后的三天,韩嫣又一次召来所有人,照例是关上大门,恶神站岗。
“人都齐了么?”
“回爷的话,一共五十户,都齐了。”韩禄回道。
“齐了便开始吧。”
“喏。只是……”
“嗯?”
“不知爷想怎么查?”
“自然是一样儿一样儿的查,查不完的不许走,查完的人,也得等别人也查过了才能走。爷再最后给作耗的一次机会,现在认了还来得及!”
底下鸦雀无声。
“很好,那就开始吧。”
清点下来,总体来讲,还是不错的。库房纤尘不染,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各处房屋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庄园里的人都是韩嫣名下的奴婢,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抓韩嫣手里呢,真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韩嫣之前放话,做不好的便卖了。对奴婢来说转卖出去算是下场好的,要杀他们,也只是到官府报备一下而已,理由都是现成的,主人新丧便欺瞒幼主,放到哪儿都是一个死,地主阶级还是有共同的价值取向的。因此,大多数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按要求做了。
一番清查下来,大部分的人都比较老实,也没揩什么油,沾了小便宜的也老老实实地归还了东西,据韩嫣观察,连自己许的一成油水都还回来了。话又说回来,老实人还是多的,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大奸大恶的人,一个小庄园要是能出一堆和珅来,那这世道得败坏成什么样儿啊?再说了最底层的奴婢,也没什么可以贪污的机会,能有机会揩油的,都是有些脸面的管事,根据金字塔原理,管事的只占奴婢中的少数,而且也不是所有管事都是坏人。
可这是什么状况?级别高了,手段也就高明了不少,可还是低级!韩嫣抱着他们改过的账册,真是无语问苍天!在心里直翻白眼,这样的级段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真以为改个数字我就看不出来了?写字重在流畅,中间有改动,光看墨迹就不一样,哪怕世事不通,光看改动的笔迹就知道这中间有问题了。有两册除年旧账本儿居然是崭新的,这不分明告诉人,你这是现做的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一亩田产多少东西?天禄阁里可存着自秦代继承下来的数据,萧何整理的户籍田册!我读过!最近两百年的产量变化我都能告诉你!怪不得朱元璋想活剥人皮,谁看着自己家东西被人给吞了能不生气啊?
这样的管事也不多,就是试试水的两三家,都是小管事。其他人都在观望,要是新主子软弱无知被他们混过去了,大家再一起上,把损失拿出来,老实的也保不齐跟着揩两把油;要是主子是个精明强干的,大家就都做个老实的奴才,谁都别想造反。
账册一卷,顺手扔一边儿。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挨个儿挑了出来,也不要他们还东西,直接罚了算完。发卖?那是便宜他们了,而且,韩嫣需要立威,手段要重得让大家都害怕,又不能留下个暴虐的名声。减了这些人全家的待遇,除了果腹的御寒的,其他的全不给,干活抵债吧,刷马桶、洗厕所一堆的活儿正愁没人做呢。也不打你也不杀你,让堂堂管事做杂役粗活,另提了被他们欺压过的同样不太老实可没犯事儿的人来管他们,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一番整顿,全都老实了。正月刚过,还不到春耕的时间,理顺了正好“以管理促生产”。
多数人都保留了原本的差使,另提了几个补了管事的缺。从此,韩氏庄园的上下奴婢对这个年少的新主子存了敬畏。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一开始上来占了上风,留下个不可欺瞒的印象,就没什么人敢耍滑头,事情也就顺利了。如果一开始软了,后来再想重新树立形象,四处补窟窿、收拾残局,那就要费劲了,有时候费了劲还达不到效果。现在,这个头开得还不错。
剩下的来年工作安排,更让让这些成年人对韩嫣刮目相看。韩嫣一个三脚猫也没有什么新办法,就是把王熙凤管宁国府的手段照搬了过来,谁管什么事儿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厨房就归厨房、作坊里的人专管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管帐的不许去采买、该在内堂伺候的别跑书房去、要领钱得韩嫣同意,各项事务都选一管事的,哪里出了问题就拿负责的人是问,别想推卸责任!一条一条清清爽爽。
最后规定了严禁私下传主人家闲话和外院和内宅不得随意走动的条例,加上先前不许贪账等等确定了初步的家规。
“行了,都别挨这儿了,领了活儿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管事的、记账的给我留下。”韩嫣遣散众人,留下了头头脑脑。
“跟我过来。”韩嫣转身,带着一干人等来到了账房。身后两个壮丁抬着一堆账册跟着。
账房在正院东边儿,是个有三间房子的小院子。进得正房,韩嫣坐定,管事们由韩禄打头,在底下垂首站着。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采光也不错。韩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下面有人开始摇摇晃晃了,方开口道:“以前的事,到刚才就算了结了。”众人松了一口气。
“以后我也不希望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要是有人做了~”拖长调子,果然,众人又拉长了耳朵,“那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可别想着能逃!”
“哪儿能呢,奴才们一定老老实实伺候主子。”韩禄带头表忠心,余下的人也一叠声的跟着应和。
韩嫣挑挑眉,摆摆手:“你们说了,我便信了。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看人,不但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大家好自为之。取笔墨来。”
早有机灵的奉上了笔墨,韩嫣掂起笔,写下了“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仟、佰、万”几个大写汉字,旁边缀上对应的小字汉字,写完了,扔下笔,道:“以后记账用这些个写,省得夹缠不清,最后又多事儿。”朱元璋的首创,拿来记账还是挺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