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康熙三年,平乱党螯拜,同日皇后赫舍里氏因宫闱乱中惊吓过度,早产二皇子胤礽,临终托孤,哀求康熙立胤礽为太子。
康熙八年,三月初九,康熙皇帝携诏上祭天地,告太庙、社稷,立二皇子为太子。赐毓庆宫为太子行走处所,赐太子衣冠,与兄弟分君臣之际。
从此,二皇子与其它兄弟有了君臣之别。
从此,宫闱中亦斗争不断。
二十年后。
康熙有子十余人,除太子外,其余皇子皆按祖宗家法与生母分离,居住宫外另有暗鞑太监教导礼仪,另有嬷嬷及针线上人、饮食上人照料。
但是眼见几个年长皇子都闲无差事,上书房大臣因此进谏,希望各阿哥能放出京城到各地历练。
于是知人善纳的康熙随即下了召,让几个他认为有能力的阿哥随各钦差大臣上任学习。
「八阿哥胤祇听旨,着派八阿哥,随钦差大臣佟国维坐镇淮安,视察淮河、黄河灾情,防灾放粮,一日一报,快马传京,务使百姓早日脱离水灾饥荒之苦。」
八阿哥胤祇今年十九,没办过差,没出过京,说来还是个半大个少年,第一次接旨办事,他高兴的叩头谢恩。
只是钦差大臣佟国维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不悦,他不想带个无权无势的闲秩阿哥,要带也想带正得宠的乌雅贵妃之子出京上任,可惜天命不可违,他也只好叩头接旨。
出了宫后,胤祇还是满腔热血沸腾,热络的向佟国维打招呼「此行有劳佟先生多指导了。」
康熙的生母就是佟家的人,佟国维世受恩宠,对这个无权无势的阿哥根本不放在眼底,他冷冷的说:「八阿哥请稳重些,奉了圣旨,请称本官官名。」
胤祇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有如未经世事的处子,突然吃了软钉子,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才想起自己的生母是蒙古来的托雷跋都公主,在满族的各个皇族间,一点地位都没有,他也随之被看轻。
但胤祇不动声色的转了口风,「钦差大人指示的很对,皇阿玛知道您这么实心办差,一定非常感动,往后我按阿玛圣意一日一报禀报巡防进度,必定将大人爱民如子的心禀明皇阿玛。」
这话虽然明着是奉承佟国维,但隐约暗示着他八阿哥胤祇毕竟是龙种,跟皇帝有着每日紧密连系的特权,而他佟国维却永远得按着章程来办事,还要小心胤祇在康熙面前打小报告。
佟国维在官场中打滚多年,当然一下就听出胤祇的警告之意,他略带惊讶的看了涉世未深的胤祇一眼,警悟到胤祇是个有潜力的可造之材,于是也马上放下身段,「八阿哥果然是人中之凤,事事关切民间福祉,老臣佩服、佩服。」
胤祇假笑了一下,刚才佟国维还不可一世的自命为钦差大臣,要他屈为副员,现在马上对他俯首称臣了,他第一次尝到权力带来的滋味。
这滋味,很美。
第一章
胤祇一路上跟佟国维简直是玩着明捧暗贬的游戏,两个人暗中较劲,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胤祇人生中首度最严重的一次勾心斗角。
他也不肯服输,在传进康熙手中的密报中,十句好话中夹着一句坏话,他知道,十个好抵不过一个坏,皇阿玛会对佟国维设防,将来佟国维在康熙面前若要抹黑他,康熙也不见得会听佟国维的。
到了淮安,上至节度使,下至州县官,各个都来巴结,胤祇眼见众人吹捧,佟国维也稍微收敛气势,过了几天,渐渐的松散了警觉心,全心都放在巡灾上,把争权夺利的心都散了。
而几天来黄河上游连日豪雨,如同苍天落泪,一发不可收拾。胤祇眼见情势不对,准备要县官疏散延岸居民,以免洪水灌城。
佟国维一听胤祇说要疏散居民,忙说:「八阿哥无需自惊自怪,这黄河每年都要涨几次的,您是京里下来的,不知道这雷电交加、黄浪翻腾的情况可多着呢!」
他的职责还包括巡视堤道,如果现在让居民撤离,不是等于宣告他未尽职守,让堤防失去功能了吗?
胤祇却只想到保护人民安全,「撤离后就算没淹水,顶多是再回来,可是如果没撤离却淹了水,人命关天吶!出了事怎么办?你能赔的起这一城人的命吗?」
「八阿哥!」佟国维在县官面前被括了一顿,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于是大声斥喝着,「我是钦差,你是奉旨随员,无官无品的,到底谁说的算数?」
胤祇听了却也无话可答,谁叫他只是个随行学习的阿哥,连贝勒爷都没封到,难怪佟国维瞧不起他。
胤祇负气走出衙门,骑着马到城西河堤边,在堤岸上远脁,倾湓大雨中,整条堤堰就只有他一个人骑着黑马,四周因为豪雨而迷蒙,连景物都看的不真切,胤祇远远听到轰隆隆的声音,眯眼往上游细看,不看则已,一看简直要吓傻了,五丈高的大浪头,夹着黄沙滚滚而来,一路将堤防冲塌,更夹着堤岸巨石向他冲来。
「驾!」胤祇猛一抽马鞭往城内直奔疾行。
「大水压堤!撤退!撤退!」胤祇到城门口抓起巡逻的人手中的响锣,一路敲打吶喊着「堤坝倒了!大水将至,快逃命去呀!」
他的马快,河水却更快,转眼间马身有一半泡在水中,房子一栋栋的倒下,雨下的太大,胤祇想奔向衙门都找不到方向。
「八阿哥!」胤祇低头一看,是个衙役,「八阿哥快下马,这马受了惊,跑都跑不动了。」
「佟国维呢?」
「您快跟我走,钦差大人已上了官船,您也快上船去!」
胤祇想到衙门口御赐的两艇官船,一大一小,「百姓怎么办?叫佟国维搭小船,大船上能载几个就载几个。」
衙役边拉着胤祇边说:「钦差大人已上了大官舰,松了揽绳已随水不知到哪里去了,您这会子还只剩小官船能坐呢!」
佟国维放他生死未明,自己却先逃命?!如果他是得势的阿哥,如果他是叶赫纳拉贵妃的阿哥,佟国维他敢吗?
转眼衙役已拉着他到衙门前,「八阿哥快上船,我解缆绳。」
胤祇浑浑愕愕的被推上船,看到那衙役艰困的在水中跨出要去解绳,洪水已经到了他胸口,他连走都走不动。
「小哥也快上船吶!」胤祇急的大喊。
「不行!这绳子得解开,不然水太高了,连船都会翻过去。」
黄沙浊水中,衙役好不容易解开缆绳,船马上随水势浮流,一瞬间衙役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哥?小哥!」胤祇慌张的跑到船头,只见一只手攀着船缘,他忙抓紧了那人的手大喊着,「小哥撑着,我拉你上船!」
「八阿哥放手!再这样您也要下水了!」
「救不上你,我也不敢茍活!」
虽然在帝室里,奴才替主子死是应该的事,但胤祇确实感谢这个冒险救他的人,所以更不愿让他死在自己眼前。
胤祇使劲抓他,终于衙役上了船,「谢谢八阿哥。」
「我才要谢你救了我………..整个衙门的人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那衙役是个三十多岁大汉,他对胤祇怜悯的一笑,「我听佟大人说,您是个不得宠的阿哥,生母也不是宠妃,说就算您救不回来也就算了,我小时候在家就是这样没人疼的,再想想,您好歹是龙子龙孙,怎么能让人这么作贱?一横心,我跳下大官舰,四周找您,还好是找到了。」
胤祇恨的咬牙切齿骂道:「佟国维好大的胆子!」
衙役倒想的开,「您怪不得他,这世道就这么回事儿,要是您得势了,他马上对您鞠躬尽瘁,为您卖命都可以。」
胤祇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汉子真是个汉子,命豁的出去,也拿的起放的下「你叫什么名字?」
「白震远。」
「往后跟了我回京可好?」
白震远笑着说:「您拼死也要救百姓,能跟了这样的主子还敢说不吗?」
「我不把你当一般奴才,我当你是个大哥。」
白震远潇洒的说:「那也好。」
滂沱大雨中,胤祇突然看到水中浮沉个女子,忙爬到船缘,「白震远快来救人吶!」
胤祇和白震远一路飘流,四周黄水漫漫,他们见人就拉,到最后小船上挤满了人。
「八阿哥…….不能再救了,这船不够大,只怕会翻。」
「我知道,可是眼看人命在眼前挣扎,我不能不救啊!」
白震远摇头,「再救一两个人,或许要断送一船人的命,您得横了心才能真正的做善事。」
「我知道………」胤祇又看到一棵树上爬了几个小孩,正哭着喊爹娘。
「八阿哥!这真的不行,人太多,船会翻的!」
胤祇犹豫的看了看白震远,「那是些奶娃娃,大的也才不过十几岁,我不能不救。」
白震远叹了口气,「啧……算了,我想办法把船划过去。」
白震远把船硬撑到树旁,他一脚跨在数上,一脚跨在船上,让胤祇一个个接过孩子们,前几个孩子都乖乖的上了船,到了最后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娃娃,却怕的不敢动。
「快过来!我撑不下去了!你得过来呀!」白震远急的大喊。
他的几个兄姊也都急的顿脚,「小毛快让叔叔接你过来!」
胤祇看船被顿的剧烈摇晃,忙说:「别动!不要都聚在这里,船缘往下沉,都开始进水了!」
白震远因为这样的震动,跨在船上的脚一滑,整个人掉落水中。
「白震远!!」胤祇忙向船下伸手。
「小毛!!」几个大孩子都围了过来。
整艄船突然失去平衡,往一边倾倒,胤祇也从船上滚落。
「大爷!」所有的人都靠过来。
胤祇在水中载浮载沉,看到人帬的重量集中,让船更倾斜,忙大喊「别救我!都坐好了!别用一船人的命来换我的!」
船上的人还是不甘心,都向胤祇伸手,「大爷快拉着我们!」
「别过来!」胤祇已吃进几口黄水,呛的头昏眼花,他眼看船要翻了,心一横,用力往下潜入。
「大爷~」整船人凄厉的叫喊一声。
只见黄水滚滚,哪里还有胤祇的身影?
杜玉容的家,就离桃花渡不远,他是镇里唯一一位私塾先生的独生儿子,杜老先生晚年得子,对杜玉容期望自然深厚,教子甚为严苛。
杜玉容一岁识字三岁提笔,到如今十五岁,已经做的花团锦簇的文章,应该可以今年上京报考春闱了,但因杜师傅对满人当政反感,故至今还是没有应试。
这几天上游连着下大雨,杜玉容经常往河边跑,因为村人常在河边捞起人,活的、死的都有,杜玉容不怕,他是个好奇的孩子。
今天河畔倒还没有人,杜玉容抓了芦苇玩耍,眯眼看着滚滚的河流,谁知道这条河吞下去多少人命?可是没这条河又不行,说真的,有时候杜玉容觉得老天爷的安排让他很迷惑,到底有没有神明呢?
他正发呆,眼角却瞄到河中一个…..喔,是两身体飘浮着,杜玉容静静的看,想着是要等他们飘到岸边,还是冒着生命危险跳入江中去救人……..或救尸。
杜玉容眼尖的看到其中一人手里紧抓另一人的腰带,如果是死了,应该不会抓这么紧…………………他深吸一口气跳下水里。
在水中救人最怕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在那种情况下,常常连下水的人都要被拉扯的喘不过气,最后常是两个一同遭殃。今天倒好,两个在水中的人昏迷不醒,杜玉容只下了水拉人起来,没费太大力量。
他把两个人放平,其中较壮硕的那个,手还拉着另一个青年的腰带,杜玉容探了探他们的鼻息,两个都还活着。
那青年长的很俊,脸色苍白如纸,还是压抑不了那过人的俊逸,一身装扮看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杜玉容先去拉开那壮年人的手。那人动了几下,手还是抓的死紧。
「喂!没事了,放手吧,已经没事了!」杜玉容只好拍打他的脸颊。
那人挣扎几下打开眼,「八阿哥…………」
杜玉容忙俯身听,「你说什么?」
「救他………先救他……….他是皇族…………」白震远勉强转头看着身旁的胤祇。
杜玉容听到皇族这两个字,惊讶的往后退,「满人皇室?!」
爹最痛恨的满人………..他救了个满人?还是个皇族的子弟?不知是哪个王爷的儿子?天吶!爹成天说满汉不能两立,他却救起一个满鞑子?
杜玉容犹豫了,他看着那青年一张俊俏的脸,看着他困难的喘息,却不知是否应该干脆将他放在河边?干脆让别人来救他算了……………
他喘的厉害,浅而急的呼吸显示出他肯定吃了不少水,肺也伤了,眼看再不救就要断了气,救、不救?
满汉不能两立!
杜玉容想着爹的话,却扑倒在那青年旁,对着他的唇,往他口中送出气。
白震远看着胤祇被救,放心的闭上眼…………….
再睁眼,他们睡在间昏黄的破庙中,白震远撑起身子,看着胤祇躺在他身边「八爷?胤祇?」
「他刚醒过来,又晕过去了,不要紧,一时还没有危险,就是肺进了水,正发着高烧。」
白震远凝眼一看,是个清清秀秀的男孩,「你救了我们?」
杜玉容边在火堆中放了几根树枝,边说:「嗯,你们是哪里来的?你叫他八爷?」
白震远翻身跪着向他叩头,「谢谢,你救了当今圣上的八皇子,他是八阿哥胤祇。」
杜玉容的手一抖,是哪个王爷的儿子也就罢了,他居然去救起满鞑子皇帝的阿哥?
「他是皇阿哥?」
白震远看到他的脸色,猜到他的想法,「阿哥也是一条人命,八阿哥是为了救起百姓才落船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请你救救他吧!」
白震远趴跪在胤祇身边抚摸他的前额,「烧的很!糟糕,这里能叫的到大夫吗?这样烧下去会要命的!」
村里的大夫也只有他饱读诗书的爹爹了…………..
「我去叫我爹来,可是……….你千万别让我爹知道他的身份,否则………」
爹不但不会救他,恐怕还会将他交给正在搞反清复明活动的义叔。
白震远忙点头说:「我知道,求求你快去吧!」
杜玉容一咬牙,狂奔回家「爹!我从河里捞了人,请您来看看。」
杜师傅忙走出门,「在哪里?」
「我拉他们到城隍庙去了。」
「你真不懂事,怎么不让人拉他们回家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孚屠,人命关天,你怎么可以这么草率?」
杜师傅忙叫了几个邻居拉着板车到城隍庙,他一看那昏迷不醒的青年,疑惑的说:「看这衣着打扮……………..」
杜玉容忙向白震远使了个眼色说:「是京城里的生意人。」
白震远也忙附和,「家里做买卖的,我跟少爷到淮安进货,正好碰上大水。」
杜师傅瞄到胤祇腰间的明黄绣袋,「明黄?」
杜玉容抓起那小绣袋,「哪里是明黄?分明是土黄色,大概是泡水泡久了脱了色,这东西没用了,干脆烧掉好了。」说着把那绣袋丢入火中。
「容儿!」杜师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你怎么这般鲁莽?」
白震远忙说:「丢了也好,真的脱色脱成那样,留着也没用。」
杜师傅低声问杜玉容:「你看清楚了,真的不是明黄色?」
杜玉容心虚的点头,「您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呢!真的是土黄色,谁敢用明黄色呢?又不是皇家的人。」
杜师傅沉默了一下便点头说:「救人要紧,这位公子是伤了肺,我带他回家休养,容儿去帮忙,让人把他抬上板车。」
杜玉容对白震远顽皮的一笑,白震远这才发现杜玉容长的很可爱,长长的睫毛卷翘,浓眉大眼,小鼻子挺直圆润,肌白若雪,巴掌大的脸蛋挂着两个酒窝。
红尘若梦————太雏
作者:太雏 录入: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