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水上烟花

　　白天涯却只是极其温柔的对他笑，然後对著老人说道：「爷爷，放了他，放了我，也放了您自己吧。」
　　长老走向前猛力打他一巴掌，「混帐，我是怎麽教你的？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忤逆我？」
　　白天涯皱眉，加重了口吻，「爷爷，你不可以这麽说他。」
　　「不可以？」长老冷哼一声，「我就是可以，我还能打他。」眼神一个示意，一个粗壮的男人正要对慕容昱出手，手还未落下，突然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长老看著那颗穿透男人手掌的石子落地，回头狠戾的瞪他，「好啊，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爷爷，你放了他，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连无辜。」
　　「无辜？不无辜。他肚子里不是怀了你的孩子？」
　　白天涯轻轻地笑了笑，「是。」
　　「既是如此，那咱们可谓是一家人了。」长老古怪地笑了笑。
　　「爷爷。」白天涯咚地跪倒在地，「孙儿求你，这二十几年来，孙儿从未求过您任何事。今日孙儿求您，放过他吧。」
　　长老一脚踹在他身上，「现在知道要求了？」
　　「爷爷，孙儿求您放了他。」
　　「作梦！天涯，我坦白告诉你，今日有了他，我就不怕你不乖乖听话。你要知道，就算你怎麽了，我还有他肚子里的孩子。」
　　白天涯抬头看著敬了二十几年的老人，「爷爷，您非得将他牵扯进来麽？」
　　「是，你又要怎样？」
　　白天涯忽焉一笑，笑容里有浅浅的悲，「那就请爷爷原谅孙儿无礼。」
　　此话一出，长老忽然定住了身子，那五、六、七、八个大汉戒备得半数将刀指向白天
　　涯，隐在暗处的黑衣人也通通都冒了出来。
　　「放开他，我给你们全尸。」
　　「不准放！」
　　勇壮的大汉也不晓得要听谁的，眼睁睁看著印象中温和的少主，而今却浑身散发著肃杀之气，犹如阴间鬼魅罗刹，比之长老过无不及的阴冷面容，一个个全身发颤。
　　押著慕容昱的男子一不小心刀子用力了些，鲜血冒了出来，慕容昱眉头微皱，搁在颈子上的刀子忽然落地，一颗人头在空中翻了几圈，然後滚落在地。
　　白天涯玩著手中的叶子，轻轻地笑笑，「放了他，我给你们留全尸。」
　　慕容昱失去搀扶就无力的身子立刻又被另个人捉住，他不害怕颈子上的大刀，心底泛起的恐惧，竟是源於眼前那个像是发疯的男人。
　　「这麽喜欢跟我玩？」慕容昱眼神一冷，手中的叶子出去又是一颗人头，刻意留下擒住慕容昱的汉子，嘴边有著残冷笑意。
　　「不，少主，少主，我们也是听命行事。你们怎麽不出来？快出来！」看著自己弟兄人头在眼前滚呀滚，有人发疯了，不停尖叫。
　　而在此时，现身包围住他们的是慕容轩等人，那人一看大势已去，连忙跪地求饶。
　　「少主饶命，少主饶命……」
　　「饶命？」白天涯勾起一抹笑，手中叶子一出，那人左臂立刻分离，鲜血四溅。
　　「啊──」那人捂著左臂尖叫哀号。
　　「这样会比较好吗？」他再出手，那人又断了右臂。
　　「啊──」
　　其他人看著他的惨状，纷纷退後，擒住慕容昱的那人吓得软了手脚，这人根本就不是温和的白天涯，是魔鬼！
　　白天涯身形一闪，抱住差点瘫软在地的慕容昱，手上的叶子又要射出，一声凄厉又响
　　起，这里宛如是地狱。
　　眼看白天涯像是失去理智，环住自己的臂膀用力得发疼，慕容昱一时也失去分寸。
　　「小昱儿，你还不阻止他！」慕容轩沉声一喝，唤醒了慕容昱的理智。
　　慕容昱看著白天涯眼神转了方向，正盯著自己二哥，连忙大叫，「天涯、天涯，他是二哥，天涯，我好痛，你先帮我解了穴道。」
　　白天涯瞬间失了神，眼神定在怀中人哀求的脸庞，「昱?」
　　「快点帮我解了穴道。」
　　白天涯闭了闭眼，伸手解了他穴道，穴道一解他立刻被深深抱住。
　　「天涯，好了，没事了，天涯。」慕容昱一边抱住他，一边企图夺走他手中的叶子。
　　白天涯让他从手中拿走叶子，然後手中重新填满的是温暖。慕容昱握著他，将他的手放到唇边吻著，「没事了，没事了。」
　　白天涯眼眸逐渐又恢复了温暖，「对不起，我好像太生气。」
　　「没事了，没事了。」慕容昱边笑著安抚他，边看了眼血流成河的状况，不！他不只是生气，是疯了！
　　「我一直忍耐，但是爷爷却不想放过你。」白天涯低声道歉，「对不起，吓著你了。」
　　「不会，我没事，别想了，咱们快走。」吓著了？不，差点就吓死了。回到江南後一定要把树全砍光，他大概有一阵子不想看到叶子了。
　　「走？走了之後，他能活多久？」沉默许久的老人忽然阴森的笑了笑。
　　白天涯抚著他手腕，三指微用力探了他脉象，「爷爷，你对他用蛊？」
　　「孩子，解开我穴道，咱们该好好谈谈了。」
　　白天涯抿唇依言而行，然後退了好几步，将慕容昱护在身後。慕容轩等人也退到白天涯身边，想看看这老人还想玩什麽把戏？
　　长老看了看四周，满意地点头，「不错，如我所想，你果然很重视他。」
　　众人闻言忍不住心寒，慕容昱无法忍受地斥责，「你真是丧心病狂！」
　　「锁魂蛊一旦入体就是一生，擒了慕容昱能控制你，但慕容昱始终是无法掌握的变数。想想这小娃儿，终生被我控制，不只是你要乖乖听话，小娃儿也不能反抗我。天涯，你说这是不是两全其美之计。慕容昱你就带走，好好养著，蛊发之时别忘记我在这里等著你！」
　　慕容昱恨恨地瞪他，「你对我的孩子下蛊？」
　　「不错。天涯的性子我很清楚，他是怎麽也不能对你下手，自然也不会伤害你孩子。」
　　慕容轩阴沉著脸，咬牙怒骂，「小昱儿骂得不错，你果真丧心病狂！」
　　「哈哈，天涯，你好好想想吧。」
　　白天涯看著老人，却出乎意料的笑了，「爷爷，你只下了锁情蛊。」
　　老人歛了笑，「是。」
　　白天涯捉住慕容昱，点他周身大穴，一手护在他心脉，一手凝气运功，大家还不晓得他想做什麽，老人却先脸色大变，眼神一闪在白天涯击出一掌的同时，也跟著出掌。
　　「啊──」慕容昱痛叫一声，口吐鲜血，不敢置信的看著对他肚子出掌的男人。
　　「白天涯！」慕容轩想上前救出自己弟弟，却被白天涯的人挡住。
　　「二公子，少主自有用意。」回柔红著眼眶出声。
　　白天涯转过慕容昱的身体，运功驱散他体内未排净之血，喂了他一颗药。慕容昱昏倒在他怀里的同时，白天涯也吐了血，他歇了歇气後抱起慕容昱。
　　「爷爷，孩子没了，你只剩我。」
　　「哼！我真真想不到你居然下得了手，不过我那一掌，也足够你受的。」长老忿恨地瞪他。
　　「爷爷，你要敢伤害他，就休怪我不念祖孙之情。」
　　「好呀，我再看心脉大伤能走多远？而且，这孩子能原谅你吗？到头来你还是得乖乖回
　　来，这里才是你的家。」
　　白天涯没说话，只是看著怀中脸色惨白，下身被血染红，为他无端受苦的爱人。
　　「爷爷，要是我死了，谁能替你试毒？别逼死我。」
　　「你！」
　　白天涯低头吻了他脸一下，「走！」
　　一群人迅速地离去，颓败的老人脸上却浮现一丝诡异的笑。
　　天涯之三十五
　　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的慕容昱一走出房门，慕容轩立刻迎上前。
　　「小昱儿，你终於出来了。」
　　「二哥。」
　　慕容昱面容惨白，眼睛红肿看起来像是狠狠痛哭过，睫毛上还有些湿润，声音有些沙哑，才走脚步就差点晕过去，慕容轩赶紧抱住他。
　　两道陌生声音充满焦急，「你没事吧？」
　　慕容昱看著眼前陌生的夫妇，「你们是……？」
　　「小昱儿，他们是白天涯的双亲。」
　　慕容昱疑惑地看向慕容轩，「怎麽可能？天涯双亲不是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
　　「诈死。」慕容轩扶著他进房，「二十几年前，他们看无法得到唐夫人父亲的同意，所以乾脆诈死。」
　　「唐夫人？」
　　慕容轩倒了杯水给他，「原来白天涯亲生父亲就是唐门之主，我也是看了白天涯随身的玉佩觉得眼熟，问了你唐大哥，知晓他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哥哥，这才将所有线索兜在一起，写了信托你唐大哥带回去。唐伯父一收到消息，立刻就赶过来这里。」
　　慕容昱握著水杯，「他们和天涯见过了？」
　　「小昱儿，你应该叫伯父、伯母。他们自然见过了，也认过亲了。」
　　慕容昱挥掉水杯，「天涯人呢？」
　　「小昱儿？」
　　慕容昱起身，看著眼前踟蹰著想要讨好，却手足无措的夫妇，「让开！」
　　「小昱儿！你怎能这般无礼？」慕容轩大声喝斥。
　　唐夫人连忙打圆场，「没关系，心情不好是难免的。」
　　「无礼？」慕容昱冷哼，「我为什麽要对他们有礼？你们也知晓我心情不好？那你们一定知道我发生了什麽事情？那你们也知道天涯这些年来的遭遇了？如果不是你们当年的任性，我和天涯今日为何会这麽苦？」慕容昱红著眼眶指控。
　　「小昱儿。」慕容轩扶住他，口吻犹带指责，但温和许多。
　　「没关系，二公子，让他说。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以为爹会疼他，却没想到是害他。」
　　「我也有错，我当时只想著带娟儿走，没想到却铸成大错……」唐父扶著妻子白娟，也跟著红了眼眶。
　　「我不想听，你们随便说给其他人听，就是别烦了我。」慕容昱捉住慕容轩的手，「二哥，我要见天涯，他人呢？」
　　「他有事。」
　　「有什麽事？」慕容昱逼视著他，「你们是不是又瞒了我什麽？我受够了！那一掌是不是伤了天涯很深？给我老实说，不想逼疯我，就老实说！」
　　慕容轩看著弟弟眼里的痛苦，困难地开口，「原来也没打算瞒你太久，只是希望你身子状况好些就告诉你。」
　　慕容昱心里的不安促使他不耐烦的打断，「我不要听这些。」
　　「你随我来。」
　　慕容昱跟著慕容轩身後，无视於唐夫妇的存在，一心只有白天涯。
　　来到一间客房前，慕容轩停住脚步，「他在里头。」
　　慕容昱没看任何人一眼，举步上前，用力一推，门缓缓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东西，表情看来痛苦不堪的男人。
　　慕容昱眼眶的泪扑簌簌地落，「天涯，天涯，你怎麽了？」
　　白天涯似乎感觉不到他，全身剧烈地颤抖，心脏处鼓动得厉害，慕容昱拉开一看，发现心脏处流著血，隐隐有虫子窜动的痕迹。
　　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是那一掌？是那一掌？」
　　慕容轩心疼的扶起他，「是，那一掌不只重伤了天涯心脉，还把蛊毒送进他体内。每日午时就会发作一次，唐夫人也看不出究竟，问天涯他也不说。天涯只要我们将他捆绑，因为第一次发作时，他……他自残，所以他要我们绑住他，也被他叫声吓到你，所以……」
　　慕容轩痛哭失声，扑向前去抱住他，「天涯，天涯，我的天涯……」
　　不知是慕容昱的叫唤唤回了他的意志，还是疼痛逐渐趋缓，他身体的颤抖逐渐平复，喘息也不再急促。
　　「三公子，你不要伤心，我们亏欠天涯太多，一定会想办法解了天涯的蛊毒。就是要我回去承受爹爹的怒火，我也愿意。」唐夫人才碰到慕容昱，就被他一把推开。
　　「看到了吗？这都是你害的，你要我怎麽不恨？怎麽不恨？天涯痛苦时你在哪里？你们怎麽还有脸出现在这里？我的孩子，因为你我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就去了，因为你天涯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们？」慕容昱抱著白天涯痛哭，「天涯，我的天涯……」
　　唐夫人闻言泪流满面，慕容轩也不忍苛责自己弟弟，慕容昱为自己的孩子痛，是无可避免的事；他深爱白天涯，为白天涯痛更是无可避免的事。
　　慕容昱抹去眼泪，捧著白天涯汗湿的脸，「天涯，你没事吧？你好一点了吗？二哥，天涯要痛多久？」
　　慕容轩深呼吸一口气，「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就会好多了。」
　　像在附和慕容轩之语，慕容昱觉得白天涯跟他眨著眼，他立刻拿掉布条，「天涯，你想说什麽？」
　　「解……开……」
　　慕容昱边擦泪、边点头，「好，我立刻帮你解开绳子。」
　　唐夫妇想上前帮忙，却被慕容轩挡下，他轻轻摇头。後向前帮弟弟解开狠狠困紧白天涯，以防他伤害自己的绳索。
　　绳子一解开，白天涯整个人倒在慕容昱身上，慕容昱连忙紧紧的抱住他，「天涯，你怎麽了？是不是还痛著？」
　　白天涯歇了歇气，身子原该虚弱的无法动弹，却还是勉力地睁开眼，「你、你不生气了？」
　　慕容昱泪眼对他，「我还能对你怎麽生气？没了就没了，不能怀孕就不能怀孕，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孩子才会这麽做。不能怀孕也好呀，你知道我不喜欢、不喜欢自己……」他越说眼泪掉得越凶。
　　「别哭……」
　　「天涯，我只剩下你，我只有你了，你千万要保重。」
　　白天涯唇边才想扯出一抹笑，眼前一黑人就失去意识。
　　「天涯！」
　　「没事，他太累，晕过去而已。」
　　慕容昱抱紧怀中的男人，「二哥，你帮我，我不要天涯出事，我就只剩他而已……」
　　慕容轩眼眶难得地泛红，这一向爱强的弟弟居然会出声求救，可见他心里有多麽无助。
　　「你放心，二哥会帮你，拼死也把他救回来。」他擦去弟弟的眼泪，眼神笃定地望向唐夫妇，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十几年了，这一切总该做个了结。
　　完结倒数……
　　天涯之三十六
　　慕容昱坐在床边，手被白天涯紧紧握著，眼儿低垂，「你们要去找他，那我也要去。」
　　慕容轩皱眉，「可你的身子还未完全康复。」
　　唐夫人也忧心的开口，「就是，你还是安心待在这里。我保证天涯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慕容昱冷哼一声，「他又好到哪里去？样子看起来比我虚弱，他都能去，为什麽我不行？反正你们要是敢留我一个人在这，我就敢一个人去找他。」他顿住，声音低沉几分，有些闷、有些孩子气，执著地盯著两人相握的手，「我是认真的。」
　　白天涯牵起他的手，牵引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脸上，「我知道。」
　　「你又知道什麽了？」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白天涯转过去看著双亲，「娘，就让昱跟咱们一块儿去，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份照应。」
　　「这……好吧。」唐母看状况也非自己一言两语能说动的，只好点头。
　　慕容昱轻哼一声，眼神充满不屑。白天涯只是淡然一笑，「爹、娘、二哥，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唐父和唐母对看一眼，後者开口，「好吧，那我们先出去准备、准备。」
　　白天涯等到房里只剩他们俩，才又开口，「昱，坐过来些，我想抱著你。」
　　慕容昱抬眼睐了他，然後整个人依在他怀里，趴在他胸膛上，让他能抱著自己，「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可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们。他们如此待你，又害得我……」他咬咬唇，「说句难听的，我也不怕你伤心，他们当年真的怎麽了，也比现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