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给何九传书交了班,和柳挚一起陪着我跟子惠,一个侍卫也不带,连夜翻出城墙,朝着百花谷悄然而去。
一路向西而行,翻山越岭,渴了喝泉水,饿了烤野味,尽捡人迹罕至的地方走。有时候连兽道都没有,我们只认准方向,随意疾奔,反正也没有什么压力,就当是马拉松吧。
一路上我们都惊讶于子惠对这里的熟悉,方向、地标、谷地、河流……他都烂熟于胸。到了第三天傍晚,我们来到了九盘山下,准备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攀登那高耸入云的绝壁。
我们四人找到一处避风的山洼,生火烤山鸡。
自从我在山寨当过“炊事兵”之后,这造饭的任务就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三枚只管打猎生火,然后就是负责吃光抹净。
这三位大人都谨遵君子远庖厨的理念,看我忙到晕,也不会出手相助,顶多问几句诸如:
“累不累?”
“熟了吗?”
“要水吗?”之类,没营养的话。
我是越来越牛B,谁都得对我巴结着点, 否则没饭吃哦!
一夜的养精蓄锐,我们个个精神头十足,全力施为,又岂是当年玉公子带着个孩子上山的速度可比,只用了一天一夜,便在凌晨时分赶到了百花谷。
晨曦初露,霞光乍现,百花谷中一片宁静,花香扑鼻。
柳挚在洗手时发现连溪流都是温的,兴奋的大呼小叫;紫衣则奇怪的问道:“这么多花香,怎么会听不到鸟语?”
我故意诘问:“鸟语?是祁国话吗?幸亏祁绣的娘是从大荆嫁过去的,那丫头倒是不算太蛮,要不然青衣还得请个翻译才能泡妞呢!”
紫衣白了我一眼,映着朝霞显尽无限风姿,用右手食指遥指着我道:“你说的就是鸟语!”
我还未及还嘴,只见子惠右手大拇指尖与食尖并拢,张口含住,然后使劲一吹。
一声尖锐的呼啸破空而起,把我们仨看得莫名其妙。
忽然,远处传来了振翅之声,三个黑点从天空中向着我们俯冲下来。
柳挚惊道:“还说没鸟呢?这不是就招来了!”
黑点转瞬既至,竟然是隼儿从天而降,我惊喜的伸出手臂,旁边子惠也接住了一只,柳挚壮着胆子,颤巍巍的将一只隼儿扛在肩头,只有紫衣不见了。
我连忙四下寻找,只见那美人居然退到一棵花树后面,紧紧捂着脸,低声喃道:“别过来,抓破脸可就完了!”
这家伙可真是没救了!
晨曦中的隼儿分外的精神,一双双大眼泛着金光,我想起当年子惠传书之事,扭头向他望去,只见他也正向我望过来,俱含笑而视,移不开目光。
旁边有人轻声咳嗽着打破了迷障,我转眼一看,欢喜的叫道:“师傅!”
不顾柳挚又在那边嘀咕着“美人”、“自卑”之类的话题,抢身来到冒铭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冒铭点头道:“蓝翎啊,这便是‘不死鸟’所制的面具了么?果然可以乱真!”
我这才知道凤九天当年的外号,抿嘴一笑,探手一扯,露出了真容。
我向冒铭一一介绍了另外三个人,轮到子惠,却见两人都不自然的扭头旁视。
我好奇的问:“你们认识吗?”
子惠不答,赌气似的站在一旁,只顾逗弄着手臂上的隼儿。
我只得盯着冒铭,他讪笑了一下,说道:“快进去休息,你们都累了吧!”
我不理会他刻意转换话题,执着的问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冒铭深知我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性,叹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走吧,进去再说。”说罢不由分说的拉着我便往谷中行去。
我自然是又被子惠抢过去揽着进了谷中,还是当年的八卦厅,我们分别落座。
冒铭叫人端上来早饭点心,我一口咬下,瞬时顿住,愣愣的瞪着子惠。
冒铭轻叹一声,摇头说道:“别瞪了!你们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吧。
当年一收到你的回信,琅琊王便领人跟着隼儿上了九盘山,当日我领你出谷之时,他们已经到了八卦厅。”
“啊!”我只能愣愣的坐在那里,丧失了反应能力。
冒铭继续说道:“你跟着我在药庐呆了五年,琅琊王不知来百花谷闹了多少次!若不是师兄他们确实不知道咱们的去处,只怕琼谷里面都会有京城里的厨子啦!”
柳挚不解的插嘴:“为什么会有京城里的厨子啊?”
冒铭摇头笑道:“琅琊王初至百花谷,便是一路叫几个侍卫抬着个厨子上来的,据说还是京城里有名的点心师傅。”
紫衣吃完面前的小点,尚不餍足,贪婪的舔舐着手指,盯着子惠面前几乎未动的盘子问道:“那位师傅在这里收了徒弟吗?”
冒铭又摇了摇头,叹道:“那位大师傅胆战心惊的被抬进谷里,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一遍九盘山的山路,便留在了此处。谷中众人感激他为大家做出如此美味的点心吃食,便陆续将他的妻儿也接了上来,如今这一家倒成了百花谷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呢。”
子惠被我盯得无法,扭过身去拿点心吃,紫衣在一旁惋惜的叹道:“我还以为子惠不爱吃点心呢!”
子惠茫然抬头,下巴上还沾着点心的酥皮,喝了口水咽下点心,说了句:“蓝翎爱吃。”
我无奈的暗叹一声,走过去扯出紫衣怀中的绣帕,来到子惠面前,轻轻的帮他擦拭干净,子惠笑望着我,眼中居然含着一丝羞怯。
柳挚在一旁问冒铭:“冒铭师傅,这么说来琅琊王与你顶多也就是一面之缘,而后你便带着蓝翎离谷而去,又如何与子惠有了过节呢?”
冒铭这次是扎扎实实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答道:“还不是因为蓝翎!他忽然间失去踪影,我遍寻不着,心急如焚的回到百花谷,师兄们知道之后也到处派人寻找,并且通知了上京。
一开始是礼亲王亲至,我带着他把琼谷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他继续扩大范围搜山之后,百花谷又迎来了琅琊王。他一直埋怨是我带走蓝翎才弄丢了人,动不动就大打出手,我打他不过,只好躲去琼谷。他又叫礼亲王的人带了他过去,把好好的一个琼谷搞得乌烟瘴气,我怒他无礼,丢下他们一干人等,独自出外寻找蓝翎去了。直到二师兄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寻得了蓝翎,我才又回到百花谷。却不料被掌门师兄给跑了出去,只得留下来看门。”冒铭越说越委屈,柳挚和紫衣惊讶的望着子惠,似乎无法想象琅琊王无礼的摸样。
我揽过子惠,搂着他说:“傻瓜!”
我们四人便就此在百花谷里住下,找了一处紧临温泉的三间堂屋,我自然跟子惠一间,那俩却是一人一间,柳挚直嚷嚷着:“避嫌,要避嫌!”我也懒得理他们,径直与子惠过着蜜月一般的日子。
每天清晨在爱人怀中醒来,每个夜晚在爱人怀中睡去。
我天天以真面目在人前晃来晃去,倒叫子惠不太高兴,如今这张脸似已是他的专属之物,只想让我露给他看。可是天天泡温泉,带着那劳什子实在不方便,我婉语轻求了一个晚上,子惠才勉强同意。
于是我终于恣意的好好晒了晒自己这张被捂得苍白的脸,总算是跟父王的阳光健气靠近了一步。
我们四个整天吃了泡,泡了睡,他们三个都明显胖了一圈,我却是猛地窜高了一截,已经与子惠的眉弓同高了。
那三人中紫衣的身材最矮,大概有个一米七过一点;子惠居中,差不多一米八;柳挚最高,超过了一米九。我父亲曾说过柳挚为母豹养大,刚捡到他时,只会嚎叫,不会发声,却身体强壮,从未尝过生病的滋味。
人家是天赋异禀,咱也不眼红,只求能与子惠比肩,便心满意足了。
紫衣对我的身高颇有微词,眼见我已经比他还冒了个尖出来,更是生了两天的气,处处跟我闹别扭。
这日,我眼见紫衣撅着个猪嘴,在温泉里泡的皮都起了皱,却死活不肯起来,还不停的嘟囔着:“我成了最矮的了,我就坐着,再也不起来!”
我无奈的跟子惠对望一眼,一起起身,回去换好衣服,便朝厨房而去。
已经过了饭点儿,厨师们都回去休息了。
子惠抱臂倚在门口,望着我忙来忙去,轻笑出声。
我好奇的向他望去,问道:“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子惠笑的更加灿烂,摇头叹道:“是我错了,的确是该叫你学会做饭才对。”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揉着手中的面团。
他却继续笑叹道:“本以为此生得了你,以后许多事总要凑合着些,没想到你却是样样精通……呵,我有福啦!”
“得了吧你!”我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却落入那双深情的凤眸之中,自拔不得。
灶台上的大锅里传来了沸腾的水声,我连忙关小风门,掀开锅盖,将手里揉好的咸面团,搓棒切成小段,在案板上用双手各搓成两条两头细中间粗的圆面条,下开水锅煮熟捞出上盘,拌入绿菜,调上香醋、油辣子、芥茉、蒜泥、葱花、韭菜泥等佐料,拌以百花谷特产的山野菜和黄花菜。
一盘红(辣子)、白(面)、绿(菜)、黄(黄花菜)相间的搓鱼子便呈在子惠眼前。
子惠居然稀奇的露出了一副馋像,端过盘子就站在门口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吃得满头是汗,心里被熨得平平的,满足至极的笑望他将一大盘吃得一丝不剩。
我帮他擦了擦汗,笑问道:“吃饱了没,还要不要?”
子惠满足的抚着肚子,摇了摇头。
我让他去叫柳挚和紫衣过来。
我这边三份饭才刚出锅,那边三个人都到了。
我端起喷香的饭食,走到紫衣身边,递给他说:“饿了没?快吃吧!”
紫衣低头抿了抿嘴,接着抬首冲我嫣然一笑,接过了盘子,呼噜噜的吃将起来。
柳挚已经半盘子进肚,缓了口气说道:“就是嘛,谁高谁低有什么要紧?谁上谁下才要力争!”接着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我瞪了他一眼,也端起盘子,开吃。
12 谷中
他们三个整日游手好闲,我却给自己找了个活计,忙碌了起来。
百花谷中遍植药材,我放松的休息了几天之后,决心吸取此次失败的惨痛教训,辨材制药,誓将我们和琅琊卫都武装到牙齿。看你的车轮战厉害还是我的毒粉有效!
紫衣对于我所有毒粉皆一天自解这一特性嗤之以鼻:“蓝翎啊,你就是心太软!一天自解?还不够浪费药材的!感情还给人家中间休息的时间呐!”
我听后觉得有道理,便将一天毒延长到了七天,而且会在半年之内形同废人,丧失战斗力。
柳挚见我整天钻到药房里不出来,连答应他的火锅也爽了约,没好气的说:“什么一天、七天的,直接让他们翘辫子,彻底省事!”
我听后也觉得有道理,又配了一些剧毒之药,却又狠不下来心肠,总觉得有些人罪不至死,不忍心做的太绝,只得接着配解药。
子惠见我为难,便揽着走到溪边,指着繁盛的百花对我说:“蓝翎你看,这里有树有草,有高有低,花儿也是姹紫嫣红,五彩缤纷,你又何必执着。只将那药物一一配出,按照毒性大小排量,毒性越大,便做的越少。如此装备下去,既能克敌制胜,又可以少些枉死之人。”
还是子惠知我也!
于是,我便列好计划,开始轰轰烈烈的制起药来。
毒药、补药、迷药、伤药……连魏章所售的那些也有涉猎。
当然,那些特殊的药物是有实验基础的,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紫衣和柳挚跟着药僮整日上山下河的采药,子惠则帮我切药碾药,百花谷被我整成了制药厂。冒铭倒是没说什么,有时候还跟我一起研究配方的药量。
子惠是个我行我素之人,当初触怒了冒铭,如今也不见他有丝毫悔意,倒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好好的包了一锅素三鲜饺子给冒铭赔罪。当然,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冒铭从此看在我的面子上,倒是对子惠客气了许多。
我们悠然而忙碌的过了半个多月,除了我的肤色变黑了之外,那三枚都被温泉泡的面上白里透红,一个个又不用操什么心,全都滋润的要命。本来就是一群帅哥,如今更成了帅哥一群。
冒铭童鞋最近经常发呆,我忙于制药,倒没发现,还是紫衣心细,偷偷的告诉了我。
我问子惠:“子惠,你有没有发现我师傅最近哪里不对劲啊?”
答:“他?”
得,这位根本就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我又跑去问柳挚:“柳挚,你有没有发现我师傅最近哪里不对劲啊?”
答:“有么?我看他好吃好睡的,挺好啊!”
得,这位是享乐派的代表,只知道吃喝玩乐……
我只得又跟紫衣嘀嘀咕咕了半天,最终决定,大家聚餐,顺便探一探冒铭的心事。
这天下午,我难得的没有跑去药房,拉着三个帮手,洗菜切菜,剥葱剥蒜。
我已经成功的给他们灌输了要想吃饭,先得帮忙的理念,如今,在这个打下手的岗位上,三位大哥一个个干得都挺起劲。
我没有专门学过烹饪,做不出满汉全席,德阳楼大厨的技艺我是学不来的。不过一直以来,我就善于调味,做出的饭菜,就是要香一些。而且我酷爱各地小吃,只要是有特色的吃食,我都会学了去做。如今更是在三个馋猫的推崇之下,成了百花谷里远近闻名的厨子。冒铭来蹭了几顿之后,也颇为赞赏,今天倒是一请就到,也不拿乔,就蹲在旁边帮我添柴。
我是热的凉的做了一大桌,却没有什么精致的菜肴,都是些香味十足,极具特色的吃食。
酿皮子、叫花鸡、过桥米线、油炒粉、夫妻肺片、烧卖……很杂、很好吃,五个人个个撑的捧着肚子,都懒得再动弹。
我冲紫衣挤吧挤吧眼,紫衣也冲我挤吧挤吧眼,我又挤吧过去,他又挤吧过来,谁都不想先开口。
子惠看到这一幕,皱眉问道:“不舒服吗?”
我哪里还敢再作怪,只得清了清喉咙,说道:“师傅,琼谷那边的天坑下面有一个溶洞,里面有朱髓呢!我就是靠着它才得以生还,还造了些丸药。”说罢伸手递过去一粒九尾丹。
“哦,你确定是朱髓?”冒铭接过丹丸,又嗅又舔、又看又捏。紫衣在一旁瘪着嘴,对我做蔑视状。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干坐在那里瞪着紫衣。
紫衣一仰下巴,做了个“看我的”的口型,开口问道:“冒铭师傅,你以前一直一个人住在那个什么琼谷吗?”
冒铭忙着试药,闻言未及细想,便随口答道:“开始跟朋友一起,后来有蓝翎。蓝翎啊,这里面用的是什么灰?”
我连忙答道:“是那天坑中的藤蔓烧成的灰。”
“哦。”
……
我跟紫衣大眼瞪小眼,冒铭依旧埋首药丸。
柳挚在一旁看出端倪,先舔了舔上唇,然后问道:“冒铭师傅,怎么不叫你的朋友来百花谷玩呢?”
冒铭先是心不在焉的答了声:“嗯?”接着才明白了话意,居然又发起呆来。
这下连子惠都皱眉向我看过来,我耸了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子惠倒是不罗嗦,张口就问:“上次不是有个独臂人陪着你吗?那人功力之强,见所未见,难道只是你找的帮手?”
冒铭抬起眼来,却双目无神,喃喃道:“什么帮手?我弄丢了蓝翎,你来找我要人天经地义,又找的什么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