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基见我不说话,倒是行走如常,才又轻声问道:“没事吧?”
我也不好再矫情,便点头“嗯”了一声。
明基这才放下心来,叫小二上来点菜。
见我依然低着头,便笑道:“好了,好了,一会儿要吃到脑门上了,快别低着头了。”
我抬起头,先是哀怨的瞥了他一眼,换来他一阵大笑,然后,我们俩就都后悔了——
他那一阵大笑引来了旁人的眼光,旁人的眼光在看到我的脸之后又都变了质,惊艳、羡慕、嫉妒、渴望……形形色色,小二甚至摔了个狗啃泥!
得,必须承认,祸害就是祸害啊!
看到原本坐在门边的两个大汉满脸色迷迷的朝我们走过来,明基叹了口气,拉起我穿窗而出,一晃,便闪入了另外一家酒楼。用衣袖遮住我的面容,向掌柜的要了一个包厢,带着我上了二楼,等到关上了门,这才嘘了口气,拉我坐在桌前,摇头感叹:“蓝翎啊,你干脆男扮女装算了,那样子还让人好接受一些。”
我怒了:“明基哥哥,我最最不愿与那个“女”字沾边,你以后可是要注意了!我当你是好哥哥,你可不要犯我的忌讳。”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这里的酒菜也不错,咱们就在这儿尝尝吧。不过蓝翎,今后你若是出门在外,虽然不能再搞成昨天那样邋遢的扮相,总也得多少遮掩一下,要不然你就是想平平常常的走路,恐怕也都困难啊!”
我心里知道他是真心为了我好,便对他露齿一笑,谁知小二正好进来上菜,见状一颠,好好的一盘菜就往地上飞去。我已经闻到香味,这可怎生舍得,连忙跃起,趁着菜连着汁水尚未落地,托住盘子一滴不漏的收齐,也就是眨眼功夫,便将菜盘放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只对着明基说了一声:“开动!”便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起来。
明基平静的挥手斥下一旁瞠目结舌的小二,并不动箸,再有小二上菜,他便在门口接过,只在一旁看我吃的狼吞虎咽,不住得摇头叹息:“蓝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几年没吃过饭了呢!”。
我听了忙点头,只顾得上伸出左手冲他摆了个六的手型,心里默默的说了句:“我都在山里呆了差不多六年了,再没有下过馆子,跟没吃过饭也差不多了。”
我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一口肉来不及咽下,噎在了喉头。
明基赶忙过来帮我顺着气,摇摇头笑着说:“慢点吃,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我拿着筷子的手猛然顿下,好像在多年以前,有那么一个冷冷的人儿也曾经一旁帮我顺着气,一边笑着对我说——“慢点!我不抢!”
嘴中的美味顿时如同嚼蜡,我又想起那垂死的隼儿……我在这里平安自在,可是又有多少人夜不能寐,整日里疯狂的四处找我。
明基见我突然变了脸色,以为我真的噎住了,赶忙端来茶水喂我,我接过杯子,放在桌上,拿起一旁的棉巾擦了擦脸,对明基说:“明基哥哥,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家人故友,心里难过,我已经脱困,他们却还在为我着急担心。明基哥哥,我要赶紧回家。”
明基吁了口气,微微笑起,笑的朦胧好看,却像是怎么也抓不住似得。
“蓝翎,我自幼孤独,从来没有家人朋友,却与你一见如故,把你当作亲生弟弟一般。你要回家,我恨不得亲自送你回去,可如今却不能成行。只是此次一别,再见又不知到了何时,如今你会思念家人故友,以后会不会偶尔也想起我这个哥哥呢?”说罢,蓝眸含雾,却叫我不忍之极。
见我犹豫不忍,明基又强自展颜,淡淡一笑,说:“傻孩子,只要你别忘了我这个哥哥,有什么难事能记得来找我,我便安心了。”
这明基,不求与我同富贵,却愿与我分忧愁,他早已看出我出身不凡,却绝口不提;他知道我身怀绝技,却毫不觊觎。
我心里一热,拿出那本《说阵》递给明基。
“明基哥哥,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这本书我已经看过,留着只是累赘,就交给你保管吧。”
“蓝翎,我虽然对这部书有印象,却对机关阵法毫无兴趣,这书交给我只是糟蹋,你还是收好,等找到合适的人才,让他物尽其用吧。”说着,又将书给我塞回了怀里,拉好我的衣服。问道:“吃好了没有?”
我连忙回答:“吃好了。”
“那我就去街上买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给你带上,趁着天亮,我雇辆马车送你去辽城。”
“明基哥哥,你忙你的,我自己走就行了。”
“傻弟弟!你顶着这么一张脸,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大荆国啊!我去买一点东西帮你易易容,路上也方便一些。”说罢就让我在包厢等着,一转身,出去了。
我端着冷透了的茶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也不耐烦再叫人来换。
想着上京的家,两座王府,也不知道他们可还安好?!我一时心头酸胀难忍,趴在饭桌之上,泪湿衣袖。
过了一会儿,听到明基吩咐小二要清水的声音,我才匆忙抹了把脸,坐直了等着。
明基端着碗水推门而入,推开桌上的碗碟,将手中的几个小包交我打开,我一一打开摆好。
只见明基取一点这个、沾一点那个,再跟水混合,然后一下下的抹到我的脸上,我只是觉得凉凉得很好玩,任他给我摆弄。回想在琼谷之时,冒名也曾给我讲过这易容之术,只是他从未藏起过那张俊脸,没有实践经验,也就是纸上谈兵而已。我也只是猎奇,并未深究过。
过了一会儿,明基停下说道:“先这样凑合着,这几天别洗脸,我这是粗浅功夫,你可别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呢?谢谢明基哥哥!”
明基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来,这镜子居然清晰无比,跟现代的镜子都有一拼。我惊讶的拿着赏玩,明基笑道:“让你看自己,你倒是看起镜子来了,这是一面银镜,据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若喜欢,拿去就是。”
“那可不行,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就该好好保管才是。”
“我从未见过她,她从未抱过我,既然当初她绝情弃我而去,我为什么还要珍惜她留下的东西?”明基语中带恨,倒触到了我的痛处。
“明基哥哥,你还有母亲留下的镜子,我却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就好像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她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留给我过。”
见我黯然,明基忙拍拍我的肩膀,说:“蓝翎,咱们俩是同命人,纵然以后拥有的再多,心头依然会有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但是,只要我们爱惜自己、珍惜兄弟,这便够了。”
“我明白了,明基哥哥。”
说完,我看了看镜子里黄瘦干瘪的面容,还是将镜子还了回去。
明基不再多说,将镜子收了,又看了看我,惋惜的说:“可惜我的功夫不够,不能把你变成个翩翩佳公子。”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满意的点点头。
我跟着明基出了酒楼,这下我可自在了,倒是路上的小姑娘飞给明基的秋波实在不少,我取笑他,他也不在意,倒是一再惋惜不能多留我几天,还想带我多逛逛。
我上了马车,明基居然也钻了进来,给我说明已经放好在车上的衣物吃食,我无奈摇头,明基却说:“我就送你到城外,从这里到辽城不过三天车程,那赶车的我已经交代好了,让他晚上投宿、白天赶路,直接把你送到。路费我已经付清,这是一点银两,你随身带着,虽然到了大荆国就可能找到你的家人,可是还得被不时之需。”说完,又将一个布包交到我手上,带着他怀里的温度,从我的手暖到心。
我强忍着酸楚,笑道:“明基哥哥,等你什么时候来上京,一定要去找我,我不知道现在他们都过得怎么样了,也不敢确定应该让你去哪里找,不过,你只要说要找刘子岚,便一定可以找到我。”
“刘子岚?这才是你的真名么?”
“不,蓝翎才是我的真名,刘子岚只是官面上的名字而已。”
“噢,知道了。我的全名是耶律明基,你要记牢。”
“我不会忘的!”
马车停了下来,赶车人说是城门到了,要下车检查。明基拉着我下了车,我抬眼见到有几名人高马大的黑衣人勒马站在路边,守着墙上的一幅榜文。我想起昨夜纵马的那些人,便低声问明基是怎么回事。明基一面拉着我随着人群向外走,一面低声说:“西秦国王得了怪病,无人能医,现在正四处派人延医诊治,说是治好了有重金赏赐,治不好也不怪罪,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听了心里一动,连忙从腰上锦袋中取出几粒药丸,放在手心一数,刚好六粒,想想应该有余,便将药交给明基
“明基哥哥,你不要我的书,我的药可是好东西,别看它其貌不扬,什么病都保管能治好。我原本就想要给你的,正好碰上这事,也算是个机缘,你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再说那国王不是说治不好也不怪罪么,反正保准吃不死人,你就给他服上一粒,然后帮他推血过宫,若还不行,就再服一粒,若再不行,你就别再管他,赶紧出宫。剩下的四粒你收好,这药可救过我的命呢!我这里剩的也不多了,原材料却要等些时日才能再行采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浪费。”
明基看了看药丸,又看了看我,取出一块锦帕将药包好收入怀中。
“蓝翎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就好。”
顺利出了城,明基依然恋恋不舍,我狠心地将他推开,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第三卷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1 银子
一路平安无事。
官道平坦、马车舒适,那车夫眼见也是跑熟了这一条道的,几时出发、何时赶到何地,从容不迫,安排的井井有条 。我是一点儿心也没操、一点儿罪也没受,安安生生的便到了辽城。
一直看着我进了城门,那车夫才调转马头,向来路而去,想是明基叮嘱过要向他回报的吧。
我拎着装了换洗衣物的小包袱,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这三天不是吃干粮就是吃驿站的淡饭,如今到了“大城市”,怎么也得好好慰劳慰劳自己。打问好了城里最有名的酒楼的位置,就向着那什么“悦宾楼”走去。
这辽城繁华更胜那西秦的瑞昌城,加之到处都是熟悉的语言,我的心情当然是好上加好。这么重要的边城,父王和子惠肯定不会放过,绝对安插的有暗庄,就是不知道在哪里,只怪我当年太贪玩,什么都不在意,好歹也该摸清楚家底不是!
大街上人来人往,充满了小贩的叫卖声、赶车人的吆喝声、孩童的哭闹声以及行人的嗡嗡声。我身处其中,眼里看着这繁华胜景,山中岁月恍如一梦。
到了悦宾楼,我不敢奢侈的去包厢消费,只在大堂里找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叫小二上了两道特色菜品,再要了两碗白饭,埋头一通猛吃。直到盘底朝天,我才满足的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掏出包着银两的小包,打开一看,我倒是给吓了一跳。一路上都没用钱,我还一直没打开看,明基还真是舍得,给我包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另外还有几块碎银子。我拿出碎银付账,居然不够,太宰人了吧!只得换上一张银票,小二这才眉开眼笑的跑去给我找钱,我就坐着等他,过了一会儿,他给我找回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外加二十五两银锭,就要送客。我这个怒啊!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吗?想当初爷爷我在上京骗吃骗喝的时候,你们这小酒楼还不知道开没开门呢!
我努力做出眼歪嘴斜状,恶声恶气的大声对小二说:“你这是黑店哈,你家掌柜的跑到哪里去了,给我叫他出来!两盘菜加两碗饭就要二十五两银子,你这饭是金子做的哈?”
小二却也不慌不忙,像是见惯了这场面,扬声喊道:“掌柜的 ,客人找。”搭着手巾,扭身走人了。
嘿,可是拿了我的银子,就不把我当人了呵。
正要发作,从内堂过来了一个女人——一身红衣绕、一头珠翠摇、一脸粉渣掉、声音象鸡叫。
我滴妈呀!这是哪家的大门没关好,怎么放出这么个怪物来。
就这么一位,还满脸淫笑的使劲往我身上挤,双手还使劲往我身上摸,我吓得跳到一边,问道:“你干什么?”
鸡叫——杀鸡时的叫声响起:“官人不是在叫奴家吗?”
“胡说,我没事叫你干嘛?”
“官人刚才不是在叫掌柜的出来吗?”
“我叫掌柜的出来,你跑来干什么……你别过来!”警惕的闪过那涂着红红的蔻丹的双爪。
“奴家就是这悦宾楼的掌柜——名叫钱丽娘,官人,以后你叫我丽娘就是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呵!”一边说,一边又往我身边挤过来。
我一听,吓得一激灵,连忙提着包袱就往门口跑去,嘴里连声应着:“我不找你,我走了,没事了,没事了……”一溜烟到了街上。
这时我才明白在我打听最有名的酒楼时,那小贩诡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有这样的掌柜,能不有名吗?
唉!这就是经验啊,虽然惨痛,但是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下次一定要问又便宜又美味的酒楼在哪里才对啊!
二十五两银子混了个肚饱,我溜达起来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真是败家啊!要是都象这样子,我就别想回上京了!
一恍神没注意,一个小乞丐紧挨着我擦身而过,久违了的馊味顿时充满鼻腔,我连退几步,远远避开那味道,心里暗想:“我怎么老是跟乞丐犯冲,不是老的,就是小的,真是的,这位的味道也太冲了些吧!”
又逛了一会儿,见前面有一家茶楼,不知道有没有说书的?进去看看先。
走进茶楼,见里面果然正在说书说的热闹,我这才高兴起来,问小二要了雅座,见小二伸着手,想起玉公子当年的做派,连忙掏钱给他。谁知道全身上下摸遍,也没有找到一根钱毛,在小二鄙视的眼光下仓皇逃出,心底诧异不已。刚才在悦宾楼我把找来的钱一起包好,收进胸口暗袋,那动作我是记得清楚明白,一路之上我再没有花过钱,怎么就没有了呢?
啊!对了,是那个小乞丐!
一时间,我将天底下所有的、老的、小的、中不溜的乞丐通通骂了个遍,居然偷到我头上来了,看我不踹了你的窝!
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拉住街头蹲着的一个老乞丐就问:“你们乞丐的窝在哪里?”
那乞丐惊恐的望着我,哆嗦着说到:“大侠!我们没有窝!”
“那有什么?”我都气糊涂了。
“什么都没有,要是能有什么,我们也就不在这儿乞讨了!”
“不是有个什么丐帮么,你们不都是丐帮的人吗?”
“大侠!那丐帮也不是谁都能进的,我们只是普通的行乞之人,并不是那丐帮的下属啊。”
“这城里有没有丐帮的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得,什么都没问出来,倒是气得我够呛。放开那个乞丐,懒得去分辨他说话的真假,径直往来路行去。
还好九尾丹还挂在腰带上,那《说阵》则是被我塞在了包袱里,得以幸免于难。
明基哥哥,我对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