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柯看着他:“你似乎并不惊讶?”
“太师从不信这个,他说先皇戎马生涯,怎会死在小疾上……况且,太后也不是傻子。当年太后便是晓得这事儿的,她与太师都晓得,但都没说破。”王弗居淡淡道,“当年太师与太后曾有婚约,但太后没嫁他……”
骆柯长叹一声:“这事儿怎的没人说过?”
齐瑞儒冷笑一声:“一个是当今太师,一个是太后至尊,谁敢说话?”就又哼了一声,“难怪父皇不喜欢她,想必也是知道些甚么。”
“但太后与太师之间清清白白。”王弗居叹口气,“便是先帝驾崩,太后孤寡,太师常入宫陪伴,却也无苟且之事。”
骆柯与齐瑞儒互看一眼,骆柯叹气:“太师,便也是有礼义廉耻啊……”
“甚么礼义廉耻?”齐瑞儒愤愤道,“他儿子都这年纪了,还能——”却又想到父皇,不由闭口不言,懊丧不已。
骆柯知他想甚么,故此转开话题:“之后呢?”
王弗居淡淡道:“有我在,太师与太后谋划甚么,赵大人都晓得,但皇上不肯信他。”
“甚么?”骆柯惊讶。
齐瑞儒苦笑一声:“你们都以为父皇对我三叔是言听计从么?”
骆柯叹口气:“赵大人才是最不易。”
王弗居动容:“谁说不是?!都是那个狗皇帝,害了一个再来一个!”这就咬牙切齿道,“可惜我不能亲手杀了他!”
骆柯看他一眼,突道:“王弗居,是为了哈乞萨么?”
王弗居一怔,这就转头不语。齐瑞儒忍不住涩涩笑出声来:“真想不到,你与他竟是真心的了……”
王弗居本是不悦,但听他那话里丝丝苦涩,不由叹气:“王爷,弗居原先是爱慕您的,但您眼中只有赵大人。弗居便也嫉恨赵大人……但弗居自个儿也有眼睛耳朵,看下来听下来,只觉着都是不容易。”这就幽幽叹口气,“那些便都是过了的事儿,何必再提呢?”就又正色道,“王爷,如今赵大人尚在危难中,你——”
“立即发兵,剿灭叛贼!”齐瑞儒恢复冷静,淡淡开口。
“剿灭甚么叛贼?”骆柯皱眉。
齐瑞儒盯着那份卷宗:“清君侧!”
骆柯便是一愣:“这……岂不是陷先帝与赵大人于不义?”
齐瑞儒苦笑:“三叔将这东西送到我手上,不就是要做这个用?”
王弗居亦是苦笑:“若晓得是这么个玩意儿,杀了弗居不也送!”
齐瑞儒却笑了:“弗居,三叔的念想,总是叫人猜不透的。你又何必在意?他这般做,自有他的道理。你何必在意……”
骆柯喉间一动,这就不言语了,沉默着出了账外。一番交代,众将哗然,但随即愤慨万分,这便誓要追随绥靖王,打回京城去!
诸位看官,这一下情景急转直下,究竟是何缘故,咱们下回“总道是万般皆空 盼不得山穷水复”再说!
第七十八回
词曰:
黄泉碧落,生死相逢,原是黄粱梦。
海誓山盟,情深款款,又是雨蒙蒙。
低声问:“何处可依,江上雾正浓。”
舟行影影,不如自在,眼中泪朦胧。
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这齐瑞儒打起清君侧的大旗,引了所辖之部,一路便往京中而来。说也奇怪,这齐瑞儒所部并非百万雄师,他亦非甚么神机妙算抵挡不了,但所过之地,却是少遇抵抗。便有顽抗者,亦不是齐瑞儒与骆柯对手。
眼看得过了冬日,已快春至。京城中草长莺舞,阳光明丽。
贵人街那座侍郎府,依旧碧草悠长,一派破败的景致,与这春日之胜,恰成对照。
一辆银鼠灰的马车缓缓行来,那模样便似某时某刻重现一番,就连车前为驾的,亦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但马车停下,里头儿出来的人却不是齐微生了。
“皇上小心脚下。”那小太监扶了他慢慢下车。
那皇上站定了,却是清朗端正,原非齐微生,而是新帝齐瑞暮。只见他上下打量一番这府邸:“赵壑当真是住这儿?”
小太监道:“不敢欺瞒皇上。”
齐瑞暮叹口气:“进去吧。”
小太监上前扣门,却无人应答,这就顺手一推,门却自开了。皇上齐瑞暮淡淡一笑:“这时节的还装神弄鬼……”便一提袖子进去了。
里头儿草木繁盛,藤蔓绮惑,墙角青苔碧痕,屋顶蛛网银丝,断不像有人居于此。若非暗处不少侍卫守着,险些以为是无人荒宅了。
齐瑞暮静静行的一段,踏着长草转入后院,迎着第一间屋子便进去,推门一看,迎面墙上挂着两幅像,其一便是妙道上元真君,另一幅,却是先帝画像。面前神案上供着牌位与香烛,背身一个道人模样打扮的人正轻道:“无量寿福。”
齐瑞暮哼了一声:“赵大人,出家便能避祸么?”
“若心中不静,瑶台亦地府。”那道人缓缓转过头来,眉眼依稀是赵壑,然面目憔悴清瘦不少,唯有那双眼睛闪闪发亮。
齐瑞暮呵呵直笑:“说得好,说得好!那敢问赵大人,你可心中平静?”
赵壑举手呼个法号:“如今太子已是皇上,有甚么不满足的呢?”
齐瑞暮看着他:“赵大人,朕可当真想不到,你有这胆子!”
赵壑呵呵一笑:“贫道已然出家,那些便都是身前事。”
“是么?包括鸠杀先帝……哦,不,是高祖皇帝!”齐瑞暮猛地瞪大眼睛。
赵壑一挑眉头,只是一笑:“自然是……那时候儿贫道年纪小,只敢下毒。若是有皇上半分气魄,自然会威逼宫禁!”
齐瑞暮面上一抽:“赵大人,说笑话么?”
赵壑斜眼看他:“当日我在宫中,亲眼目睹你血洗宫禁,我倒是稀奇呢,皇帝怎不杀了我?”
齐瑞暮一眯眼睛:“你原不该死。”
赵壑微微颔首:“自然,你们本想将这事儿推到我头上的,只可惜皇上不信你们,大臣们又是观望之中……故此你们兵行险招。只是我不曾想,你们竟然收买了禁军……”
“父皇以为甚么都在他手中,哼,哼哼,哈哈哈——”齐瑞暮目露凶光,“他却忘记了,朝中多得是人反他。”
“这倒是。”赵壑抿唇一笑,“但与推翻他,却是两回事。”
齐瑞暮哼了一声:“朕今儿来不是说这个。”便又瞪起眼睛来,“赵壑,可是你私下授意张猛消极应对不予抵抗?”
“太子这话欠妥当啊。”赵壑呵呵一笑,“微臣老早便不在兵部了。更何况,微臣何德何能,竟能说动张老将军?”
“那是你假仁假义,借着骆柯与张祊之事,叫他欠你一个人情!”齐瑞暮哼了一声,“你不说也就罢了,只是,你当真杀了高祖皇帝?”
赵壑摇首道:“先帝待微臣恩重如山。”
“那为甚么齐瑞儒那小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说你毒杀高祖,害死先帝?”
赵壑哈哈大笑:“太子爷啊,不过是个名号,便如你说皇上暴毙,不也只是个说法?”
齐瑞暮瞪着他:“那齐瑞儒怎会有内医院的卷宗?”
赵壑看他一眼:“这有甚么?横竖不是实情,先帝是病死的,病自然是有,但有的药,吃了病非但不会好,还会伤身呢。”
齐瑞暮这就皱紧眉头:“你!好狠的心!”
赵壑看他一眼突道:“怎么,莫非瑞儒已打到京城附近?”
齐瑞暮没有回话,只是面色阴晴不定。赵壑抚掌而笑:“不愧是先帝骨血,大智大勇。”
齐瑞暮恨恨道:“若不是他与张猛勾结,又怎会……”
赵壑笑意更浓:“太子啊,其实你与瑞儒而言,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可你一动手,便是将自个儿至于不利。”
齐瑞暮一皱眉,赵壑轻笑:“太子殿下,你以为皇上为甚么立你?”
齐瑞暮拧起眉头:“你想说他是逼不得已?”
“他怎么想的这时节的亦不重要了,便是大臣们都当是逼不得已,这便够了。”赵壑呵呵笑一笑,“此后瑞儒没死,便是你们大大失算……怎的不与太师再仔细计划一下?蒙托尔怎么也是你们盟友,要他杀个人,不是很难吧。”
齐瑞暮一顿足:“我怎么晓得!阿不,是朕!朕怎么晓得蒙托尔会突然手软?”
赵壑淡淡一笑:“便是你们也没说定……互相猜忌有甚么用呢?便是瑞儒再上战场,你们都没料到他能赢。”
“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会赢?!”齐瑞暮瞪起眼睛来。
赵壑朗声一笑:“多谢太子抬举,那也不过是因势利导,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齐瑞暮哼了一声:“你倒谦虚起来了?”
赵壑笑着抿唇:“太子殿下,忍到今日才来见我,想必也是想不明白吧?”这就深吸口气道,“告之倒也无妨。”这就转过身来冲墙上画像三拜方道,“太师当年借故害死我父亲,这便是仇深似海,但若无先帝首肯,太师又怎会有这个胆子?自然皇上行事不能义气用事……只是与我家而言,便是血海深仇了。”这就打量齐瑞暮一眼,“这些,太师定是与你说过的。”
齐瑞暮哼了一声,心道太师说过,但却是说你更恨他不过。
赵壑眯眼道:“太师为着拉拢你与瑞儒斗争,自然这般说……也或者,晓得你自是看瑞儒不顺眼,他顺道儿投你所好罢了。”
齐瑞暮一抿嘴唇,赵壑又道:“我恨死先帝,但却深受他大恩,如此怎能又报恩又报仇?”这就呵呵笑了道,“是故,我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他叫我家破人亡,我便叫他子孙时代不安!”
齐瑞暮听着他话中阴寒之意不由退了一步:“你,你,当真——”
“不然,你以为依皇上九五之尊,能下了药还不被人发觉?”赵壑冷笑,“先帝最信的便是我,你说是不是?”
齐瑞暮不言语,赵壑又道:“接着的事儿你都晓得,皇上杀了两个亲兄弟登上大位,才有你和瑞儒之争。”这就眯眼一笑,“其实你父皇是中意你多些……但是我总在他跟前儿说你是正室所出,身份尊贵,自该继承大宝。你说,一个侧室都不算之人生的儿子,却当了皇帝,他会很喜欢大老婆生的儿子么?”
齐瑞暮忍不住狠狠咒骂:“赵壑,活该你家破人亡!”
赵壑非但不怒,反是大笑:“说的极是!”这就眯眼道,“我便也早看出骆柯与张祊的事儿,可我却不帮着张猛教训他儿子,反是劝着皇上给他个清闲的官儿做,好叫张祊感激我。再来对他与骆柯的事儿大加鼓励,如此一来张祊骆柯必定对我言听计从。太子殿下,你以为如何?”
齐瑞暮浑身发抖:“好,你好!”
赵壑咯咯直笑:“不敢不敢,便是那婚事,我也不过因势利导,让皇上一边儿心里顾忌着,一边儿还是得做。横竖太后与太师的事儿,皇上也不是不晓得,便是如何干净清白,心里总是有疙瘩的。”
齐瑞暮往上一步揪住他道袍:“赵壑,你干这些事儿,究竟是为了甚么?!”
赵壑打量他一眼:“啊,说的是呢……”这就似乎很困惑道,“究竟是为甚么呢?”
齐瑞暮抬腿便踢在他小腹上:“少来装糊涂!如今,你说怎么办!”
赵壑擦擦嘴角咳嗽一声:“太子这话真稀罕啊……这事儿,原是该来问我的么?”
齐瑞儒气得嘴唇直哆嗦,唰的拉出身上剑来,指向赵壑面庞:“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
赵壑轻轻一笑:“便是你不杀我,总有一日赵壑是要死的,有何分别?”这就张开双臂立起身来,“来吧。”
齐瑞暮反而一愣,赵壑上前一步,冲他轻笑:“我以色侍君,秽乱宫帷,早就该死!”
齐瑞暮不由退了一步,赵壑跟进一步:“我奸邪狡猾,上下其面,玩弄阴谋诡计,罔顾圣恩,死有余辜!”
齐瑞暮退了第二步,赵壑呵呵直笑:“我几次三番坏了太子大事,这是对新帝不尊,难道不该杀么?”这就又进一步。
齐瑞暮退得三步,咬牙切齿道:“赵壑,不要逼我!”
赵壑伸出手来捏住剑尖,鲜血顺着剑身滴落下来,赵薇微微一皱眉,却是笑了:“怎么,太子难道不是想赵壑死么?可别忘了,到如今,我可还不打算叫你一声‘皇上’呢!”
齐瑞暮忍不住大叫一声,闭着眼睛就将剑往前一送——
鲜血喷涌而出,道袍赤红。
齐瑞暮满脸湿滑,这就晃得一晃,耳边只隐隐听见赵壑道一句“多谢”,便见他摇晃着摔在地上,而那小太监却是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诸位看官,这齐瑞儒眼看大胜在即,这赵壑却要死在这里么?便是那些话,又当真是真心的?小老儿是不明白,看官们明白了么?便是预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叹繁花一梦 梦繁花一叹”再说!
第七十九回
词曰:
前尘梦断,顿觉此心安。醉中清江横山峦。廊下燕几时还。
去年繁花天涯,今年繁花谁家?三月喜听夜雨,滴滴娇催羞花。
诸位看官呐,眼见得时光荏苒光阴匆匆,战场上讲求兵贵神速,小老儿自是不济。眼看着说了这么久的书,认真一算方才不过一年。眼见得又是春来早,满头繁花笑春光。廊下呢喃莺声俏,碧山汩汩活水来。三月韶光沁人心,五月花红暖肺腑。七月又是荷花绽,冬末水仙笑逍遥。
万寿山的万寿宫,依旧苍木灵秀;京城的皇宫大内,自然肃穆齐整。贵人街的侍郎府,照旧草木深长。当年的人们依稀还记得那个动乱纷扰的年代。
先是与北戎恶战一年余,死了多少将士,损了多少粮草辎重,又是王爷投敌了,又是敌王投诚了。好容易剿灭了北戎,先帝却又崩了。没等老百姓缓过劲儿来,边境的绥靖王又举兵造反了。说是高祖驾崩皆是赵壑所为,如今他竟然可在朝中为相,分明是欺君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