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夕照居然笑了。那一笑笑得满是讽刺,和怨毒。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九族?好,皇上,我就等你来诛。』
承影剑含怒而出,一剑洞穿他右肩,直钉入墙壁。
『我现在,不要你的命,我要知道,为什么。』
秦夕照一伸手把剑拔了出来,只见鲜血狂喷。『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赵构还不解恨,一脚踹出,他何等劲力,要不是不愿就此要了他的命,早已踢得他筋骨尽碎。喝过李忠,道:『调御林军严加把守,绝不要让他出殿一步!』
李忠暗叫不妙,道:『回皇上,宁王武功高强,如他硬闯......:』
赵构怒喝道:『他硬闯,就拿下!不准要他的命,伤了他无所谓!这难道还要朕教你?』
跌坐在椅上,眼泪已流下。
秦夕照,不论有何原因,我最亲的亲人命丧你手,总是不争的事实!我要你后悔,后悔你刚才没有在我进来前自行了断。我要你穷其一生,为此后悔。
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原谅一切的程度。何况,我也决不相信,我会有这种感情。
28
秦夕照悠悠醒转,眼前渐渐清晰。只见黄幔垂地,富丽堂皇,半晌方回过神来,慢慢记起刚才之事。心中一沉,知道此番无幸,咬牙暗想,最多不过一死罢了。
赵构坐在那里,脸色铁青。秦夕照大胆到策划谋反还在其次,母亲猝死,却叫他如何不怒?毕竟血浓于水,若非确实对眼前这人有份情意在,莫说此刻,方才便已毙他于掌下。
『给朕打!往死里打!』
秦夕照咬牙忍受。本来受了赵构一掌一剑,便伤得不轻,不过宁愿赵构狂怒,就算往死里打也好过上次被他用稀奇古怪的花招折腾得死去活来。上次的滋味尤记心中,若说不怕是假的,而这次,即使是自己求饶,赵构也一样地放不过自己了。他深知赵构的手段,一瞬间,真有想自寻了断的念头。
一旁的太监宫女都是旧人,虽见惯杖刑,但一般打个几十杖也足以要人的命了,秦夕照内功精深,虽然受了赵构一剑,流血甚多,但有真气护住心脉,也只是个皮肉受苦罢了。只是这无休止地打将下来,当真是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宫女们看了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打了百余下,秦夕照再厉害也支撑不住,神智已然昏迷。一旁的太监总管李忠跟随赵构日久,知道他对这宁王感情不同,硬着头皮劝道:『皇上,他真气已涣散,再打下去恐怕真要送命了。』
赵构何尝不知,只是已恨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命执刑之人停了下来,喝道:『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母亲?到底为什么,不让大宋沦为金人铁蹄下,誓不罢休?』
秦夕照勉力抬起头来,低声道:『你若要知道,不如先杀了我。』
赵构狂怒无法抑制。他一向自制力极强,但今日竟获悉生母惨死秦夕照手中,也确实失了控。怒喝道:『李忠!动刑!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要朕来指点你不成?』
赵构一向镇定自若,从未发过如此大脾气。李忠早三魂里去了两魂,跪在地上道:『皇上,不知要用什么刑?』
赵构直气得头昏眼花血气上涌,哪里还有心情去想用什么刑?一挥手道:『随便!』
李忠暗叹君王天威难测,宁王胆敢策划逼宫,又杀了贤妃,皇上还不肯把他交给刑部发落,这场发泄过了,如何处置宁王也只是赵构一念之间,自己又敢『随便』用什么刑?若真的弄掉了秦夕照半条命,死的恐怕还是自己。
李忠再三忖度,方禀道:『皇上,用夹棍可好?』
赵构脑中一片混乱,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夹棍用到第三次的时候,秦夕照终于昏了过去。赵构还不解恨,仍叫继续。
李忠战战兢兢地道:『皇上,他腿骨必然已裂开,若您确定要废了他这双腿......』
赵构冷静了下来,他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了,若是平时还好,此时秦夕照真气渐渐涣散,若再不医治,定会送了他的命。
赵构走到秦夕照身前,铮地一声,拔出了承影剑。秦夕照迷迷糊糊中听到那熟悉的龙吟之声,心中一凛,睁开眼来,眼前是那柄有影无形之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秦夕照,我不想这样对你的。可你,实在太让我失望。我倒想看看,你手足筋脉尽数被挑断之后,你会是个什么模样。』
秦夕照脸色死白,心仿佛是沉入了冰窖里。『你一剑杀了我吧。』
赵构笑道:『你知道你是在做梦。』刷刷两剑,刺破他衣袖。剑尖停留在他右手筋脉上,道,『你说,我是先挑你手筋,还是先穿你琵琶骨呢?』
秦夕照也豁出去了,冷笑道:『皇上爱怎么样便怎么样,秦夕照自知死罪难逃,认了便是。』
赵构盯了他半日,却收了剑笑道:『对了,我还忘了件很重要的事。好,好,好。我看我一向是对你太好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今天你会知道后悔的。』
车轮隆隆作响,越行越是偏僻。秦夕照心中奇怪,赵构在这时候却把自己带出宫去,究竟所为何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一瞟到赵构脸上那阴阴沉沉的笑意,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了。饶他智计多端,这一次却也实在摸不到头绪。
一行人朝一处山青水秀的幽静之处行去,秦夕照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夕照,我想那是什么地方不用我告诉你吧?』
花草掩映间,是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字:『秦朝颜之墓』。
赵构啧啧道:『哟,这倒是块风水宝地,葬这里倒挺不错的。』
秦夕照脸色惨白,道:『皇上,你究竟想怎么样?』
赵构冷冷一笑,喝道:『把那坟给我掘开!』
秦夕照面无人色,赵构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恐慌。本来他是扶着车门站在那里,此时也顾不得腿伤,立即跪倒在赵构面前:『皇上,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你不要再伤害我娘!』
赵构本来并无把握,秦夕照天性凉薄,他对其母感情究竟如何倒也难说。见他这般跪下,忍痛求告,知道所料不错,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我第一次见你跪我跪得如此爽快,你难道不知道,尘归尘,土归土?看来,哪怕这女子已化成一堆白骨,我也要看看她是副什么模样了。』
『皇上!』秦夕照对赵构性子早已摸熟,那人根本不会管什么入土为安,何况在他眼中,哪有什么不能做的事?大急之下,磕下头去:『皇上,求你不要动我娘的遗体,只要你不打扰她,我做什么都行!』
赵构跟秦夕照相处已年余,要他给自己下跪都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说给自己磕头,眼下确是大出意料,知道自己这着棋已是有胜无败了。
秦夕照不见赵构有所反应,抬头看他,却见赵构眼神很奇怪,似嗟叹,又似有怜悯。紧接着这两种东西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见惯的冰冷。
『我专程把你带到这里来,我怎么可能不动她?哪怕她化为尘土,我也要把她弄出来,抛到大路上,让千万人践踏!』
秦夕照惊怒交集,急道:『皇上,我娘从来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她?』
赵构忍不住笑了一声,秦夕照,枉你聪明一世,怎么也会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她若不是你母亲,我怎么可能来找一个死人的麻烦?看来,你虽然绝情,但对你母亲,还是有母子天性。
『把坟掘开!』
赵构喝命,身边侍从立即领命前去。秦夕照急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右手一动,已抢过了一名侍卫的剑。一旁李忠暗自跺脚,尖着嗓子道:『宁王,你敢抗旨?』
秦夕照不理不睬,一横剑站在墓前,冷冷地注视着赵构道:『皇上,你要掘我娘的墓,你就先杀了我!』
赵构走到他面前,笑道:『我不杀你,但我一样要掘她的坟。你有把握赢得了我么?』
秦夕照知道赵构一向说一是一,决无更改,也深知自己武功决然对付不了赵构,但事关亲娘,再怎么也冷静不了。
『皇上,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但不要动我娘!』
我已经自责了无数次了,幼年之时,看着娘夜半哭泣,我就想,我长大了,一定不再让娘伤心。我却连这个机会都等不到,失去我的娘竟自尽了断残生,我不知道她是怀着如何痛楚绝望的心情独自选择死亡的。多年之后,却竟连死后的安宁都得不到?不,决不,我决不容许这等事发生!
赵构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正要说话,秦夕照左袖一动,银斧激射而出,其势惊人!
『裂天旋!』赵构暗叫不妙,两人相距实在太近,避无可避!左右侍从大惊,但秦夕照已铁了心肠,出手毫不容情!
眼见小斧已到赵构面门,赵构匆忙间一偏头,小斧从他脸颊上扫了过去,一串血珠飞了出来 。
赵构一手向后虚抓,已将银斧握在手中。李忠吓得魂不守舍,跌跌撞撞赶过来,道:『皇上!您的伤......』
赵构伸手在脸上一抹,只是划了一道血痕,便道:『不碍事。』他的护体罡气本是裂天旋破不了的,但刚才与秦夕照离得委实太近,出手又实在太快,防不胜防。眼前回想刚才之险,更是惊心动魄,不禁冷笑道:『跟你在一起,朕真的要处处提防,一怕小心就着了你的道儿,弄不好还会丧命你手底!』反手给了秦夕照一个耳光,冷笑道:『你想朕死?你做梦!我今天就要你睁着眼睛,看着朕怎么挖开她的坟,怎样把她弄成灰!』
他劲力用得不小,秦夕照脸上顿时现出五个清晰的指痕,唇角流血,人也跌倒在坟头。他腿伤未愈,这一跌更听得见骨骼脆响。他却不理会腿伤,双手死命抠着墓上的泥土,仿佛想把自己也埋进去似的。赵构看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更是有气,一手拿住他背后大穴把他拖了过来,喝道:『你给我乖乖地看好!』
秦夕照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墓被挖开,看着她的棺木被打开,整颗心如同针刺。不,娘,不,我到最后连你的身后安宁都保不住?
『皇上,我求你,不要动她!』
赵构充耳不闻,喝道:『把她的尸体给我拉出来!我倒想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秦夕照跪在赵构身前,拼命磕头道:『皇上,只要你不动她,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赵构听到他此言,心中一动。『是吗?』
秦夕照仰起头,眼中竟然有光点在闪烁:『皇上,你说什么都行!』
赵构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要你呢?』
秦夕照大张了嘴,半日答不出话来。
赵构见他发呆,皱了皱眉,道:『给我烧!烧成灰!』
秦夕照拉住赵构衣襟,沉默不语。半日,猛然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瞪着他,眼里满是怨毒。他拼尽力气嘶声道,『你要什么,我全给!你不就是要我吗?我给!』
赵构凝视着他,看了很久。他狂笑起来:『好!好!好!秦夕照,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知道求人的吧。』我本无此意,只是想折磨你,想看你痛苦而已。我并不想违背所发过的毒誓,你却自动送上门来。
秦夕照面无表情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不需要替自己立贞节牌坊。』
赵构微微点头,道:『不错,我喜欢识时务的人。』
秦夕照声音已嘶哑,低低如幽魂般地道:『赵构,你会后悔。』
赵构没有回头,冷冷地道:『永不后悔。』
29
赵构望着他。他仍然一身青衣,就像第一天夜里相见之时。依旧是如玉如月,只是,那时他是飘逸脱俗如仙子,如今却被自己硬生生地拖入了凡间。不仅如此,还把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赵构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如果有这一天,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
秦夕照的声音几近低不可闻:『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赵构淡淡道:『你错了。你根本不该用此诗来打这个比方的。』
『我是错了。』
『那你现在如何说?』
秦夕照的声音更低,赵构都要凝神去听才听得到:『我输了。』
看到他就愣在那里,一直不动也不再说话,赵构实在忍不住了,道:『你就打算跪一晚上?我召你来不是要看你跪在这里的?你是当真不懂怎么做?』
秦夕照浑身不由自主地一抖,慢慢伸出手,去解赵构的衣服。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解了半天,才算是解了一个衣扣。
赵赵确实是不耐烦了,他再气再恨,此时也不由得好笑。照他这种解法,今天晚上的时间恐怕都会耗在脱衣服上了。于是伸手攥住他的手,不由得一怔,他的手冷得像冰,而且一直在发抖。赵构心中没来由地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便站起身来。
『好了,照你这样,今天晚上都浪费了,我自己来。你若不想我把你剥光的话,就自己脱。』
秦夕照还是呆了半晌,才慢慢解开衣服。
青衣,缓缓飘落在地。像蝴蝶,被折断了翅膀。青色的外衣,白色的中衣,一件件,滑落,柔软地摊在地面上。
像破蛹而出的蝶,背上纵横交错的鲜红的血痕,是蝴蝶身上最绚丽的花纹。美得妖异,美得凄艳,美得触目惊心。
『过来。』
秦夕照一怔,暗恨赵构心毒。他明知自己腿伤未愈,行走不得,要自己怎么过去?咬着牙,一点点地挪了过去。
赵构看在眼里,脸上是个刻毒的笑容。看着秦夕照膝行而来,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低下头,托起他的脸,冷笑道:『你就打算一丝不挂在这里跪一夜?』
秦夕照咬唇道:『皇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明知道我腿受了伤,行动不得!』
赵构嘿嘿一笑,道:『你若有本事上得了朕的床,你就上来。你若上不来,你就用嘴来。』
秦夕照脑子里轰地一声,浑身血液都涌上了脑子。一时间,什么都不愿再想,厉声道:『那我宁愿一死!』
手腕一翻,三枚金针激射向赵构。赵构大惊,挥袖急掠,三枚金针齐刷刷钉入床头,再想不到在此时秦夕照还敢对自己下杀手,又惊又怒。望了那三枚金针,在烛火下现中蓝汪汪的颜色,竟然是喂了毒的。赵构笑道:『好,好!聪明,真聪明,竟然把毒针藏在发簪里!』
秦夕照一击不中,知道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也不再出手。以他此时身体状况,真气太难凝聚,确实也无力再次出手。
赵构知他固执,一时半刻棱角也是磨不平的,便笑道:『今晚便饶了你罢,不过过了今日,也有明日的。』一伸手,把他凌空抱了起来。又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可别忘了,你的命,你的手,你的脚,你的一切,都是操在我手中的。你不趁着今夜好好讨朕的欢心,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赵构感受得到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秦夕照把嘴唇贴到他唇上,那嘴唇,跟他身体一样,冰得让赵构想抱紧他焐暖。
赵构见他贴上自己嘴唇,偎在自己怀中又久久不动弹,心里有如火烧,沙哑着声音道:『你受训整整十年,难道他们就没有教你该怎么做?你平时媚得放浪,现在当真到了床上,怎么还像个雏儿?』
秦夕照忽然发了狂似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赵构觉得,就像是一只因为美丽而被人捉到的蝴蝶,在自己手中狂乱地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脱。他脸上,眼中,都是凄惨与绝望,是赵构从来不曾见过的绝望。如果征服他却只能看到这种无助与绝望,赵构想,自己宁愿不要征服。
可是心中的火和身体的火,早在初见他那个夜晚便已被了起来,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赵构猛地把他按倒压在身下,大概也只有这种原始而简单的办法,才能浇灭心中的火吧。
想要的,确实是他的心。可是,即便是得了天下,人的心,也是要不到的。自己说,要他的一切,这个身体,可以占有,心,却无法占有。你可以把心挖出来,那是什么?一团血淋的肉而已!一瞬间,赵构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闪现:如果得不到你的心,那我情愿将它挖出来,握在手中!如果得不到你的爱,我宁愿把你的头砍下来,用我的体温来保持你嘴唇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