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暗暗剜向石璞,让你乌鸦嘴!
石璞眼珠骨碌碌急转,此时他完全可以拉着瑞英跑路,但那样惊动太大,背后作祟的势力还未浮出水面,自己这几条漏网之鱼再被发现就不好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一张大额纸钞如天使的羽毛般拍落下来。
“我请客。”声音熟悉,面目却不认识,说话的正是角落那中年男子,侍应生已然接钱微笑,先前的冷场被一张纸票搞定,又复喧闹。
石璞与瑞英狐疑地对望。
中年男子面向他们呵呵乐了:“瑞英石璞啊,总算等到你们空下来了,翠生在哪?怎么一直联系不上他?咱们去外边说话。”说着,便自顾自向外走去,似乎料定了二人必会跟来。
中年男子站在月色下,打了个哆嗦,回头张嘴,却发现石璞与瑞英已经不见了。
“章戎,你说这两个家伙可怎么好,也不知是戒心大还是粗心。”中年男子自言自语道。
他自语一番后,仿佛凝听什么,明亮的眼波极为温柔。
他点点头又道:“是啊,我知道你之前给他们写信了,但我忘记了,除了天玄那俩小子,别人是看不见你的痕迹的。”
晚风甚是寒冷,吹得他一阵轻咳。
“不要紧,不要紧,之前躲着你是我的错,就当作天在罚我吧,总之咱们能守得一刻便赚了一刻。”
中年男子转身向街尾走去,瘦削的身子似乎被风吹得摇晃,脚下却仍慢慢地撇着八字步。
“是吗?知道他们的住处就太好了……你说的鬼门又是什么啊?”
“恩,再多的事咱们也不管……我只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钱嘛,咱们够用就好……”
远去的人拖着瘦长的影,这时从背面看来,依稀是小厨房管事见钱来的身姿。
……………………
石璞与瑞英奔出老远才开始喘气。
“我……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会不会是咱们太敏感了?”瑞英问道。
“唉,熟悉不熟悉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很讨厌。”石璞答道。
能不熟悉,能不讨厌吗?面目可以伪装,气质却骗不了人,石璞与瑞英的感觉一点都没错。
只是这次却曲解了见钱来,不,是文菲的一番好意。
时间回到一试的那天下午,鹤蓝娓娓讲述的故事如当头棒喝,砸得见钱来也就是文菲胸臆难抒。
这是他心上的一块碣石,压得他透不过气。
章戎在他记忆里永远定格为最后的一抹微笑,毫无怨怼的,带着希翼的微笑。
错都在他,章戎连夜的敲门声,哭泣声,声声回响在他心里,在那人离开后的每一夜。
他想过自杀,却无力面对阴间的那人,他逃到从家,扮起另一个人,一个俗气难耐人见人厌的人,他觉得每受人唾骂一次,便能减轻一丝愧疚,他宁愿折损身子也要夜夜燃起搜魂砂,不给自己做梦的机会,也不给那人托梦的机会。
过去几十年,想来那人也又活一轮了吧,有时他会这么想,想到此处,便默默祝酒一杯,祈祷他这世能得个圆满。
以为自己已经淡了,但乍然听到从别人口中道他的名字,心里仍是一激。
他成了鬼么?什么是青衣鬼?
这个傻瓜,为什么不能重新活过,放了自己也放了我?你当真孤苦伶仃漂泊了这么久?
文小非……文小非,真是个戏痴,死了还要和活人挣名利……不过,这倒也像你。
后来,文菲将搜魂砂交给了鹤蓝。
……
再后来,他与章戎远走高飞,就在一试那天的午夜。
……
因此,从家发生的变故他便没有赶上,只是从章戎那里听到了片言只语,章戎知道的却也不多。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无奈想想,在人间是虾兵一个,在阴间是蟹将一枚,想来想去,唯一能做的助益,便是将这些年赚来的钱赠予他们,以解燃眉之急。
章戎跟踪了瑞英他们几日。
在图书室里,粘在瑞英脸上的那张真的不是情书,而是章戎给他们的小筏,人鬼殊途,在瑞英他们看来却是白纸一张。
文菲亲自出马,却又被石璞瑞英他们误会,逃之夭夭去也。他不禁苦笑,做回好人还真不易,眼下只得向他们的驻地前进了。
偌大的套房里,原本安静如同窒息的气氛被白魑一句话点燃:“有回应了!!”漆黑的瞳仁睁得很大,很亮。
翠生与琉风几乎同时蹿至近前,心中一阵鼓荡后却是深深的悸动,渴望听到消息,却怕那消息不够吉祥。
白魑用完传音术后脸色更加苍白:“是梓柳师兄,他一会就会赶来……到时与咱们细说。”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不住顿足:“糟糕!我忘了让他带些钱来!”
琉风与翠生均面色凝重,忽然,门被大力推开,几人齐刷刷扭头望去,原是石璞与瑞英长驱直入,提起的气又松了下来。
白魑亟不可待地报告最新进展,刚说了几个字却发现他们已更加亟不可待地冲进了厕所,门被反锁。
琉风无奈地摇摇头,示意白魑一会再说。
除了厕所里的二人, 每人的心里都被梓柳要来一事搅得心绪难宁。就像心里端着一只空碗,水不断地被注入,满得将要溢出,心底另一只小凿子却在碗底凿了个孔,水面便停在将溢不溢的状态,似空非空,将满未满。
梓柳很快便已赶到,面上不见风霜悲喜,他不说话,大家就都静默不语,心弦快要拉满。
梓柳进屋后先是鼻子一皱,站在了厕所门口,附耳贴上,轻轻敲打门板,竟击出了点子,神色戏谑,念唱了一句小生对白:“几日不见~~~,师弟可都~~安好?”
门那边顿时没了动静。
白魑扑哧一笑,水碗破,弓弦断。
梓柳既有心情逗趣,自然没有坏消息。
翠生笑道:“梓柳师兄难道不怕逗出了岔子,到时就算十贴合欢茶也回天无力了!”众人又是轰然,瑞英红脸探头,石璞也跟着大伙哈哈一笑。
合欢茶当年在从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奠定了见钱来的群众基础。
合欢茶是长戚早几年制的一味药茶,还未开始炼制便已四处宣扬,据说其中几味药引极为珍奇,不但有枯木逢春的奇效,还可以破解青蓝院的降欲砂。
别院弟子大多被青蓝的降欲砂下得怕了,此时听说有破解之物便争先恐后预定一空,当然也有单纯冲着枯木逢春这四字去的。
那年翠生不满十四,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翠生与云翡蹲在院里翻晒那即将上市的“合欢茶”。
“云翡,你喜欢喝茶,我买来送你几包好不好?”翠生问道。
“不好。”
“为什么?”翠生手中动作一慢。
“功效……不适合我。”云翡额角被阳光蒸融出一滴汗珠。
“什么功效?”翠生将那滴汗珠用手指捋下。
“……壮阳……”云翡咬一咬牙,接着又道:“我告诉你件事,你可不要说出去。”翠生用力点头,漆黑眼中一片无邪。
云翡凑近轻声道:“这是骗人的,这里面不过是些大枣茶叶蛇胆一类的东西……而且,即使是真的,我也不会吃他。”
“为什么?”翠生漆黑的眼珠更圆了。
“因为我不需要。”云翡说完后,坏坏一笑,镜框边沿闪过一丝金光。
第一批合欢茶制出后,长戚拿着厚厚的预定名单去敲了见钱来的小屋,畅谈了半个下午,那数目不小的合欢茶便全部转手倒卖给了他。
不久后,针对青蓝弟子的挑衅忽然猛增,青蓝弟子依旧不温不火的下了降欲砂,再然后挑衅的人又少了很多。
但买了合欢茶的却又都说好、管用,即使有人嘀咕也不敢声张,兄弟们用了都说好,自己若声张点什么,不是显得咱们这截枯木难逢春么?
最后,长戚拿钱买了酒,见钱来拿钱却挨了不少骂。
45.团城故事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春燕早早入驻檐间屋下,春风捎着小道消息一并飞入团城的万户千家,春风是旧年的常客,消息却是新抽芽的柳枝。
团城是个小城,毗邻唐都,是个民风朴实的地方。团城地位尴尬,名字叫城,实则是县。
据说在某朝皇帝将唐城作为都城时,一年心血来潮去祭天,祭天台在祭天峰上,大好风光一览无遗,皇帝老儿四下张望,和谐富庶的民风民景尽扫眼底,心情大畅,然而西边一个鸟蛋大小的县城却碍了龙眼。
那县城圆不留丢,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条笔直河流,县城位置又紧贴着帝都。皇帝问身边臣士:“爱卿,那是啥呀?”臣士随着皇帝颤巍巍的龙指望去,淡定答道:“回禀陛下,那叫团城,这城因形状而得名。”
人常说紫气东来,紫气便是祥瑞之气,反之便是晦气。
皇帝笃信风水之说,西边向来不甚安生,战事连连……皇帝当下越看越觉得那西首的团城便是祸根。
这团城后面笔直的河流就如同箭杆,顶端的团城如同箭簇,箭尖正指向自己的都城,不,自己的寝宫!这还得了?
皇帝毫不迟疑大手一挥,将那团城股后的河流就此截断!
话说,团城几十辈人都以种植谷物瓜果为生,河水断了就是断了生路。
皇帝的江山到了也没保住,倒是团城居民苦不堪言,自那代以后,城中居民搬迁的搬迁,谋生的谋生,原本热闹的小城几乎成了空城。
最倒霉的莫过于那条河了,小河本名叫润之,取自灌溉作物,取之用之的意思。自从那河被生生截断改道后,团城所剩无多的百姓便将这河也改了名——恨之,百姓的智慧,颇有深意。
直到近现代交通发达起来,恨之河又被重新引渠入镇,但团城原先的富庶风光却难再现了。
说说现下吧,不大的团城里,七姑八嫂间正流传着这样一个讯息:咱们城里来神仙了!
“那个小神仙呀,可有门道了,你知道东巷老李头家那口子吧?偏头痛的毛病都拖了几年了,那小神仙给她说了几句,嘿!当天就好了!”
阳光虽未和暖,却足够明媚,几个女人凑在一处晾晒着自家的被子。
“哎呦?!那是怎么成的?”
阴了一冬的棉被在女人的拍打下翻飞着点点毛蓄。
“跟你说可别给我传出去啊。”先前的女人压低了声音,又清了清嗓子:“老李家那口子,不是有一副娘家给打的耳坠吗?说是没打磨的金刚石的?”
团城不大,这已不知是第几手的消息。
“知道知道,不是后来丢了一只,剩下一只也要见天戴着吗?跟我说话时恨不得把脸扭歪了。”一人插嘴,神情忿忿,手下的被子被拍得一抖。
“就是那个,小神仙问了她的八字,让她回去把坠子摘了看看……你猜怎么着?到了晚上要犯的时候,竟然没事!偏头疼的毛病就这么好了!”女人快意一笑,众听客惊奇的神情令她欣慰。
“真的假的啊?!这也太奇了!那小神仙长什么样你可见着了?他住在哪啊?”“到底是为什么?”几个问题从几张嘴里倒出。
“咳咳!长什么样嘛,反正听见过的人说活像济公转世……住哪……谁也不知道,听说是从唐城方向来的,他在找一个人,过几日便走。”
“切~~原来你也没见过啊!”有人失望。
“瞧你这话说的,小神仙哪是咱想见就见着的?得看缘分!不过这次我可知道了,李家媳妇那耳坠子根本不是金刚石的……症因就在这上面!”
“啧啧~我就说嘛,好家伙!牛皮吹大了不是,我早就看那坠子邪气……”
几个女人的话题立马又转移在此,说将开去。
暖风熏得人欲醉,一个少年双臂抱在脑后,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披着,双眼向着太阳的方向微微眯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下是刚刚竣工的某楼楼顶,他的身侧是呼呼的风声,他的身下是安静的街道,只需一个翻身便会给这安静的小城再添一个话题。
他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头发看来已很久没有梳理,他的脸上东一道西一道脏的要命,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泥痕雪痕风霜痕。
他的衣服看不出颜色是因为洗得太勤了,那人问他衣服这么旧了为什么还在穿,他说因为他只有这一件衣服。
他的头发的确很乱,乱得连麻雀飞过都要多瞅一眼才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窝,但却没有异味,他只是懒得梳理而已。
他的脸上很脏,仔细看他的五官又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炫目,因此当那人知道这双眼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时,心里总是默默地叹息。
他此时正在暗暗盘算,来到这里已是十五六日,仍然没有那人的消息,看来又要动身了。
不过他很喜欢这个小城,自己不过是跟那个叫李姐的说了一句话,她便带来了一整屉自家蒸的豆沙包,以及几个慕名而来的大婶大娘,想到这他不禁皱了皱眉,又舔了舔嘴角。
我哪里是什么神仙了,不过是些平常注意不到的小事,提点出来罢了,可叹的是那自作聪明的人。
一个婶子愁苦地说家里总是丢钱,特地来问他是不是家里闹了小鬼,其实不过是她家的厨房位置冲了火位,墙壁又年久失修,裂开了缝隙,自然成了“漏财势”。
一个说丈夫做买卖总是赔钱,想看看他的八字到底适合做什么营生,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家的格局正是“气流直通财气流空”,正南卧室与北边的卫生间门门相对,想必她的丈夫赔钱的原因便在于此了。
几位大嫂回去时自是千恩万谢。
后来,来桥下寻他的人渐渐多了,也越来越无事生非,有的问他在哪能捡到钱,有的问他买什么号能中足彩。
这落魄少年便是我们的翠生。
自从那日梓柳带来了平安的消息,翠生便悄悄走了。
家里是小鬼作乱,趁着鬼门出现了纰漏流窜出来。从家在阴间甚有威名,被鬼祟盯上也在情理之中,鬼祟本身无甚本事,蹊跷之处在于是谁给它们按了肉身?匿了鬼气?以致混进从家?
师傅们是假意中伏,本想引出幕后黑手,直到发现这群孽畜竟妄图改变从家的龙气格局时才忍不住暴起发难。
除了平安的消息,梓柳还捎来了三个简讯,分别写在三张纸上。
第一封,要琉风他们守在城里注意漏网之“鬼”,长戚亲手画了天眼符让梓柳捎来,这样即使没有天玄院的功夫也可发现鬼祟形迹,再捉他们不难。
第二封,喝了碧麻酒的弟子六感都已恢复,可长戚给翠生传音却毫无收获,料来翠生还未大好,要他速回家,长戚急切的语气跃然纸上。
后面娟秀的小字是藿白添了几笔:碧麻酒不是毒酒,是幻象,若想破之,需从外与内两处着手,先破后立,心中恳切,尚能恢复。
藿白心细,他想到翠生性子本淡泊,这几日内却连遭变故,碧麻酒的幻象便借心魔疯长,以致一直未能恢复,因此一语点破。
最后一封是翠生的私人信件,寥寥几字,仍是长戚风格:生,鹤蓝在我这,怎么着你说吧。
翠生早就打定主意,若是师门平安,便要走遍千山万水去寻云翡,至于自己的六感能否恢复倒没做过多计较。
于是他自唐城出发,心情竟是愈发畅快起来。
虽目不能视物,却觉这天下之大,无穷无尽,想自己原先竟是如此狭隘,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勤学不惰,学了本领本就该如往届的师兄一般,锄强扶弱,而自己呢,除却师傅交代的任务,竟无一次是自发自愿地想要去帮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