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一)
无月的夜空下,一切都显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万般寂静中偶有丝丝的虫鸣夹杂在风中传出,更显得夜的寂。
一座破败不堪的宅院孤寂地矗立在城郊外,屋外杂草丛生,远远望去,魅影幢幢,看样子已经荒废许久。
大门上,残破的门匾斜挂一旁,上头满布蛛网,勉强可以认出上面题的是『闲云居』,笔迹苍劲有力,不难想象书匾之人当时的意气风发。
据说这宅院的主人原是名盛一时的武林侠客,生性豁达开朗,为人十分重义,因此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
十年前他金盆洗手,准备退出武林,而就在那一晚,一群蒙面人结束了这宅院主人璀璨的一生…
那一夜,全宅四十三口,加上留宿的宾客,总共六十一人人都在这一夜里殒命,其中有十来个孩子,连不足月的婴儿都不能幸免,听说那一夜流的血将附近的山溪都染红了。
事后,侠客的朋友也曾组队搜捕多时,却都一无所获,只能推断当时的那群蒙面敌人武功极强,因为侠客自身便十分了得,加上来访的宾客也决非泛泛之众,然而却都仍逃不过这一劫….
此时一名黑衣人站在荒废宅院的大门外,在夜色的掩映下,看不真切,若此时有人经过的话,恐怕又会以为看到鬼影了。
「你果然在这儿」「…有事?…」幽幽的语声居然从屋内传出,冰冰冷冷的不带一丝人气。
「别生气,要不是宫主令我传话,我也不想来这儿」「…说吧…」语声仍是那样的空洞,听不出说话人的喜怒。
「明晚,红叶庄,『啸傲天』柳紫衣」等一阵子不见屋内人发话,黑衣人转身一个纵跃便消失在林间,嗯,好俊的轻功。
「…柳紫衣….咳…」喃喃的语声从屋内传出,随着一阵轻咳声又淡淡地消散在风中。
红叶庄,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自八年前庄主柳紫衣以一招『红叶三落』将绿林巨盗诛于剑下后,红叶庄之威名便在江湖中不胫而走。
聚贤厅内,柳紫衣正与四人品茗闲聊着,右首的一位老者是人称江湖智囊的叶凛之,慈眉善目的,像是位邻家老爷爷,唯两眼偶然流露的精光烁烁,才看出老者智囊称号之由来
左首两位则是柳紫衣的拜弟,也是红叶庄的二庄主、三庄主,『长虹』卓斐与『奔雷』岳不铭。位于老者身旁的则是一气度不凡的英挺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已代表『天外三仙』在江湖上走动。
『天外三仙』是指『武狂』、『文痴』、『云娘』三人,传说都是百年前就已成名的武林名宿。
『武狂』豪迈,一身傲骨,纵横江湖,无人能望其项背;『文痴』则是醉心于琴、棋、书、画、诗、酒;『云娘』善舞,舞姿之美冠盖京城,同时其医术之精亦为一绝。
『武狂』、『文痴』因酒结缘,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后来双双结识了『云娘』,两人皆心仪『云娘』的风仪谈吐,于是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绵延了近半世纪。
后来三人都勘破红尘俗事,五十年前相约出海云游四方,从此便甚少履及中土,要不是这名年轻人带着『武狂』年轻时叱咤江湖的『玄火剑』出现在江湖上,大多数人都早已认为三仙已逝,没想到三人不但健在,还有了传人。
「武公子,老朽惭愧,先人曾蒙『武狂』前辈搭救,这份恩情迟迟无法报答,今日有幸得见公子,还请公子稍做盘留,有事尽管吩咐老朽,千万别客气」
「柳庄主言重了,晚辈奉师谕来中土历练,还请柳庄主多多指教,只是此行另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久留,还请庄主见谅」
「呵…武公子过谦了,公子驾临敝庄已是红叶庄无上的荣幸了,公子一路上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柳重,带公子去厢房休息」
「多谢庄主,晚辈就叼扰一晚了」
「…呼」云羽斜斜地倚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都是武爷爷,早知道这把剑这么抢眼,我才不要咧!这么多『麻烦』,嗯,得找个地方把玄火藏起来」他是今早漫步在官道上时,被柳紫衣认出的,熬不过他的相邀,才来到红叶庄。
懒懒地翻动了一下身子,云羽思潮翻涌,虽然有些累了,却睡不着,离开中土已经近二十年了,如今重回中土却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云羽低吟着,二十年前一场瘟疫毁了他所住的村子,疼他的双亲以及那个常要他陪着玩的弟弟都被病魔招了去,要不是在他濒死边缘时遇到『文狂』,怕也是一家团圆了。
「如果没有遇到文爷爷…」云羽闭上眼「唉,想这些干嘛?他们都对我很好…」想起在神居岛的日子,云羽唇边不禁泛起一抹笑意。
『武狂』、『文痴』虽然都是武林名宿,年过百余,有时心性却与小孩无异,两人视拌嘴为天下间最有趣之事,别说云羽了,连『云娘』都拿他俩没办法。
想到『云娘』,云羽便觉得一片温暖拥着自己,小时后云婆婆常常拥着他在海边看夕阳,在星空下说故事,云婆婆疼他疼到连文、武两位爷爷都会吃味呢,所以当自己出来行走江湖时便以『云娘』的云为姓,但文、武两姓他也常拿做搪塞用,向现在对柳紫衣一般。
「…该找个时间…回村子看看爹娘…还有小弟…」想着想着,意识也随之朦胧起来。
绊(二)
睡意正浓间,忽然一阵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头,云羽突然醒了过来,正思索为何感觉这般时,前厅突然传来一阵机关箭矢的咻咻破空声,同时还有一声痛呼以及伴随的惊叫声。
「有刺客!庄主受伤了!」,接着就听到人声鼎沸,整个红叶庄时灯火通明。
云羽想了会儿,正当想前去探视时,刚好瞥见一道人影急射庄外林间,云羽运力于指,以指在桌上疾书「吾追疑凶」,写罢便转身飞奔而去。
奔驰了近一刻钟,身前的人影速度丝毫未减,云羽不禁微感惊讶,武爷爷的『鬼影迷踪』独步武林,如今自己以七成的功力追击,居然还离他有一箭之距。
「朋友,可否停下一叙,在下有事请教」云羽轻松的说着话,这种程度对他来讲并不吃力,前行者却仍是脚步不停的御风而行,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朋友,原谅在下放肆了!」话刚发毕,云羽身形一晃便到那人身旁,那人像是没料到云羽竟有能力追上自己,但仅是微一迟疑,举手便推出一片蒙蒙的劲气击向云羽。
「唉,何苦呢?」云羽知道眼前这人的轻功虽属一流,内力也颇有火候,只可惜他遇到的是『武狂』的传人。
急奔之下还勉强提气发出这么强劲的气,云羽知道这人恐怕伤的不轻了…
轻描淡写的化开这凌厉的一击,右手一伸便巧妙的扣住了那人的腕脉,两人翩翩地自空中旋转而下。
「放开我!」甫着地,那人没有挣扎,只是迸出冷冷的语声。
就着月光,云羽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木然的面孔,看不出喜怒哀乐,该是带了面具,从他的身形还有声音判断,应该还很年轻。
一袭白衫,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如此穿著行刺,若不是个傻子就是对自己有着极端地自信,再不然,就是太轻忽生命了。
视线再往下,云羽的目光停在那人的肩头上,白衣人的右肩染着一片血红,还插着半截袖箭,鲜血沿着右臂衣袖流下,点点滴落在黄土中。
「你伤了」
「…哼,他也不好过!」
「他?你是指柳庄主?你就是那名刺客?」
「刺客?我是正大光明取他性命的!」
「柳庄主死了?」
「….」沉默了一阵子,白衣人才又出声「要不是中了暗算,早就将他的心穿个窟窿」那时他一剑刺出的同时,正好右肩中箭,虽然他极力稳住,却还是偏了些,剑从柳紫衣的右胸透入。
「为什么要杀柳庄主?」
「他该死!…咳…」死字未说完,随着淡淡的轻咳声,只见白衣人浑身轻颤,喉头像是在努力地吞咽着什么。
「别憋着,快吐出来!」云羽边说着边从握着的腕脉上输入真气帮他化去胸中积淤的瘀血,他知道这是刚刚白衣人勉强提气下震伤了肺腑,吐出瘀血可以稍减伤势,强忍着只怕会更严重。
无奈白衣人丝毫不领情,不但强咽下到口的鲜血,还继续提气抗拒云羽的帮助。
「你!」云羽叹了一声「怎么这么糟蹋自己…」右臂一带,将白衣人拉近身,左手倏地点向白衣人胸前穴道,又接着在他胸口轻击一掌。
「哇!」白衣人再也忍不住地吐出一口黑紫色的瘀血,身子一软,就倒在云羽的右臂中。
「你太逞强了…这箭上有倒勾,得回去后才能处理」
「…哼…不用你费心…咳…」语声虚软却仍是冷冰,白衣人费力地撑起身躯离开云羽的臂弯。
「…还不放手!」颠簸地走没两步,才发现云羽仍握着自己的左腕。
云羽摇了摇头「抱歉,还不能放你走,在下必须带你回红叶庄,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当面解释清楚比较好」
「…哼…随你…」说完白衣人便闭上嘴,任由云羽带着返回红叶庄,一路上都不曾再开口说话。
绊(三)
红叶庄里,二庄主卓斐正向云羽道着谢「多亏了武公子才能将刺客擒获,大哥知道了也十分欣慰呢,直想起身亲向公子道谢」
「柳庄主的伤还好吗?」
「劳烦武公子挂心,大哥的伤势虽不足以致命,但利剑从右胸透入,只怕也需很长一段时间休养」
「这样…嗯,关于那位…在下想或许之间有着误会,他也伤的不轻,还请二庄主为他治伤后再问清事由」
「呵…武公子真是仁义风范,对敌人也如此关怀」卓斐捻须笑道,在他想来,云羽的初出江湖,行事作风还嫌生嫩。
「他并非在下之敌,虽然他刺伤庄主在先,但江湖恩怨,实难说谁是谁非,在下只希望给他个公平的待遇」云羽有些语重心长地回道。
「武公子放心,红叶庄定当查明事由再行定夺。公子深夜追敌,一夜未眠,想来也累了,卓某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告辞」
红叶庄一处偏僻不起眼的小屋前两位仆众打扮的人正向急行而至的卓斐行礼。「二庄主!」「嗯」卓斐微一颔首「三庄主呢?在里头吗?」「是!」卓斐便跨入小屋向地牢走去。
阴暗的甬道此时被火把照的光明,只是空气中仍有一股阴湿的霉味,一种地牢专有的味道,卓斐皱了皱眉。
走到甬道尽头,卓斐便看见四肢被炼条锁挂在半空中的白衣人以及一旁持鞭的岳不铭。
白衣人的手腕、足裸处都已被镣铐摩擦的鲜血淋漓,身上衣衫破碎,一道道的鞭痕撕裂了白色衣衫,也撕裂了衣衫下的皮肉,鲜红的伤口淌着腥红的血水,伤口两旁翻卷的灰白死肉更是令人怵目惊心。
白衣人此刻似已昏厥过去,低垂着头,身躯却仍不自主地微微抽搐着,想必在昏迷中仍感受的到身上炙热的痛楚。
就着火光可以看出他面上的面具早已被揭去,露出一张俊秀姣好的面容,只是惨白的过火,缕缕鲜血更是自灰败的唇边泊泊流出。
「怎么?昏过去啦,说了没?」
「没有,这小子嘴硬的很,到现在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连哼都不哼一声」
「喔!居然也有让你岳不铭头痛的人物?老三,把他弄醒,我倒要看看这小子的骨头有多硬。」
岳不铭走近白衣人身边,伸手在还插着袖箭的右肩上用力一捏,白衣人身形一震,缓缓地抬起头来。
「别这么逞强,痛就叫出来,反正这也没旁人」岳不铭笑谑地说着「你还是老实说吧,谁指使你来的?你又是谁?说出来,老子就给你个痛快」
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虽然是满身的血污,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啃噬着,白衣人的眼睛仍似碧潭般的深邃沉着,清净的像是不沾一丝浊尘。
「看什么看!」岳不铭右手一紧,便扯着那半截袖箭又拉又转的,白衣人的身体明显的绷紧了一下,脸上却仍是一片漠然,要不是从他紧握的的拳头看的出是在极力忍着痛,岳不铭还真要以为这人是没知觉的。
「喏,就这样,二哥有没有好方法?」岳不铭望着卓斐直瞧。
「…嗯,今晚就先让他在这好好的想想,明天开始,问一句不答就卸下他一只手脚!看他能撑到几时」说着便与岳不铭走出了甬道,明亮的火光也随着远去的脚步声暗了下来。
「…呼」白衣人徐徐吐着气,松开已是满布鲜血的手掌,语声寂然的低语着「… 今晚看不见月了…咳…」
厢房里,云羽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倔强的白色身影,「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好一点?…右肩的箭应该已经拔除了吧?…他和柳紫衣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算了,又不关我的事,想这么多干嘛?」
正打算静下心入定时,廊上一阵女孩儿说悄悄话的语声却正好飘进云羽的耳中…
「听说了吗?」「嗯,那个人好倔强喔!就连三爷也拿他没辄耶」「对呀!小六子说二庄主和三庄主出来时脸色难看的紧,真想瞧瞧那个刺客生作什么模样…」「你不要命啦?地牢也想去…」语声随着脚步渐远渐渐就消失在廊上。
云羽心中一紧,看样子卓斐他们并没有善待白衣人,翻身下床,云羽悄悄地从后窗跃出,身影微动便一溜烟地闪过庭院间巡逻的守卫,不一会儿云羽便发现了偏僻角落的房舍有点特别。
「嗯,离正院这么远…有守卫…应该是吧」想罢便随手捻了一块小石子投向屋旁的树丛中「谁?」两名守卫转头向发声处望去,不等两人回头,云羽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窜进屋内。
进入甬道后走没多久,云羽就发现了挂在半空中熟悉的身影,只是当初见面时一身脱尘的雪白已被鲜血浸染成斑斑红褐。
云羽心中不禁自责不已,武爷爷他们曾不只一次的告诫自己人江湖上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的相信旁人,结果自己的一时疏忽却害惨了眼前白衣人。
快步向前,云羽伸手探向白衣人的鼻前,片刻一个剑花便肢解了铐在白衣人四肢的金属环,白衣人的身躯也随之落在云羽的臂弯中。
「…是…你…」震动使得白衣人的神智为之一醒。
「别说话,我带你出去」白衣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云羽已一把将白衣人抱起,不见他有什么举动,身形就像一阵烟似的掠出地牢。
「喂,小六子,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刚刚…好象有什么从旁边经过…」
「什么?能看见什么?!你老眼昏花啊?还是见鬼啦?」
「去!别咒老子,待会儿还要跟人赌钱哩…」揉揉眼,两个守卫又各自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