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被这一番话说得脸色难看,他想反驳,可是知道自己一旦开口也许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他不想再让彼此都不好过。这样你来我往,小儿女情态,他也相当厌烦。
年轻人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却一直沉默。严冰语看在眼里,心开始慌乱。
这个孩子,莫不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感情吧。他此刻应该用刻薄的话来讽刺自己,他应该告诉自己他严冰语真是有够自作多情了,他应该说严冰语你以为你是谁我要玩也不会和你。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甚至连一点点怒意都没有,相反地,却用那种自己最讨厌的怜惜眼神看着自己。
严冰语觉得害怕,不,这个人不能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大叔,你累了,心情不好,我不和你吵。”舒城淡淡说了句,“我要去店里熟悉下工作,晚上可能会晚点回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回来时可不想再见到你这种表情的脸。”
严冰语自从失了工作,早晨不再起那么早,晚上睡得也早了。相反,舒城近日变得勤奋万分,每日早出晚归。两人几乎没有时间碰面。
严冰语往日一天10小时的工作,回到家累得不行,睡觉也才能安稳些。现在不过在外跑跑,找份工作见人眼色,心情好不到哪里去,晚上岂是那么容易早就能入睡的。
舒城如何不明白,每夜回来,见到严冰语安静躺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却就是不和自己说一句话。
这个人,怎么比不更事的年轻人还要别扭。他舒城有什么做得不对,但他所做的一切在那个人眼里或许一文不值。舒城暗自嘲笑自己,他何时如此讨过一个人的欢心,既然人家不领情,那便罢了,三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用不了多久自己便要回去,与其相看两生厌,不如做陌路人。
可是,那人似乎一直没找到工作,想必也沮丧得很,毕竟帮过自己,自己以后也许可以帮帮他,只是他领不领情则是另一回事了。
已经进入了12月,天气俨然寒冷起来。这座城市的冬天是阴湿的,冷的时候要透进骨子里,天气变化也快,常常早上还是薄薄阳光,中午就变成绵绵小雨,让人生出倦怠与空虚的情绪。
这一夜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舒城在店里守着,客人并不多,偶尔来一两个年轻芬芳的女孩子,买几块慕斯或者巧克力小甜饼。蛋糕店在学校附近,所以顾客大多是学生,年轻人很容易熟识,许多女孩子买完东西还会驻足片刻,舒城几句话便会惹得她们巧笑不已。店主为何会选择自己,舒城大抵也明白了,说好听点是形象工程,难听点就是牺牲色相。
好在有色相可以牺牲,自己的工作业绩不错,人也算轻松,除了这样的雨夜让人觉得不痛快外,其他怎样都不算太差。这家蛋糕店的手艺不错,做出来的蛋糕女孩子吃了该是相当喜欢的。舒城先前也会在打烊后捎上一两块小小的甜点,用蛋糕店特制的小袋子装得好好的,带回去给那个人,料想他该喜欢,虽说不上话,放在床头给他当早餐也是好的。但在连续几日见着原封不动摆在桌上的包装袋后,也便作罢。
用热心对人家的冷脸,是个人都会厌倦,严冰语果真用这种方法的话,那么他已经成功了。
橱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舒城想做完这个月就算了吧,没什么意思,自己也没带伞,一会儿还得冒雨回家,若是再多碰上几次这种情况,便真是不划算了。
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进来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儿,她饱满得就像一朵带露的百合,如此黯淡的雨夜也挡不住周身青春的气息。很懂得展现自己美丽的女孩子,舒城微笑地想。
女孩子轻快地走过来,用白皙纤细的手指在玻璃台上划着圈圈,似乎是在考虑买哪一种。
“如果相信我的话,像你这样可爱女生,很适合蔷薇奶酪哟。”舒城绅士地说。
女孩子抬眼,脸颊立刻粉了起来,“是吗?”
舒城扬眉,“当然。你这么纤细,吃奶酪也不会怕发胖的。它的口感相当好,名字也很衬,配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再完美不过。”
女孩子嫣然一笑,“好,给我两块。”
舒城帮女孩儿包起来,女孩子问了一句:“已经9点了,又下着雨,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吧,怎么还守在这里呢?”
舒城把盒子递给女孩子,无奈道:“没关系,我一个大男生不怕的。现在雨正下得大,我想等它小一点再走。”
他耸耸肩,继续说:“可怜的我没有带伞。”
“呀。”女孩露出很惋惜的表情,“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了,你怎么办?”
女孩子突然露出白色的小碎牙,笑得甜美,“我就住在学校,如果方便,你随我到寝室我拿把伞给你吧。”
舒城对于这样的艳遇自然是温柔一笑,如此的好意和幸运,他怎么可以拒绝。
关了店门,舒城和女孩同撑一把伞,雨大伞小,作为绅士是一定要护得美女周全的,舒城很自然地把女孩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路灯本就昏黄,加上雨的阻隔,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甚分明。
走了几步,一直没有话题,女孩子主动交谈,“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太远,坐公车大概一刻钟,如果走路,抄近道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的。”舒城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刚才似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你没带伞,没有亲人朋友送伞吗?”女孩子想了想,“我刚才在蛋糕店门口看见一个人拿了两把伞,后来听你说没带伞,以为是你家人呢,可是我们出来时那人却不见了。”
舒城停住脚,“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是个挺好看的男人,大概30左右吧。怎么,真的是你家人?”女孩子有些惊讶。
舒城脑子里猛地明朗起来,真的是他,是他。
心中一阵雀跃,他十分兴奋地拉住女孩子的手,女孩子立刻就脸红了。
“这个,我要去找那个人了,今天真谢谢你,下次到店里来我请你吃蛋糕!”
舒城说完便奔向了雨中,待他已经在雨中见不找身影时,女孩子才反应过来,摸着自己的手发呆。
朝刚才见到那人的方向跑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撑一把伞拿一把伞的男人。舒城顾不得那么多,冲上前去从后面抱住男人的腰。
严冰语被吓了一跳,满脸惊诧地回头看来人。
舒城把头凑到他耳边,嗓音低沉:“既然来给我送伞,为什么又不给我?”
这可是在大街上,他就这样拥着自己,怎样都不合适。
“你这样不怕路人看到了么,赶快放开我!”严冰语低声喝道。
“不要。”舒城搂得更紧了,“伞太小了,我不抱紧你就会被雨淋到。你看我为了找你已经被淋湿了。”
严冰语对于年轻人突然其来的撒娇没了办法,他撇过头,“那是你自找的,你不是已经有人送伞了么。”
“谁叫你不进来!你如果进来了,我怎么会跟着那个女生走。你总不忍心见我淋得大病一场吧!”舒城笑嘻嘻,“大叔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放心,我连人家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舒城此刻觉着先前的郁结似乎烟消云散,他早该想到,这个老男人,其实是个很喜欢口是心非的家伙。他明明容易心软,却又装作很强硬的样子,稍微纠缠一下,或者使点苦肉计,便会被打动。
那么,他对自己,可有一点动心?
18 袭(2nd)
雨一点也没有减小的趋势,周围哗啦的声音掩盖了一切,但却使得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仿佛完全与外界隔离起来。耳边只有对方的声音,身上,也只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舒城的呼吸就在自己耳侧,被从背后拥着的感觉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年轻人不语,自己也沉默,静谧的暧昧游走开来,混合着凉薄的雨水,让人既清醒,又恍惚。
腰上的手臂收紧,还是舒城开的口,声音温柔得让人不忍打断:“为什么都不理我?明明关心我的对不对!其实不送伞也没关系,我身体好淋点雨不碍事,倒是你,天气冷,被冻坏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我担不起啊。”
这个人是在说情话么,给单纯的女孩子听才对。冻坏了?笑话!自己是那样柔弱不堪的人么,他该不会是对别人说惯了到自己这里改不了口吧。
“你的身上都湿了,你不冷我还冷。”严冰语的声音毫无波澜,“手上有伞,拿去打吧,我们两个人这种姿势像什么道理。”
舒城苦笑,一只手放开,摸索到他拿伞的手上。
严冰语以为他要接伞,手一松,却被那人火热的手占了去。
身体被一股大力往前拉,那人淋在雨中,一直往前走。严冰语自己被拖着向前,无奈那人力气太大,根本不容反抗。
“舒城!你干什么!”严冰语对着雨中的人大喊,“喂,你疯啦!”
舒城回头,笑容调皮中却带着一丝悲哀,“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淋在雨里,头发都贴在脸上,有那么一丝丝的可怜。严冰语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把伞往舒城那里倾。
舒城自然感觉得到,他脸上的悲哀又深刻了几分,脚步放慢了,等着那个男人的一点伞沿。
来到一面橱窗前,那是一家连晚上都会在橱窗里摆上彩色发光小灯的玩具店,店门是凸出的半圆形,隔出一方无雨的天地。
舒城把严冰语推到橱窗上,严冰语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你是什么意思?”
舒城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你说街上怕被人看到,现在这里如此僻静,应该没问题了吧?”
“回去吧,你都湿了。”严冰语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没什么话好说。”
“你没话说,我有。”
“……”
“看着我。”
舒城把手撑到橱窗的玻璃上,将眼前的男人包围在自己所能触及的范围内。
严冰语轻轻扬起下巴,他的表情很淡漠,眼神却很闪烁。
“说吧。”
舒城望进他的眼睛里,放轻声音,“大叔,如果没把握,就不要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一会儿热情一会儿疏离,会让人很头痛的。如果是欲擒故纵若即若离,这套把戏我也见多了。”
严冰语呆呆盯着他,最后浮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是在欲擒故纵啊。既然你不吃只一套,就早点说,你倒是说说看,我要怎样才好,怎样才能让你满意,嗯?”
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你是不是要说,你条件好金子多,如果我乖乖听你的话,做个贴心又懂事的床伴,即便以后厌倦了我,我也会过得不错。是不是,啊?”
舒城要开口,严冰语用冰凉的手指封住他的嘴唇,做出个祈求的表情,“让我说下去。我和你说啊舒城,那种话在从前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有多少人对我说过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当时多心高气傲,哦,不对,应该是多傻,根本就不当一回事。现在到了这个年纪,照理说我没有资本了吧,你虽然有时很伤人,可对我还是不错的,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可是,我还是蠢,我答应不了,我办不到。”
他颓然地放下自己的手,把头埋在阴影里,“明明是你说,我却说了这么多。”
“你说的话一句都不是我想听的,就不能拣点好听的来说么?每次一说话就好像我是你仇人似的。”舒城自己笑了笑,可是眼前的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笑得简直像个白痴,“我可什么也没说,全部都是你自己想的。原来你有妄想症?”
严冰语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心迹。
舒城把手抚上他的肩膀,说:“什么答不答应,我从没有问过你那样的问题,根本就不需要你答应。”
他的手用力,他有点恨眼前的男人,这个人平时都是这么想的呀,原来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嫖客来看。
本来想好的话被那个人横插一脚给搅乱了,或许,被搅乱的还不止这个。
“你……”舒城叹了口气,把眼前一言不发的人拥进怀里,“我说的你都听见了?”
感觉有些不对,他扳起怀中男人的脸,为何,他看到了这个人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神情,他没打算让他哭,他一点儿也没有。
严冰语睁大眼睛,似乎这样眼泪就可以不流出来似的,“是我理解错了,这样最好。呵呵,真是的,我恐怕真的是有妄想症了,很自作多情是不是?唉,人都老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万人迷,太搞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哽咽。
“不要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舒城低喝,“我让你不要笑,嗯?”
“哦。”严冰语屏住笑,可是一停下来,有些滚烫的液体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他慌乱地掩饰,想把手抽出来去捂住脸,可是却被年轻人紧紧桎梏着。
“哈,雨真大,怎么我脸上也和你一样飘上了雨呢。我……”
话还只说到一半,他闭上了眼睛。
年轻人火热的唇轻轻贴在自己的眼帘上,极尽温柔,顺着眼泪的痕迹辗转向下,一直到了唇边。
他说:“不许哭,为什么要哭,我又没欺负你。怎么看也是你欺负我才对,你不理我,你总是对我冷面冷言,我在你这里可是受尽挫折,我一句抱怨也没有,你怎么可以哭。”
他吻上了男人的唇,唇很冷,可是没关系,自己的唇很热。
严冰语睁开眼睛,眼神痛楚。他幽幽的叹息从交缠的唇齿间逸出来,却被雨声吞噬了。
年轻人似乎不满意似的,一个深情而温柔的长吻后,还在男人唇上咬了一咬。
分开时,两个人脸都红了。
舒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静凝视目光游离的严冰语。
“大叔……”他轻轻念了声。
严冰语有些发愣,回过神来,垂下双眼,说:“你不冷吗?我不知道原来你身体这么好。”
没说还好,听了这句话,舒城确实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有僵硬的趋势。
自己恐怕是被冲昏了头,在这种天气里顶着一身雨水,还傻乎乎地抱着这个男人亲吻了半天。
“我身体好得很。”他嘴硬道,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严冰语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责备道:“你看你看,简直是疯了,我明明带了伞来,你却不用。口口声声说着不要我把你当成孩子,做出的举动却像个孩子一样。我真不知该怎样说你!”
舒城对于突如其来的责备毫无防备,只觉得大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样的舒城让严冰语没有温度的脸上终于氤氲起一丝笑意。
认了吧,这样的纠缠,就算只有一丝温度,自己也不想放过。可是,注定的纠缠,会不会是一种因果轮回呢?即便如此,只要当前痛快了就好,反正终归是要被怨恨的,要做,就做一个完全自私到底的人吧。
他反手抱住舒城,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傻孩子,我们回去吧。可惜家里没有姜,对了,还有酒。你看你先洗个澡,然后用酒驱驱寒好不好?”
舒城整个人僵在那里,他,那个老男人是对自己妥协了吗?或者是他被自己感动了?再不就是他其实一直喜欢着自己?越想越觉得离谱,舒城忍不住也自嘲地笑了笑。
不管怎样,他是不再冷漠了吧,这样就够了。已经敲开了坚硬的外壳,还怕进不了柔软的内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