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颜轻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风若颜!”风若歌紧盯着他,一字一句,“我娘欠你,我爹却从未欠你一丝一毫,你何至于如此绝情?”
“哈,如果当初风飞扬不是娶了唐家大小姐,那唐家大小姐又怎么有机会陷害我爹?要怪,只怪他当初瞎了眼,遇人不淑!”
风若歌身躯发颤,牙根差点咬断才极力忍住自己不走出去,待心情稍微平静,才道:“如果,我爹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呢?”
风若颜眼神一闪。
“你去,还是不去?”
外面雪已停了,风若颜穿着厚厚的裘衣,灰白的颜色,一如十几年前那番模样,把自己包裹的像粽子一样。风若歌对着他的背影,有些移不开眼。
为什么,明明隔的那么近,明明只离了一个多月,却什么都不一样了呢?不能牵手不能拥抱,连说话,也是用着言不由衷的寒冷语气?
风若歌很无力。
知道他不是真心,知道他原来的柔情只是利用,却还是抽不开身。眼神仍会情不自禁的追逐他的身影,幻想着能听到他的声音,能拥着他入眠。
回到风府,风老爷唤了风若颜进去,其他的人都被他唤了出去。那一晚风若歌不知道他们之间谈了什么,他坐在回廊上,望着夜空,心一点一点的凉下来。
再然后,风若颜走了出去。
再然后,风若颜便来风府央求风若歌让他看一眼风老爷。
风若歌觉得很讽刺,原来那宝物的魅力真大那么大么?风若颜一次一次来,而且从“翠红楼”搬回了原来的书坊,就是想得到那样东西么?
心已凉的似被冰封存起来,于是人便也愈发的冷,不仅恢复了原来的淡漠,甚至比原来更淡漠。每日叫人熬药给风老爷喝,总是没有什么起色。对着他的时候也会好奇那日他对风若颜说的是什么,却终究是强忍了下来,什么都没有问。
“歌儿,这次若颜三四天没有来了。”风老爷突然说了一句。
风若歌微愣,随即不动神色道:“爹,您管好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谁说的,大夫说了,您这是血液不流畅,都是冻的,也有治好的可能。”
风老爷苦笑,幽幽的叹气,“如果死了,就什么都了了,倒也不错。”
风若歌眼神一闪,语气严厉起来,“爹,您说什么死不死的。”
风老爷微笑,握住他的手,“歌儿,我只盼你别怪若颜。”
他的手冰冷异常,风若歌帮他搓着,眼眸深邃。
良久,他才道:“我不怪他。”
还是放在了心上。
平日无事时会坐在大堂中饮茶,表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心却提紧,支起耳朵,只要一有动静便会抬起头来,眼睛锁着那大门的位置。
下午从商铺回来时也会刻意的绕许多路,在能看到那家书坊的转角处停下来,装作无意的朝那里张望。看到大门紧闭,便皱起了眉。
于是胆大的走了过去,屋檐下新挂着一个风铃,微风吹过,会发出“叮当”的声音,清脆悦耳。他抿了抿唇,手伸出想敲敲门,却终究还是放下。继续蹲回那个转角处,锁着眉头望着那门,期望着能突然打开。
从下午到晚上,那门仍然紧闭着。
身着华服的公子蹲在墙角还贼眉鼠眼般的张望,惹的许多路人投以好奇的目光。风若歌只是不理,拿领口遮了半张脸,省的明日大街小巷传出风家大公子有毛病的流言。
连着几天,风若颜都没有出现。风若歌也从原来的疑惑到后来的紧张,甚至还跑了趟“翠红楼”,还是没有看到风若颜的身影。
日子渐渐愈发难熬,每日不管做什么事都恍惚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睡觉的时候就喜欢拿出那封没有交出去的信和那块玉反复的看,看着看着心情更加惆怅。
过了近十天,风若颜才再次出现。
那日门环被拍的震天响,风若歌反射性的跑过去开了门,便看到了一身狼狈的风若颜。讽刺的话还没说出口,风若颜便已惶急的道:“快带我去看爹。”
语气太过急,风若歌便心慌起来。带他去了西院,他手中紧紧握着一个水袋,到了风老爷床前,便拔开塞子,急促道:“爹,快喝下去。”
风老爷什么都没有问,便拿过去往嘴里灌。从嘴角流下的液体猩红,空气中泛着一股腥味,风若歌眉一皱,“是血?”
“白狐的血热。”风若颜看到风老爷将血全部吞了下去,露出了微笑,语气渐渐虚弱下来,“去叫大夫来吧。”说完身形一晃,便要倒下,风若歌连忙将他抱住,“风若颜,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风若颜已昏死过去。
一天一夜,风若歌几乎快要崩溃。本来看着他眼睛旁的黑眼圈以为是劳累,结果叫大夫诊治出来却是中了毒,把他骇的差点也晕过去。风老爷那边却是传来了好消息,说经脉渐通,有治愈的可能。
风若颜身上的毒无人看的出来是什么,都摇头后离去,连药方子都省了。风若歌唯有抓着他的手,期盼着他能醒过来。
第二天半夜,床上的人才有了动静,睁开眼,风若颜看到风若歌,并不意外,只轻轻的笑,“没有把我赶出去了么?”
风若歌只盯着他,抿着唇不语。
床是极为熟悉的床,床幔也是极为熟悉,连盖的被子,都有极为熟悉的味道。
风若颜抚平他眉间的皱褶,用抱怨的口吻道:“唔,我冷。你抱我好不好?”
风若歌想拒绝,身体却似乎有自己意识般的脱了鞋,滑进了被窝,将他的身躯搂进怀里。风若颜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发出一声喟叹,“风若歌,你让我熟悉你的怀抱了。跟你分开后,我总睡不好,翻来覆去,总是觉得冷。”说完又嫣然一笑,只是脸色苍白,远没往日的明艳,“若歌啊,我喜欢你呢。”
简单的一句话,说出口来,没有郑重,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听在风若歌耳里,却还是惊起一阵悸动。那些筑建的冷漠防备,在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于是想要质问的话,内心的疑惑,都问不出来,只能郁闷的听着他继续说。
十七
“若歌啊,我小时候很羡慕你,总偷偷的看着你,嬉笑玩闹,正经的背书练字,我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的喊着你为‘哥’,你很有兄长的模样,小时候便像一个小大人。后来在若婷的满月酒上,你能叫我,要给我东西吃,我真的很开心呢。”
“后来陪我上学堂,带我出去游玩,跟我一起放烟花,在你娘要赶我走的时候执着我的手说,我走你也走的时候,我很开心。”他的手指游移,抚着他的脸庞,轻轻的笑,“十几年我过的好辛苦,除了想要查清一切支撑着我存活下来,你更是我的一个动力。我想见你,很想很想。十几年来为了不让人看出身上的血渍,我习惯穿火红的衣服,但那日,我却重新穿了一身灰白,因为我怕你会认不出我,会忘记我呵。”他眨眼笑,眼神却有丝寂然,“我知道你会恨我的,可是还是没有办法。”
“我不恨你。”叹口气,心房全部软下来,所有的坚持倒戈,看到眼前的人的笑,只剩下满满的心疼。风若歌拥紧他,“我从来就不恨你。”
风若颜勾起笑,一如以往,“爹好了罢?”
“嗯。”
“那我也安心了。”
风若歌皱起眉,心头掠过极致的不安,“你要做什么?”
“我做不了什么。你应该叫过大夫来吧?他们应该都告诉了你我怎么了。”他笑的灿烂,“千叶草的毒,可是西域至尊呢。能蛰伏两年,今天恰好是第二年的最后一天。”
风若歌惶急,“没有解药?”
“有,我爹原来教中的护法才有。”
“他们在哪里?”
“西域。那教有个奇怪的诅咒,离开总坛便会不得好死。所以他们才派我来取他们教的宝物,让我拿了宝物再回去换解药。”
风若歌心下大乱,“爹没有将那东西给你吗?”
“我不能要。”他微笑,“那是我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风若颜茫然,“什么?”
“我爹给他的定情物。”他眨眼看着他,笑的一脸暧昧,却带着些惋惜,“当年你爹去西域经商,被我爹看到,便随着他来到了这儿。呵,你爹说一句喜欢当官的,因为能为民办事,我爹便巴巴的去考了科举,做了官。两人却终究是阴差阳错啊,相互娶妻生子,在人前只能笑着相望,心却不知道疼成什么样。我爹将那东西送给了你爹,你爹伤怀,所以将那东西封存起来,所以谁都不知道。”
风若歌腾的坐了起来,“我去将那东西拿来,马上带你去西域。若颜,你等着我。”
风若颜连忙抓住他的手,轻笑道:“你傻什么啊,来不及了。”
“一定来得及的,你等等我,马上就来。”风若歌睁开他的手,飞也似得跑了出去。
“怎么那么傻呢?”唇角泛起一抹苦笑,风若颜无力的喘息着,手指沉重的抬不起来。心里却热热的。
原来他还爱啊?原来没有被自己那番话吓跑么?
呵呵,是否死也知足了?
门没关,冷风灌了进来,吹的风若颜有些迷糊。感觉有人站在床前,他努力的睁开眼,再努力的对准焦距,竟看到一个没有想到的人。
“风夫人,”他微笑,笑的有丝困难,“竟要在最后一刻,亲自动手么?”
第二年春,清明。
雨丝飘落,天空中有一股湿润的味道。路上行人纷纷,有许多人在河头屋檐下烧着冥纸,风掠过,火焰被吹的老高,那些烟灰便飘散起来,落在地上,形成点点黑痕。天气有些凉,小小的纸伞下遮不了两个人的身影。于是打伞那人便将伞倾斜,掩着旁边那人的身躯,自己的大半身躯便显露在风雨中。
西山就在京东城的近郊,不远,却极为荒凉。有一条小路通上,勉强能并行两个人。旁边的草上全是水,走了没多久,腿上的裤子衣袍便已被浸湿。走了没多远,便看到山尖上有两座坟墓屹立在那儿,坟墓收拾的很干净,旁边砌了石块包围起来,还种了一棵梨树,雪白的花朵开的正盛。
两人走了上去,看到墓碑上的字,其中一个愣了下,随即勾起一抹笑。
将装着冥纸香烛的篮子放了下来,风若颜双膝一曲,跪了下去。风若歌若有所思,“看来爹经常来这儿。”
墓碑前还残留着上次拜祭的东西,风若颜眼中含着悲伤,“二十一年来,我第一次来拜祭,是不是太不孝了?”说着抚着碑上的字,突然笑了出来,“风夫人定然知道这个地方吧?她每次来这儿,想到这儿,是否会嫉妒的发狂?哈哈。”
风若歌叹气,“若颜,原谅她好么?”
“我已经原谅,只是觉得她可悲罢了。”
墓碑上,两个年代已久的大字,“至爱”。下面落款:风飞扬。
风若歌将伞收起来,开始弄香烛冥币,“我娘也是寂寞的。得到一个人一辈子,却总得不到他的心。爹说,你长的极像颜伯伯,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她才恨你发狂,才做出后面的事?总算,她最后替你解了毒,而且跟爹回了江北。若颜,”他看着他,眼睛闪亮,“看在我的份上,别再怪她好不好?”
风若颜微笑,将手指缠上他的。
两座坟墓都祭祀了一遍,风若颜跪了良久,只是没落泪。眼神淡淡的,最后临走前突然低声道:“还好,我们没有错过。”
不会一个天上一个人间,不会一辈子再也触及不到。不会明明相爱,却还是只能笑着相互祝福。
番外
元宵佳节,风若歌带着风若颜和风若婷去了冬月湖。宁澜雎等人早就在船坊上等候,几人踏上了船。宁澜雎捏着风若婷的脸,嘿嘿的笑,“小姑娘,越长越水灵了啊。”
风若歌一脸严肃,“舍妹才十五岁,请世子自重!”
宁澜雎讪讪的笑,沐流韵早已笑出声来,招手叫风若婷过去,风若婷一撇嘴,“你没有若颜哥哥漂亮,我要跟若颜哥哥在一起。”
沐流韵自若的笑僵在脸上,全船人几乎笑破肚子。沐流韵轻咳了声,正经的道:“你若颜哥哥可是你大哥的。”
“唔,我知道啊。”风若婷波澜不惊,“他们晚上睡在一起呢,不过跟小孩儿一样。”
“怎么跟小孩儿一样?”沐流韵眼睛一亮,闪着恶趣味。
“好像天天在吵架啊。我还听到过若颜哥哥叫痛的声音呢,第二天却没看到他哪儿受了伤,很奇怪是不是?”
船上人员全体僵化,沐流韵憋着笑,“嗯,是很奇怪。不如你以后守着不要让他们睡在一起,你若颜哥哥就不会受伤了。”
风若歌咬牙,“沐!流!韵!”
沐流韵眨眼,“风大公子有何指教?”
风若歌还未答话,风若颜已笑眯眯的朝一旁的江夜道:“江公子,听闻你做菜很有一套?”
江夜愣愣的点头,沐流韵却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也爱做菜呢。不如在我们风府住上一月两月,我们好好交流一下?而且我们婷儿年纪也渐渐大了,学会做菜也好找个好的婆家,你说是不是?”
江夜愣愣的不知该怎么作答,沐流韵已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准,他哪儿也不准去!”
“沐大哥,你跟江公子……?”风若颜故作不解。
沐流韵圈住他的腰,在他圆圆的脸上“吧唧”一口,旁人看的都别过脸去,他却丝毫没当回事般。回过神来的江夜脸胀的通红,挣扎道:“放……放开我。”
“不放!”沐流韵含着笑,一副无赖的模样。
兰锦跟宁澜雎对望一眼,齐声道:“这不欺负我们孤家寡人吗?”宁澜雎嚷道:“我们去放花灯去。”
风若婷兴奋的拍手,“哥哥,我也要放花灯。”
湖面上波光粼粼,湖边照例有许多人在放着花灯。各人执了笔,认真的在纸上书写,风若婷最先写好,“呵呵,我写的是祝愿爹娘和哥哥们身体安好。”
宁澜雎取笑,“你该写保佑让你找个好婆家。”
风若歌执着笔,抬头看着一旁的风若颜勾起的笑,有种恍惚的幸福感。手动笔走,一笔一划的勾勒,写好再折起来,像原来一样放入花灯中。
风若颜脸上的笑还没散,将花灯放入水中,却没有起身。
那边宁澜雎和沐流韵等人还在逗弄着风若婷,再那边有许多的画舫,有玉人在弹着小曲,再那边有热闹的人群,手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游走,或买新鲜玩意,或吃着小吃,或吟诗作画,或猜着灯谜……
只有这边,突然变的格外的静,静的那些外界的声音,都显得极为遥远。
风若颜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手指便伸了过来。风若歌默契的握住,温度不凉,有些温热。
“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吗?”
“嗯,想。”
“我希望我们以后能毫无芥蒂的生活在一起。”他目光妁妁,有耀眼的光芒,歪着头,他轻轻的笑,“自从那件事后,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疏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