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非常惊讶的看著他,「帮我?」
「对,我想帮你。」
小乞儿沉默了下,然後摇头,「我现在很好,有工作、有银子,已经很好了。」
「你……」慕容昱见他非常知足的样子,愧疚翻涌心上,「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那日是我错了。」
小乞儿更加吃惊,他愣了下,然後畏惧的看了看门外,小心的压低声音,「不,做出那种事是我的错,您不需要向我道歉。」
「不、不,我不应该那麽严苛的对你。」慕容昱蹲在他身前,「如果不是环境所逼,我想你是绝对不会那麽做的,是我错了。人做错就要有认错的勇气,你知错能改比我还像个大人,我为我那日说的话道歉。」
小乞儿听他这麽说,莫名的红了眼眶,抿紧唇、没有说话。
「你做的非常好,你娘亲一定以你为傲。你这般年纪能勇於改过,实在是不简单,连我都要佩服你。」
小乞儿吸吸鼻子,双颊红透,「您别这麽说。」
慕容昱笑著擦掉他的眼泪,「这会儿出去,别人肯定以为我欺负你了。」
小乞儿连忙摇头,「不会的,大哥哥没有欺负我。」
慕容昱又愣了下,大哥哥……他对自己释出善意吗?他笑了笑,「善良的孩子,你要是继续保持下去,不要改变,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小乞儿红著脸,弯起好看的弧度,「小宝能吗?」
慕容昱听著他话语里的自卑,连忙说道,「自然能。」
「大哥哥你人真好。」
慕容昱摇头,「不好,我坏透了,小宝才是我心里觉得的好孩子。」
小乞儿辩道,「大哥哥不坏。」
慕容昱笑著看他,「谢谢,小宝在天下楼当差一定很辛苦。大哥哥会在这里留些时候,需要大哥哥就尽管开口。」
「大哥哥不是本地人?」
「不是。」
「大哥哥来这儿作啥呀?」
慕容昱犹豫了下,但还是据实以告,「来找蛊王,我想你不晓得吧。」
「鼓王?打鼓的?大哥哥找打鼓的做啥?」小宝好奇的问道。
慕容昱噗哧一笑,「不是打鼓的,是一个能解五线蛊的……」他想了想,「大夫。」虽然大夫一词并不妥当,於他而言大夫是救济世人的,但蛊王却是邪派。
「五线鼓?大夫?小宝听不懂。」
「不打紧。」他想了下又补充,「不过要是也听到有人要找蛊王,小宝可不可以同大哥哥说一声?」
客栈里人多嘴杂,小宝要是愿意帮他,便多了一线希望。
小宝立刻用力点头,「当然好,那小宝先去忙了。」
「好,去吧。」
「小宝等等。」
「大哥哥什麽事?」
「要是挨骂了,就说大哥哥要你在房里伺候著,明白吗?」
「明白。」小宝笑著跟他挥挥手,然後便出了房。
小小身子东钻西窜,来到另个房间,敲了三声,房里传来沉稳男声。
「进来。」
小宝推开门,然後迅速地阖上门,「大哥哥,小宝来了。」
「嗯,还习惯吗?」
内室走出了个男人,一身蓝衫,面容温润如玉,举手投足斯文优雅、风采翩翩,可不就是那日那个斯文公子。
「习惯,谢谢大哥哥给小宝找了这差事。」
「不客气。小宝说此一次就好,咱们约定过这事不让其他人知晓的。」
「当然,小宝谁也不会说的。」
「我知道小宝最可靠、最乖了。」
小宝笑容灿烂的走进他身边,压低音量,「见到那位大哥哥了。」
「哦?」斯文公子让他坐到椅子上,给他倒了杯茶,「都说了些什麽?」
「他向小宝道歉,还说小宝好勇敢。大哥哥好像真的很难过,其实不是他的错,可是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小宝急急地喝了口茶。
斯文公子只手托著腮,「喝慢点,没人会跟你抢。」
「还有,他跟小宝说,有事可以找他帮忙。」
「嗯,很好呀。」
「还有,他说要来找蛊王?大哥哥听得懂吗?小宝听不懂,问是不是打鼓的?大哥哥却说不是,是个能解五线鼓的大夫。大哥哥还要小宝听见有人在讨论鼓王,记得跟大哥哥说。」小宝自己又倒了杯茶,说了太多话,实在太渴了。
「蛊王?五线蛊?」原来如此。
「对,鼓王、五线鼓。」小宝抹了嘴边茶水,「大哥哥有听过吗?」
斯文公子拿出巾帕给小宝,让他擦擦水渍,「你呀,可不能逢人就这麽问。」
小宝立刻摇头,「当然不会。」他又补充道:「小宝也不会让大哥哥知道小宝来找大哥哥的。」
斯文公子失笑,「好多大哥哥。」
小宝皱眉,「是呀,小宝头都昏了。」
「对了,晓不晓得那位大哥哥的名字?」
小宝笑嘻嘻的从怀中拿出张纸条,「大姐姐帮我写的。」
斯文公子拿出纸条,娟秀的慕容昱三个大字让他恍然大悟。
看来是为慕容天之妻而来的,连慕容家三公子都亲自出马,可见医圣慕容天是真拿五线蛊没法子。
「好小宝,快去忙吧。要是老板问起,就说是伺候我来了,晓得吗?」
「晓得。」
这位大哥哥和那位大哥哥都说了一样的话,小宝感觉新鲜有趣的笑著退出房间。
「三公子慕容昱、医圣慕容天,江南慕容氏……」
斯文公子手上的不知何时化成了灰,然後比灰更细更小,然後风轻轻一吹,细末便翻飞过那边去了。
「行善积德之家,焉能见死不救?」
斯文公子把玩著指头上的玉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容轻轻淡淡,眼光超然於俗世之外,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或者又像看破人间的沧桑。
天涯之五
思忖再三,斯文公子决定一会慕容昱。
美人湖畔,慕容昱与一名男子在茶楼交谈,半晌之後,慕容昱似是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几张像银票的东西交予男子,男子答谢过後立刻离去,独留慕容昱一人对望江天,怅望湖景。
斯文公子身形一闪,走出了遮掩的花林,踏在粉色花瓣雨中,一时间如诗如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画一样的玉人儿,走在诗一样的漫天纷飞的花雨之中,湖畔悠扬的琴音也停了下来,宁静彷若仙境。
慕容昱自然也看见了,那一瞬间才为这天上谪仙心折,飞挑的凤眼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眸子。脑子还没反应,身影已翩然落在他面前。
是那日的斯文公子,「又见面了。」话说的轻却急,像心跳莫名地鼓噪。
斯文公子淡然一哂,「华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再遇上是极容易之事。」
「我倒觉得是咱俩有缘。」
「也是。」
「你那日说有要事离去,现在事情办完了?」
「是。」
慕容昱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今日就有空好好一叙了。」
斯文公子轻点了头,跟在他身後往茶楼走去。
慕容昱没回到窗边的位子,倒跟掌柜的要了一间厢房,太多好奇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头生厌。他向来不喜欢被注视,觉得其他人目光如刺,根根螫在心上。
点了几样点心,来壶上顶的洛氏尘香,慕容昱坐回桌边,调侃地开口,「我今日无所要事,可跟你好好畅谈一番。」
斯文公子拣了块凤眼糕送入口中,「香。」
「这茶呢?」
斯文公子品了品,「入口味苦,落喉回甘。」
「喜欢不?」
斯文公子淡笑,「自然。」
慕容昱看他又拣了块百花千层酥,笑著啜了口茶,「你喜欢吃糕点?」
斯文公子睐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吃了块杏仁酥。
慕容昱灵机一动,「这茶不比龙井甘甜,难道你喜欢吃甜的?」
斯文公子笑得如沐春风,「兄台真是心细如针。」
慕容昱见他笑容,心漏跳一拍,「那,咱们换壶龙井。」
「那也不必。」斯文公子品了口茶,「偶尔换换口味,才不会腻味。」
「你非华城人,难道同我一样,到华城办事来。」
「兄台所言甚是。」
慕容昱听他客套言语,忽觉生疏,「我姓慕容,单字昱,江南人士,你就别再喊我兄台,喊我慕容即可。」
斯文公子笑著放下千层雪,「在下无名无姓,不如唤我无名即可。」
慕容昱诧异,「怎会无名无姓?」
斯文公子再吃了块凤眼糕,「慕容公子从前未听过,今日便算见识过了。」
慕容昱顿了一顿,分不清他所言是真是假,心底直觉他说谎,但他的态度又不像做假,只好心底存疑,但不再多问。
「无名,你来华城为了何事?」
「寻人。」
慕容昱笑了笑,「我也同为寻人而来,看来咱俩可不仅仅有缘而已。」
无名看了他一眼,「慕容公子为寻何人而来?说不准,咱俩还找同个人。」
「蛊王。」
无名失笑,「还真被我料中了。」
慕容昱忽然激动的捉住他的手,「你也是寻蛊王而来?」
「正是。」
「那你可有消息。」
无名笑著缩回自己的手,「有。」
「蛊王人在何处?」
无名笑著啜了口茶,「不能说。」
「你!」慕容昱的急躁全写在脸上,他强忍住、放缓语调,「我有要事欲求蛊王相助,无名你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告诉我吧。」
「人命关天?」无名搁下茶,「慕容公子不妨说清楚一点,无名也许能助慕容公子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慕容昱听出他话语里的相助之意,缓了缓急躁,「我大嫂中了五线蛊,大哥试了千百种方法,但还是无法解了蛊毒。再加上中蛊者是大嫂,大哥爱他如命,许多冒险的法子也不敢试。如今最安全的方法便是请到蛊王,听说他无毒不能解、无蛊不听其令,若有他医治,大嫂就有救了。否则,大嫂要是有个万一,大哥也就……」
慕容昱悲痛得无法再说下去,无名则捻了块桂花糕送进嘴中。
「所以,无名,请你发发善心,告诉我蛊王现在人在何处?」
无名又啜了口茶,「你大嫂中五线蛊多久了?传言五线蛊会使人身不能动、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嘴不能食乃至於魂不能聚,是吗?」
「病发至今两个月,在我离家之前已经无法动弹,现在、现在……大概是看不见了。」
无名好奇地看他,「你大哥还喜欢她?一个动也不能动的废人,要处处仰赖他人才能存活。在蛊毒作用下,七日一次夺人心魂的剧痛折磨,你大嫂恐怕也撑不久,面对一个不能动又镇日寻死的瘫子,你大哥还喜欢吗?」
慕容昱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我大哥对大嫂情深若笃,他是宁可自己疼也不愿大嫂疼,嫂子如今受蛊毒折磨,他对嫂子只有千般爱怜,绝无嫌弃之意。你这不解情爱的人,又怎会了解他俩的深情挚爱,又怎会明白他俩要生死相随的决心?」
深情挚爱、生死相随?无名淡然一哂,「若是蛊王要你大哥废去双手,从此无法行医,再自断经脉,毁去一目一耳,成为废人一个。後三跪九叩头,自城外迎蛊王回府,如此你说你大哥可会愿意?」
慕容昱眼神紧盯著他,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似的狠毒,还有不屑的轻蔑,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竟然说出这般狠话,一再质疑兄嫂感情。
无名见他努力握紧双拳,抑制自己脾气,笑了笑,「怎不说话?」
慕容昱看著他,一字一字缓慢说道:「我不知道蛊王会不会如此试探我大哥对嫂子的心意,我相信他只要亲眼看见我大哥是如何待我嫂子,就会感动不舍。我也不知道大哥会如何选择,但我相信为了嫂子,他什麽都愿意做。」
「是麽?」无名眼神有一丝飘忽,但快得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名,真情挚爱不是非得要用伤害才能证明。」慕容昱话才说完,冷冷的拂袖离去。
「慕容公子,请留步。」
「你我已无话可说。」慕容昱冷冷的丢下这句话。
「难道你不想救你嫂子?」
慕容昱咬牙回头,来到他面前,「你要说什麽?」为了大哥和大嫂,他才愿意吞忍这口气。
「方才是我不是。慕容公子,我愿意代你去求蛊王,保证一个月後,在你嫂子口不能食之前,将蛊王请到贵府为她医治。」
慕容昱喜出望外,「你是说真的?」
「是,但我不能告诉你我是如何联系蛊王。甚至到了贵府,也不能让蛊王和你们相见,届时我会带走夫人,带至蛊王面前请他医治,三日後再将她送回慕容府。你们慕容府也不得将蛊王相助一事告诉外人,只能一切保密。若让外人得知蛊王到了江南,届时夫人非但不能得救,反将牺牲。其中利害,慕容公子要考虑清楚。」
慕容昱连连点头,「会的,我们慕容氏绝对会做到。」
无名笑了笑,「做到自然最好,否则连我也不晓得蛊王会做出什麽事来。兹事体大,请慕容公子千万别连累我。」
「自然不会连累你。」慕容昱想了想,「我知道你不能让我见蛊王,但能不能让我跟著你?由此地到江南,我也挺熟的,还有到了江南之後的诸事安排,也好由我代劳。」
说是如此,但其实是怕这个无名给溜了。这点彼此心知肚明,无名也有料到,没有点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也好,那这一路就劳烦慕容公子。」
「是慕容家劳烦你了。」
无名又笑了,他还在想慕容昱的那句『真情挚爱不是非得要用伤害才能证明』,实在是有趣得紧。
天涯之六
走了大半天,慕容昱左思右想还是停下了脚步,他蹙眉说道:「这不是往江南的路,你是不是记错了?」
无名停下来笑看他一眼,「也通往江南,不过绕远一点罢。」
慕容昱瞪大了眼,「人命关天你还要绕路?还是说……你要先去找蛊……呃,那个人?」
无名淡笑不语,指著前方茶栈说道:「要不要先喝杯茶水,咱们走了大半天,合该累了。」
慕容昱心急如焚,压根儿不晓得累,才想说继续赶路,一双凤眼瞥见他一身文弱书生模样,又把话给吞下肚去。
「也好。」
无名笑了笑,像是看出他眼里的意思,却也不说什麽。
坐下桌,老板笑呵呵的送上两杯凉茶,慕容昱喝了一口,「无名,你究竟要先去哪儿?你确定再这麽耽搁下去,来得及救嫂子?」
无名抿了口茶,「我不说大话、不打诳语,慕容公子不信,只要接著看便知道。」
慕容昱拧眉转著杯子,「好吧,我信你。但你还没说咱们究竟要先去哪儿?」
无名睐他一眼,「沐家村。」
「沐家村?」听都没听过。
无名见他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於是又补了句,「那个人在沐家村。」
慕容昱听他这麽说,立刻安静,再无第二句话。
待两人休息过片刻,无名留下几文钱在桌子上,「走。」
慕容昱跟在他身後,「为什麽你不骑马?」
「有脚。」
意思是有脚走路就成,何必骑马。但……「骑马会快一些,人的双脚又怎会比得上马儿四条腿来得快呢?」
无名低头笑笑,「我尽量不违背生命自己的意思,瞧马儿多可怜,也许它不愿沦为代步工具,可有谁愿听它拒绝呢?」
慕容昱听他这麽一说,头皮发麻,「你听得懂马语?」是听说有这麽些奇人奇事,如果不是如此,那他是不是遇上了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