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涯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怎麽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麽?你放心,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我不会勉强你。」他怎麽舍得勉强怀中人?就算被人指骂不孝,可还不是因为他太爱自己,他懂,他也愿维护他。
「你……?」慕容昱抬头看他,「我以为你会好生气,毕竟他们是你双亲,你对你爷爷都能这般尊敬,会原谅他们我也不意外,只是你居然能容忍我恨他们?我以为非得要和你为此吵上一架。」
白天涯失笑,「我不会为任何人跟你吵嘴,如果因为你太爱我而苛责你,那你的付出也未免不值。」
慕容昱感动地哼了哼,「算你聪明。」
「不过,昱,你对待陌生长辈不求恭敬,至少也要有礼吧?」
慕容昱沉下脸,「说到底你还是嫌我。」
白天涯捏捏他鼻子,「我只是教你方法,有礼的疏离比厌恶更伤人。」
慕容昱眼儿转呀转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要拐个弯儿要我对他们和颜悦色,我明白告诉你,这不可能!」
白天涯噙著笑,「是吗?」
「不过我偶尔会参考参考,这总行了吧?」这是他的让步。
「你总算聪明些了。」
「你又嫌我不聪明?那好,你去找个比我聪明的人来吧。」
「我可不就是。」
「臭美。」慕容昱笑著捏著他的脸,「哈哈,好丑。」
白天涯也不介意,「人无完人,我聪明才智胜过你,容貌输你也无不可。」
「输我?」慕容昱冷笑几声,「我可没忘记你这张脸招惹了多少苍蝇蚂蚁,少说这种话了。」
「你忘了数到一个大美人。」
慕容昱手劲用了些力,「哪个大美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慕容昱嘴角控制不住地笑了,但还是装模作样的哼了哼才松手,「油嘴滑舌。」
「是吗?」白天涯捏著他下巴,「不如你嚐嚐。」
语罢,轻轻地吻了上去,柔情万千、温柔缠绵,此刻温情的让慕容昱有些鼻酸,一吻方歇,他茫然地、惆怅地开口。
「这一切,总该有结束的一日吧?」
「很快,你放心,很快就结束了。」白天涯万般心疼的抱住他。
慕容昱眨著湿润的眼睛,任凭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沾染了自己的全部。
他好想念江南,想念那个没有经历过伤害的自己。
孩子,原谅我太爱你父亲了。
天涯之三十七
白长老看到白天涯和慕容昱时,并不感到意外,他心里早就料定他的孙儿总有一日会回来求自己。
但在他看到从孙儿身後走出的妇人时,那熟悉的轮廓,令他呆滞了。
那人正是白娟,她看著年迈的父亲,想到因为自己任性而犯下的无可挽回的错,眼眶一红、跪了下去。
「爹,是女儿不孝。」
白长老身子震了一震,怎麽可能?「住口!哪来的骗子?我女儿早在二十几年前就……」他忽然住嘴说不出话来,眼睛直盯著白娟手上的丝绢。
「我知道,我知道爹可能不认得我了,可我是娟儿,你的小娃娃,这是娘织给你的手绢儿,爹总不会忘了吧?」白娟边说边掉著眼泪,「娘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都是爹您告诉我的,爹不会连这些也忘了吧?」
白长老听著女儿说起了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过的过往,看著爱妻留下的遗物,唇瓣颤抖著,「你是娟儿……?」
「是,我是,爹,我是娟儿,对不起,这些年娟儿对不起你……当年我只想到要和文哥一起,所以冒险诈死,却没想到却害了你和天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当时绝对不会这麽做,爹,娟儿知错了、知错了……」白娟後来泣不成声,倒在随她跪下的丈夫怀里。
「岳父,我是唐文,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不,是我的错,爹……」白娟跪著爬到白长老身边,「爹,你别怪文哥,你要怪就怪我,是女儿的错,也别怪天涯,要怪就怪我一个人,是我不懂事,爹、爹……我们不是没有想过要回来看您,只是我怕您不认了,我怕你又不让我和文哥在一起,对不起,我总是想著自己,对不起……」
白长老看著脚边哭得狼狈的中年妇人,那样总是嚎啕大哭,又爱漂亮的立刻擦去眼泪,在哭泣时喜欢搅著自己手绢儿的习惯,他好熟悉。那个自小丧母,自己辛苦拉拔大的小小白娟和眼前妇人重叠,他颤抖著枯老的手,轻轻的触碰著白娟的发丝。
「娟、娟儿……」这些他从小看到大的习惯,不是任何人模仿得来的,他真是自己的女儿白娟!
「爹……」
白长老立刻跟著跪下来抱紧自己的女儿,「我的娟儿,我的娟儿……」
「爹,你别哭……别哭呀……」白娟边擦去自己的眼泪,也忙著擦去年迈父亲的泪水。
白长老被这麽一说,才感觉到双颊微凉。自多年前那一夜之後,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泪水了,可这失而复得的亲情,又让他老泪纵横。
「爹,对不起,你原谅我,原谅我……」
「傻娟儿,傻娃娃,爹怎麽会怪你,小傻瓜、小傻瓜……」白长老抱紧女儿,眼角看到了自己的孙儿,这二十几年的记忆一时间全部涌上。
那个忍著痛讨好他的孙儿,那个爱笑到後来却逐渐封闭的孙儿,那个始终毫无怨怼的孙儿,白长老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如果女儿未死,那这几年他到底做了什麽?
白长老蓦地推开女儿,脚步摇晃的走到白天涯面前。
二十几年了,他始终想著怎麽让自己孙儿至痛至苦的死去,他曾以为自己若能炼得天下第一的蛊毒,就能为女儿报仇。孙儿是女儿的骨肉,受些苦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孙儿没有怨言,他就更理所当然的残忍。
可是,说服自己的那一切,却在此时全部推翻。
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很快就被另一种心痛淹没。
白长老看著不知何时长得这般俊俏的孙儿,还记得他小时候,眼睛是圆的,可现在看来却有些长了。
他的眼神复杂,眼泪更是无法抑止,出口的声音有著压抑过後的沙哑,「天涯……」
最该说的话哽在喉咙,他要怎麽说出口?他要怎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他要怎麽对这个善良孝顺的孩子说,他母亲诈死,不是真的死了?他要怎麽对他说,这几年的痛苦折磨,只是一场任性的乌龙?
不,也不该怪他母亲,这件是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他。
若不是他固执己见,女儿不会被他逼得诈死,有家归不得;若非他固执己见,唯一的孙儿不会饱受折磨。
白长老难以承受地踉跄几步,神色忽然之间衰弱了许多,他不稳的步伐被人扶住,抬头发现是孙儿时,他无言以对。
「爷爷,我不怪你,真的。」
白天涯浅笑的双眸是谅解,但听在白长老和唐父、唐母耳里却是心痛,尤其是亲手折磨自己孙儿的白长老,更是情何以堪。
一旁的慕容昱别过脸,他拒绝去听这些忏悔的言语,白天涯能原谅,但他真的不行。
二十几年的折磨换来的是一场乌龙,他的心更痛了。
这一幕相认的剧码,看在他眼里却像是一场闹剧。他说不明白此刻心里所感,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他的孩子,眼眶又红了一圈,眼睫颤抖,直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圈住他的无助,他才掉下一滴眼泪。
「二哥……」
慕容轩才要开口,白天涯却撇下他的亲人,站到他俩面前,眼神直盯著他。
他笑了一笑,「小昱儿,乖,二哥永远是你的依靠。但此时你若再靠下去,你家天涯又要捉狂了。」他不舍的松了手,放手将疼爱的弟弟交给另个男人。
慕容昱转身,那个男人正温柔的凝睇著自己,「天涯……」
白天涯一带,将人圈尽了怀里,「昱,别依在别的男人怀里,你有我。」
「我不想打扰你……」他虽然讨厌他的亲人,但他知道这一刻肯定是白天涯心中盼望多年的。
「不许说这种话,你依靠我怎会是打扰?」
白长老看著孙儿眼眸因慕容昱而温柔,他的占有欲、他的亲腻,还有他为了慕容昱而忤逆自己的记忆,以及慕容昱所说过的话,这一切宛如一把最无情的刀,一下又一下刺在自己心上。尤其是他……是他那无缘的曾孙,那一把刀最狠,剐得他的心鲜血淋漓,却又喊不出痛。
他不只愧对孙儿,也愧对这个因自己而尝到丧子之痛的孩子。
他身形一晃,身後有人立刻扶住他,他回头一看,同样是双眼盈满歉疚的女儿。
他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们今日为何而来,这大概是我现在唯一能补偿他的了。」
白长老满心悔恨,如果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犯同样的错。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悔恨已晚。
天涯之三十八
慕容昱看著紧闭的门扉,门内传来的一点声响都足以让他心惊胆颤,他本也想进去陪著,但老头子一句危险,白天涯就怎麽也不肯让他进门。不过,不只他被关在门外,白娟也在门外,她丈夫则被叫进去帮忙稳住白天涯功体。
他一点也不感激,对白娟依旧视若无睹,若不是她、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时间在等待之中格外漫长,但没有人觉得累,心紧绷著、被悬吊著,除非是关於房里的三个人,否则他们已失去感觉。
「爹!」
「爷爷!」
这一声惊叫一出,慕容昱先是愣了下,白娟则立刻冲了进去。
「爹?爹怎麽了?」
白天涯双手握著白长老枯朽的手,「爷爷,爷爷你撑著,孙儿会想办法,不,孙儿再把……」
「天涯……」老迈的声音,虚弱地打断,「天涯,听我说,好吗?」
「好,爷爷。」
「这蛊毒唯一的解药,就是下咒之人的血亲。蛊虫会认血,将他引回我身上,是最保险的方法,毕竟我是下咒之人呕……」白长老难以承受的吐出一口鲜血。
「爷爷,这不是您熬得过的,让孙儿来。」
白长老阻止他的动作,「天涯,来不及,蛊虫重回下蛊之人身上为反噬之术,我体内的蛊虫已经无法转移,也只有我死,它们才会罢休。」白长老又吐了口血,然後喘气,「天涯,这就是我教你的,不要随便下蛊害人,今日是我的报应,我自嚐反噬之苦,我不会後悔。可是,你以後千万小心,要是随意害人,蛊毒反噬你会更痛苦,知道吗……?」
「孙儿知晓。」白天涯紧紧握住白长老的手,清楚已无路可退。
「其实,爷爷心里是高兴的,这些年你受的苦,爷爷也能替你受一点过,能在死前为你做这一点事,实在……实在是老天眷顾……」白长老连连吐了好几口鲜血,到後来污浊的黑血,逐渐清澈。
白天涯看著正常的红血,眼眶红了。
「奇怪,怎麽不痛了?」白长老突然有了力气,自己擦掉嘴边鲜血。
「爹……」白娟哭著抱住父亲,已经没救了,蛊血由黑转红,这是回光返照,所以父亲不再痛了。
「好孩子,别哭,其实你选的丈夫不错,爹看你的眼神就知道,还是天真烂漫的丫头一个。女婿呀……」白长老拉过他的手,「我的娟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还有天涯,你的儿子天涯,记得好好替我补偿他。」
「知道了,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娟儿跟天涯。」
「好、好!」白长老欣慰地笑了几声,又牵过白天涯的手,另一手期盼地看著慕容昱,「天涯,我知道我让你受苦了,你选的这孩子不错,可是爷爷居然错手让他受伤了,你能不能替我好好补偿这孩子?」
「会,我会。」白天涯正要覆上白长老另一等待的手时,另一只手先伸了过来,他看著爷爷欣慰的眼神,手同时被慕容昱紧紧握著。
「孩子,我欠天涯太多,你能不能替我好好照顾他?」
慕容昱看著白天涯,温柔的点头,「我会。」
「好、好!真是太好了。」白长老看著围绕著他的亲人,还是觉得上天厚待他了,在最後让他见到亲生女儿,在最後让他有机会救自己的孙儿。
最後一声笑声消失,白长老的眼也阖上,由他唇边深深的笑容,可以知晓他是了无牵挂的走完这一生。
白娟在丈夫怀中痛哭失声,白天涯紧紧抱著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爷爷,眼泪一滴也没掉,只是红得让慕容昱心疼。慕容昱紧紧抱著白天涯,他知道他心中此刻有多痛,白长老是为救他而死的,慕容昱好怕他觉得是他杀了自己的亲爷爷,好怕他想不开。
许久之後,白天涯覆上慕容昱的手,「谢谢你。」
慕容昱知道他想谢什麽,谢他最後让他爷爷了无遗憾的走。他没有说话,眼泪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流入掌心之中。
「昱,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
慕容昱抬起头看著男人坚定的目光,「天涯,我爱你。」
「我也爱你。」白天涯环住爱人的身子,将他也纳入自己怀抱之中。「生生世世,生死不渝。」
慕容昱在他怀里,一颗飘荡的心终於尘埃落定,一切终於结束了。
「好,生死不渝。」
了却这些疼痛,纵然彼此心底仍有伤痕,只要彼此相守,在时光之中终会得到复原。
两人牵手,黑白双色发丝被风吹拂得缠绕一起,预示两人结发之情,执子之手、厮守到老,来世亦要抵死缠绵。
爱无止尽。
明天……最多後天就完结了~~
天涯之三十九(完)
天涯之三十九 (完)
尾声
春暖花开,蝶飞奼紫嫣红之间,鸟唱迎春天籁之音,尤其是如诗如画的江南,春景更是人间殊胜。
慕容府里、花园前,一名白发男人一手提著水桶,一手舀著水,唇边带著抹浅淡的笑,浇灌著缤纷美丽的花朵。
他身後,走来一名令百花为之失色的男人。
「这些个花花草草,这麽值得你花费心神?」
男人回过头,「你来了?」
慕容昱走近他身边,「二哥说,今日想跟你下几盘棋。」
「好。」
「你和二哥旗鼓相当,每回下每回平手,真不晓得你们俩下棋有啥好玩的?一盘棋坐两、三个时辰,不累吗?二哥说你谦让,你说二哥给你做面子,你给我说说看,要是这些好听话都不说,你和二哥究竟谁会赢?」
「输赢又不重要。」
「那二哥为啥要找你下棋?不是要分出个胜负?」
白天涯笑了笑,「下棋有时只是为了让思绪冷静,今日府里有客人吗?」
「有,你弟弟来了,好像在二哥那里。」
「嗯。」
「你不意外?说也奇怪,你弟弟每回来不是先来找你这大哥,倒先去跟我二哥套交情。算了,就算他再巴结你和我亲人,我也不会给姓唐的好脸色。」
「嗯。」
慕容昱看著他不为所动的模样,藏在心里近五年的疑问,在这一刻有出口的冲动。
「天涯,你为什麽能容忍我给你父母脸色看?为什麽五年来不回家一趟?你……有没有讨厌过我这般无礼?」
白天涯愣了下,微挑了眉,「他们不是都会到江南来,谁到谁那里,不就是为了见面?见到了面就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