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可是截拳的黑带三段哦。"
他一脸莫名地看着我。"可是截拳是没有分黑带的。又不是空手道,或柔道。"他说。
我把最近他要练的歌扔到他怀里。
"赶快把这些歌练会,你的专集也马上就要开始录了。"
虽然只是偶像歌手,可是也要确保不会张口忘词的比较好。
到傍晚时,传闻SM已经到手Narcissus36%以上的股票。
公司里的人心开始有些动摇,我也流露出略微忧心的样子。
跟着我离开公司的助手开了紧急会,决定无论如何要共进退。他们望向我的目光,让我费了点努力才没有立即说出承诺的话来。
再等一下。公司正在筹资,情况很快就会好转。我只能一再将这种空泛的安慰话对他们说。
然而也许态度中有什么让大家略微安心,所以他们终于渐渐散去。
我松了口气,抬头时却看见菲尼克斯站在门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我走过去时伸出手掌。
我看见他的掌心中是一只小巧的银色耳环,叶子形状的中间嵌着绿色宝石。前几天我一直戴着那幅,见过的人都说很漂亮。
我开始四处望,他低声说。
"凯已经先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菲尼克斯似乎总有这种能看清别人内心想法的本事。
晚上楼顶的风很大。
菲尼克斯带我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栏杆边缘望着下面。
他不说话,我也就不能离开。
又过了好一阵,冷风吹过,穿着纤薄的套装的我抱住肩膀。
"呃,小菲--"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解释一下那耳环为什么会落在凯的那里也好,或者说任何其他的话也行。只要不是这种似乎是要扼杀一切的沉默。
菲尼克斯转过身,伸出食指放在我唇上。摇摇头。
他的眼神让我把所有想说的话立即咽了回去。
语言。平素最为自傲的语言,那一刻才发现它是多么地苍白无力。
过了好久,菲尼克斯才再次转过身来。我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是否该松一口气。
那已经不再是下午在会议室里时所见到的危险神情,而换成另一种,平静甚至可说是淡然的表情。
"凯都已经告诉你了。"
他没有用疑问口气,我却还是不由点了下头。
他看着我,深黑的眸色纵是在夜幕中,仍隐约有光华流动。
在那一刻,我突然为他觉得惋惜。
"你可以先放手的。"我轻声说,"与其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本来可以先放手的。"
他看着我,过了半天,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
"所以你还是不明白。"
他转过身,等到我明白他那动作的意义而向前冲去时,已经太迟。
他的衣襟从我的手中滑落时,我几乎还能听见他轻轻低语在我的耳边。
"我不会让凯离开的--"
38。
所有的人都很冷静。
我在给急救中心打过电话后,想到夜班的医生未必能担任外科的大手术,直接给李打了电话。然后打电话给本,让他推迟明天Narcissus预定的行程。
李和我几乎同时到达救护中心,他脸上丝毫没有睡意,一边听取值班医生的汇报,一边指挥护士准备急救的器材。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我没有浪费时间坐在那里白耗时间,而先给费希特打了电话。他用约定好的暗语让我明白,收购SM的计划即将完成,明天就能公布。接着我又给斯卡拉家里打了电话,直接找他做战地记者的情人。那男人在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一阵。
"要完全掩住消息是不可能的。"他说。但他保证会调用力量,将报道处理得尽量接近意外事故,放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要想让Narcissus的消息不引起轰动实在太难。只能期待我们反收购SM成功的消息明天能传出,足够轰动以至相形之下,菲尼克斯的这个"意外"只被当作一般的轰动消息看待。
凯在我挂掉电话后匆匆赶到,我才想起忘记通知他。想来是斯卡拉接到消息后立即通知了他,他的神色有些匆忙。
"你没事吧?"
他说着上下地用手轻拍着我的身体,似乎在确定我没有断掉几根肋骨。我想露出笑容,却发现脚一下发软,坐倒在长椅上。
十岁时,我也曾在急救室里等着红灯熄灭。浑身的衣服湿透,身上裹着毯子也无法暖和起来。妈妈冲进来后只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坐下在对面,一心一意地等着里面的医生,出来对她说她心爱的孩子没有危险。
然而安妮还是死了。船翻的时候爸爸只来得及救一个,他拉住了靠他更近的我,等岸上的人将安妮救上来,她已失去了意识。
所以,我是抢夺了别人的生命才能够活下来的人。但奇怪的是,对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愧疚的心情,之后,也就一直这样活着,抢夺别人的注意,抢夺别人的奖学金,抢夺别人的饭碗,而这次则是抢了别的男人……
直到被声音惊醒,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起身时披在身上的外衣落下,我伸手拉起,闻见上边淡淡的男性味道。
而李正和凯在说着什么,见我起身,向我的方向点点头。我走过去,听他说着。
"……双腿粉碎性骨折,不知道今后是否还能站起。对不起。"
他不是向凯而是向我低头行礼。我也向他道谢,知道他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了,当我冲下楼梯跑到菲尼克斯身边的那一刻,我是以为他已经死去了的。
如果可以,这是我最后一次。
利用他的善良与好意的最后一次。
凯说他要留下来再等一会,李说他开车送我回家。我看到他的神色也很憔悴,摇了摇头,为他和自己各自叫了一辆出租车。
最近我已经见了足够的血。我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事故,让我必须再承担将李从他的妻子身边夺走的罪孽。
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眼睛周围有明显的黑圈,我想用粉底遮盖,结果发现必须扑上如墙厚的粉底。
年轻时候嘲笑那些不化妆就不敢出门,一眨眼落下如烟粉底的老女人,曾几何时,自己也就迈入这个行列了。
干脆擦掉那些夸张的妆,黑眼圈就黑眼圈罢,唇上涂接近银色的唇膏,戴上银色树叶型的耳环,身上是带着丝紫意的银色套装。
门口聚集着平时三倍的记者,一路无可奉告也差点无法走进自己公司,幸亏本可能是看出势头不好,让警卫在两边护架,我才能勉强从人群中挤进。
比起昨天,今日公司里可说人心惶惶。见到我所有人立即住嘴,让我察觉他们所谈论的不止是公司去向,更可能是昨天菲尼克斯的事情。
我苦笑,比起个人去留前途,人有时反而更喜欢谈论无关己事的流言蜚语。也许正因与自己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谈起来更是畅快吧。
我让本去查奈克尔的下落,他一脸犹豫。我平心静气向他解释。
"小菲若能回来也要再过几个月,乐团经不起这种等待--还有,从今天开始,你升任Narcissus的全权经纪人了。"
本一脸惊诧神色,我示意他打开电视。电视新闻偶尔也会比报纸更快些。
他转了几个台,最终停在我让他看的经济台上。巨大的宣示版上,我们和SM的股票值正以大字显示在上边。本还是一脸迷惑,我想到他并没在炒股,于是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告诉他。
"我们的反收购计划成功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明白过我的意思。而再过一阵,电视里才传来我期待已久的声音,宣告着这个我早已预料到的事实。
39。
"我不要。"
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卡莱尔,这让我多少有些愕然。
"可是奈克尔本就是Narcissus的一员。"我耐心说服。"最初出道时Narcissus本就应是你们四个。卡莱尔,斯卡拉,迈克和奈克尔--现在只不过是将原先的阵容恢复。"
卡莱尔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晃了下金色的头发,神情活象被惹恼了的小猫。
"安,虽然你是我的朋友,可是小菲也是我的朋友。所以,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这个绝不可以。"
我抬眉。卡莱尔的意思是我想借机抹杀菲尼克斯的存在?
这怎可能?这一个星期,身边的哪个人,不是无时无刻地提醒我菲尼克斯的存在,以及是我害得他要自杀的事实?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不要责怪凯--和安"。
可惜这话除了反把我和凯的罪名落实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任何效用。
不过我是最近刚荣升了Narcissus国际娱乐的总裁,所以这种与歌手打交道的事情,交给本去做就好。
我看向本,他不敢回视我的目光,却也不敢和卡莱尔作对。空调的温度定在了19度,他居然还在那里不停擦汗。
我叹口气,只好将这个议题暂且放下。从迈克与斯卡拉明显松口气的表情看,他们也反对让奈克尔回来接替菲尼克斯的职位。
他们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咬签字笔,当时踢掉奈克尔远没有这么麻烦。
内线电话响起,我拿起,听见对面的声音,立即将话筒撤离耳朵一英尺。却还是清晰听见梅的声音尖叫着。
"安你这个混蛋做了什么你居然敢对小菲做那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把电话挂回。过了一会,铃声又响。
接起来时却是妈妈的声音。
"安,你也该到结婚的年纪,我也不反对你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掉,但是那个凯,我调查了一下,虽然身世还可以,可是他家里的人都拒绝他进门,而且据说他还是--"
我把电话挂回,按铃告诉门外的秘书,告诉她今天拒绝任何非公事电话骚扰。
安心看了两页文件后,门被一下撞开,一脸兴奋的拉因斯身后跟着秘书小姐进了来。
我示意秘书出去,拉因斯一下跳到我办公桌前,抓住我双手。
"安你实在是太伟大了!你尽管和凯在一起,我会负责照顾小菲受伤的心的……"
他滔滔不绝,我听了一会才明白,笑了出来。
很好,终于有站在我立场上的人出现了。
可见天无绝人之路。
我买了一束白百合去看菲尼克斯。
虽然是日理万机的总裁,可是对公司签约乐队的鼓手,还是应该给予足够关心的。
在病房外边我遇到了卡莱尔,和一脸关切陪在他身边的幼稚园大叔。
他看见我后将我拉到了一边,一拢头发。中分的发式向后梳去,成为平时所见到的黑道大哥科里昂的形象。
我这才注意到他两个身份的发型是不同的。做幼稚园大叔时是中分的平实发型,做黑道时则是向后梳成的大哥发型。
形象改变气质立即也就变化。科里昂用深切的语气对我说。"卡莱尔很关心这个人。"
我点头。他话只说到这里,我却已经明白。
我虽然是Narcissus的总裁,其实也不过是科里昂组织扶植的傀儡。没有什么行业是比演艺界更容易洗钱的,而科里昂的组织正朝向全面国民化努力中。
我很想问他,若是我伤害到了卡莱尔"很关心"的人,他会怎么办?把我拉出去"兜风",灌水泥沉海底,或者压到柏油路下?
不过当然他是不会回答。而他要传达的意思我也已经接受到。
不要再去招惹凯。他是菲尼克斯的人。正如黑道老大是卡莱尔的,战地记者是斯卡拉的,而和迈克偷情的那些女人,一旦老公回家都会立即变身贤妻良母。
有你可以去做的事情,也有你不可以去做的事情。这就是所谓成人游戏的规则。
要问我凯是否值得让我冒那些兜风灌水泥的危险,答案自然是不值得。
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是Narcissus。虽然现在我实际拥有的,也只是它的25%而已。但那些的市值也有接近三亿。
我是身价三亿的28岁单身女人,在所有猎金男人的榜单上高居榜首,任何类型的男人唾手可得。而且我和凯之间并不象别人想的那种关系。他和我之间,连人人都在说的那句"我爱你"都没有说过。
所以该怎么办是太过明显的事情。
我走进病房。白色的墙壁衬托着安谧气氛,躺在床上的菲尼克斯,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却很平静。
他望向身边男人的目光,无限温柔。
我将白色的花束放在他的胸前。白色的花朵,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病服和白色的墙壁,一切都纯净到如同童话。
而我则是闯入童话世界里的那个坏心后母。
菲尼克斯抬头,神色间似乎略微惊异,握着身边男人的手也抓得更紧了一些。
我没有看凯,只是对着菲尼克斯笑,甜蜜无比的坏心。
"下次再自杀,我祝你达成所愿。"我说。
40。
菲尼克斯的丧礼那天,下着蒙蒙细雨。
我和凯站在距离人群几步远的地方,听着牧师在那里念着,尘归尘土归土。
菲尼克斯的家族之外,Narcissus的全体队员参加了丧礼。
一色黑色的套装中,我身上的白色套裙格外显眼。
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在指控着是我杀死了菲尼克斯。我平淡回视任何这样看我的人,知道最终先移开视线的人必然是他们。
他们当然不知道我带着白色百合花去看菲尼克斯时给他的衷心祝愿。
菲尼克斯是自杀的。在知道我和凯订婚消息后,在我和凯的婚礼举行前的四天。
所以他的丧礼,也正好是在我们婚礼前的一天。
打着伞,雨丝却还是不停飘进,沾湿了我的衣服。
裸露在外的肩膀感觉到湿气,而变得寒冷。
凯看了我一眼,微微弯身在我耳边说,"回去吧。"
牧师的讲道还没有结束。但我们反正也不是正式被邀请的客人。
我点头。凯将他的外套脱给我。我们一起走过白色墓碑的陵园中。
我知道望向我的目光中,起码有几双是带着杀意的。
坐进车里后,凯打开暖风机。
嗡嗡的轻微鸣动声中,窗上的玻璃内侧被水雾蒙住。
凯发动车。
雨落在车盖上的声音,听得很清晰。
过了许久,凯开口。他的声音混入雨中,我隐约听见他说的是,"安,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这也是他向我求婚时说过的话。
那天晚上我们在他公寓的阳台上待了许久。外边也在下雨,我们两个都沉默。
他开口的时候,先说的是"对不起。"
其实我想该说这句话的是我才对。
在他想脱身走开前,是我留住他,对他说如果这时放弃而离开,就等于是他输了。
一直以来他和菲尼克斯纠缠在欲望与权利的游戏中,若是他那时离开,哪怕是说到别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也好,也都是意味着他输了。
是他输给了他自己的欲望。打碎那个人的欲望。而当他觉得厌倦,却发现过去的道路已经完全消失。
所以严格说,并不是凯向我求婚的。
在他说了那句"对不起"之后,我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说出的却是。
"我们结婚吧。"
凯没有拒绝。
他只是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淡淡地说。"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我摇头。
"不。凯。"
我只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来参加我和凯婚礼的人并不多。
牧师问我是否愿意嫁给凯的时候,我听见旁边座位上有轻微响动,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坐在了后边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