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的。”王祎快速拿了毛巾递给翠生,以麻利的动作掩饰着心里的慌乱。
离近了才看清,翠生白皙的皮肤上红一块青一块的不知是什么伤痕,他心里莫名的抽痛:“伤……是怎么搞得?”
“有伤吗?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磕的。”翠生擦着身体,不经意地答着:“哦,也有刚才烫的。”
王祎急道:“烫的?早知道我帮你调水温不就好了!”
“没事,我自己调热的,反正我也感觉不到。”翠生嘻嘻笑着,答的云淡风轻。
王祎皱眉不语,看着翠生细嫩的肌肤上点点伤痕,心里滋味复杂。转而看见他耳旁几缕长发纠缠得闹心,便伸出手去自然地将它们捋顺,又拢在耳后。
这个动作一出,两人都顿住了。
王祎只觉得这个片段异常熟悉,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后,却令他大大尴尬,毕竟与人家才认识几天,即使人家长了一副好皮相也不该熟稔至此,这样一来,他伸出的手未及缩回便定在了半空。
翠生却没有像他料想的那样现出不耐的神色,而是捉住了他定在半空的手,轻轻握住,慢慢抚摸,睁圆的眼睛里,水雾蒙蒙,神色复杂。
厕所门口,水汽氤氲,浴后特有的香味为这一幕增添了些许暧昧,王祎的心又莫名不安起来,翠生仿佛听到什么似的,又笑了。
王祎轻咳一声,将手迅速抽回,说我去给你买几件你合穿的衣服吧,然后便尽量不去注意站在原地那人的表情,贼一般地溜了出去。
48.篦发
王祎轻咳一声,将手迅速抽回,说我去给你买几件你合穿的衣服吧,然后便尽量不去注意站在原地那人的表情,贼一般地溜了出去。
……………………
翠生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和倏然强烈起来的心跳,儿时的一幕幕鲜明的放映在脑里。
“一~二~三!”在几个孩子的轰笑中,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被掷入了湖中,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小小的白色物体是一个孩子,黑亮的眼,苍白的脸。
湖面漂浮着喷香的桃瓣,几只水鸭早已逃远,孩子不会水,吞了几口,狠狠扫了湖面上几人一眼,便毫无悬念地沉了下去。
“呀~~他不会游泳!”
几个孩子哈哈笑了一会便也跳进了湖里,七手八脚地向湖底捞去。
一个少年路过,无奈的笑笑。
天玄院的传统把戏,新入院的小弟子都要被师兄们掷到湖里一次,虽然没有恶意,却也无聊的很。
而这个孩子似乎不善游水,好像是那个叫翠生的,个子小小的。
少年颇感担心,便驻足看了一会,他几可想见到那孩子上岸后憋着嘴欲哭无泪的委屈样。
然而几个大个孩子跳进湖里不一会,便纷纷惊呼着逃上了岸,个个脸上都挂了彩。
再看湖面又升起两个造型古怪的人,一人骑着一人。
高个的孩子在下,脸上疼得呲牙咧嘴,脖子歪歪地梗着;翠生在上,两条小腿将身下人的脖子夹得紧紧的,一只手攥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仍在不停捶打。
少年不禁笑了,这个翠生,小绵羊似的样貌,怎么虎狼一样的倔强。
几个先奔上来的孩子看到他,纷纷叫道:“云翡师兄,你看他!”
“他怎么这样啊!我们去捞他,他还打我们!”
“就是!”
那边二人已将走到岸边,这边几人又开始掳袖子,一脸忿忿,叫嚷着要教训这新来的一顿。
云翡端正了表情,两步翩至翠生身旁。
离近可以看出,翠生虽将身下人抓得极牢,但是身子却小幅度地抖着,表情虽凶狠,但眼圈却已红了。
翠生身下的孩子见他来了,赶紧大喊:“师兄,快点,把他弄下来啊!哎呦~~”
云翡暗暗一乐,向翠生伸出双手:“下来吧,已经在岸上了,他们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要怕。”
云翡此时也不过是个少年,但在翠生看来却如顶天立地一般。
翠生看着云翡,眨巴眨巴酸痛的双眼,憋了许久的两行泪终于流下,身子放松,便顺势跌进了云翡的怀抱,紧紧攥住云翡胸前的衣服再也不松开。
云翡只是想扶他下地,却没想到这孩子竟钻进了自己的怀里。
于是只有向围着的孩子报以歉意的一笑:“可能是太小了,被你们吓着了,有点当师兄的样子,别当回事了!”
云翡把翠生抱回屋子,怀里的孩子如小猫般安静,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胸口的位置,似被吓坏了。
直到把他放在热气腾腾的热水里,他仍一语不发,柔柔的黑发铺在热气徜徉的水面上,如主人一样安静。
“怎么?吓傻了?刚才不是很厉害吗?”云翡笑着问道,慢慢将热水撩拨到翠生头上:“虽然春天了,湖里还是很凉吧?别冻病了才好。”
翠生这才抬起头,问出了纠结在心里的话:“你一直都在?那为什么不帮我?”
云翡一怔:“帮你?”
他觉得纳闷,这个孩子向来不合群,但似乎只对他比较亲近,他一边将缠驳在翠生胸前几缕黑发细细捋顺,一边思索着如何回答。
“翠生,他们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虽然是个很幼稚的玩笑……但你也不该动手,大家都是一个院的,要相亲相爱才好。”
又是一个标准的师兄式回答,这并不是翠生想要的,他默默叹了口气,小胖,你果然是把我忘了。
“听清了吗?以后不许对同门兄弟动手了。”云翡见翠生没有反应,又追加了一记。
翠生扬起尖尖的下颌,眼睛看向别处:“听清了,师兄。”
声音不再有一丝情绪。
他无比哀怨的眼神令云翡心里小小地跳动了一下。
云翡细长的手指仿佛又在他眼前晃动起来。
原本透明的指盖,由于热水的刺激呈现出温润的淡红,如涂了凤仙花汁般妖艳,与他清水般干净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反差。
那时年小,不懂欣赏什么,只是那一幕深刻至极。
还是少年的云翡,手指细长而柔软,白白的食指与中指慢慢穿过他湿润的发丝,一划到底,翠生只知低头看着,看漆黑中那一线白色。
湿滑的头发变得顺服安静,干燥的内心因此潮湿斑驳。
后来,翠生的头发越来越长,他又爱洁,每每为长发烦扰,尤其是洗澡后,一篦下去,扯断发丝无数,疼得他嘶气不已。
这时,云翡便会一语不发地夺走篦子,用手指为他把长发拢顺。
“不如我把它剪了吧?太麻烦了。”翠生回头望着云翡。
“剪它干什么,你手笨,我帮你就好了。”云翡的手仿佛有魔力般,翠生的长发乖乖悬成一片乌瀑。
“那你每次都会为我梳头喽?”
“恩。”
“要是你以后不管我了,我就任它乱着。”
云翡眉头一皱:“乱着成什么样?那还不如剪了呢。”
回忆太多,多得令他将要窒息,翠生转身一拳打在身后的门上,凿出清脆的咔嚓声,木屑四起。
他将额头抵在拳上,恨恨道:“这么多年了,你小子又把我给忘了!到底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
王祎将跨进家门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他摸摸身上仍然潮乎的衬衣,很了然的点点头,穿着湿衣服果然容易感冒啊。
衣服买得很合适,内裤外衣都有,王祎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翠生,很得意自己挑选的尺寸,但转而看到摇摇欲坠的厕所小门时,又得意不起来了。
比标准尺寸略小一圈的复合门板整个向右边倾斜着,致命伤口来自门框中间的凹陷处,明显被重物敲击所致,翘起的两头断口整齐而惨烈。
到底自己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再看翠生似乎对新衣服不太满意,一个劲地拉扯着T恤的圆领。
“别拉了,再拉就成V字领了。还有,那个门怎么会……”王祎试探性的提起。
翠生无辜的抬头:“门怎么了?”
“似乎门框折了。”
翠生想了一会:“哦,那就是我弄的,不小心打到了。”说完又去翻弄其他几件衣服。
“……”
我到底领回来了个什么样的家伙啊?蜘蛛侠还是Super man?
翠生依旧一脸无辜,笑得无害,双手在换下的那堆湿衣里寻着什么。
好么!第一天就毁了我一扇门,再过几天,屋里还能剩下些什么?
王祎惴惴地环顾左右,沙发,电视,书桌,床,每看一样,心里就一个激灵,仿佛已经能够想见到几天后的某一个下午,翠生站在一片狼藉的碎屑中,依旧无辜的笑……
翠生已在衣服中摸索出一枚坠饰,细长的红绳一端系着指尖大的小球,象牙白的颜色,认真地鼓弄着。
王祎温和一笑:“好吧,反正厕所有门没门……我倒是无所谓。”
翠生听到这话,果然抬头:“你不会不打算修了吧?”
王祎暗自得意,眉头一挑:“修它干吗?修好了再让你给拆了?而且……”他拧开纽扣,将潮湿紧贴在身上的衬衣扯下,随手抛进洗衣机,又道:“而且,一来我没那闲钱,二来也没那闲工夫。”
他从容走过翠生身侧,迈进厕所,便要冲个热水澡。
反正脸嫩的是他,又不是我。王祎无所谓厕所是否有门,即使翠生的眼睛完好无损,于他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就在他准备脱裤子时,身后却忽然一热,一个紧窒的身子贴了上来,是翠生,毫无声息地将他环在了臂中,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手臂在他胸前扣紧,他甚至听到了对方和自己的心跳,相同的频率,跳得急剧。
王祎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钱,我赔给你……我给你修……但是,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他……”翠生的侧脸贴在他的脖后,却冰凉无比。
这是……什么情况?算是承认错误了?可至于这么激动么?我是不是他?‘他’是谁啊?对了,他要找他师兄……王祎一下明白了,翠生对他的亲近不为别的,只是把他当做那个师兄了。
“啊,你知道错就好了……你在找你师兄吧?我不是,我叫王祎。”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扣在胸前的手却环得更紧:“那你告诉我,你多大?家住哪里?父母是谁?”
翠生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急切而热烈,然而在王祎听来,却分外闹心,他呼出的热气喷在王祎耳后,又热又痒。
“那你先松手!”王祎挣动身子,却怎么也甩不开翠生的环抱。
看着瘦瘦的,怎么这么大劲?
“不!你先回答我!”
翠生的脸又近了几分,近到能闻到他呼出的气息,和初见时一般的清冷雨水味道。
王祎使劲闭上眼睛,咬牙说道:“你要想知道我的生日就去看我身份证!旅行途中发生事故进的团城医院!后遗症就是脑震荡,部分记忆受损!我父母……在那次事故里都死了!你可以去查医院资料!”
翠生的手终于松开,仿佛不甘心似的,放开得极慢极慢……贴在王祎身周的温度渐渐抽离而去,仿佛原本属于他的一部分也渐渐消失。
“那……让我摸摸你的脸好么?”
“……”
翠生安静地在他脸上描摸了一会,便没再说什么,然后维持着静坐的姿势默默出神到傍晚,直到王祎叫他睡觉。
其时,自从离开从家后,翠生已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服用药物了,加上这段时日在外漂泊的风吹雨打,心情的大起大落,虽然看上去比原先瘦了很多,但个头却拔高了不少,风骨也越发的清俊了,即使披着及腰的秀发,在别人看来也定然会夸他是个出尘的美少年,而不会被误认为是女子了。
这种变化是好是歹,翠生没去想过,反正想也没用,药物不在身上,也没有条件去煎煮,反正蛟玉戴着呢,反噬之痛果然发作得少了,也弱了。
只有一张床,沙发又不够大,两个都不胖的人将将挤下。二人都是第一次与人分享一张单人床,因此都显得有点局促,直邦邦地平躺着。
王祎盯着翠生的侧脸悄悄看了一会,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你看什么呢?”翠生突然出声。
看你呢,王祎心里答道,实际上他尴尬地转过了脸,又故意将被子向翠生那边挪了挪:“我正想问你冷不冷呢。”
“不冷,我现在除了听觉,其他的感官都失灵了,不必担心。”
“怎么会这样呢?!”王祎大奇,原来如此,难怪身上那么多伤痕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们家的事儿,不能告诉你。”
“哦。”王祎闭了嘴,看来他已经确定我不是他要找的那人了,这样想着,心里微酸。
又过了一会。
“对不起啊,问你那些问题,你很难受吧?”翠生小声道。
王祎笑笑:“没事,不是说了么,记忆受损,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转身面对翠生:“倒是你,那时是把我当成你师兄了吧?”
翠生微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和你师兄感情很好啊?”王祎小心的措词,其实当翠生捉住他手时,抱住他时,他都明显的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情感,决不仅止于兄弟之情。
翠生又点点头,眼睛张开,一点微光在瞳仁里闪亮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但是后来他把我忘了,我就故意不睬他,但是他却一直对我很好,好到我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说起云翡,翠生的话变得很多,沉黑的眼里仿佛也有了光彩。
“他为我做了很多事,多到直到他离开,我还算不清,我到底欠他多少……所以我就出来找他。”
听到这里,王祎不禁问道:“你眼睛看不见,要想找到他岂非很难?”
翠生苦笑:“这算什么难?难就难在,即使我找到了他,他却已经忘了我。”
“怎么叫忘了你呢?”
“因为一件事,他恼了我,一发狠就把我给忘了呗。”
“那是怎么做到的?”王祎一下坐直了身子。
翠生按住被他带起的被角,小声道:“这也是我们家的事,不能告诉你。”
说者云淡风轻,听者心潮澎湃,王祎后来又翻了几个身也没能睡着,满脑子都是翠生和他师兄的感情故事,零星几个小梦上演的也都是千里寻兄记。
翠生这夜却睡得格外香甜,梦里他终于找到了云翡,他还使劲捏捏后者的脸蛋,一字一句道:“装,你再装!”
49.磁铁
小神仙一夜之间不见了,有人猜测可能是被西王母召回参加寿宴去了。
王祎却多了个表弟。
“李姐,来半斤菜花。”王祎径直走向卖菜花的摊贩。
啊?又是菜花!翠生绝望地掐着王祎的手背。
“这就你的小表弟啊?真俊!”李姐打量着王祎身后露出半张脸的少年,麻利地将最几只新鲜的菜花装进塑料兜里,还友情赠送了一只。
“啊,是啊,来城里上学的。”王祎谦虚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