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白者,没有任何响应,只是稍稍撩开议眼睛不舒服的刘海。
黑冢岚抿紧嘴,等待早川慎的回复。
终于,早川惯有了动作。
向黑冢岚跨前一步,早川慎并未因方才的苦白而改色,依旧是微微地笑着。"你说,你喜欢我?"
"对,我喜欢你。"黑冢岚的语气没有半分迟疑,肯定且坚决。
"喜欢我?怎么个喜欢法?"早川慎仍是笑着,态度冷静,不似刚被同性告白的人;但话又说回来,这句话算是他第二次听见了,不惊讶也不奇怪。
"我想和你交往。"黑冢岚大胆地向前迈进一步,回答。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一步。五十公分的距离,是以将对方的一切看清。
于是,黑冢岚发现早川慎刘海之下的眸光,随着分秒流逝而渐渐转冷降温,像一池正在结冰的湖。
会被拒绝。
这个认知,闪现在黑冢岚的脑海之中。
绝不放弃!
这个念头,紧接着浮上心头。
垂在左右腿侧的双拳缓缓握紧,黑冢岚在此时下定决定。
无论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无论被什么方式拒绝,绝对,不放弃!
"喜欢上男人,好象不是能够说出来张扬的事情。"温和的微笑,包裹住尖针般的字句。"被男人喜欢,好象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是这样吧,岚?"
收紧拳,黑冢岚昂高下巴迎视早川慎,不愿退却的背硬是撑得笔直。"是这样没错,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就算喜欢,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不是吗?"
"如果不说出来,我就没有和阿慎交往的机会。"
"我们住在一起,吃饭睡觉也在一起,社团时间结束后也在一起......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一起,你却还不满足?"
"不一样!"黑冢岚忍不住提高声量。"就算在一起,在一起的心情还是不一样啊!我想要的是阿慎你也喜欢我,不是只要待在身边就好。"
"你好贪心哪,岚。"早川慎低低地笑了。"有些人交往了,还不见得能天天都待在对方身边呢。"
低柔的轻笑声,像初雪。
很美丽也很冰冷,是以冻结所有暖意。
黑冢周的四肢僵住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他的背脊发毛,就连每根神经都绷得死紧......
怎么会这样?
没道理啊!阿慎明明是微笑着的,可是,为什么他会全身发冷?
硬是按捺住充斥全身上下的违和感,黑冢岚咬牙,终于将话说出口:
"可是,朋友的在一起和恋人的在一起,这两个完全不一样呀!不是能大天待在对方身旁就好,阿慎......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喜欢我哪里?嗯?"早川慎伸出了手,修长的指尖,扣住黑冢岚的下巴后狠狠上扬,劲道与温柔有着绝对的距离。"脸?温柔的微笑?体贴的行为?或者,是‘早川'这个姓的身家品质保证?"
"痛......"黑冢岚不由自主地蹙眉。迎视那双冰冷的眸子,他心慌意乱得彻底。"阿慎,好痛!不要这样!"
"说呀,喜欢我哪里?"同样斯文的笑脸,却在此刻罩上一层冷戾。
"我不知道!"用力推开早川慎的同时,黑冢岚喊道。"我只是发现自己喜欢上你而已!"
"发现?"早川慎扬眉,轻蔑嗤笑。"那么,那个契机是什么?"
黑冢岚在不自觉间向后退了半步,呐呐道:"在你射箭的时候......上礼拜弓道社的例行比赛,我去看了。"
"就为了我射箭时的那个样子?"早川慎扯动唇线,接着,薄利唇瓣划出一抹极冷的笑,吐出的话语更是刻薄之至:"愚蠢,也要有个限度。就为了那个模样而喜欢上一个人,你不觉得自己肤浅到家?"
"可是......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啊,就算肤浅也无所谓!"咬紧牙,黑冢岚生生地将涌上的泪意尽数逼下。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冢岚,早川慎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薄唇组合出的字句毫无暖意。"你那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最具杀伤力的话语一出,黑冢岚强压在眼眶的泪水终于落下。"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阿慎,我喜欢你......"
别开脸,他连忙以袖口用力抹脸,不愿让早川慎见到这般没出息的自己。
"够了。"斜飞剑眉蹙起,早川慎的表情是罕见的不耐。
黑冢岚错愕抬首,不明白早川慎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之意。
"什么喜欢、爱的......这种字眼,我不想再听见!"
"为什么?"
锐利一如鹰集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进黑冢岚眼底,早川慎轻扯两边唇角。"想知道?"
黑冢岚忙不迭地猛点头。
"想知道就动脑想。那是你的问题,和我无关。"
冷冷撂下这么一句话,早川慎掉头就走,未曾回眸。
所以,他不晓得黑冢岚真的依言照办。
也所以,他不知道黑冢岚就这么迎着冷风,呆呆地杵在原地思考,一直到夕阳西沉,一直到月娘高高挂......
好热......好闷......喉咙好干......
"......水、我要水......"
虚弱而沙哑的音波,轻轻在寝室漾开,搅乱一池宁静。
汗湿的粘腻身体被人扶坐起来,清爽而温暖的空气忽地兜头罩了一身。
随即,温热水流被缓缓送入口中。喉头动了动,跟着便全咽了下去。
几乎是发狂地跟着贪求更多、更多,直到喉问的灼灼焰火不再张狂,黑冢岚这才有思考的余裕。
到底是......怎么回事?
浓眉轻拢,黑冢岚努力撑开眼皮,眼前却是一片迷蒙水雾。景物随着水气扭曲摇晃,不过,仍然能够判断出他的所在位置。
是寝室。可是个怎么会在这儿?
他记得......他刚才明明在教学大楼的顶楼上,怎么会......
他到底是怎么回到寝室的?
"还要吗?"
低柔男中音响起,身后的暖垫也随之起伏震动。
好熟的声音,好象在哪......等等,这声音不是──
黑冢岚瞪大了眼,几乎是在下一瞬便转过头,盈满水气的大眼,迎上了早川慎的关心目光。
阿慎?!真的是阿慎?!
淡淡一笑,早川慎又问了一声:"要不要再喝一点?"
呆呆瞅着那张斯文俊脸好一会儿,黑冢岚眨了眨眼,怎么样都不敢动!几乎是整个人被阿慎圈泡在怀里......他,在作梦吗?
"好点了没?"掌心贴上黑冢岚的额:早川慎轻间。
"我......"一开口,黑冢岚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堪入耳。"阿慎,我怎么了?"
"你感冒了,昨天还发高烧。"早川慎轻描淡写,并没有说出黑冢岚昨夜所引起的大骚动。
"咦?!"楞了楞,黑冢岚才反应过来,"怎么会!"他的身体怎么可能会虚弱到吹个风就感冒发高烧?
"因为你冷风吹太久了。"而且,还一直吹到天黑月升。
就算身体再怎么强健的人,冬天在楼顶这么吹上大半天冷风,最后大概都得送进医院吊点滴了。
昨天晚上见到的景象,早川慎记得很清楚。
就像平日的作息,昨晚十一点楼长准时晚点名,但点名时间岚却没有出现,找遍了全宿舍的房间也找不到。最后,宿舍长出动了整栋青风寮的人,这才在教学大楼的楼顶上发现无端失踪的岚。
印象很深刻,深刻一如烧红的铁钳烙上心头,甚至滋滋作响。
那时的岚浑身发烫、嘴唇干裂,脸色更是苍白得像个鬼,整个人呈现半昏迷状态。所以,宿舍长二话不说,火速飞车将岚送进医院挂急诊。
幸好这么做了,因为岚的高烧到四十度。要是再晚一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没人能保证。
早川慎是真的被吓到了。
黑冢岚一直是活蹦乱跳、精力充沛的,可是那一夜,他看见了死亡与岚的距离变得好近、好近......
"阿慎?"在发呆?真难得......
早川慎回了神,不慌不忙地展露完美微笑。"抱歉。要不要再睡一下?"
"我想洗澡。"全身粘腻腻,怎么睡都不舒服。
拍拍黑冢岚的头,早川慎微微一笑,对此早有准备。"你现在的状况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洗澡,等我一下。"将黑冢岚移入被中,他大步走入浴室。
望着那道直挺的背影,虽然房间有空调,被窝也暖暖的,可是,黑冢岚觉得,这些都比不上待在早川慎怀中时的暖与安心。
得到了又失去......
得到了温暖又失去温暖。
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温暖。
──哪一个,会比较幸福?
在黑冢岚傻傻发楞的时候,早川慎已步回床畔,手里多了一盆热水与毛巾。
他的毛巾、装着热水的脸盆黑冢岚在瞬间瞪大了眼!
"阿、阿慎!你该不会想......"不、不会吧?!
望着黑冢岚又惊又恐的表情,早川惯有些好笑。"帮你擦澡。"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黑冢岚摇头又摇手,忙不迭地想拒绝这份好意。如果真公让阿慎帮他擦澡,那倒不如让他一头撞死吧!
"不行。"斯文笑脸,散发着不容人违抗的强烈气势。"出了那么多汗,不擦不行。你不希望感冒加重吧?"
"就算加重也没关系!"双手十指紧揪前襟,黑冢岚誓、死、不、脱!
"别任性。乖,把衣服脱了。"放下水盆,早川慎倾近了黑冢岚,眼神大有再不脱他就自己动手的意味。
呜呜呜,阿慎笑得好恐怖!"可不可以不要......"
可怜兮兮地向眼中闪动寒光的早川慎打着商量,黑冢岚几乎是缩到床角去,整个人蜷曲成一团小球,像极了被大野狼逼到角落的落难小绵羊。
"当然是不可以。"唇角变得更高,早川慎伸手揪过黑冢岚,三两下就把他的衣服剥除干净。
震惊于扒人衣物动作之俐落熟练,黑冢岚嘴微张,忍不住怀疑起早川慎是不是常剥人衣服技术才会高超如斯。
"乖乖坐好。"大掌按住石化掉的黑冢岚,早川慎一脸淡然,就像他现在擦拭的,仅是一只摆在床上的大型花瓶。
不过,被服务的人可就没有早川慎的平静了。
指尖、掌心的力;稳定的吐息、晃动的刘海;还有,淡淡的洗发精香味。
这些都是属于阿慎的。
阿慎和自己的距离,是这么样的近,他甚至能数出阿慎的眼睫毛有几根......阿慎也是一样吧?
靠得是这么样的近,阿慎,一定也能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吧?
意识到这点,黑冢岚的耳根子与两颊一阵热辣,就连颈子也羞窘得微微发红。转开头,早川慎为自己擦拭身体的景象,他无法再看下去。
散发着热气的毛巾,渐渐蜿蜒而下──黑冢岚连忙抓住早川慎的手。
扬高视线与黑冢岚的齐平,早川慎仅以眼神传达疑惑,未发一言。
"下、下面的、我、我、我自己来!"短短一句话,黑冢岚说得坑坑巴巴,抓着早川慎的士指倒是死死不放开。
要是被看到、要是被看到、要是被阿慎看到的话──不要!绝对不要!
胀红一张可爱小脸,黑冢岚打定主意,死都不放手!
没什么表情可言的望着模样窘迫的黑冢岚几秒,早川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微笑。"那边......精神太好?"
目光在黑冢岚的下半身溜了圈,早川慎的言下之意不喻而明。
白牙紧咬唇,黑冢岚僵直了身体,不作响应,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
阿慎已经知道了!
别开脸,黑冢岚已有承受厌恶眼神与字句的心理准备。
"别这样。"
不属于自己的掌心贴上颊,早川慎的声音似乎刻意放经。
"岚,那不过是一种生理现象,没什么好丢脸的。"
黑冢岚怯生生地回眸,发现早川慎露出的微笑和看着自己的眼神,好温柔。
一定有一个是梦吧!
昨天在顶楼上的阿慎是翻脸无情的恶梦吗?
现在这么温柔的阿慎是虚幻不真的美梦吗?
这两个之中,一定有一个是梦吧......一定是这样子的!
直勾勾地瞅住早川慎,黑冢岚松开了手劲,任由他擦拭、摆布自己。
然后,泪意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涌而上,呛得他头昏眼花,无比晕眩。
4
不经意地朝窗户方向一瞥,黑冢岚这才发现天幕是全黑色的。
扯了下早川慎的衣角,他问:"阿慎,我睡了多久?"为什么天是黑的?
"不久。"轻轻拉开黑冢岚的手,早川慎为他拿了一套干净睡衣。"穿上,小心不要着凉了。"
"不久?"阿慎的不久到底是多久?
"大概......二十五个小时而已。"早川慎淡道,以一种理当如此的姿态为黑冢岚扣上睡衣衣扣。
二十五个小时?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我?"刚刚不敢看得太仔细,但现在一看,阿慎的眼下果然有淡淡的黑眼圈!
阿慎该不会是从他失去意识开始就一直没合眼的照顾他吧?
抿唇轻扬,早川慎没说话,仅以一贯的沉稳笑容响应黑冢岚。
"阿慎,告诉我!"阿慎真的为了看顾他而彻夜未眠?!
"这重要吗?"别过头,早川慎缓步踱回自己座位,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散放在桌面的书籍。
"当然重要!"
"理由是什么?"
理由是什么
一口气突然梗在黑冢岚喉间,上不上、下不下。
猛地呛咳出声,黑冢岚只觉得鼻子好酸、眼眶好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望着早川慎挺拔的背影,黑冢岚突然觉得那道身影,距离自己真的好远好远。
紧紧咬牙,他努力要稳下紊乱不定的心绪,成效却不彰。
电子铃声就这般突兀地、或该说是适时地响了起来,张狂得就像是整间寝室只有它的存在。
好吵。
黑冢岚不自觉地攒起眉,突然讨厌起早川慎的PHS,很想将它扔出窗。
"什么事?还好......明天?嗯,可以。"
问也不问来者,早川慎那种对来电者熟稔的语气,让黑冢岚的心慌慌。
望着轻声柔语的背影,黑冢岚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捂住双耳、闭上双眼,他不想看到也不想听到现在这个比平常更加温柔的阿慎!
几分钟后,结束通话的早川慎转过了身,然后他见到了闭眼捂耳的黑冢岚。
莞尔地经漾开一抹熏风似的笑,他走向黑冢岚。"这样子好玩吗?"
仰起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黑冢岚专注而深刻地凝视早川慎。
"......阿慎,刚刚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为什么,他会用比平常还要更加温柔的语气说话?那个人,为什么能有这样的特权?
"褚音。"抬手拍拍黑冢岚的头,早川慎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像他拍抚的只是摇尾撒娇的小狗狗。
黑冢岚摇摇头。"没听过,那是谁?"
"她是......"顿了下,早川慎的笑脸看来似乎拥有了全世界。"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阿慎的女朋友?!
"好了,早点睡吧,病人要多休息才好得快。"厚实掌心,以不容人拒绝的力道温柔将黑冢岚按下,早川慎体贴入微地为他盖上棉被。"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