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看到他们的老大低着头,略长的刘海掩住了双眼,看不到表情,有人喊了声,"追!"人群纷纷动了起来,留下师小川,迟疑地看了看连泽,却看到他抬起的脸,嘴角似有似无的一抹笑。
他和那个人真像,那个他一直放在心里,却再也没能见到的人。连泽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找了那么久,实在杳无音讯,是该放弃了吧。跟着翻窗而出,向曲鸣然的方向跑去。
师小川见状,赶紧把手握成喇叭状抵在唇边,大声地喊,"鸣然!快跑!" 不得了!连泽居然御驾亲征了!他真的惹毛他了!
什么!鸣然?他叫鸣然?连泽的身形有一瞬的僵硬,他也叫鸣然吗?难道他......
申津羽正在前往杨思高中的路上。
坐了最早的一班客机回来,下了飞机就直奔学校,只是想在第一时间见到自己喜欢上的宝贝。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里头是一座水晶做的摩天轮,呵呵,他们的初吻是在摩天轮上啊,如果那个劣质的人工呼吸也能算作是吻的话。
收到短讯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校门口,没时间多想,拔腿就直冲三楼。
连泽手长腿长,几下就抛开了给他让路的手下,在楼梯的转角逮到了横冲直撞的曲鸣然,猛地抓起他的手腕,用身体把他压制在墙上,一把扯开他的外套,撕开了衬衫衣领,掉落的扣子在地上转了个圈倒下。
"你干什么!"曲鸣然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凶狠的眼神盯着他。他也要给他烫泡泡吗?
连泽的眼睛霎那间湿润了,是他,就是他!他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曲鸣然左边肩头的两排齿印。不会错的,你就是我的小鸟,看那瞪得圆溜溜故作暴力的眼神,不就是从前那个小脸被打开了花还挡在我前面的小鸟专有的吗?
"小鸟,你不认识我了?"连泽放柔了声音。
变态!神经病!色迷迷地摸我,还叫我小鸟!"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曲鸣然用力推开他,撒腿就要往楼下跑。
"小鸟!",连泽惊呼,眼看着曲鸣然慌乱之中踩空了台阶,伸出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衣摆却没能抓住。
"然然!"申津羽一心想着要快和连泽说清楚,把曲鸣然收到自己的羽翼下保护起来。到了转角,一大团黑色的东西从上面滚了下来,滚到自己脚边停住了,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霍地扔掉了手里的盒子,听得清脆的碎裂声。申津羽一把抱起他,拍着他的脸颊,"然然!然然!"
怀里的人闭紧了眼,嘴角溢出一缕触目惊心的鲜红!胸前的衣服凌乱而不堪。
申津羽抬起头,看到了楼梯上连泽苍白的脸,顿时心痛不已。然然,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
"连泽,你最好祈祷他什么事都没有,否则......"强压住心里的惊惧,不让声音颤抖,他很怕,真的怕曲鸣然有个好歹。
赶来的师小川忙着叫了救护车,一阵喧哗嘈杂中,申津羽打横抱起曲鸣然,凝视着他没有血色的脸,然然,这么吵,你也能睡着吗?
醒醒啊,然然。
不要吓我,然然。
不要有事,我不要你有事,然然。
然然,你听到了吗?
申津羽红着眼睛,蓦地回头,说,"小川,把烫伤他的人的手指折了,我要他们这辈子都拿不起烟来。"
医院的急诊室外,申津羽如坐针毡。
"对,现在在急救,情况还不清楚......对不起。"
"你呆在那里别乱走,我马上就来!"电话另一头是曲显哲心急如焚的声音。
申津羽颓丧地把手肘撑着大腿,垂下头来,他亲眼看着他从楼梯上滚下来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挫败感让他胸口堵了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头一侧,瞥见墙角的一个身影,申津羽像看见猎物的野豹,狰狞着脸,一步步向他靠近,"嘭!",一拳打在那人脑袋旁的墙壁上,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不许再动曲鸣然一根汗毛!既往不咎,你现在可以走了。"
连泽脸上毫无惧色,背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裤兜里,"我走不走不关你的事。"
"他不是玩具!"申津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眼凌厉地像鹰一样,"如果你和你的人再伤害他,别怪我动真格的!以前你要玩,我就陪你玩,这一次,你最好收手。"
"我不会伤害他,我也不会收手。"连泽拨开他的手,一个人静静地走到了窗边。
小鸟,我找你那么久,毫无头绪。原来世界那么小,你就近在眼前,我却认不得你。现在,我认得你了,你为什么把我忘了?
小小的连泽被一群孩子包围着,像个沙包一样被推来搡去。终于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孩子们俯视着他,哄笑着,"没人要的野种,你是没人要的野种!"
"放开他!你们滚开!"一个稚嫩的声音厉声道。
连泽趴在泥土地上,满身满脸的灰,头顶被围拢的孩子挡住了光,黑蒙蒙就像个牢笼。突然,孩子们跑开了,头顶豁然开朗,一个瞪着大眼睛,穿得干干净净的男孩子走近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扫帚。
是他帮了我吗?连泽挣扎着想站起来。
"喂,野种,你叫野种是吧?"男孩子走过来,扔了扫帚,弯下腰伸手扶他。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连泽发了疯一样扑上去,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委屈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咸咸的,混合着嘴里的血腥味。
"好痛!"男孩子推开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人很快就过来了。
"妈妈,他咬我。唔......"男孩子边指控着边窝进了妈妈怀里。
我也有妈妈,我不是野种!连泽抹了眼泪,一路跑回了家。
家里,生了重病的妈妈憔悴地躺在床上。连泽爬上去,依偎在妈妈身边。
"妈妈,爸爸是谁?"每次问这个问题,妈妈都会生气,好几天不理自己,还会哭。他不想惹妈妈哭,可他想知道呀。"爸爸是谁?我有爸爸对吗?"
妈妈把连泽抱住,默默地流泪。
"妈妈,你不要哭。我不要爸爸,我有你就够了。"
小村里有户人家在盖新房子,后院上堆着很多黄沙。连泽看到那天的男孩子蹲在那里很久了,于是走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说着蹲在了他旁边。
男孩子退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再咬我了。"
"那你也不许再叫我野种了。"
"可他们都这么叫你的啊。"男孩子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那我叫你什么啊?"
"连泽。我叫连泽。你呢?"
男孩子抚平捣乱了的沙子,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三个字,说,"我叫曲鸣然。"
连泽惊讶地说,"你会写字啊?"
"嗯。哥哥教我的,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好多好多字,爸爸妈妈都夸我聪明呢!"
连泽低下了头,家里连支笔都没有。如果会写字,妈妈也会夸我吧?
"你、你能教我吗?"
"好啊!你想写什么?"
"我想......名字。"
"你那两个什么字啊?"
"我也不知道。知道就不让你教了。"
"哦。那你先学我的名字吧,你就照着我写的写一遍。"曲鸣然又抚平了沙子。
连泽摸了摸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歪歪扭扭戳出了三个字。
"曲是写对了。然下面是四个点,不是两个。还有、还有,鸣旁边有个口,是一鸣惊人的意思。哥哥说了,我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你写的这个是鸟。"
"鸟?"
"对啊,小鸟的鸟。"
一下午,两个孩子玩在了沙里,连泽很快厌倦了学写字,和曲鸣然堆起了碉堡,挖起了地道。直到曲鸣然的妈妈来叫他回家吃饭。
"小泽,明天再来玩啊!"
夕阳下,曲鸣然红扑扑的脸开着一朵大大的笑。
连泽有模有样,学着说道,"好啊,小鸟。"
小鸟牵着妈妈的手,一蹦一跳。
村里的孩子三五不时地来欺负连泽,曲鸣然总会跳出来,远远地就大喝一声。轰走了坏孩子们,曲鸣然拍拍他脏了的衣服,"小泽,你要比他们厉害,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连泽还没说话,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你饿了?走,到我家吃饭去。"曲鸣然拉着他的手跑回家里。
"好香啊!妈妈,要开饭了吗?"
"小脏猫,先去洗手!"一个大男孩笑着捏捏曲鸣然的脸。
"哥哥,这是我的朋友,小泽。"
曲显哲反手捏捏连泽的脸,"就是你咬我弟弟的吧?知不知道他那里会留疤?你那一口咬得不轻啊。"
连泽畏缩地缩着脖子。
"哥哥!"曲鸣然着急地挥开他的手,"不要欺负小泽。"
曲显哲笑了,"然然,我和他开玩笑呢。两个脏小鬼,快去洗手!"
曲鸣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曲妈妈做的饭菜很香,很好吃,连泽像是几天没吃上饭的难民狼吞虎咽,事实上,他真的饿了好几顿,都饿坏了。曲妈妈温柔地给自己夹菜添饭,吃了个饱。
"妈妈,我要出去玩。"
"不行,不行。吃好饭,休息下。妈妈跟你说多少遍了,要先午睡。"
"可是,小泽他......"
"你们俩一起睡,妈妈去给你们铺床。"
记忆里,多少个填饱了肚子的午后,两个孩子甜甜地偎一起,小手拉着小手,呼呼地睡觉。连泽偶尔醒过来,看见曲妈妈或是曲哥哥轻手轻脚地给自己掖被角,摸摸他的额头,小声地说,"乖,再睡会儿。"然后自己就能安心地闭上眼睛。
走廊里,一个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连泽一眼看去,便知道他就是当年的曲哥哥。他是不是也像小鸟一样不记得自己了?
曲显哲和他擦肩而过,紧皱着眉,气都没喘好就问,"然然呢?然然怎么样了?怎么在学校好好的会摔了?"
申津羽看了眼连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事情怎么发生的。你先坐下吧。"
连泽站在一旁不出声,一颗心却在胸口怦怦跳着。
红色的警示灯灭了,医生边摘口罩边走了出来。
申津羽先一步走上去,"情况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医生脑子里都是那孩子胸口的水泡,可那孩子却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摇了摇头,说,"右腿小腿骨折,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两个月就能痊愈了。"
"可是,他吐血了啊。"
"他没有内伤,只是磕掉了牙齿。"
曲鸣然被推了出来,申津羽和曲显哲立刻迎了上去。
"然然......"曲显哲看到他苍白的脸,几乎要掉下泪来。
"哥......小羽。"曲鸣然唤道,咧开嘴笑着,"我没事了。"
申津羽捏紧了拳头,眼前的笑容依旧纯真无邪,可一排整齐的牙齿缺了个大门牙,黑洞洞的小窟窿上还能看到带血的牙龈。拳头捏得更紧才忍住了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冲动。松开拳头,握住了他没有吊盐水的手。
以后你的笑容,由我来守护。
看着那三人的样子,感觉自己连插入的缝隙都没有。连泽低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自己没有离开,申津羽的位置应该是他的不是吗?握着小鸟的手的人应该是他不是吗?
失去的过往,再也找不回来。年幼的连泽无力与之抗衡。
所以,所以从今往后,要让小鸟重新认识自己,一个崭新的连泽,只有他欺负别人而没人敢欺负他的连泽。连泽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可是啊,这双肮脏的手还配牵起他的纯真吗?
把手放回裤兜,仰起头,刺眼的太阳强迫他闭上眼睛,强光灼得他眼睛疼,流下两行清泪。
"你上次说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啊?"门牙掉了以后,曲鸣然说话都漏风。
申津羽一顿,脸都红了,想了想,说,"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说嘛!说嘛!"曲鸣然不依不挠,胃口都被钓起来了。
"咳。那、那我说了。然然,我喜......"
"然然。"曲显哲直接推门而入,"粥好了,可以吃了。"
曲鸣然笑笑,故作生气地鼓起脸,"哥哥,你又不敲门。"这么多年了,哥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申津羽拿过粥,舀了一勺,自然地伸到曲鸣然嘴边,"啊,张嘴。"
"我伤的是腿,不是手。"
"我知道。"那么大个石膏绑着呢。"我喂你不好吗?"
"哦。"
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好,申津羽觉得他就像自己养着的宝宝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养你一辈子。
"小羽,你刚刚要说什么?"曲鸣然又问道。
申津羽坐正了身体,凝视着他,郑重地开口,"然然,我喜......"
"然然,热水准备好了。"曲显哲拿着毛巾走了进来,"哥来给你擦身体。"
曲鸣然赶忙捂住了胸口的衣服,"哥哥,我、我自己来。"他不想让他看见胸口的烫伤。
申津羽抢了毛巾,把曲显哲推到门外,"我来吧。"
"把衣服解开。"申津羽说。
"不解可以吗?"
"不解要怎么擦?"申津羽走过去,一颗颗解开他的扣子,满目疮痍,他怔怔地看着说不出话来。
曲鸣然抬起头,说,"小羽,不要告诉哥哥。我不想他难过。"
"好。"以后让我来为你难过。
"你不问我是怎么弄的吗?"
申津羽故意接口问,"怎么弄的?"一边说着,一边拧了把毛巾。
曲鸣然看着他,呵呵一笑,露出不完整的牙,"小羽,其实你都是知道的,对不对?有一天,我看到你和小川走在一起。"
什么都不想去想,申津羽把热热的毛巾贴上那个小小的胸膛,轻轻擦拭。
原来你是个明白人,然然。
"小羽,你刚刚说你希望什么?"
申津羽摇了摇头,曲鸣然把自己没说全的喜欢当成了希望。
他说,"我希望你明白,以后我真的会对你好。"
"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啊。"
Episode.06
炎热的夏天,知了在树上无止境地嚣叫。两个小男孩穿着白色但沾满尘土的背心,汗流浃背奔跑在种着杨柳的路上。
曲鸣然手里握着一根长杆子,顶端绑了个网兜,他眼尖地看到一棵树上的知了,就兴奋地跑去,蹑手蹑脚靠近,唰地一下套住。"哈哈,小泽你快过来!"
连泽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扑腾着好多他俩的战利品,现在又加了一只进去,"小鸟,抓那么多要来干嘛啊?"
"好玩啊。"曲鸣然把杆子丢给他,抢过袋子,看着里头密密麻麻的知了呵呵笑。他捉出一只来,拣了地上的草叶将它的眼睛蒙上,然后放开。"小泽你看,哥哥说,知了被蒙上了眼睛,就会像无头苍蝇,四处乱飞,你快看!"
连泽举手挡掉些阳光,抬眼看去,可怜的知了比跳八字舞的蜜蜂还凌乱,横冲直撞。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声惊雷,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曲鸣然"哇"地大叫了一声,朝连泽这边跑过来,跑得太急,扑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破开的口袋,知了纷纷伺机而逃。连泽跑过去扶起他,只见小鸟白嫩嫩的膝头磕破了皮,鲜血直流,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映衬出他惨白的小脸。
曲鸣然两只小手背捂住眼睛,号啕大哭,嘴里直喊,"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