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坐在席间,冷冷的看着眼前两人虚情假意的敬酒,虚伪的掩嘴而笑,明明互相憎恨着对方,巴不得对方立刻横死面前,却还是能够假惺惺的聊上数句,这种戏码熟悉到令他觉得烦心。
「不想看就别看。不想听就别听。」扬歌珠玉般的声音,在楚容耳边响起。「看多了伤眼,听多了伤耳,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就是这样想不开,才会让自己愈陷愈深,最后也一起陪葬,这几个兄弟的性子都太像了!
「我没有。」他从来没有为难自己,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有些事,他多说无益,要这个七弟自己想开才行,千万别像当初的飞卿,断翼了才知道要飞,懂得飞翔而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我……」楚容欲言又止,张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对了,我一直对你的影卫很有兴趣,什么时候借我切磋切磋?」扬歌望向立于楚容身后的人,颇有意思的上下打量着。
「凭风,五哥跟我开口要人了,你说呢?」楚容将问题丢向凭风。
「属下没有意见。」凭风仍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你这个当主人的没说好,你的下属敢有意见吗?」扬歌轻笑说道。
「如果……我说好呢?」楚容反问道。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主子。」
「那我刚刚问你,你又说没有意见。」这人怎么反反复复的。
「七弟,哪天你让我捅一刀,你的影卫自然会主动来找我切磋切磋。」不过,到时候恐怕不是切磋那么简单,而是以命相搏了。
「这种损已利人的事,让给五哥就好。」开玩笑,扯到他身上干嘛?看着五哥的表情,他真的怀疑五哥会为了要和凭风切磋,而暗中算计他。
「你的剑,是把好剑。」扬歌起身走向凭风。
皇城里头,高手暗藏,看来眼前的影卫也不弱。
楚容连忙跟着起身,两个皇子就这样一左一右的站在凭风面前。
湛卢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脸盘算的表情,令坐在右侧的宣和心中微微一动。
「一个影卫当然要挑一把好剑,不然怎么保护我?」
「这道理我自然知道,不过这把剑,眼熟的很。」扬歌邪气的轻挑眉。
「这是……」扬歌直直的看着凭风说道:「飞卿的剑吗?」
「什么?」楚容闻言吃了一惊。
「凭风,五哥说的是真的吗?」二哥什么时候将他的剑……可是长得一点都不一样啊?
「是。」这的确是二皇子的佩剑。
飞卿的剑如主人一般,清丽优雅,剑出时清风飞扬,利落如电。剑锋犀利,剑柄及剑鞘上各盘着一尾栩栩如生的青龙。
可是凭风的剑从外表看来,乌漆抹黑的,没有张牙舞爪的青龙,没有多余的流苏坠饰,剑鞘就只有朴实的菱形雕痕,而剑柄嵌着一块绿色翠玉。
那翠玉很眼熟啊,一时之间记不起来在哪边看过……
「可是剑身不同。」楚容追问着。
「二皇子交给属下时,剑柄已重新再铸,剑鞘也已换过。」他不得不佩服五皇子的好眼力,不愧是练武用剑之人,竟可从丝毫之处察觉端倪。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
「主子没问。」况且二皇子有交代,如果主子没主动问起,这件事可以不提。
「所以你就不说?」
「是。」
「你……」楚容瞪大了眼,显然气得不轻。
这件事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凭风没说就算了,二哥怎么可以不跟他说!
「七弟,自己眼拙,就认了吧!」扬歌不理会楚容,转向凭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凭风。」
「凭风啊,你真是挑起我的兴趣。」扬歌低语着,「七弟,凭风借我一天如何?」
「问他啊!」楚容不可置否的将问题丢出。
「五皇子,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主子。」凭风不厌其烦的再次重申。
一旁的楚容听到了,不禁孩子气的想着:哼!这时候就不会说:属下没有意见。扬歌闻言双目微敛,墨黑如夜的眸子流露出异样的妖氛。
你该懂飞卿的意思!
凭风心神一凛,微微颔首。能够以内力传音,五皇子的内功不容小觑。
手指轻抚剑身,凭风思及那晚的二皇子,清丽脸庞略带倦色,低哑的音调缓缓说道:「七弟交给你了。」
虽然只是一句话和一把剑,却代表了全然的信任,那时他的心中只有感激,和一颗誓死守护的心。
「五哥,你们说了什么?」楚容在旁看着两人的互动,一头雾水。
「没什么。」扬歌拍拍楚容的头说道。
有些事多知道多难过,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
他以为,飞卿总有一天会回来皇城,会回来面对一切,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事情也该有个结束。虽然这三年多来飞卿一直守在边关,只靠书信和他们之间连系,传达彼此消息,但是他一直认为,时候到了,飞卿该是会回到这里来。
直至今日,看到飞卿的佩剑,他知道飞卿肯回京的机会变得渺茫了。
这把佩剑是当初飞卿的师父送给他的,轻薄如羽,削铁如泥,除了十年难得一见之外,对飞卿而言更是意义非凡。
飞卿一直很看重这把佩剑,连当初他开玩笑想拿剑过来把玩把玩,飞卿都委婉的拒绝了。
不过,现在居然在这个影卫身上看到这把剑,飞卿居然愿意将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剑,送给眼前的影卫,其中的意义值得深思呀!
扬歌颇感趣味的注视着眼前的凭风,精眸底蕴含的思绪让人摸不透也猜不着。
「五哥……」楚容不死心的想再追问。
扬歌将注意力放回楚容身上,云淡风轻的说道:「对了,七弟,奉劝你一句,与其被动的等待敌人,不如主动砍断他的头颅。」
扬歌嗜血的表情,残忍的令人发毛。
「如果你嫌一刀断首太过无趣的话,慢慢的切断敌人的四肢,看着敌人痛不欲生,哀嚎遍野,也是种不错的享受!」
第三章
夜宴隔天,楚容就因受了风寒病了。
一大早,太医诊断过后,留了数帖祛寒解热的方子劳烦夏总管处理,而皇上那儿也送了不少名贵药材过来府上让七皇子进补。
方过午时,楚容卧房内,乳娘担忧的忙上忙下,而凭风在内房之外的角落处熬着药。
「哎呀,你这孩子,就跟你说了别在外头吹风,你看看,现在果然受寒了吧!瞧你这脸都没了血色,还有这手,冰得和什么似的。」乳娘一边拧干毛巾,趁热放在额头,一边担心的不停埋怨着。
「是是。」楚容有力无气的回应着。
「算了算了,你这孩子还是别开口说话,多多休息。来,被子多盖些,等会儿闷出汗来,热退了,就会舒服许多了。」
「已经盖很多件了。」楚容嗫嚅着。
「唉,还有力气回嘴。我的小主子,你这是存心要让乳娘心疼,还是要让乳娘这几天都因为担心你的病情,没办法好好休息?乳娘老了,身子受不住的,你就行行好,快点休息.」话一说完,乳娘又从柜子内抽出了一床被子,盖在楚容身上。
会热出病来的……楚容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乳娘的动作。
凭风小心翼翼的熬着药,一时之间,药香弥漫了整间内房。
楚容闭着眼,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药香,安心的气息,让他的意识渐渐沉入睡梦中。
约莫过了半刻,乳娘看楚容睡得熟了,便让凭风过来顾着楚容,自己先过去厨房熬些药膳粥,等楚容醒来时,刚好可以食用。
午后的太阳带着一丝丝温暖,照在窗棂上,房内几盆炉火温温的燃着,暖和了整个室内。
凭风看着楚容的额角渗出了几滴细汗,肤色赛雪的脸颊,也因热气而微微发红着,他转身拧干巾子,专注又轻柔的擦拭着,仿佛稍稍一用力,沉睡的人儿便会突然惊醒。
擦拭完毕后,凭风将巾子先搁在桌上,正想起身将炉火拿远点时,床上的人儿传来嘤咛一声。
是在做梦吗?连眉头都皱了起来,是做了不开心的梦吗?身子不适已经够糟了,连做梦也不善待自己啊。
凭风伸手抚着楚容秀丽有致的双眉,又柔又浅的力道,来回不停的想要抚平眉间的皱褶。
不知这份想要替人分担的心可有传达到伊人梦里?凭风轻叹一声,不舍的凝视着精雕细琢的脸蛋。这张脸,是上天给予的礼物,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最美的人。
初见面时,只觉得这孩子很可爱,就好像他在市集中看过的陶瓷娃娃一般,白白的脸,红红的双颊,活灵活现的双眼,天真活泼的表情,带着不懂世事的单纯。
他在宅院里头,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令人疼爱的小孩。他的笑,是他见过最灿烂、最诚挚的笑容。
没有半点心机、没有笑里藏刀、没有带着目的的纯真笑容,至今,他闭上眼回想起来,还是一如初遇般,那样令人怦然心动。
打从自己有记忆以来,他连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谁,都没有印象,只记得有一个老头从人口贩子手中挑中了他,将他带回了宅院。
老头说过,他筋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好好的训练,有朝一日必能替他赚进大把大把银子。
他那时不懂老头的意思,只能认命的服从老头,整日就是扎马步、练内功、练剑法,只要有一次没达到老头的要求,不是一顿毒打,就是饿好几餐。
他曾想过逃离那个宅院,那些令人讨厌的东西,但是看着年纪比他增长几岁的孩子,因为逃不成被捉了回来,而后被当成无名尸丢弃在荒野后,他怕!
怕自己的武功还不成气候,打不过老头,逃不出宅子,落得曝尸野外,野犬啃食的下场。
他想打倒老头,想将所有在里头的小孩救走,想一把火烧掉那栋宅子……为了他的目标,他得忍,忍过那些非人的训练,捱过那一次次毒打。
那年的寒冬,风很大、雪也很大,对他而言,没有过年,只有练功。
也许因那个时候还是个孩童,保有一点天真,他怀抱着一点点希望,冀望老天爷能派一个贵人,将他从这儿带走,就算要他付出多大代价,他也愿意。
那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现在的主子。
当时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似的,随着他的希望而成真,他从来没这么感谢有老天爷的存在。
跟着楚容回宫后,自己依然继续接受武师的训练,虽然严格,虽然累人,但是这一切他甘之如饴。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将为这个主子而生。
随着岁月流逝,楚容也益发长得艳丽动人,就像他的母妃宸妃一般。
他曾经看过宸妃数次,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女人,娇柔动人,风情万种,一笑而倾城。宸妃很美,美得让人心乱,但,他不喜欢宸妃的眼神。
宸妃的眼神令他想起了宅院的老头,时时算计着、时时思索着要如何才能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像蛇一般,盯住猎物不放,毒辣的让他打从心底发寒。
但是楚容不同,楚容美得无瑕,美得让人想搂进怀中疼惜。那种无邪的美,在这个皇城内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可是,不懂得勾心斗角,不懂得保护自己,不懂得斗垮他人,那么,在这个诡谲的皇宫内,注定是个输家。
楚容自从见到毁容的宸妃后,过没多久,性子就变了,常见的笑容也少了,再加上三年多前,二皇子远走边关后,楚容经常就是冷着一张脸对待外人,把自己层层包裹,重重防御。
这样的楚容,这样的转变,他看了心疼、觉得不舍,但是不置可否,这对楚容而言,也许是最好的保护。
幸好,在这里,楚容还能敞开心房,他还能看见带着怒气的楚容,幸好还有这儿……
突来一阵强风,将原本合上的门扇吹开,炉火因风摇曳,残影在地上微微摆动着。
凭风食指轻轻一画,化成剑气将门扇带上,阻绝了外头的冷风。回头看看床上的楚容,丝毫不受打扰,依然睡的香甜,凭风浅浅的松了口气。
※ ※ ※
是谁……在摸他的头?是只很大、很舒服、很温暖的手呢……
他记得好久好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像春风般和煦、像冬阳般暖和,那个人,是谁呢?
为什么他记不太得了,他的头很痛,记忆好模糊,是因为染了风寒的缘故,所以脑子也变呆了吗?
可是,好多讨厌的、喜欢的事,他都还记得很清楚啊!
像是他刚满九岁那年中毒的事,到现在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年,那个宫女姐姐,对他很好很好。会陪他玩、陪他说话、陪他捉小鸟,还会送他好漂亮好漂亮的花花草草,所以他好喜欢那个宫女姐姐。
宫女姐姐有一次送他饼吃,那个饼好香好酥,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虽然二哥及四哥常常对他说,不准吃别人给的东西,五哥还威胁他,乱吃东西会烂肚子,可是宫女姐姐对他那么好,应该不会怎么样吧!更何况,他只吃一小口就好了。
啊……宫女姐姐笑得好开心好开心,母妃都不会这样对他笑,母妃只会躲在面纱后面低声的哭泣,或是冷冷的唤他容儿。有时候他觉得母妃好可怕,有一次只是好奇的掀开母妃的面纱,却被母妃赏了一巴掌,那晚他的脸肿得好痛好痛,痛到他睡不着,只能抱着乳娘哭了一整晚。
宫女姐姐就不一样了,会对他笑笑的,所以宫女姐姐开心,他也会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开心的缘故,他觉得身子好像有些怪怪的,回到府内,看到乳娘就觉得好累,好想睡……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为什么二哥、四哥、五哥都在他的房内,大家的表情都好难看,该不会这么神通广大,连他偷吃饼的事都知道吧!
啊!凭风和乳娘也在,可是乳娘怎么在哭呢?一看到他醒来,眼泪怎么掉得更凶了,他又做了什么让乳娘伤心的事吗?
想开口告诉乳娘不要哭了,一出声喉咙像刀割般的疼,腥红的血不停从口中吐出,为什么会这样?
「该死!」他从来没看过二哥那么生气,还骂粗口呢!
为什么?不过是一口饼而已……是因为他手太脏,没洗手直接吃,所以闹肚子了吗?可闹肚子为什么会吐血?
不要再想了,头好痛,身体好痛!
飞卿哥哥不晓得换了多少条巾子,染红的白布堆成了一迭小山,好吓人!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蹲在角落熬药的凭风,衣袍上也全都是血。
好不容易血止住了,不吐了,被强灌了一碗很苦的药之后,他就昏昏的睡去,隐隐约约中,听到了皇兄们的对话。
「小主子他……」乳娘哭哭啼啼的问道。
「只要能熬过今晚,就没事。」扬歌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先将这些巾子拿出去吧!」
熬过今晚……五哥为什么那么说?他只是肚子疼而已……
「飞卿,不要太自责。」宣和拍拍飞卿的肩膀。
自责……他做错事了吗?他好想告诉飞卿哥哥不要难过,不要为了他自责,他以后会乖乖听话。
「我不该这么大意。」飞卿沙哑的声音,透露了太多的沉痛。
大意……是什么意思,飞卿哥哥为什么那么说,他不过是吃了一口饼,和大意扯得上关系吗?
「你该感谢楚容的影卫,要不是他,楚容这条小命早没了。」
是凭风救了他……他好像有点印象,凭风朝他冲过来,把他捉起来狠狠的拍了背后好几下,后来、后来他就记不得了。
「这毒……用得太狠。」宣和蹙眉说道。
见血封喉之毒,极为霸道,虽然只是微末之量,却几乎致人于死,楚容幼小的身子碰上这毒,不死也残。
凭风自武场练武回来之后,看见倒在乳娘怀里的楚容,惊觉状况不对,立即以内力帮楚容催吐。虽然饼是吐出来了,但封喉之毒却已溶了大半在楚容的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