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纸篓中堆满了用过的纸巾,还有被揉烂的十多张信纸。
岳枫从来没有想象到,写出这样的一封信竟然是如此的艰难。
一声叹息,又一张信纸被岳枫揉碎,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落在字纸篓里。那张被揉碎的信纸在字纸篓里露出了一角,显示着第一行的两个字“霁子:……”
春夜依然寒冷,吕霁立在楼前,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争先恐后地向前奔去,逐渐融入寒夜中,消逝不见。
面前这栋楼的四层靠南的那间屋子是阿枫的。当初他们搬家的时候吕霁也来帮忙,阿枫新买的单人床和书桌都是阿枫和吕霁一起搬进这间屋子的。床摆放在里面顶墙的位置,而书桌则正对着窗口。此时此际,从楼下望过去,窗后灯光明亮,阿枫一定正坐在桌前。
他正在干什么呢?
吕霁抬头望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在那里傻傻地站立着,一动不动。身子逐渐觉得麻痹起来,好像轻飘飘地失去了重量,棉絮一般,似乎马上就可以在这黑色的夜中飞起,漂浮到阿枫的窗前。
可是,即使漂浮到阿枫的窗前,如果和阿枫面对面,又能说些什么呢?
吕霁胸中憋着那难以忍受的情绪,却不知道该如何让之爆发,就如同被羁押多时的犯人迟迟等不到判决的日期。紧张、焦虑和郁闷交织着,却丝毫没有任何办法。远望着这明亮的窗口,置身于这漆黑的夜,吕霁恨不能扯破喉咙怒吼一声,打破这牢笼般的情绪,搅乱这毫无情感的暗夜。
就这么站着,望着,吕霁孤独的身影停留在楼前,好像一个把守关隘的士兵,丝毫不敢放松离职。
时间就这么在身边流逝,不知道什么时候吕霁身边停下了两辆自行车,两个身影锁车之后,匆匆走进门洞。吕霁望着两人走进门洞的背影,才发现这两个人和自己年龄相仿,十七八岁的样子,好像一男一女。轻快的欢笑嬉戏声从楼道里传出,接着就没有了什么声响。两个人相拥亲吻的影子在楼道里的灯光下拉长延伸,骄傲地显现在正对着门洞的墙上。
吕霁扭过头去,眼角中微微颤动的泪珠在不易觉察中悄然滑落,正滴在他伸出的,向一辆正开过来的红色夏利招呼的手背上。
岳枫又一次打了一个喷嚏,手来不及阻挡,正好打在了摊在桌面的信纸上。
信纸上依然只有“霁子”两个字,逐渐被岳枫的喷嚏浸湿,原本清秀端正的钢笔字变得模糊起来。被浸湿的纸煽动性地把这两个字的边缘蔓延得面部全非,就好像岳枫此刻那犹豫不决的心。
岳枫再一次叹息一声,王永波当年在站台上说的话回荡在自己的小屋里——“你哥我是过来人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容易在学校里莫名其妙地喜欢上别的男生,搞到最后自己一个人痛苦……听到了?”
那被浸湿的纸也再一次被岳枫团在一起,扔进了塞得满满的字纸篓里,和它的同伴一起,埋葬在岳枫左右为难的叹息声中。
岳枫站起身来,打开窗户,有意让窗外寒冷的空气趁机钻进自己温暖的小屋里。本来已经有些晕糊的脑子在寒风的侵袭下似乎有些清醒,而被感冒刺激的很脆弱的鼻子也同时被粗鲁地灌进了寒气,一阵酸涩的滋味直冲上鼻孔,让岳枫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岳枫没有关上窗户,任由冷风越窗而入,在身旁肆虐。他不经意往楼下望去,一辆朝三环方向开去的红色夏利孤独地行驶过楼前,在这漆黑如炭的街道上,在这黯淡无月的夜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件事物,这么一种颜色可以引起岳枫的注意。
虽然,这点红色很快也消逝在楼前。
这点红色驶过的那条直线轨迹那么依恋不舍地在这夜里完成它的使命,从开始到结束,从显现到消逝,好像一个波折号——把过去和未来连接到了一起,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也没有保留地奉献了出来;那红点远望过去,好像在挽留什么,又好像在期盼什么,直到消逝不见——又如同一个开始犹犹豫豫,最终狠心划下的休止符,把过去和未来分隔地那么明显,把纯真和现实、回忆和成长也解释地那么明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