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拒绝————彼岸之蓝

作者:彼岸之蓝  录入:06-24

  “乔……”
  “乔……”
  “乔……”
  男人手中的碗终於“咚”地落在泥土地上,莹白的小米洒了一地。他的嘴唇颤动著,他的手也颤动著,他的全身都在颤动著。
  “小然……小然……小然……”

  谁的拒绝(第三十八章)[兄弟年下]

  房屋建地低矮,在没有阳光的天气里,室内显得尤为阴暗。简陋的斗室中,只陈列了简单的家具,衫木桌椅都泛著陈旧的颜色,角角落落放满了藤框竹娄等小物件,使得空间更显逼仄,可是整洁干净。
  客厅的中央摆了一张四仙桌子,红漆的桌面隐隐透著光泽。韩承煜和韩承泽两兄弟相邻而坐,打量著对面的男人。而对面的男人却始终紧握著手中的茶碗,骨节都捏的泛白。像是怕冒犯了对方似的,时不时盯住韩承煜看,又迅速移开视线,面上的表情和闪烁著光芒的眼底却掩饰不住兴奋和激动之情。
  另外两人都不说话,一边默默打量,一边等著他冷静下来。等到三人手里的茶水都凉透了,男人又拿来水壶重新添了热的,手抖的厉害,不小心洒了些许在桌上,於是拿来抹布擦了,垂著头说了句“对不起”便又陷入沈默。长长的半个小时里,他竟连头也不曾再抬过。
  “你叫乔什麽?”
  突兀的问话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却是出自韩承泽之口。
  男人深吸一口气,微微放松了手中的茶碗,再过半刻,已是一派自若之态,先前的落魄寂寥之形已散去七八分。他慢慢站起来,将三人面前再度凉透的茶水倒了,换上新的。
  这时才看清楚,这个不知是姓乔还是名字中有乔字的男人长的颇为高大,虽然面容体态都十分消瘦,但依旧挺拔的身影却透著几分英气,眉目之间虽是已过半百的中年样貌,但此时的神态举止气度,却完全是一个曾经身处上流阶层,甚至是一个上位者才有的。
  他究竟是什麽人?韩承煜的心中再次升起这个疑惑。
  而男人却不回答,转而对著韩承煜微微一笑。
  “你和他长的很像。”他伸出手指沿著他的五官虚划了一遍,“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很像,就是脸型轮廓不大一样,他比你柔和的多,喜欢笑,一笑起来,能盖住身後的阳光。”
  他垂下手指低低地笑:“害我差点认错了。”
  韩承煜记得他乍看到他那一眼後疯狂一样地冲过来抓住他手臂的力道,仿佛蕴藏了千年万年的思念,恨不得捏碎又不舍得捏碎。那样强烈的情感冲散了心中因父亲而对他升起的恨意。
  而眼前,再也看不出半丝半点激动情绪的男人,嘴角挂著随意的笑,眼中波澜不惊,又刺痛著他的视线。甚至是他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发,都深深扎著他的眼。父亲头上那片白多过於黑的颜色,换来的究竟是什麽?他突然非常想弄清楚。私心里认为,那个叫乔的男人,只有和父亲一样凄惨,甚至更为凄惨,才对得起父亲对他分分秒秒,月月年年的执著。
  韩承煜档开他依然垂在他眼前的手。
  “乔先生……”
  “我姓阮。”男人打断他,“阮贺乔。”
  韩承煜和韩承泽对视一眼,都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阮贺乔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不算熟悉,也绝不陌生。
  当年阮氏和刚从欧阳改姓过来的韩氏在S市各据半边天下,虽不算水火不容,但对立之势也是日益突显的。当时还年轻的欧阳彤与阮家老头斗了十几年,也未见胜负。阮家老爷子死後,由独生子阮林接位,可惜阮林天生懦弱优柔,远不及欧阳彤的铁胆手腕,阮氏在他手中节节败溃,几乎丢了半壁江山。风雨飘摇地支撑了几年後,终於力有不竭,传位给了他尚算优秀的儿子。当时的阮贺乔还不满十八岁,却以一副孩子的肩膀,肩负起了整个家族,不仅稳住了阮氏开始动摇的根基,甚至还差点吞掉了强敌韩氏集团,这在商界中曾一度被传为神话。而之後,关於阮贺乔的种种传言却再也查不详实了,阮氏慢慢衰退,阮贺乔也消失在曾经的神话中。那时候,韩允然也是和阮贺乔一般大的年纪,还没有他们一众兄弟姐妹。
  在过去的调查资料中,除了两人曾同校的记录外,没有发现任何父亲和阮贺乔有接触的线索,因此,“阮贺乔”这个名字,也只在韩承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对於这个神秘的男人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所有的线索都被祖母掐断,即使漏出那麽一丝半点来,相信也是通过张劲的手,落到了老九的手中罢。
  韩承煜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饱受折磨的父亲,还是为了自己。
  “父亲他……”
  “他……怎麽样了?”阮贺乔平稳无波的脸上又掀涟漪,因极力忍耐而紧抿著嘴唇。
  看到他这副样子,韩承煜忽然不忍心说出父亲的状况,无论是在顶楼的阴暗房间中苦苦守侯的父亲,还是被亲生儿子算计下落不名的父亲,哪一个,他都说不出口。
  “父亲过了生不如死的三十年,现在更是下落不名,生死未卜!”
  说出这话的却是韩承泽。他一向温文儒雅的脸上此刻露出愤怒之色,对著男人步步紧逼。
  “他找了你很久很久,为你妥协,为你牺牲,为你痴癫!你呢?你为什麽躲在这里?你为什麽不去找他?”
  男人半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的样子,想辩解又说不出口,眼眶却红了。
  “既然你没死,为什麽要丢下他一个人苦苦挣扎?”韩承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承泽,别这样!”
  韩承煜拉住他,视线再转向男人时,见他用右手档住了大半张脸,指尖微微发著抖。
  “对不起……”
  阮贺乔迅速站起来背过身去,快步走进了东侧的一道门,那应该是他的房间。许久都没有再出来。
  他坐的那一边桌面上,留下了几滴水渍,在红漆的桌面上,血一样的豔丽。
  韩承泽看著那几滴水渍愣怔了片刻,忽然说:“无论什麽理由,都不值得错过三十年那麽久,一辈子,更是不可饶恕。”
  他转过头来注视著韩承煜:“我绝不允许。”
  韩承煜被他眼中的坚定和锐利骇住了,竟然生出一种无法反抗的感觉。搅乱了他本就一团糟的心绪。不想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父亲,更不想让他变成第二个“乔”,可是这样的不想,却慢慢敌不过心底的渴望。
  两人尴尬地坐著,却谁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好不容易找到的人,不想看一眼就走了,可是接下来要做什麽,却完全不知道。连父亲的下落都没有了,替他找到“乔”还有什麽意思?
  直到屋子里完全昏暗下来,阮贺乔还是没有出来。
  外面的雨又下了一阵停住了,雨水刷过的天空一片漆黑。先前为他们指路的小店老板拎著个酒瓶子晃了进来。
  “哟,两位客人还没走呐?小乔呢?”说著,也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地往里晃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从里面传来饭菜的香味,始终紧闭著的房间门也打了开来。阮贺乔向他们这边望了一眼,便进厨房帮忙去了。
  端出来的吃食飘著引人食欲的香味,但粗糙程度,可能是两位豪门少爷一辈子都不曾尝过的。
  男人将菜碟一一搬上桌子,整齐地码放在中央,放齐碗筷,却是五副的。回头喊了一声:“钱大叔,吃饭吧。”那个戴著小圆眼镜的小店老板就端著一大碗冒著热气的白米饭出来了,在桌子一边坐定就给每个人添饭。
  “两位客人不要客气,饭菜粗鄙,但总还能入口的,吃吧吃吧。”说完,自己先吃起来,也不管他们。似乎对於他们这两个突兀的访客半点好奇心也无。
  两人提起筷子,就算对著一桌精致美食,此时也断不会有吃的欲望。
  阮贺乔坐的那一边放著两副碗筷,只见他拿起其中一双筷子夹了些菜进空碗里,又换成另外一双筷子来吃。一口米饭一口菜,等放菜的碗里空了,再换先前的一双筷子去夹,放满了一半,再用另一双来送入口中。更令人惊讶的是,饭後,他用过的碗筷都是另外清洗的,甚至还消了毒。
  韩承煜的心被揪紧了,一个猜测跃入脑中,却让人完全无法接受。直到回去的路上,他的眼前还是晃著男人小心翼翼吃饭时的情形。
  回程时,韩承泽硬把他拉进了自己的车里,李从原开著空车远远跟在後面。
  吃饭时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男人沿著那条垂著杨柳的小河将他们送到了镇口。他说:“明天你们来接我吧,我要去找他。”
  韩承煜坐在副驾位上,从後视镜里看著越来越远的小镇,还有那个越来越远的,几乎变成一个点的男人。
  “你真的打算和罗晓娉结婚吗?”开著车的人突然问。
  “不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没有坚定二字。
  “大概吧……又能怎麽办呢?”
  如果说从前他是在为了某个目标而塌实地走著自己铺垫的道路的话,那麽,现在他是真的身不由己了。
  韩承泽猛地踩下刹车,身体因为突然变速而前倾,差点撞上车玻璃。
  那个温文尔雅实际上却蓄满力量的男人紧紧抓住他的手:“这个婚,你一定结不成。”
  这一次,韩承煜没有推开他,任他的唇慰烫著自己的,在稍嫌霸道的吻里,企图找出一条出路,不必重蹈覆辙。
  紧贴的双唇传来令人安心又彷徨的气息,舌间温柔的触感却让人渐生不舍之心,情不自禁地做出回应,换来更深的探索。男子双手捧著他的脸细细摩挲,近在咫尺的眼睛明亮地让人不敢直视,只能闭上自己的,双手攀上他的衣襟,暂时深陷在那抹温存里。离开这里以後,一切都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能走的路还是不能走,就像每次梦醒来一样。
  第二天,两人都没能依约去接阮贺乔。老九韩承乾借祖母之手,发布了韩罗两家的正式婚讯。订婚仪式就在下周二,还剩六天时间,仓促的让人完全应接不暇。从早上开始,大宅里就异常忙碌起来。在来来去去的人群里,主角却是最闲的一个。
  韩承泽抓住机会将他拉进了书房。
  “跟我走吧!”
  淡淡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要走出去。
  男子更用力把他扯了回来,捉住他两边肩膀压制在墙上。
  “为什麽你总是下不了决心,这里还有什麽值得你留恋的?一起去找父亲,带上乔,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好不好?”男子焦急地摇晃著他。
  嘴边挂上一抹嘲讽的笑:“你还是这麽幼稚。走?走去哪?你还不明白吗?有祖母在的一天,我们就翻不出五指山。”
  “祖母不是把乔都交出来了吗?她心中的结已经解了一半了!会放过我们的!”
  他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挣扎不动。
  “别天真了!承乾是用阮贺乔的行踪把父亲引出去的,祖母把他交给我们,不过是用同样的方法要我们找出父亲罢了,哪里有什麽解开的心结?笑话!”
  “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你不要总把事情想的那麽绝望。就算祖母真的不放过我们,我也会保护你的,请你相信我!只要相信我就好!”
  韩承煜想,除了自己,也许他真的不够相信别人。

  谁的拒绝(第三十九章)[兄弟年下]

  北方的天地还被皑皑白雪裹满全身的时候,南方的雪已经下停了。新春的脚步跨近,只在眼前。
  十二月二十八,多数年轻人都不会记住的农历日子,韩家四少爷开始试穿四日後订婚典礼的礼服。曾经端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叱吒风云的成功男人,此刻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如同一只布偶般被左右摆布。
  “四少爷,请把胳膊抬高一点。”
  “四少爷,请往这边站一些。”
  “四少爷,请转过身来。”
  韩承煜面无表情地按照指令行动著,站在大片的落地穿衣镜前,却始终不曾看自己一眼。
  设计师们摆弄著他身上的银灰色礼服,小声讨论需要修改的细节,足足折腾了两小时後,才从他身上脱下礼服退了出去。
  瞬间安静下来的房间中有种空洞的雷鸣,闹得耳中嗡嗡直响。
  向来喜欢深沈的蓝色,因为它能将心沈淀,每当心绪浮动时,只要回到这里来,就能安抚下许多的焦躁及蠢蠢欲动。可是当心中只剩下空落落时,这大片大片的蓝,就好象是绑住身体的巨石,直要把人沈到无法呼吸的水底去。
  准新郎枯坐在自己房中,见不到一丝喜悦,甚至,连新娘的脸都想不起来。
  韩承泽在门口来回踱著步,几次伸出手去欲推门而入,又收了回来。从来不愿去强迫他,因为知道那人是一颗弹簧,越是紧压,越是反抗。可是这一次,却到了无法再顺其自然的地步。
  终於还是转开了门把,进去了。
  窗帘都拉开著,下午的阳光满满洒了一室,而那人却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掩在窗帘後的布艺沙发上,他仰面躺著,眼睛却是睁开的。
  放轻脚步走到他旁边,被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四哥……”
  他“嗯”了一声,胸膛轻轻一起伏。
  然後是久久的沈默。居高临下望著他,细细端详著他的脸。整齐而略细的眉,轮廓分明的眼,不算很挺但端正的鼻梁,还有形状娇好的双唇,确实如同阮贺乔说的那样和父亲颇为相似。只是他总喜欢板著脸,将再多的美好都化作了一团僵硬。即使是这样躺著,那丝毫不放松的面部表情,也绝不叫人看出半分脆弱来。还是,因为有人在旁,他才给自己戴上了面具呢?要怎样,才能走进他的世界,与他融为一体呢?连靠近都这麽难……韩承泽忽然有些无措。
  蹲下身来离他更近些,近得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分明,依然觉得无法与他贴近。情不自禁便低下头去,屏住呼吸,虔诚膜拜般地印上他额头,嘴唇都微微发颤。
  没有意料中的抗拒,躺著的人居然闭上了眼睛。
  呼吸一窒,如同被吸附住一般,再也退让不开。
  缓缓沿著紧绷的皮肤游移,在干涸的唇上细细碾磨,只有这里柔软无比,好比他此刻温顺的态度。从头想来,他们之间,有那麽多的机会,竟然从没有如此细心温存过,即使是他同样自愿的第一次,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叫人心醉神驰。心口忽地一痛,也不知是甜是苦。
  总是被拒之门外,总是面对著他的横眉怒目,只好在他想不起反抗时尽量得寸进尺。
  伸手将他拥进怀里,试探著探入他口中,舌尖相触的瞬间,怀中的身体忽然一颤。韩承泽压制住他挣动的双手,坚决抵进了唇齿之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纠缠著不肯放松。
  韩承煜灰色的心情忽地燃起一把火,开始用力推拒压制住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比他强壮的男子却有无穷的力量般,死死地箍住他不得动弹,牙关也被撑开著无法合上。只能睁大眼睛瞪著,似要在那合著的眼皮上灼出两个窟窿来。
  韩承泽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他始终恪守著他的最终底线。松开对他全身的挟制,只牢牢捉住他的一双手,以额相抵,鼻尖相触,近的只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灼灼的视线,连呼出的气息都丝毫不剩被纳入对方的口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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