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年轻的office lady走出了写字楼的大门,施铎在里面辨认出婉馨熟悉的身影,掐灭了手中的烟正要走上前去,却听到婉馨身边的一个女孩说:"婉馨,忘掉施铎吧,为他伤心太不值得了。"
"我没有啊。"婉馨微弱地辩驳著。
"还没有,你最近都那么没精神。"
"是啊,"另一个女孩也插嘴进来:"虽说施铎很有才干,长得也很帅,但婉馨你等了他这么多年,居然说分手就分手,实在太没责任心,太过分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成了名就翻脸不认人,婉馨你太天真,被人利用了。"第一个女孩越说越来劲了。
"别说了!"婉馨忽然站定,大声喝道:"施铎不是这种人!他不会利用别人,他很单纯──绝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你们不了解他,请不要随便猜测。我再怎么难过、不幸,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要别人来说什么。"
婉馨的同事都惊呆了。看著婉馨涨红著的脸、含泪的眼睛,施铎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他大步走到婉馨面前,当著那些女孩的面拉住婉馨的手:"我不会让你不幸。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那个给你幸福的人──我们结婚吧。"
惊讶过后,大颗、大颗的的泪珠涌出了眼眶,婉馨幸福地哭了。
意外地看到儿子和婉馨一起回来吃饭,施铎的妈妈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倒是爸爸拍了拍施铎的肩膀:"昨天让你妈担心了一夜,臭小子,去把垃圾倒了,得罚一下。"
施铎挠挠头,把外套交给身边的婉馨,乖乖地拿起了垃圾袋出门去了。婉馨不觉笑了。
刚把施铎的西装挂在衣帽架上,随著"扑通──"一声轻响施铎的手机从西服口袋里滑跌出来,摔在了地上,婉馨赶忙拣起手机,按了几个键,看看有没有摔坏,婉馨注意到手机上有许多未读短消息,她一边笑施铎的粗心大意,一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按下了查看键。
──笨蛋,回电。
──又没开机?白痴!
呵呵......全是陈峰的短消息,都是昨晚施铎失踪的时候发的,整整四条,虽然口气不善,但是只有真正的好兄弟才会这样说话。
──你在哪里?我很担心。我想见你。
这条的口气完全不同,婉馨仔细一看发件人是──周子安。女性天生比较敏感,尤其事关自己所爱的人时更是这样。虽然只与周子安匆匆见过几次面,但对于施铎的这个棋友婉馨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芥蒂。施铎说过周子安是他最好的对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吧,然而仅仅是朋友吗?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施铎跟周子安在一起,婉馨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只要有周子安在场,施铎好象就会忘记她的存在,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体验,但事实如此。
这条短消息本身没有包含太多的暧昧,然而婉馨心头却涌起某种不安的情绪,莫名的威胁困扰著她,手指滑到某个键上飞速地按了两下,周子安的短消息消失了。
"我回来了。"门口响起施铎爽朗的声音。婉馨不觉一惊,急忙把手机塞回了西服的口袋。
第一次面对施铎的笑脸感到如此的心虚,婉馨不禁问自己: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错了吗?
饭菜飘香的夜晚,看著父母、婉馨舒心的笑容,施铎感觉很温暖。生活终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他现在也还有点糊涂。虽然置身于这片欢乐,心里的某个地方却仍在隐隐作痛,然而不去多想了,作为一个男人,不就是要给身边的人带去幸福么?施铎决定要扮演好这样一个角色。
施铎想:他跟周子安之间始终是没有缘分吧。
施铎不会知道婉馨删除的那条消息是昨晚9:40周子安在他家的庭院里发出的,那个时候,一墙之隔的街巷里停著施铎的车,车里的施铎正想著周子安以及他和周子安的前因后果。
所谓没有缘分,既不是你们不在同一个时间,也不是你们不在同一个空间,而是处在同一时空的两个人却一再地擦肩而过。
"恭喜了。我一定会来道贺的。"两个月后的某天,高若萍拿到了施铎亲手奉上的结婚请柬。
施铎总觉得高若萍的笑容里藏著某种得意和嘲讽,虽然事实上根本看不出来。照施铎的脾气他请谁都不想请高若萍,然而婉馨并不这么想,所以出于礼貌、出于规矩、出于种种、种种让施铎窝火的理由,现在他不得不在这里领受高若萍的祝福。
然而这张请柬还不是最难送出的,最难送出的那张现在还躺在施铎的口袋里,是的,那是给周子安的请柬。施铎无法想象周子安接过这张挺刮、精致的红色纸片时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而自己又将如何面对他的眼睛。想到这里,施铎真恨不能把给周子安的请柬随便塞给哪个经过的笨蛋,让别人转交得了。
"待会周子安会过来做个专访。他那张请柬要我转交吗?"高若萍好象猜透了施铎的心思。
"不要。"施铎自己也奇怪怎么会说出这样完全违背自己意志的回答。对高若萍的逆反情绪简直形成了条件反射,哪怕高若萍说"施铎不是个笨蛋",自己也会大声说"不"的吧。
平白失去一个逃避苦差的机会让施铎感到沮丧,算了,先出去吧,再找别的机会让人转交好了。
"高若萍小姐,施铎"。周子安略带点沙哑的的嗓音适时地在门口响起。
施铎乘背对著声音的主人的机会狠狠闭了闭眼睛,反正逃不过,豁出去了。等周子安走到施铎面前时看到的就是施铎鲜明亮的笑容了。
"周子安,恭喜我吧。"双手递出请柬,施铎在心里狠狠地检讨自己的演技,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笑得太过夸张,脸都有点抽筋,周子安会看出来吗?
周子安接过施铎递来的大红请柬,不愧是职业棋士的手,非常的稳定,从手部动作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施铎鼓足勇气去看周子安的脸,周子安低头看著请柬,纤细的睫毛遮盖了眼睛,半晌,睫毛掀动一下,幽深的黑眼睛转向施铎,宛如冰冷的玻璃,施铎第一次知道周子安的眼睛可以这样毫无表情。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扬,然而周子安还是没有拿出祝福时应有的笑容,只淡淡地说一句:"恭喜了。"
摄像机的镜头底下周子安完美地微笑著,礼貌、谦和、不卑不亢,跟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应对也非常出色,虽然略略有点固执,不过那也是他的风格,只是镁光灯下他的脸显得稍稍有点苍白。刚才施铎送完请柬电视台的人就来了,周子安把喜帖放进口袋就坐到了镜头前面,展现出职业的笑容。高若萍总觉得周子安太过坚强了,坚强得让人禁不住替他难过。
终于电视台的人走了,周子安站起身来,动作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犹豫了一下,高若萍还是走了上去:"周子安。"
"恩,什么事?"周子安抬头微笑。
"今晚请我吃饭好吗?"
"今晚啊,抱歉。"周子安的神情显得有些为难。
"那么,我请你吃饭好了,"高若萍对著周子安晃动一下手指,"一天里不能拒绝同一个女人两次喔。"
周子安想了一下,笑了:"那么──好吧。"
高若萍选的这家饭店的环境很清雅,落地玻璃窗外是台北的璀璨霓虹,已是初冬时节,所以再热闹的景致看上去也有几分萧瑟,这样的气氛倒是刚刚好。
今天高若萍的兴致很高,点了一桌子的东西,还要了冰激凌啊,酒啊的,周子安很怀疑她能不能吃完。
"今天拖你出来吃饭是有目的的喔。"高若萍含著麦管调皮地微笑,丝毫看不到平日干连、果敢的架势。
周子安也笑了,高若萍的这一面让他觉得很放松,跟高若萍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会知道工作以外的她是个直率而带几分天真的女人,跟她的年龄并不太相符。
"我想听你说一句话。"高若萍咪起来:"你猜一下是哪句话。"
"我猜不到,所以pass。"
"真是个没意思的人。"摘下杯子上装饰的樱桃投到口中,高若萍噘起了嘴,看周子安打定主意不肯猜,她又笑了,半晌幽幽地说:"我想听你说:Happy Birthday。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对不起,没准备礼物。"
"你肯跟我吃饭就是最好的礼物。"高若萍托住自己的下巴,望著窗外的夜色:"我今天特别任性吧?其实我知道你没有心情出来的,但是,我跟自己约定过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任性的资格了,所以最后让我任性一次吧。"
"周子安,我可能要离开棋院了。"望著略略有点惊讶的周子安,高若萍叹了口气:"我跟棋院的合同是为期一年的,下个月就到期了,当然棋院方面现在的确提出和我再续约,但是原来工作的电视台夜间新闻部说如果我回去的话还可以得到编导的职位,我本身是学新闻出身的,所以,真的很难抉择。毕竟不小了,不可以太任性了。我家人也是希望我可以去电视台工作。我妈更绝,想随便找个男人把我嫁了算了。"
"年纪一点点上去压力真的很大啊。"高若萍无奈地叹息:"你不会有这样的压力吧,周子安是钻石王老五。"
"父母都是一样的,"周子安笑了,"一直给我看相亲照片。"
"是啊,我们也差点相亲,不过你拒绝了我,连相亲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拒绝了,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呢,"高若萍挥了挥手,"都过去了。哎,那天你爸爸可是挺生气的,你后来怎么哄他的呀?"
"我告诉他们我一辈子都不结婚。"
高若萍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呛出来:"你想气死你爸爸,你可是独子。"
"一开始父亲是很生气,我跪了整整两天,他知道我打定主意了,也就不强求了。"
周子安的面容很平静,高若萍看著他,眼睛不知怎么就湿润起来了,什么事情在他嘴里说来都是云淡风清,然而背后的甘苦他又是怎样吞咽的呢。
"我们都是寂寞的人。"高若萍摸著冰冷的玻璃杯壁,忽然抬头:"周子安,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喜欢的,像朋友一样。"预料当中的回答。
"呵呵......"高若萍笑了,撑著头上身俯在桌子上:"有时候觉得上帝是个很拙劣的鞋匠,有点丢三落四,做好的鞋子到处乱放,所以很多鞋子怎么也找不到跟自己相配的那只。有些鞋子于是开始彼此胡乱拼凑成对。弄到最后,配在一起的很多都是不对的,而有些鞋子莫名其妙就变成多余的了,孤孤单单。"
餐厅里忽然响起了美妙的小提琴曲,是浪漫的舞曲。周子安起身,向高若萍伸出手来:"跳个舞,好吗?"
周子安的节奏感意外的好,舞步也很娴熟,舞池的灯光映照下他的脸越发显得俊秀英挺,让人想不动心都很困难。虽然他环著自己的腰,温柔地微笑著,然而高若萍知道他不属于她。
舞池的灯光慢慢暗下来,周围的情侣渐渐搂抱到一起,高若萍用询问的眼光望著周子安,周子安微微点头,高若萍终于把头完全靠在了他的肩上。
"生日快乐。"周子安在高若萍的耳边轻轻地说。高若萍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控制不住地抱著周子安抽泣了起来。高若萍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也将是最后一个。他不过是想安慰一下她的寂寞。他们都是寂寞的人,然而他们的寂寞注定永远无法楔合。
8.
已经打了七遍了,再这样下去,这条领带肯定玩完,施铎看著自己脖子上那条已经开始有些发皱的领带,对著穿衣镜叹了口气,做职业棋士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比赛时西装领带的装扮,然而今天这领带他却是怎么也打不好了。不止是领带,连心情也是烦乱的,结婚当天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算什么?婚前忧郁症?其实目前的状况没什么不好,干净利落、各得其所,可是施铎心里就是非常难过,充盈著离别的苦涩。
"小铎,看你的领带,"老妈推门进来,无奈地上前帮施铎把领带打好。仰头看著施铎,妈妈的眼里隐隐泛出的泪光:"我们的小铎很帅呢。看到你成家立业真的......太好了,婉馨是个好的孩子,有她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你小时侯多顽皮啊,我和你爸都头痛死了,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这么出色。"按著施铎的肩膀,母亲的口气少有的郑重:"小铎,你要负起家庭的责任。"
"叔叔。"门口响起一个甜甜的童音,施铎和母亲同时回头,原来是纱纱来了,今天纱纱穿著一身薄纱的礼服,漂亮得宛如一个天使,施铎想起来她是婉馨的小傧相。
"纱纱,你不在阿姨家呆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母亲蹲下身子问纱纱。
"那边好没劲,一个大婶一直拿刷子刷阿姨的脸,刷了好久好久,都人没陪我玩,"纱纱就是这样理解化妆的呀,施铎跟母亲不由相视一笑,纱纱跑到施铎面前:"叔叔,你跟我玩吧。"
施铎看看时间还早,点点头。妈妈在纱纱的头上爱怜地抚摩了一下,关上门出去了。
"玩什么呀?"施铎问纱纱。
"叔叔跟爸爸一样,只会下棋。算了,就跟你下棋好了。"纱纱宽宏大量地在棋盘前坐了下来。
落子之间,施铎不觉打量起面前的小女孩。看著纱纱的稚嫩的小手颤微微地抓子的样子,以及落子间犹犹豫豫的表情,施铎仿佛在时间的洪流中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刚学棋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会遇到周子安,更想不到以后的故事,以及今天这样的终局。
"叔叔,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喔,太差劲了。"
"恩?"施铎抬起头来,虽然一直在想心事,但五子棋是非常简单的棋,这样下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我可以吃掉你啊,再下一步就可以了。"纱纱指著棋盘义正严词。
吃掉?五子棋──吃掉?不对,不对,施铎有点觉悟了:"纱纱,你现在下的是围棋吗?"
"当然喽,因为你不会五子棋么,所以我特地去跟爸爸学了围棋,没想到你下围棋还是很菜。"
施铎觉得脸上的肌肉在抽筋,这个小丫头是他的克星。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下围棋,我还以为跟上次一样在下五子棋呢。"施铎哭笑不得地辩解。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啊,你都没问过我,要我怎么说么?"纱纱的话总能让施铎哑口无言。
"叔叔,叔叔,"纱纱把施铎从沉思中唤起,"我渴了。"
"好,我到楼下帮你去拿可乐。"施铎拍拍纱纱的小脸蛋下了楼。
"挺可惜的,花苞都已经这么大了,可是叶子全枯了,肯定不行了,还是扔掉吧。"母亲拿著一盆花在门口和父亲说话。施铎想起来了,这是一盆邻居送的山茶,拿来时就结著一个娇的花苞。他探过头去看了看,缺乏照料的山茶的确是枯死了,只剩花苞还未完全干瘪,在枯枝败叶间那一抹红显得格外地抢眼。还没有来得及开花就凋谢的山茶,好象是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结束的感情。施铎想起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周子安到底是怎样想的,各自困扰著,可是,周子安真实的想法施铎从来都不知道。是的,如果自己不问,那周子安怎么说?施铎又怎么能知道呢?
"我去把花扔了,你帮纱纱拿瓶可乐上去。"接过妈妈手里的花盆,施铎推开房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身对妈妈说:"辛苦你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