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逸点头,知道今日已然开了杀戒,也觉这批不断增多的黑衣人定是强大后台的死士。放走一个,便等于欢迎敌人卷土重来。奉天逸眼睛一眯,就像抚慰浮动的剑气一般,手指抹过长剑沾染的血迹。他舒展双臂,脚步敏捷移动,一招一式,仿佛俯瞰大地追逐猎物的苍鹰,高傲、迅猛地玩弄爪下的食物。惨叫着挣扎在地上的黑衣人无法起身回击,他又一瞬化作嗜血高贵的白狼,毫不留情地给了奄奄一息的敌人致命一击。
林若夕呆愣地看着如此完美的演绎,就好似看到多年前,父亲对付敌人的招式,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那种不给实力悬殊的敌人果断的一击,先追求玩味的快乐后、再狠狠杀掉的方式,以及那把眼熟的长剑。。。
“你的师父。。。你的师父是。。。”林若夕完全失了神,像魂魄出窍的空壳,不顾身边的危机,一步一步向奉天逸靠近!
“别过来!”奉天逸喝了一声,一下将书生惊醒。意识到危险的男人,惊慌地勉强闪躲着无眼的刀剑,吓得熟门熟路的轻功忘了大半——那种能镶嵌在身体深处、本能在生命垂危时刻爆发的功夫,到了完全不适合练武的林若夕身上,其作用好比一个屁那般不痛不痒。
奉天逸看着狼狈逃窜的男人,气得牙痒痒,纵身一跃,跳到林若夕身边,拦腰抱起,往扔掉傅明佳的地方甩去。书生岌岌可危避过受伤的女人,重重摔在地上。
***
“让开!”莫子游瞪着莫名其妙拦住他去路的傅明翼喝道。
美艳的女人妖娆一个鞠身,正襟道:“今日,这些杀手分明冲着我姐妹二人而来。房客、店家俱死。门外危险重重。小女子斗胆,请公子留在客栈内,保全你我性命。”
莫子游一震,瞪大了眼睛:“你妹妹在外面!”
“形势所迫!此刻任性,我们一个也别想逃出去!”
看着女人冷酷的表情,他觉得浑身发寒。如若今日,外面的友人个个在劫难逃,他定然也不想一人苟活于世!如是想着,莫子游推开妖冶的女人,踩着一堆尸体,打开客栈大门!
“语枫!”莫子游看到男人捂着手臂一脸疼痛难忍的表情,径直朝他奔去。
“你怎么出来了?”沐语枫皱着眉头避开心急如焚伸手而来的莫子游,低语道,“笨蛋!”
“我。。。我担心你~”
男人冷笑起来:“不用你好意。”
莫子游心中一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那群杀手的目标是谁么?”沐语枫突地问道。
“应该是傅家姐妹吧。。。”将从女人那里听到答案,原原本本反馈给他。
“总算有一次是搞清楚状况了。”沐语枫不屑地看了莫子游一眼,“这两人来头不小,她们是傅贯的一双女儿。从她们与我们碰头的方向来说,已然验证了从京城到江南,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联姻?”莫子游大吃一惊,“傅贯将女儿秘密送到边城让八王爷司空管叶挑选?”
“手握兵权驻守边疆的八王爷与当今圣上同母,手足情深。当世,岚王野心勃勃,吏部尚书傅贯虽然一向偏向皇上,但他为人处世圆滑,与岚王的关系太过暧昧。如今,傅贯嫁女,以正立场,恐怕是要为此次科举造势。此事一旦敲定,皇上定要召回八王爷,以赐婚之名,以成好事。”沐语枫道。
“科举期间召回八王爷。。。要用八王爷的势力压制岚王对这次科举的干扰。。。”莫子游想到,皇帝长期以来,在京城只有少数禁军保卫。与拥有大量兵力的十王爷司空岚不同,皇帝多年稳坐江山,还靠着同父同母的弟弟八王爷不朽的战功以及雄厚的兵力震慑。这样和谐的平衡,其实是岌岌可危的。身在边疆的司空管叶毕竟只是远水,皇帝人在京城,处处受到司空岚的限制,以致朝堂上下尽是他人心腹。
“要重整朝纲,在朝廷上安插自己信任的大臣。此次科举,无疑是对岚王的挑衅。”
只是。。。傅家姐妹此行,最完满的结果本是,司空管叶带着姐妹其中一人回京成婚。而如今。。。她们竟落得只身而归。可见,八王爷不买傅贯这个双面讨好的人情,他委实无心休掉发妻、迎娶形同陌路的傅氏。这才让司空岚钻了空子,派下死士以绝后患。
沐语枫看了看莫子游凝重的神色,刻意将自己下一半推断瞒下,冷声道:“傅明翼是关系到朝廷命运的关键,你快去保护她。”
看着男人重新回到女人身边,沐语枫长吁了口气——傅家与八王爷的亲事虽然十有八九告吹,但八王爷仍会在科举期间以其他名目回到京城一趟,这事实上,完全达到皇帝的目的。所以,死掉傅氏姐妹已然没有什么大碍,而且可以让岚王放松戒备。但,沐语枫只一眼,便看出傅明翼对莫子游一丝独特的意味。倘若今日,他们大难不死,兴许。。。可以成就他们。到时,以傅家的家世加上莫家的财力,莫子游下半生一定能够平步青云吧。。。
思考至此,沐语枫突然很想大笑,这一次,真的算是到死,还在为那个单纯的男人谋划。。。
傅明翼别有意味与沐语枫对视一眼,看着莫子游不情不愿地回到她身边,心中有气。这便如同她边疆一行,在司空管叶面前受尽屈辱。她,傅明翼,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竟比不上八王爷身边那个灰头土脸的黄脸婆。而谈吐有礼、风度翩翩的莫子游,更是关心一脸穷酸的男人胜过弱质纤纤的自己。。。难道在京城艳压四方,出了那道城墙,卸下华丽的家世后,自己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吗?
傅明翼不信!
女人阴鸷一笑,只斜了目光仍停留在沐语枫身上的莫子游一眼,向战场缓缓靠近了一步。。。
“妹妹。。。佳儿!你没事吧!不要吓姐姐~”傅明翼低声喊着,小心翼翼地避闪着走动,愚蠢地要引起莫少游注意。
莫子游一震,回神时,傅明翼并没走远。他一个箭步冲上,没料,前方突闪出的黑影举刀向大胆的女人劈去。情急之下,莫子游迅猛抬脚,直直往女人后背踹去。只听一声尖叫,傅明翼勉强躲过刀刃,踉跄地扑倒在那黑衣人脚下。而奉天逸一个灵机,甩开手边的敌人,径直砍向攻击女人的杀手。黑衣人淌着鲜血,软下的身体又重重压在尚未来得及起身的女人身上。此刻,什么脸面、矜持、骄傲,都比不上本能的害怕,傅明翼叫得好比杀猪。
“冷静点!”奉天逸呵斥道,“你到你妹妹那边!”拨开那具沉重的尸体,奉天逸扶着腿软得怎么也无法站起身的女人,一瞬竟疏忽身后的杀气。他只觉背部一凉,撕裂的疼痛接踵而至。
“奉大哥!”林若夕大叫。
“奉兄。”莫子游摆开架势,杀了几个敌手,冲到奉天逸跟前。而受伤的男人只笑着摆了摆手,将傅明翼交给他。厉烈的眼神因疼痛而变得异常嗜血。他有些讨厌这样拖拖拉拉的战斗,他想速战速决!
奉天逸一跃而起,矫捷如风,手中的长剑如银蛇舞动,在敌人的喉头滑动。寂静如斯,仿佛落叶触动,几个黑衣人只觉眼前一花,静静地倒地死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嗯?”奉天逸一愣,愕然发现右手边的敌人明明被伤到却还能屹立不倒,心中一怵,手下发狠,在他的脖颈上又是轻巧一剑。但那敌人还是站立着,脑袋却凄凄惨惨地耷拉下去,摇摇欲坠地晃着,而背后隐隐约约闪着林若夕煞白的脸庞。
“奉。。。奉大哥。。。”书生一个松手,尸体便直直坠落,而袖中藏着砍柴刀狼狈地“哐当”一声落地,慌慌张张地解释,他手忙脚乱地说,因为看到奉天逸受伤,心中担心,便自认聪明地扯着一具尸体做护卫盾牌。好不容易才梛到他身边,没料奉天逸一剑便砍断了“盾牌”的脑袋。此刻,林若夕缩着脖子,煞有其事地摸了摸安然无恙的头,感叹道:“我果然很聪明。。。”
***
缓缓褪去男人的衣衫,若有所思地轻轻触碰,突地,又紧张地缩手,犹犹豫豫、唯唯诺诺,又满面通红。
“你不想做就别做!”奉天逸嗔道。
林若夕一吓,脸色青了青,缓缓开口:“我怕弄疼你!”
男人翻了翻白眼,重重敲了他的脑壳,喝道:“我疼又不是你疼,给我动作快点。”婆婆妈妈的书生咬了咬下唇,手下一重,直弄得男人倒吸两口气。
“你到底会不会包扎!”奉天逸斥他。书生憋着嘴,将委屈的目光投向了这里爱心最泛滥的莫子游,却被沐语枫寒冰一挡,给瞪了回去。直到林若夕磨磨蹭蹭将奉天逸的身体包成个粽子,莫子游不得不将弄好的白布拆了,重新包扎。
淡淡看着远处深黑的的夜色,沐语枫抚着紧紧裹着的受伤的手臂,缓缓起身:“天逸。。。逃了几个?”
“。。。多于三个。。。”奉天逸扫了一旁低头扶着妹妹的傅明翼一眼。
“还有一天路程,我们加快赶路,到了京城,我们就安全了。”莫子游握了握拳头,安慰道。
沐语枫冷笑地看着天真的男人,好笑地想着,一群受伤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提“加快路程”,以他们现在的状况便就是在等死。
林若夕抿了抿下唇,注视到沐语枫看莫少游时露出一副冷眼旁观的表情,急忙附和道:“子游说得对,我们要振作一点。敌人现在还没赶到,我们马上上路,说不好就躲过一劫了!”林若夕傻笑着,一手扯过莫子游,一手拉着沐语枫。
缓缓点头,奉天逸也觉得此刻不动,便是坐以待毙。于是,主动背起重伤的傅明佳,带众人起程。途中,莫子游也帮忙轮换着背昏迷不醒的女人。直至天蒙蒙亮,众人才想歇下几刻,头顶便扑腾过几只麻雀,杀手们如同死神,着一身送葬的黑衣,从天而降。
奉天逸拖着疲惫的身体与莫子游并肩作战。面对实力明显提高的死士,两人都有些招架不住。沐语枫心下一定,从身上扯了一块布料,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摸着沙石与离开客栈时因为觉得可能有用而随手牵来的面粉及石灰混合,装好后,向前方一冲,将粉末往杀手们的眼睛撒去。
“语枫?”莫子游看着沐语枫开始一刀一刀砍向顿然乱作一团的死士,心下一堵——即便是在如此的生死对战,他莫子游,也无法接受这样有失气节的小人做法。
“这些瞎子,你下不了手,我来。”沐语枫讥讽地笑笑,“去那边照顾老弱妇孺吧。”
莫子游灰着脸,气愤地走到傅明翼两姐妹身边守护。忽然,鬓角边一阵耳鸣,他警觉抬头,竟看到一个死士倒挂,一柄利剑直刺而下。莫子游飞快地推开相互抱着的两个女人,眼看着长剑刺入肩胛,鲜血迸飞。
“莫公子!”傅明翼惊声大喊。
敌人一脚踢开重伤的莫子游,重重掐住女人的喉咙。林若夕赤手空拳地奋勇扑上。挨着死士一记后踢,勒过敌人的腰际,两指使劲往其脸上扣去,手指延伸到额前,他竟硬生生将杀手的眼珠挖掉。傅明翼吓得一把推开死士,连同呆愣了的林若夕一并倒地。杀手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双手颤动地抓着鲜血横流的脸颊,在地上凄惨地打滚。林若夕只呆呆地望着手中两颗红黑的肉泥,脑中一瞬闪过奇异的念头,又像是恍然惊醒,他惊叫一声扔掉血淋淋的污物,敏捷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躲在惊慌赶来的奉天逸身后。而莫子游强忍剧痛,给了生不如死的敌人干脆的一刀。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奉天逸知道战火暂时熄灭了。这一回,一个也没有放过。。。回首扫视休息的友人。晃神的林若夕满手血迹,害怕得瑟瑟发抖;而沐语枫静静地注视着傅明翼,厉烈的眼神中分明写着浓烈的杀意。宛如八年前,母亲见到他的第一眼,脸上便出现难以掩饰的愉悦表情,她告诉父亲——这个人拥有和她一样的灵魂。。。在那个可悲的魂魄中,充满了趋于利益的争斗。正如他会用仇视的眼光看待曾经他认为能给莫子游带来好处的傅明翼一样,当这个同样利欲熏心的女人让他的生命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时,他恨不得亲手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沐语枫。。。”奉天逸刻意走到傅明翼前方,挡掉男人血光的视线。
沐语枫挑了挑眉,含着清冷的笑意瞥了莫子游一眼,道:“我们还能活着到京城吗?”
众人静默不语。
“如果孤注一掷的话,或许还有生机。”沐语枫开口,打破许久的沉默,“我们这么多人,还带着伤根本熬不到京城,所以我们不要前进,要后退。”
“后退?现在怎么可以后退,还有半天的路程,我们就可以到京城了!”傅明翼尖叫。
嘲笑似的看了女人一眼,沐语枫很快回神盯着奉天逸道:“死士一个都没有回去复命。这是一个空挡。我们要兵分两路。两个女人,我,子游,还有天逸,我们折回客栈。敌人一般会认为我们直奔京城,在他们意识到之前,我们就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而且那里有水、食物和药,在客栈躲着,我们一群伤员可以选择只守不攻。剩下的。。。林若夕。。。”拉起还在为自己残忍的行径发愣的林若夕,男人郑重道:“这里唯一没有受伤的是你,而且你一身轻功。现在你要做的是回到京城,找两个女人的老子——傅贯或者你爹,不。。。他们未必相信你。找马至,我们‘竹林六贤’的马大哥带兵救人。”
林若夕一震,惊愕无措地看着沐语枫。
“不行,这太危险了!”奉天逸和莫子游异口同声。
“你也说,敌人首先想到的是在进京的路上埋伏,让若夕一人去,会出事的。”莫子游求助式地抗议。
“敢问这里谁的脚程会比他快?别说天逸受伤,就是没受伤,跟林若夕一起上路找救兵,也许也会拖慢他的行程。况且,你要想想,我们这里还有两个女人。。。我们需要天逸留在客栈为我们多争取时间。”沐语枫看着还是迟疑的两人,又道,“现在,我们一起上路进京的结局是一定死。如果,我们折回,林若夕去的结局呢?他死在途中,我们也得陪葬。他不死,找人救,时间若是允许,我们都活着,时间若不允许,我们死,至少他还活着。他这一去,活着的机会难道不比我们大很多吗?”
傅明翼缄默,而林若夕理解地点头,振作了精神。他朝奉天逸和莫子游倾城一笑,带着些许干粮,纵身转走。临行前不多说什么,他是立刻用行动,证明了他对沐语枫的支持。
望着林若夕远去的背影,沐语枫只淡淡对身边依旧有些惴惴不安的奉天逸道:“还记得,你母亲见到我时跟你父亲说的那句话吗?”
奉天逸一愣,看着男人兀的莞尔。沐语枫挑了挑眉,别有意味地笑道:“其实。。。当我见到林若夕第一眼的时候,和你母亲说了同样的话。。。”
***
林若夕发疯似的飞驰在树丛间。当途中稀少的人烟变成四面八方朝京城涌来的人群时,他知道,自己已经平安到达目的地。
“通行证!”科举即开,许多游民会浑水摸鱼,以致京城高度戒备,守城的官兵例行将书生拦下。林若夕此刻才惊觉,包袱因为逃命而丢在了客栈。
“我。。。我。。。是赶考的书生,途中遭遇土匪,丢了家当。麻烦省省好,让我进去。我的同伴还在路上没逃出来。”林若夕急得满头大汗,看官兵一脸怀疑地看他,又期期艾艾道,“我不进去。。。那可否请各位大官报个案,前去搭救。要不。。。请马至,马大人,出来一下。”林若夕几乎带请求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