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知道秦晴有没有看出来我的窘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好象在想应该怎么跟我说。过了一会他抬头,轻轻舒一口气,柔和的灯光下头又稍稍地低了下去,说:“小家伙,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好,嘿嘿……”
我鼻孔里哼出尴尬的笑声,低头看那盘CD,那张纸上的字清秀里带着些刚劲,几行字整齐地排列在纸中央。我转移话题说:“他的字够棒的啊。”
“丫小时候练过书法,”秦晴在旁边解释,“好象还拿过北京市的什么滥七八糟好多奖来着。”说着,他从我手里拿过CD,放进音响里放起来。
那是Beatles的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四个披头士欢快地唱着情歌,瞬时间熟悉的节奏跳跃到这间小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温和的灯光在音乐的带动下好象也变得有些热烈起来。
“他叫木木?”我对那个署名挺感兴趣。
“不是,就我那么叫他。他叫洛彬,你以前在我的通讯录上看到过他的名字,就是那个第一个,什么号码地址都有的那个。”
“噢——”我恍然大悟,抬高声音。
“我把他的那个彬拆开,直接叫他木木。”
“噢,”
“当初Jimmy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两年了,”
“什么?”我叫了一声,“Jimmy介绍你们认识?Jimmy也是gay?”
秦晴瞪着我半晌,笑起来:“你丫真……”话说到一半,又缩回去,不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下去,“那时我才大一,小屁孩儿一个,什么都不懂……”秦晴眼睛又开始盯着酒杯,象在说给自己听似的,我屏住气,潜意识里面好象呼一口气都会打断他一样。
“和他在一起有一年……差不多一年半,乱哄哄的一年半,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感觉好象那时候被人敲了一棍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半了。喏,这间屋子其实以前是他租的,现在转给我了。”
“那……那他呢?”我犹犹豫豫地问,他刚刚说的那“前男朋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前”这个字好象已经把结局给注定了,只是要等着他说出来。
“丫结婚了。”
“结婚了?”我吓了一跳,这两个字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他……他不是和你?……结婚?他和谁结婚?”
“和谁结婚?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不了解。”秦晴喝了口酒,抛出来这么多个“不”,语气好象在说个笑话。
“他结婚?他不是……不是gay吗?”我发觉我越来越糊涂了。
“你丫这不废话么。”秦晴瞟我一眼,嘴角带着他的坏笑。
“那他结什么婚啊?和女的还是男的?”
秦晴把酒杯放在一边,接着又开始盯着我看笑。Beatles的歌在房间里到处乱窜,他的脸仿佛也跟着节奏的跳跃开始有些泛红,半晌,撇着嘴角对我说:“你丫不是在跟我装吧?”
我刚要分辩,他又继续说下去,还是不回答我的问题,“今年寒假,他跟我说他要结婚。我说好啊,恭喜啊,那就分手吧……”说到这里,秦晴抬头看我,又呼了一口气。
我一愣,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分手啦。”
“那你们就分手了?”
“是啊,分啦。你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
“你还想听些其他的细节是不是?”秦晴打断我。
“什么其他的细节?”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秦晴继续盯着我,那单边的酒窝衬着音乐有节奏的一动一动的,张开口,舌尖在唇边轻轻地划过,笑得很夸张,问道:“想知道我们谁是top,谁是bottom?”
“啊?”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是一还是零?”秦晴继续坏笑着,在我面前叫。
“什么?一还是零?”我糊涂地摸不着头脑,“你们俩之间的代号?”
秦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越发糊涂起来,也盯着他看。慢慢,他的嘴咧开来,大笑,身子象触了电似的一颤一颤。他把手中的酒杯搁在一边,大声咳嗽起来,脸上泛红,一根根青筋随着身子的乱颤在额头上爆起来。
“喂,你没事吧?”
“没……没事,”他继续咳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了好了,不毒害祖国的花朵了。”
我望着他那个神情,知道他说的东西肯定乌七八糟,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秦晴慢慢停下来,自己捶捶胸口,止住咳嗽,脸上还泛着红:“哎哟喂,笑死我了。你丫真没装吧?”
“你丫真有病吧?”我抛给他一句。
“你丫要么就是纯洁的象张白纸,要么就是太会做戏了。”秦晴抹了抹眼泪,嘴里嘀咕着。
我有些生气,冲他说:“你他妈说什么那你?一边儿去,什么装不装的。”
“OKOK,我不好我不好,”秦晴的身子终于停止了乱颤,说,“你给我讲讲你和你小女朋友的故事吧。”
“有什么好讲的?我不讲,”我低头看看表,快十一点了,“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说完,我拿着酒杯站起身来。
“才来这么小会儿就要回去?”秦晴问。
“你丫太神经了,我受不了,再呆下去咱吃不消。”
秦晴“呵呵”笑笑,从我手里接过酒杯,说:“你到客厅等等,我收拾一下就送你回去。”
我走到客厅,盯着他墙上的装饰画看了会儿,一幅抽象画,大块大块的红色白色往画布上抹,力道挺足,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一会他从厨房出来,说:“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走到门口,去开门。
我还没有碰到门把手,秦晴喀嚓一声在后面把开关关上,屋里的灯全部暗下来。
“你丫傻逼啊?把灯开开好不好?没看到我在开门啊?”我一边拧门把手一边对他喊。
突然,两只手从我腋下穿过来,象吸铁石一样牢牢地抱住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一股暖气逼近,那是一股由天而降的热流,虽然猛烈却是悄无声息地灌过来。我刚想大叫你要发什么神经啊,秦晴的声音抓紧时机似的在耳畔突然响起,每个字都带动着那股热流的变化,把我的耳朵吹得痒痒的。一瞬之间,从脚到头,全身好象都被麻醉了。
“你和我一样,也喜欢男孩儿的。”
暖气变成了一句台词,这句台词象一个警棍,把我的挣扎结结实实地电住。他这么单刀直入的一句话汹涌地横劈过来,让我完全措手不及,感觉好象刚才一刻我还攻守自如,把自己周身大穴防得严严实实,可这么一句话长驱直入进了我的耳朵之后,我的防线竟然不由自主地完全崩溃,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
我想回转身去分辩,可嘴巴却不听使唤,上下打着颤:“你……你乱说什么……”
这笨拙的回应很干净利落地出卖了我自己,把我的心虚和不安赤裸裸地暴露在秦晴的面前。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我能感觉地到,这周遭空气里流动着的,不仅仅有我颤抖的呼吸,还有秦晴嘴角向旁撇过去的那一笑。
秦晴没有说话,静在那里,却还是那样紧紧从身后搂住我。
我的心跳疯狂地加着速,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响着:“赶紧挣脱,向他解释完全没有这么回事。”可是我四肢和身体的行动能力好象都被他刚刚的那句话无情地彻底摧毁,我感觉我的双手无力地抬起,试着去挣脱他抱紧我的那双手,嘴上继续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你别这样……我不……”碰到他的手,我才感受到我冰冷的双手手也和嘴唇一样,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去搬开他的紧紧贴住我的、炽热的手。
秦晴还是停在那里,他的呼吸仍然象温暖的微风一样,一阵一阵地扑向我的耳边,把麻痒的感觉迅速蔓延到全身。过了一小会儿,他接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别装了,你和我一样的。”
话音还没有消逝在周遭寂静漆黑的大厅里,那股暖气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从耳畔温柔地移过来。随着那气息的移动,秦晴把我缓缓转过身。黑暗里那股暖气继续滑过我的脸,扑向我的嘴唇。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就被他的嘴唇和气息所击败,他的舌尖那么自然而然地探进我的嘴里,似曾相识,贪婪而又急促,探索着所有的地方。在我的嘴里,那股暖气又一下变成了夏日里柔软的浪头,一浪又一浪地尽情冲击着我的嘴和我的唇。我被紧紧地抱住,黑暗一丝一丝在周围蔓延着,见证着这个让我完全不知所措的场景。
我要反抗吗?
一只手悄然地伸了上来,温柔而又坚定地抚摩着我的脖子、脸颊,撩拨着我的头发。我的意识好象一下子脱离了我的身体,没有别的感受,只有一寸一寸的火苗在无声无息地跳跃烧灼着我的嘴,我的头,我的身子,我的一切。
我想反抗吗?
“你喜欢这样,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对吧。”
秦晴的声音和话语变得象是从太虚幻境传过来一样,变成轻浮在空气中的缎带,不停地在我头顶旋转,带着雾气,带着麻醉,让我觉得好象在梦里,根本无从答起。
他的另一只手开始往下走。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自己都感觉的到,我下面开始膨胀,那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漂浮在波涛滚滚的洪水之上,随着向前翻滚的浪头无畏地冲破了所有的禁锢,包括我自己的意志。他的手甩开我的手,继续向下滑去,开始,象是翱翔在我下体上空的飞鸟,轻轻地盘旋、扇翅、驻足、抚摩,把那火苗在丝巾般柔顺的煽动下撩拨得越来越旺,越来越热,又把那滚滚洪水上的冲动灌溉到我的整个身体,水火交融,天旋地转,我闭上眼睛,寂静的房间传出我的一声低声呻吟。
我的这一声呻吟好象一个开关,房间里的温度也被我的呻吟挑拨得激动起来,推波助澜地向上爬去。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熔炉,我的呼吸和动作都开始与现实世界脱离,这个熔炉里,我的角色是那投火的飞蛾,从窗外低飞进来,一望见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失去了理智,毅然而然地向着那最灼热的中心飞扑过去。
那最灼热的中心和跃动不安的火焰里停留着许多的景象,时间悠然自得地在其中跺着方步,我慢慢被秦晴的身体牵引着,眼前出现了他的房间,他的台灯,他的床。窗外的月光直截了当地直射到他的床上,好象无数的箭头,把这个注定的场景指明得清清楚楚。床头的灯被打开,窗帘缓缓将月光阻挡在窗外。
床头的灯光继续见证着,秦晴赤裸的身体正处在那最灼热的中心,一切好象在慢镜头下排演着,我也跟着迈入这最灼热的中心,在热浪翻滚的冲动中扑向那真正能够引诱我的同性的胴体。
一句话电光火石般闪掠过我的脑子,小丫头卢霖替我算命时冒出来的那句:“你是个同性恋!”然后便肆无忌惮地把那句话彻头彻尾地给应验在秦晴那舒适的、灼热的、燃烧着的床上。
日变月,星转辰,花草在树木中起舞,北斗在星云里翻滚。灼热的中心在最激动的瞬间引爆,象白驹过隙,把一切又引渡回平静的现实中来。我懒懒地斜躺在秦晴的床上,盯着他的天花板发呆。秦晴只穿着条三角内裤,象电影里做过爱的老外一样端着两杯红酒,走进房间。我撇嘴:“你丫怎么这么小资啊?”
秦晴嘴角边的酒窝又向上挪了个位置,很准确地露出他的那种坏笑。他把酒杯放在床头柜上,转过头对我说:“真他妈没看出来,你丫年纪这么小,居然……”他见我盯着他,没说下去,嘿嘿直乐,把酒杯端到我面前。
我接过他的酒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全倒进肚子里。
“我操,你丫完事儿了还这么有酒瘾啊?”秦晴瞪着眼睛看着我,又笑,“跟那谁似的,那谁来着,小罗。胖子说那小子每回完事儿了之后都口渴得要命,灌一大瓶矿泉水儿不带上厕所的。”我哼的笑了一声,伸出手把酒杯放到床头柜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做爱,而且还是和一个男孩子。
近乎疯狂的过程一结束,我发现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旋涡之中。
我是同性恋吗?
不是。
我有一个女朋友呢。
最多我也就是一个双性恋而已。
我的直觉替我回答着这个问题,我是双性恋。
秦晴的手掌在我的脸前乱晃着:“你丫傻啦?”我眨眨眼睛抬头看着他,他还是只穿着他的三角内裤,健康的肤色和胴体在灯光下好象最精致的生日礼物那样诱人,我下意识地把脚下的被子往上拉,盖住我的下半身。
“干什么?冷了?”秦晴问道。
“恩,”我含糊应道。
“这是你第一次吧?”秦晴端起他的酒杯,问我。
枫霁 下 第一章
“这是你第一次吧?”傅云从后面抱住我,问。
这是我的第一次。
发生在香港回归的那一天夜里。
那一天的白天天气热得象蒸笼,连白云也不愿意在这高温酷热的京城上空停留,往日罕见的蓝色将无垠的天空占据,象一卷广朔的蓝色绸布横铺在头顶之上。一架中国民航的班机毅然从首都机场起飞,在这少有的万里无云的天宇中没有任何留恋地划了一道长长的直线,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而后消失在清澈的空中,也消失在我的眼里。
我抬着头,眼眶里不知不觉地沉淀了些湿润的东西,一滴犹豫的泪缓缓地从脸颊上划过,停留在我的下颚,硬是掉不下去。我抬起手,将那滴泪拭去,发现再也没有更多的泪掉下来。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慢慢侵蚀着我的身体,全身的力气也被抽干了似的,好象连哭也没什么劲力了。我使出剩下的气力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抬头,望望那空阔的蓝天,又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机场。
那阵子妈回老家去了,我要参加学校的高考补习班,一个人留在家里。妈走的时候我让他帮我给王永波带去了我在香山摘的红叶。
那天的夜里,我付出了我的第一次。
那是一个一直都对我很好的大学生,叫傅云,我们是通过王永波认识的。他让我去他家看香港回归的实况转播,我那时候一个人在家里发呆,好象自己作出决定的能力都没有,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去了。香港回归的实况在电视上连轴转着,我没精打采地盯着荧屏,余光中能感觉得到傅云的目光从来没有停留在电视屏幕上,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不敢扭头和他的目光相对,就很机械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僵硬地盯着电视。
我那时可能也挺绝望的,绝望的表现就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判断能力,有些北京话里面的那种爱谁谁的感觉。傅云慢慢靠近我,嘴里不断重复着“你真可爱”之类的话,我却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之后,他抱住我,亲吻我,我都很顺从,没有反抗,眼睛闭上。耳朵里传来的是中央电视台主持人铿锵有力的激昂讲解,身上感受着他冲动的抚摩和亲吻,脑子里盘旋着的,却还是那架白天的飞机。走出机场时的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又突然回到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大声叫了下“不要”,把正在紧紧搂住我亲来亲去的傅云吓了一跳,抬起身子疑惑地望着我,我的眼眶又有些湿润,眼睛闭得更紧了,长叹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傅云“呵呵”地笑了几声,继续他的亲吻和抚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