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携手入账,闲话不提。
赵壑捏着战报,呵呵直笑:“好,好!”
副将躬身道:“赵大人,接获朝中通文,夏大人已于今日率十万大军出城,望北而来。”
“也算来了……”赵壑淡淡一笑,“只夏大人是兵部侍郎,他都来了,怎不闻张猛将军的消息?”
“这……听说张将军这几日皆在府上闭门不出……”副将轻声道,“赵大人担心甚么?”
赵壑凝眉一顿却不言语,只道:“无妨……且拟折子,将首战告捷之事诉于朝廷吧。”
副将眼中一喜:“可是告知朝廷赵大人之事?”
赵壑凝眉一笑:“下回子吧,先写大王子哈乞萨的事儿。”
副将一愣:“这却是为何?分明他是异族,怎能先言他有功?这叫我朝军士心中作何想?”
赵壑眼睛一转:“那又如何?若是能激励我军将士亦是好事……更何况,我并非想立头功……”却又笑着一拍他肩膀,“你且安心,横竖跟着我,不会叫你们入宝山空手而归的。”
副将面上一红,轻轻道:“赵大人这般说,将我们置于何地?”
赵壑摆手一笑:“这有甚么?不过是实话罢了。论真格儿的,我已是这模样了,又何必挡了你们发财?横竖战报是我写,你们且安心吧。”却又转转眼珠子道,“夏大人怎么说?”
“还不曾与我军联系,似乎皇上另有交代。”副将躬身道。
赵壑这便摆摆手,自个儿骑在马上默默想着。兵部中便是夏白这个侍郎无甚私交,看起来他也不像是哪一边儿的人。自然,他不是与自个儿一边儿的,看着呢也不像是王太师一国。可能便是因着如此,方才得了张猛看重,力荐他入了兵部为侍郎。只是自个儿也不曾与他一军,倒是看他先前与张老将军出征时,稳妥持重气定神闲,想来也非等闲之辈了。
只是这时节的甚么人都信不得。哈乞萨心里定有自个儿想法,王弗居是否真心投到自个儿一边儿也不好说。横竖先把这一池子水搅浑了,才好捞鱼不是?赵壑便又眯眼一笑,王太师想来不会上当,那老贼心里眼睛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另,便是皇上了。在京时皇上只说会派兵增援,自个儿也没听骆柯说何时加兵,自个儿便当根本没那后援,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五千人的主意。
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北戎只当是你死我活的恶战,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便是探明我军只得千人,亦只会当是疑兵,不敢冒进。且千人队伍机动灵活,这茫茫草原天高地阔,谁说只能北戎来如闪电去如疾风?且与骆柯及哈乞萨再分兵,便是求个快速迅捷了……只是分兵自有所谓,便是小如钉,不可一击制胜,故此赵壑一开始打的主意便是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指东打西声南言北,熬到北戎疲软头晕不知所在,耗尽他有生兵员,再做决战不迟。故此赵壑之军做的便是诱敌之军,要的就是行踪不定。这才能拉扯北戎之兵露出空隙,有利骆柯与哈乞萨歼敌。如今初战告捷,便是佐证。
况且头一功叫哈乞萨立下了,报到京里去,那些刀笔吏自然晓得借题发挥,大书特书一番,那北戎之民之兵又作何感想?且当是分化北戎内部……只是皇上今又拍了夏白出征,这算是个甚么意思?
赵壑叹口气,这且不提,瑞儒便又在何处?昨日擒获的北戎将士中便是都说晓得有个囧朝王爷在,却是不知在何处,领何军,攻何地。当真是一问三不知。
赵壑这便微微有些焦躁,此番出征平定北戎是皇上齐微生的意思,可自个儿心里最要紧的还是救回瑞儒来。否则,何必巴巴儿的抢着往这儿赶?就怕来得晚了,这傻孩子杀了本朝将士立了北戎的功,自个儿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下他来……
如此一想,便也叹气:“这么着,咱们先往连城走。”
副将本想言语,但看赵壑心事重重的样儿也就不敢多言,打个躬退下传令。
一队飞骑驶过草原,直往连城而去。打头儿的便是那夜的探子,下得马来便望着正仰面躺在草原上那人打个躬:“王爷。”
“说。”那人手掩在面上挡着日光。
“赵壑之兵并未久留,也不曾快速推进,正列队缓缓往连城推进。”
“嗯?”那人翻身坐起来,头发全都束在脑后,光洁的额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果然不是疾驰而来?”
“正如王爷所料,赵壑只是缓兵前行。”那探子拱拱手。
这人一皱眉,背身迎风而立:“怎么可能……分明父皇还派了夏白来,他们不可能没甚么打算。”
“王爷原先就猜赵壑为着诱惑我们出战,肯定要缓兵前行。如今我们在连城整好以待,岂不是蒙托不达神相助?”
“我是想诱他来袭……”那人叹口气,“可是骆柯在哪儿呢?”
那探子一愣:“这不知道,便是其他几部,亦是不知。”却又急急道,“可哈乞萨王子的确是在罗光,昨夜还杀了我们不少兄弟……”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们还叫他大王子么?”这人面上嘲弄一笑。
那探子面上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这人便又摆手一笑:“说到底,我也没资格说这话。”便又转头一笑,“他现在赢呢只管赢去,先赢的是空,后赢的是命。”
那探子眨眨眼睛,那人便笑了,伸手自马上背囊中拿了个面具出来戴上:“他既然来了,咱们且先走,不清楚夏白来做甚么,又丢了骆柯的行踪,这事儿蹊跷得紧。”
那探子看他要上马,忙的过去:“可是王爷,咱们到现在一仗没打,一个汉人没杀,却已经退了好几百里,这,这怎么跟大王交代呢?”
那人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哼了一声道:“你怕甚么?要交代也是我交代。”这就一挥马鞭,“传令下去,每个士兵挖灶坑三个,务必在赵壑队伍到达之前撤出五十里!”
那探子心里直嘀咕,想自个儿这队伍的,分明是篝火为炊煮,何用像汉军那样儿挖灶?还每人三个,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好的。且赵壑所部虽然行得慢,可挖好了要撤五十里,这不是为难人么?
那人眼中光华一转:“怎么,以为我为难你们么?”那探子不敢搭话,这人便呵呵一笑,“跟着我,你们甚么时候儿输过呢?我又有哪句话说得不对呢?”
这便只得传令下去,一时北戎士兵皆是不明就里,只得挖灶,免不得口中埋怨。那探子一边挖心中一边道,跟着这个汉人王爷自然是没输过的,打从囧朝大军入境以来,他就没打过!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就撤退了,这能输么?再说了,这个王爷毕竟是汉人,大王再怎么信任他也不能如此放纵他。真不晓得大王怎么想的……
不多时骑兵便要出发了,这探子受了命令埋伏在附近探查,这便不与队伍同行。眼见着队伍都撤了出城,且四下无人天地苍茫,这就转个身至背阴儿的地儿,将一只信鸽放了出去。看着那白呼呼的鸽子一展翅上了天穹只得一个黑点儿,面上不由似笑非笑挑了一下眉头。
诸位看官,预知这赵壑进连城所为何事,那夏白又是甚么样儿人,来此为何?咱们下回“求仁得仁终难成 有心避祸祸不离”再说!
第五十六回
词曰:
翡翠琉璃床,佛手琴心,午后小歇。一片闲情,丹青浓墨香。秋风起、百花残去,只当是、落红化蝶。最无端处,总把孤眠,笑作良宵对。恍惚又佳节,空笑泪凝眉睫。记得当初,翦香云为约。甚时向、叠衣炊煮,梦不到、长亭一别。镜中白发,琉璃簪子空悲切。
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这北戎一军离了连城,不时便见一队飞骑呼啸而来,虽是高速行军却队列齐整。前后之隔正是半个身位,共四十人一列,作五十队,前后呼应,方正精准。
那探子伏在一侧,细细打量之下,发觉队伍中既不见帅旗,亦不见领头人模样,这便有些稀奇。逆着光稍稍有些看不清,这便往前匍匐行了一段,打算看清楚些。谁晓得那队伍飞也似的过了,直往连城而去。这便翻身上马正打算跟去时,就听后面有人轻笑:“这么快就走了,见着想见的了么?”
那探子一惊,回身一箭便射了过去。那人微微侧首,那箭笔直的便向后头儿飞了出去。探子凝目一看,顿时愣住:“你!”
“呀,这可是他乡遇故知呢。”那人穿着银白软甲,在阳光下通身发亮,两只眼睛微微眯着。
“赵壑!”这探子哼了一声,却又握紧缰绳,“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此?”赵壑眼光一转笑意更深,“科萨拉千户长能委委屈屈的做个探子,我就不能当个殿后将军么?”
这人便是科萨拉,是哈乞萨原先的两个千户长之一,另一个便是现下生死不明的穆萨江。只他为何有当个探子,确是匪夷所思。
赵壑望着高远天际淡淡道:“我军所行看来貌似顺利,连下边城兵不血刃,这可是大大奇怪。纵是我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每回都灵吧?”这就转目望着科萨拉道,“特别是,盯着我部的人极为熟悉我军行军之法,全身而退留下空城,看来是我军占上风,实则徒劳无功。”却又微微一笑,“只是我万万想不到,堂堂的千户长也会甘为马首。”
科萨拉咬牙道:“还我大王子来!”
赵壑眯眼一笑:“千户大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甚么?”科萨拉恨他一眼,“我才不和狐狸打交道!”
“狐狸?这倒是我第二次这么听说呢……”赵壑淡淡一挑眉头,却不恼,只是淡淡道,“你想法子引了瑞儒来连城,我还你哈乞萨,如何?”
科萨拉咬牙道:“你又有甚么诡计?”这就哼了一声道,“那位可是你们的王爷,你要留下的他命来并非难事,可大王子在你们手中,生死难料!”
赵壑朗声一笑:“我并无戏谑之意,为何千户大人不肯信我?”却又轻轻皱眉,“更何况,你们也不希望那位绥靖王老跟着你们吧?”
科萨拉皱紧眉头:“赵大人,你们逼迫我大王子归从,就不怕他反了么?”
“怕,怕啊。”赵壑面不改色,“可你们不是更怕么?不然,你们的新大王为何肯委屈你堂堂的千户大人来做个探子?若我没猜错,只怕你现下所归的正是我朝绥靖王所部吧?”
科萨拉看住他眼睛:“如今他已是我北戎的天王,能追随他是我的福气!”
“啊呀呀,真不知睁眼说瞎话会不会被蒙托不达神惩罚呢?”赵壑抿唇一笑,昂然迎风而立。
科萨拉皱紧眉头,默默想了一阵方道:“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盼各归各位罢了。”赵壑正色道,“我不晓得你们用了甚么法子叫绥靖王归降,但你们也晓得,收得了他的人收不得他的心,与其谨小慎微的又拉又防,不若还给我。”
科萨拉眼珠子一转:“那我族的大王子……”
“也真难为你还敢叫他一声大王子。”赵壑摆摆手,“只怕你们已将他看做叛臣贼子……自然,千户大人如今当个小小探子,也还是因着他呢,也不全是为了监视瑞儒。”
科萨拉咬牙不语,赵壑只是一笑:“如何?”
科萨拉左思右想方道:“你说话算话么?”
赵壑拱手笑道:“赵某人虽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人物,却也晓得言出必行。”
科萨拉握紧拳头道:“那你等着!”言罢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赵壑看着他背影淡淡一笑,身侧副将不解道:“为何放走他?杀了他便也是大功一件。”
赵壑轻声道:“是,杀了他,我一样可擒住瑞儒,只是……瑞儒心里想的便是另一桩事儿了。”
副将微微一怔,随即苦笑:“看来满朝皆言大人爱护绥靖王,此言不假。”
赵壑眼中尽显轻柔之色:“瑞儒是我最宝贝的侄儿,自然盼他好。”
副将长叹一声:“只盼王爷和皇上能明白大人心思。”
“明不明白又如何?便是不明白,我也会这般做的。”赵壑微微颔首,“入城布置吧!”
副将躬身领命,两人并着二三随侍,这便赶上队伍去。
科萨拉赶回北戎所在之地,已是午后二刻,便见齐瑞儒骑在马上独立风中。这就整理一下头绪方上前躬身:“王爷!”
齐瑞儒转过身来,面上戴着蒙托不达神的面具,看不清面色:“如何?”
“却是赵壑将军所部,一行约两千人,已然进驻连城。”科萨拉规规矩矩躬身。
“皇叔进了连城……可有后援?”
“我候了半个时辰,不见有来。”
“这就怪了……”齐瑞儒微微叹气,“按说他小心谨慎……”这便扬手预言。
科萨拉一挑眉头:“怎么,王爷又要撤退?”
齐瑞儒看他一眼:“打得赢才打,无意义的消耗有何意义?”
科萨拉扬声道:“王爷,我们大王将勇士交给他,可不是叫你教他们如何逃跑的!”
齐瑞儒哼了一声,周围士卒皆窃窃私语,不时发出笑声来。齐瑞儒叹口气:“怎么,你们都憋不住了?”
一个北戎士兵阴阳怪气道:“王爷用兵如神,我们能说甚么?再者说,就算真说了,我们可还怕被大王砍了呢!”
齐瑞儒心中腾起汹汹恶意来:“好,你们要送死,可怪不得我!”这就傲然道,“科萨拉,我就令你率领——”
科萨拉摆手讪笑:“这可不敢,您是主帅,该当身先士卒!”
齐瑞儒咬牙道:“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那就请王爷亲帅我们杀那些狗养的汉人吧!”科萨拉目中满是嘲弄之意。
齐瑞儒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好半晌方忍了下去:“好!今夜子时,奇袭连城!”
“大王,天王请战的信函您看过了?”
蒙托尔躺在王庭帐内,望着面前跪着的部长:“看过了。”
“您不想阻止他?”
蒙托尔微微侧首:“打从战起,他还没主动请战过。”
“可这次据说是赵壑亲帅之部,恐防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