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妖精 下————非尼亚

在我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想过将来要一个怎么样的另一半。他一定要高大，一定要强壮，这样他才能承受这个世界所带来的不解和孤立……他一定要善解人意，这样才会懂得和我互相体谅彼此；他一定要沉闷，这样才不会嫌我无聊；他一定要懂得做家务，这样我们才不会饿着……现在看来，那时候真的太幼稚了。

我想，人都是这样：越大就越怕自己找错人。

我并不在意自己的特殊，感觉就像大家都在热爱五月天、而自己就喜欢安安静静听苏打绿一样；只要自己感到满足，别人也没权去责备我什么。

所谓同性恋，有时候我也自己想想也觉得很是不安——除了遭到太多人的好奇和鄙视，往往还有其他同性恋的嘲笑吧。我不喜欢这样的一群人，总幻想着独善其身。

大概很多的同性恋都觉得先性后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事实上孤独很容易人把脆弱理解成爱情的需要吧。然后等真的需要走两人的生活路，才发现肩膀上扛得不是自己希望负荷的……很多人都希望完满，但谁都害怕错过，于是只知道一味的追赶——其实他们在追赶什么呢？我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吧。

而我一直以为自己这样坚持的等待，终于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当我遇到你，更加确信就该如此。

可是，世界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

我还记得那晚看见你和Vincent亲吻的时候，自己的心是怎样一种感受。其实我那晚想站在你门口，等你拨通我的电话，然后告诉你：我一直都在。可是后来你在江边说的话，让我震惊：如果我们真的可以花一辈子去了解彼此，那该是多么的美好。

之后你被Vincent欺骗的事情，一开始只是生气，觉得你怎么会那么笨……可要不是那戒指，我想我不会气太久的。可再后来你让小凯带我去听你的解释，又觉得你傻得执拗，很可爱……我一直没说，其实我已经原谅你了。

要不是你父母出现的话。

我还记得在江边问过你：要是我和你父母之间必须选择一方，你该怎么办？

你说：你不会选择，因为你会用一切努力去让他们接受我们在一起。

现在再想想，这算不算是甜言蜜语呢？

可是我写着这些的时候，又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是逼迫着你——甚至于企图改变你。其实，我也用爱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

所以，对不起。

你是不是进退两难呢？之前我怀疑。但那天晚上……和你说分手，你并没有挽留我——我知道，你真的难以选择。

我终于清楚，你是爱我的。

那么，我更加不该让你两难——因为我也爱你。

既然我们在一起，并不能让你更加地快乐，只是增加你的生活烦恼，那这样的爱情就不值得受到呵护，对吧？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身为另类的我们，总是为了一个亲情的问题而牺牲感情、牺牲自我？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我们这类人订立的准则，或许是因为这个社会有太多传统的风俗被当作道德，或许是因为别人无法理解我们的特殊……但对于亲人们来说，重点是我们不能带给他们想要的。

他们想要夫妻美满，我们无能为力。

他们想要儿孙满堂，我们做不到。

他们想要被人羡慕，我们无法满足。

怎么说呢？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要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强加”到我们身上，为什么他们想要的幸福需要我们去达成？为什么他们想要的生活需要我们去付出？

可要我们为了自己放弃家人，可以吗？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想去爱我们的人，而我们又那么想去爱他们——可因为我们的另类，却变成互相地折磨。

这是多么畸形的爱。

可是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除非我们其中一方作出改变——可究竟是哪一方来改变呢？

我总觉得，道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可是，我不得不承认，世界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我不能要求你为了爱我，而放弃家人。

我更不想你为了我和家人而感到痛苦。

所以，分手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Vincent已经不能再走路了，他坐在轮椅上还依旧的自我。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我的确有该选择他的理由——但我不想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些自己并不认同的观点，就如同自己并不喜欢勉强他人接受自己的一样。其实我知道他真的喜欢我，只是这样子的喜欢并不能让我感到幸福。我太自私了吧，为了自己而牺牲掉可以让他幸福的机会……

今天我去找他，告诉他我要离开这里了。他问我是为了什么而走？

“生活。”我回答他。

是的，我只想要简简单单的生活，每天都可以微笑看着自己，听到喜欢的音乐，看到美丽的风景，有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小小地方……这样就很足够了。

我问他，会不会觉得我亏欠了他？

“我有权付出，却无权索要。”他说。

我想，这个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就是感情——明明谁都能够付出，却没有一个人有索要的权利。

现在我会想，也许Vincent才是我们这段感情里唯一真正、无辜的受害者。

我告诉他我的目的地，只告诉他一个人。或许这就是让他可以稍微感到一些安慰的东西了。

所以，请原谅我不告而别。

因为我们之间的隔膜，是亲情。这是一个属于我们却又不仅仅依靠我们就能解决的问题。

生活里不该有太多的问题等待去解决，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生活如果不能被享受，那这样的生命该多悲哀呢？

我想，我自私的决定，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件不坏的事情。

请别感到悲伤……即便现在看来这是事实，但当5年后、10年后，你再拿起这封信看的时候，你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谁又能说，在一起的爱情就是幸福美满的呢？

我一定记得，你——莫宇衡，是曾经这样地爱过我。

所以，请你也记得，我曾经是那么地爱过你。

我们谁都没有辜负谁。

如果真要责怪，就只有叹息世界对我们这群人的不公吧。

但是——

你爱我，我爱你。

这样的美好，不该受到世界的亵渎。

所以，只要记得我们的爱，曾经真的让我们彼此感到快乐和幸福，就足够了。

再见，保重。

第九节 选择 10

看完这封信的晚上，雨下了一夜。

第九节 选择 11

爸爸和妈妈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僵硬。

“爸、妈，我过两天就会离开广州……”

“为什么？”妈妈很吃惊地看着我，又和爸爸互相对望着。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能猜想到他们想到的是什么。

“公司要去上海开分公司，派了我过去……”

爸爸听到紧绷的脸才松弛了下来。“你已经决定要过去了？”

“嗯。”

爸爸把烟从嘴里缓缓吐出，形成一个个渐大的烟圈，“这也好……”旁边的妈妈听到用手肘碰了碰他，使了个眼色。

爸爸看了看我，慢慢问：“上次……那个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Vincent。

“他没什么大碍，已经出院了。”

一旁的妈妈松了口气。在他们两人的心里，尽管知道事故并非自己造成，但毕竟牵涉在其中，如果知道Vincent有啥三长两短，他们还是会感到于心不安吧。

“真的康复了？”妈妈小心翼翼地追问。

我不想让他们不安，隐瞒了真相，对妈妈点点头。

跟着，我们都沉默了。

爸爸把烟头搁在烟灰缸上，看着烟末冒着的一丝青烟，犹豫了一下，轻轻地问我：“过年能回来吗？”

我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那边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比较忙。”

“这样啊……”

最末他只是点点头。一旁的妈妈低下头，我分明地看到她的双眼泛着些晶莹的东西……

其实，我的心一直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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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出来，手机响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Bob发了短信过来：

已经回巢，明天出来，有话说。

第九节 选择 12

12月到来了，广州到处都可以看到红色的圣诞老头像和青翠的圣诞树摆设。

不过我的圣诞节已经不属于广州了。

Vinko不知道Caca去了哪里，Caca就像一个无比美好的梦，醒来后就什么也没留下。

广州真的不值得我再眷恋了。

我就这样，在忽然的一瞬间，找到了真爱；在莫名的时候，却又丢失了最爱。

行李收拾好了，却收拾不了曾经洒落在这间房里的味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用一个瓶子装下这样的味道——属于Caca和我的味道，让我去到任何的地方，都可以回味。

我能够相信，这辈子大概再遇不到像Caca这样的人了——重要的是，我再遇不到能像爱Caca那样的深刻了。

这间房子，以后又属于谁，又有怎样的生活故事呢？是另一对充满浪漫的恋人、牵着手彼此扶持呢，还是默默无闻生活着的夫妇、等待着爱情结晶的到来，疑惑是步入了晚年的老人习惯站在窗前看夕阳呢？

可这一切，都和我再无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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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我也有了带耳机听歌的习惯。

这天我并没有开车，而是坐着公交车。大约因为是工作日缘故，非上下班时间的公交显得冷冷清清。耳机里播放着的，就是Caca在信里写的那首歌——never meant to be。

我听着听着，才忽然惊醒过来：这正是我第一次去Lucky酒吧时候，他最后一首唱的歌曲。

这就是宿命吗？

我看着车窗外的沿江风景，忽然觉得城市的温度都被冬风给带走了。

Bob从上海回来了。而我在离开广州前，真正能够话别的人，也就只剩下他了。

车到站，我下了车。抬头一看，咖啡屋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里面。

“真的决定要去了？”Bob斜靠在沙发上，有些慵懒地问我。他把蓄下的胡须剃了，还是一头利落的平头，五官很是醒目。

我点点头，“行李都收拾好了，还能假？”

“你那几个死党呢？他们都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对他说：“你好像胖了。”

“是吗？我打算迟点回去健身房锻炼，正好可以把肥肉转变成肌肉。”Bob笑笑说。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笑容。一个30岁的男人脸上露出的笑容总是有些俗世的风格，虽然迷人，却感到不真切。

我忽然有些害怕，连Bob这样最后一个朋友也会失去。

“小子，你盯着我看什么？”

“没，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

Bob愣了一下，嘿嘿地笑了两声，“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

“……或许吧。”

“什么时候飞？”

“明天下午。”

“哇，幸好我回得即时，不然还见不了你最后一面呢。”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少装感性了！”我笑笑说。

Bob却忽然止住笑容，问我：“那Caca呢？”

我呆了一下，无力地耸了耸肩膀，告诉Bob：“他离开广州了。”

“跑哪里去了？”

我咳嗽了一声，好把自己那落魄的神情掩盖过去。但Bob看着我，已经猜出了几分，

“不知道？”

“……他只告诉了Vincent。”

“为什么？”Bob感到很意外。

“……毕竟，他也为了Caca付出了很多。”

Bob听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嘻嘻哈哈起来地说：

“妈的，还想跟你今晚来个不醉无归呢！”

“别，我老了，折腾不起。”我摆摆手。

“你老了？那我岂不是头发都白了。”

我们都笑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走出了咖啡屋。夕阳把江面染红了，映衬着波光，非常的好看。旁边的大马路路口处，已经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我抬头看了看夕阳的方向，那天空居然出现了红烧云。一大片的云像跃动的火苗一般扭曲着身姿，显得妖娆而迷人。

Caca说过，他其中一个理想就是像小王子一样，在一个地方看一遍又一遍日升日落。

“那么，好好保重了！”Bob说。

我转过头看着Bob，忽然问他：“你有遇到阿尼吗？”

他愣了一下，“他也去了上海吗？”

我点点头，“本来我还想让他去找你……”

Bob看了看我，一拳抡到我胸口上，“你少当啥破媒婆！”

“对不起。”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阿尼也那么说。”

“你知道吗？”Bob忽然认真了起来，看着我说：“爱情是需要时间、地点和人物的有机配合的。我和他已经错过了可以一生一世的时间和地点了……”

“爱情，是可一不可再的。”Bob的语气出奇的诚恳。

我想我是明白的。

“兄弟，在外边自己好好保重。”

我笑了，“别说这么老气的话了好不好？”

“不然说什么？”

“你应该送份告别礼！”我开玩笑说。

“没问题！”Bob却答应得很爽朗。

我愣了，“你真买东西了？”

Bob摇摇头，笑着说：“但我这份礼物你肯定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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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在天空中已经很难辨认了。或许是，我也没有想过去辨认这一片曾经陪伴了我青春的土地。

有些时候，选择离开比留在原地挣扎会来得潇洒。

我想，以后这里只会是脑海里的印象了，用一个词去概括的话，大抵也就是——故乡了。

飞机越飞越高，穿过云层。下面的景色变得如同地图一般平板，一切都显得和几何数字相近，只是点和线的关系……

我不自然想起昨天和Bob告别时，他送的“礼物”。

“我在上海的久光百货遇到了一个人，他戴了顶棕色的绒帽、穿着土黄色格子衬衣加米白色的外套、脖子系着粉红色细毛围巾、下身穿着土灰色窄身牛仔裤——还有一副搁在耳朵的乳白色耳机，看起来特别的乖呢。

我问他，怎么会来了上海。

他说，他想要一种新生活。

我又问他，是不是已经放下了以前的一切？

他说，生活就包含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以前的可以回味，但重要的是现在。

我们一起吃了饭，告别时，我问他要手机号码，他说暂时没手机，因为没有用它的必要。

我问他万一有人想找你怎么办？”

“爱情不是追来的，不是求来的，不是等来的，也不是找来的，而是两个人各自的努力着、最终为了彼此而‘修’来的福气。”

我能想象Caca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腼腆的神情，那对双眸总是过分清澈，好像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有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