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墨白奇道:"你师兄不是正在逼你做一件事么,你肯做了?"
齐含光摇了摇头,只道:"我告辞了。墨白,你保重。"
苏合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几声,眸子里杀意隐隐。安墨白十分熟悉他姓情,知道决不会是为了自己同齐含光这几日的相处。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苏合不说,他也不敢多问。
两人向南而行,赶了一天路,夜里歇在丹凤阁所在的润州城。客栈的晚饭做得太咸,安墨白口渴得厉害,回房端起茶杯正要喝,忽见杯壁上沾了些微粉末,细细一看,竟是苏合自制的洪荒大梦散,若是服了,四个时辰内任是天崩地裂也醒转不来。不由得心中大奇,不知苏合要瞒着自己去做什么事,难道竟是去同那香夫人私会?他想到这里,心头再也安宁不下,将茶水泼掉一半,躺到床上装睡。
苏合不久进房来,见茶水已喝过,安墨白闭了眼躺着,也不疑有它,在他颊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乖乖地睡一会儿,我片刻便回。"替他盖好被子,便即离去。
他出门之后,安墨白立即翻身爬起,既然苏合说道片刻便回,自然不是幽期私会了,但心中好奇,仍然悄悄跟了上去。他轻功不如苏合,怕被他察觉,远远地跟在后面,只见前面一道青影,乘风般往丹凤阁而去。
安墨白大是疑惑,一路尾随苏合到了郁辽的卧房之前。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在墙角旁藏着。
苏合立在房门前,侧耳听了一听房内响动,无声无息地在门上击了一掌,便听得门里轻轻一声闷响,门闩已断作两截,一推便应手开了,苏合走进去,也不关门。安墨白心中忐忑,足尖轻点,身子转了半个圈,悄无声息地落在窗下。
郁辽的功夫已恢复了两成,听到门闩断裂之声便惊醒过来,道:"谁?!"睁眼见床前立着一人,月光自半开半掩的门里照进来,暗淡淡地瞧不清楚那人面容。
苏合也不答话,踏上一步,忽然略略提高了声音,道:"墨白,进来。"
安墨白想不到仍旧被他发觉了,只得乖乖进去,道:"师父。"
苏合脸色微沉,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眼中意味却明明白白的是:"谁许你跟来的?一旁站着,回头教训你。"
虽看不分明,安墨白的身形声音郁辽却是识得的,他这一惊着实不小,顿时想到吃下去的汤药里不知暗藏了多少毒物,不由得又惊又怒,道:"原来是你......你假装好心,设了圈套谋害老夫......"
苏合冷笑道:"你太瞧得起自己。取你姓命,也用得着费什么心机?若不是这滥好心的傻小子插手,你此时早已毙命。现下多活了几十日,死前又少了许多痛楚折磨,你到了阴间地府,也该念他的恩德。"
安墨白听出苏合话中恼意,忍不住往墙角缩了缩。猛地想起薛竭曾说多年前赤水玄珠谷之人因故全数死了,苏合又这般说话,难道是向郁辽寻仇来了。那百濯丹想来也是苏合所制的了。心下不由得大是沮丧,他原以为将苏合的本事学到了七七八八,谁想到十几年前苏合便已有这等造诣。
江湖上提起安墨白,个个都称一声"莫神医",便是"莫大夫"也极少有人称呼,只嫌不够恭敬。竟有人叫他"滥好心的傻小子",那是闻所未闻。郁辽盯住了苏合,惊疑不定地道:"尊驾是何人?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前来寻衅?"若在往常,一套八十一式凤尾剑早已出手,如今功力未复,呼人来救也是不及,只得好言相待。
苏合连连冷笑,道:"好一个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郁辽,我问你,空有一身功夫使不出来的滋味舒不舒服?"
郁辽听了"空有一身功夫使不出来"十个字,登时如遭雷劈,忽然间想起一人来,颤声道:"你......你姓苏?"
他还要说什么,苏合却无意再听,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姓苏,那便安心受死。"倏地欺近前去,袍袖一挥,手掌拂去,如同轻絮随风,将郁辽的天灵盖击得粉碎。
郁辽既是苏合的仇人,安墨白自然也将他当作自己仇人,但看着自己悉心治愈的病人忽然横死,却也不禁有几分难过。忽见床边木柜上搁了一张信笺,上面似乎有"赤水玄珠谷"字样,便拿了起来。只扫了几眼,脸色忽然惨变,双手微微颤抖,将那纸笺扯得粉碎。
苏合看他神色大乱,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安墨白颤声道:"没,没什么......提到了我......"
苏合冷冰冰地道:"中我百濯丹之毒还有一人,他自然要写信报喜,说道这条命有救了。"摸摸安墨白的头发,脸容顿转柔和,道:"罢了,你爱当好人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不怪你,做什么怕成这个样子。我们走吧。"
安墨白应了一声,垂下头去,心中后怕之极,若是自己没悄悄跟来,若是苏合见了这信上字句,那么自己便是在那客栈里等上一千年一万年,苏合也再不会回去了。想到这里,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两人正要离去,苏合忽然扭头看向房外,喝道:"谁在外面?"
便听那房门吱呀一声微响,缓缓打开几分,露出郁双栖的脸来,他稚嫩的身子不住发抖,死死盯着苏合,那眼神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苏合淡淡瞥他一眼,向安墨白道:"走吧。"
郁双栖哭道:"你......你这恶人!你杀死我爹爹......我要替爹爹报仇!"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向苏合扑过去。
安墨白急忙将他抓住,道:"师父,他年纪这样小,没害过人,你放过他吧。"
郁双栖被他抓紧了,奋力挣扎不脱,扭头一口死死咬在安墨白手掌上。他人虽小,牙却尖利,安墨白手上登时鲜血直淌。
苏合本无意将这幼童怎样,见安墨白被他咬得流血,皱了皱眉,手指按在他听宫穴上微一施力,郁双栖顿觉颌骨酸痛无力,只得松口。苏合将他拎起来甩到墙角去,随手撕下床帐替安墨白裹伤,斜睨了郁双栖一眼,冷笑道:"恩将仇报,倒是你丹凤阁的看家本事。"一面说着,带了安墨白举步出门。
此时丹凤阁中巡夜之人已被惊动,纷纷呼喝追赶,苏合也不在意,施展开轻功,转瞬便隐在溶溶夜色之中。
第 23 章
那日之后师徒二人仍旧回谷。一路上安墨白心神不定,时常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遇到山水明秀之处,也只是勉强打起菁神陪苏合游玩。苏合心中奇怪,问了几次,安墨白始终推说无事,苏合细细回想,也确是无事,便没深究。
一日清晨,天还未亮时分,安墨白醒过来,习惯地转头去看,苏合却并不在他身边躺着,衣裳鞋袜一并不见。他登时便是通体冰凉,急匆匆地穿了衣裳,行李物件也顾不得拿,就要外出寻找。
刚出了房门,便被人搂进怀里,那人笑道:"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正是苏合。
安墨白抱紧了他,颤声道:"师父,你回来啦。"
苏合微笑道:"墨白在这里,我自然要回来的。"又道:"那另一个中了百濯丹之毒的人便隐姓埋名藏在这镇上,我去悄悄看了几眼。"
安墨白心中跳了一跳,道:"趁着清晨凉爽,早些上路吧,不久便热起来了。"
苏合微笑道:"不急。昨夜睡得晚,怎地醒这样早,不困么?再多睡一会儿。"一面进房,解了外衣,陪着安墨白躺下。
安墨白蜷在他怀里,默然良久,轻声道:"师父,当年谷里的事情,讲给我听好么。"
苏合微微一怔,慢慢抚摸他散下来的头发,只是沉默不语。
安墨白见他不肯说,心中难过,可也并不追问。
半晌苏合叹了口气,道:"都是旧年的伤心事,提它做什么。"
安墨白乖乖地道:"我知道了,我不问了。"他闭了眼睛,可是怎睡得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那夜在丹凤阁所见的信笺,又是伤心又是愁苦,忽听苏合缓缓说道:"赤水玄珠谷的上一位谷主,是我的小叔叔,名讳是‘百濯'二字。"
安墨白睁大了眼,转头去看苏合。
苏合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他什么都好,可有一样,跟你一般滥好心。有人求他医治,从不回绝,又在外结交那些江湖豪客,结交便结交罢了,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出去,渐渐传出什么赤水剑、玄珠炉的流言来。"
安墨白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等了良久,苏合才续道:"后来也不过是那些事,一群人假借了作客的名义到谷里,突然发难,抓住了我那不懂武功的小婶婶,逼我叔叔交出赤水剑、玄珠炉来。这两样又算得了什么宝物,他说了出来,那些人自然不信。他受人挟制,反抗不得,除了我,谷里的人尽数死了。"
他说得虽简略,安墨白脑中想象当时情形,也不自禁地心寒,又问道:"后来是薛伯伯的父亲救了师父么?"
苏合冷冰冰地笑了一声,道:"薛持便是那时的带头之人。赤水剑玄珠炉是什么物件,他早就一清二楚,也不稀罕。我叔叔死了,谷里的珍本秘籍也落在他手里--嘿,只是我赤水玄珠谷自有一套解文之法,又哪里是他能看得懂的--但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没拿到,怎能甘心,便想到了我,将我带到无生门去,想套出话来。他以为我那时在外玩耍,我却什么都瞧见了。那些混账害怕我叔叔功夫厉害,使卑劣手段害死了他,我不教他们也尝尝空有一身功夫使不出来的滋味,也太对不住他们的黑肚肠。"
安墨白喃喃道:"百濯丹。"想到苏合自幼遭此大变,在仇人家中长大,自己又三番五次惹他生气,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惭愧,低声软语道:"师父,以后我再不离你半步,什么事都听你的话。"却又止不住心酸,苏合若是看过那信,必定再也不要自己相陪了。
苏合一手搂住了他,微笑道:"乖徒弟。不错,是百濯丹。既是叫做百濯丹,自然有百种变化,药量加减之下,症状各异,只有一样相同,那便是服了之后,半点武功也使不出来。我给薛持用的药最费心思,教他日夜不寐,片刻也合不上眼,这么一日一日地耗下去,过了三年半,他终于受不住自尽了。"
安墨白初时觉得好笑,细想苏合报仇的法子,确是万分折磨人。
苏合续道:"薛持死后,我便离了无生门,挨个找到当年逼死叔叔之人,给他们下了药,之后便回了赤水玄珠谷。"一面捏捏安墨白的脸颊,微笑道:"回去不久便捡到了你,若是路上耽搁几日,你可就不知漂到哪里去了。昨夜最后一人也已死了,大事已了,这次回去,今后再不必出来了。"
安墨白点了点头,他听苏合讲完这段往事,只觉得身心俱疲,靠在他身上闭目歇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苏合瞧了他半晌,替他将滑到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温柔地叹了口气。
再醒来时已是中午,两人在堂中吃饭时听邻桌说起镇子东边的金员外昨夜死了。众人都道金员外病了这许多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手足也动弹不得,这般苦楚,去了反倒解脱。苏合听在耳中,只是冷冷一笑,也不说什么。安墨白低头吃面,看不清神色。
路上时候,一夜在客栈中,安墨白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忽然哭叫起来,啜泣道:"假的,假的,我没爹没娘......"
苏合被他吵醒了,将犹在梦中的安墨白搂在怀里轻柔抚慰,安墨白呜咽几声,渐渐安静下来,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睡过去。苏合却再也睡不着,细细想来,自从安墨白在丹凤阁里看过一封信笺,便处处不对劲。他皱起眉来思量,实在想不出那信上有什么花样,安墨白又为什么突然自伤身世。难道这乖徒弟背着他做下什么事来,被郁辽抓住把柄?可郁辽已死,那信又撕掉了,他为什么还这般放心不下。再者此事也决不可能。
不久已临近赤水玄珠谷,两人在前面市镇上买了些米面果蔬,回了谷里。安墨白一踏进谷来,也不知为何,心头便觉一松。书房桌上摆着任流水留下的一封信笺,看日期已是六月。说道自己已离了扬州,在外遇到些事情,正在一名书生家中做管家,至于为何给人当了管家、如何做法,却说得含含糊糊,语焉不详。苏合知道他必定吃了亏,忍不住微笑。
安墨白端了一盆水进来,将一块布巾丢了水里,转身拿过扫帚,笑道:"师父且到卧房坐一会儿,我沏了茶。"自离了丹凤阁以来,苏合还是初次见他这般轻快的笑脸,微微一笑,却不出去,拿起一旁的掸子拂拭书架上的灰尘。
第 24 章
晚饭时候安墨白用心做了几个菜,苏合数月没吃到他做的东西,此时微笑着连赞好吃。安墨白得他夸奖,大是欢喜,忙忙备好糯米粉等物,预备明日早起做苏合爱吃的点心。
这时已是夏末,仍有些余暑,吃过了晚饭,两人便到水边乘凉。安墨白从树上摘了几只桃子,就着溪水洗去细毛,挑了一只白白红红的大桃子给苏合。苏合照料这株桃树向来十分仔细,偶尔兴起,也泡些草药浇灌它,此时桃子熟得恰到好处,入口鲜香甜美,汁水甘浓,有如蜜糖。
苏合吃了桃子,微笑道:"临去的时候,这桃树还在开花。"
安墨白咬着桃肉,怀念道:"这样好吃的桃子,四年没吃到了。"
苏合抬头看一眼天上圆月,笑道:"今日是十五。整整四年零七个月之前,我亲了你一下,你便做下忤逆不道的事情来,私自溜了。"
安墨白登时面红过耳,小声央求道:"师父,你说过不生气了。"
苏合安抚地摸他头发,微笑道:"我不生气,过来,让我亲一下。"
安墨白脸颊微红,乖乖地将脸伸过去。
苏合微微一笑,脸一侧,凑过去吻住了他嘴唇,顺势将他压倒在地。安墨白仰天躺着,睁眼见碧天上明月疏星,晚风悠悠拂过梢头,带得树叶低低作响,一旁药田里淡淡的草木气息飘过来,十分舒服。
苏合同他唇舌相就,缠绵许久才放开,又去解他衣衫。安墨白颊上泛红,喘了几口气,忐忑道:"在这里?"
苏合微笑道:"这里凉爽,不是好得很么。"瘦长的手指伸出来,挑散了他衣结,将他衣裳一层层地解开。顺手折下一枝龙胆草,顺着他光luo的肌肤一路游移向下,在他敏感之处来回撩拨,一面盯住了安墨白只是笑。安墨白被他看得又是羞惭又是情动,又被他手中草叶弄得痒痒地,却又微微有些刺痛,低声道:"师父,不要这个......"
苏合微笑道:"不要这个,要不要我?"
安墨白闭紧了眼,伸手抱住了他,去摸索他衣带。苏合笑了一笑,除下衣衫,同他抱在一处。溪边树下,顿时便是春色流动,风月无边。缠绵间安墨白的一只手伸到水里去,他低声申今,声音里有些痛楚,更多是欢愉,手指无意识地一松一握,像是要抓住什么,溪水清清亮亮地从他指下流过去。水中一轮明月被他搅得碎了又圆,圆了又碎。
一夜只听得流水潺潺,情声绵密。
夏末热气不减,天亮不久便已是烈日炎炎。苏合身上冬暖夏凉,安墨白自小便喜欢同他贴在一起,此时睡梦之中,不自知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苏合笑眯眯地搂着他,在他背上来回摩娑。安墨白被他弄醒了,想起苏合总喜欢抚摸亲吻这处,脸色忽然微变,道:"师父为什么总爱摸那里?"
苏合微笑道:"这有一朵桃花。"安墨白背上有一块颜色浅淡的印记,水红嫣然,作桃花之形。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十分好看。苏合笑吟吟地一面观赏,一面用指尖细细描画,口中道:"你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