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踏歌————元子

作者:元子  录入:06-11


楔子
他的世界,便是那间只有五六坪大的房间。
门窗总是紧关着的,娘亲从来不允许他出外玩耍。虽然向往,但是他很乖地从来不吵闹。娘亲有一双黑漆漆、闪闪亮的眼睛,弟弟的也是黑色的,只有他,是“罕见的,会带给人不幸的诡谲的绿色”。

今天的太阳很好的样子,金色的光在窗的缝隙间跳跃,十分地耀眼哩。
小小的身子孤独地玩耍了一会儿后便乏了的蜷蹲在桌下,眼睫上沾了些些湿意。明明离主人的大院落好远好远,却仿佛听得到少爷他们开心热闹的嬉笑声,他也好想一起玩哦。
忽然,一阵风竟把厚重的窗给吹开了,霎时明亮的金色大片涌入眼帘;他笨拙的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绿色的眼眸里依旧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桂花。
惊喜爬满了粉粉地脸,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吃力的爬上了窗边的椅子,慢慢地探出小脑袋去。
“哇,好漂亮――”风吹过脸颊,恣意地弄乱了他齐肩长的黑发;飞扬的桂花也眩目地落在小心翼翼拢起的双掌:“咯咯,好漂亮好漂亮呢。”
他看看手心的小花瓣,又抬头看看就在屋前的一树桂花,不时发出兴奋的惊叹。
稚嫩地嗓音让躲在树上小憩的男孩睁开了眼,探出脑袋就瞧见窗户里叽叽咯咯笑得正欢的小人儿。沐浴在阳光里,黑色的发竟奇异似地泛出了金色的光泽,他的眼晴还是浅浅淡淡得像琉璃珠一样的绿色.他不禁看傻了眼。

一不留神,男孩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树木的声响吓得他赶紧抱头蹲下,脑子里只想着不能教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第一章
自古以来,地处长江淮河汇集之地的扬州便因其山水的秀丽,女子的娇柔而富美名。
清影霓裳是现今扬州乃至江南最有名的青楼,它不仅有占地极广的楼榭群,全扬州最精致华美的八艘画舫,包括去年在内,已连出了五位风华绝代地花魁,引得文人骚客纷至沓来。
清影霓裳的楼榭群分为前院,后院和别苑;前院是众姑娘扬笑迎客的混杂场所,后院是名妓花魁们的清雅小苑,掩盖在绵绵绿意之中的别苑则最为神秘,据传有层层护院把守,不由外人进入。

不过,许多人都相信这一说法是以讹传讹,别苑根本就不存在。
花间院在清影霓裳后院的南面巧占一隅,左临紫仪院,右行二百来米可达别苑。和前院的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势的景致不同,这里讲究的是一个“小”字。细巧玲珑,清幽如谷。

楼前有不规则的荷花池,池边环植梅、桃、筱竹,并叠以一人高的湖石,花草湖石错落有致、高低不同。在楼上张望,每个角度的景致俱不相同,展现万种风情,宛如仙寰。
这里便是去年花魁大赛头名的沈兰修的住所。
什么是美人,从来标准便难以统一,但是容貌、气质、文化、修养、技艺缺一不可,倘若仙气、灵气、巧气亦集于一身,这个人的美丽便也笔墨不足以形容了。沈兰修,正是这样一名女子,然而才艺出众的她从未在人前献唱。

平时待客小唱都由身边的丫头――揽月代劳。
揽月是老鸨亲自点配给沈兰修的。她看起来瘦弱,一副发育不全、营养不良的模样。拒说她是杂役出身,直到十四岁时才因为嗓音独特而调到沈兰修身侧。
不同时下唱曲娘的声调般清脆婉转,揽月辩不出男女的轻缓嗓音在唱曲时如空谷来音,余韵悠扬,袅袅不绝,加上她的聪敏,总能领悟曲中之精髓,达到词曲同意的境地。只可惜沈兰修的绝美诗气总能夺去自负风雅的才子心神。

此时晌午,清影霓裳的前院已开门做生意,花间院里的丫头婆子也里里外外的张罗起各种事物。楼上的寝室里,一个圆脸丫头拿着大红的一叠拜贴向沈兰修问询今天要见哪一位;一面给沈兰修梳头,一面分神听她们一来一否对话的丫头便是揽月。

她的长发随便的取过一束挽起,别插一枚样式简单的珍珠木钗起固定作用;从来不施脂粉的面容上黛眉像被强风压过的竹子般微弯,眼眸半掩在稍长却不翘的羽睫下,鲜少让人看清;轻抿的粉色薄唇隐隐透露出一丝寂莫……总之,净爽的五官毫不张扬。

凭心而论,假如用男人的标准来衡量她的长相,倒也算得上眉目清秀,俊俏有余;但换作女人的标准不足为奇了,楼内的丫头们哪一个都可以和她不分轩轾,何况她身上并没有吸引人的柔媚特质,往往被人所乎略掉。

只是最近出了点意外,让她很困扰……
稍嫌粗糙的手指笨拙的为沈兰修理好云鬓,缀上银丝结成的璎珞环,更显得婉秀,与众不同。揽月左右端详片刻后唇角轻轻扬起,满意地看向铜镜中足够羡惊山水的佳人,她的主子:“姑娘今日还是美得令人屏息,如果凌公子来了一定会看呆了眼。”

素手轻抚桃花腮,沈兰修看向镜中那张绝世得不真实的容颜,再看看同在镜中出现的质朴容颜,茫茫然的目光中竟有了份痴傻,眉宇间更是浮现些许落莫。
轻意便瞧出她失神于铜镜中的自己,揽月怔了一怔,轻唤道:“姑娘?”
恍惚中,沈兰修似真非真的怨道:“尽是些场面话,教人气也不是。其实,在秉骐眼中,我未必是美的,你不见他……”
微惊地藏起话,她粉饰太平的露出笑容,轻哼:“他今后不来倒是好事一桩了。”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揽月不由的闪了闪神,迟疑地问:“姑娘……今日是怎么了?”
“姑娘不希望他来这话企能当真。”将贴收起来的丫头笑嬉嬉地说。“咱们姑娘生得那么美,连揽月都不禁迷了眼,更别说是凌公子;你不见他最近来得可勤快了,咯咯……”
“是啊是啊,姑娘的美无人能及,连奴婢也‘色’迷了眼。”揽月很快接口,嗔那丫头一眼。
坦白说,她和沈兰修的主客凌秉骐只有数面之缘,对他的行事作风及背景仅有一些了解。
他是扬州首富凌府的长子,亦是凌氏商号的接掌人,处事利落干脆,交友广阔;官道、商行、江湖中各色人马都对他礼让三分。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幼他便随当今武林盟主习武,文赋连新科探花也揖手叹服,扬州商会会长与他又是世侄关系……种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下,他还有一张讨女人欢心的俊逸长相哪。

树有百样,人就有千种,她自信沈兰修的美在气质相近的姑娘中无人可及。
在四个月前眼高于顶的凌秉骐花重金包下沈兰修一年,一切便不言自明了,只是沈兰修却比以往更显得踌躇而不自信。犹其是这两个月来,她凄哀的表情变本加历的多起来,让人很不舍。

“揽月。”沈兰修唤她的音调中掺着不悦,凤眸斜挑哀怨地瞅她:“我不止一次的告诉你‘你我无异’,,你仍然把身份划分得一清二楚,难道三年下来你我还算生分”
呼吸窒了一窒,揽月瞬霎间觉得她话中有话,另有所指。
“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在别苑中长大,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只有你是我唯一交心的人啊。” 沈兰修的眸光似嗔似怨,更有揽月说不出的因素夹杂其中,看得她是心惊肉跳。
“我以后就不再自称奴婢,好姑娘,你就别气了。”
转身接过圆脸丫头递上来的锦衣,揽月避重就轻的讨了个饶。披上锦衣,配着精巧的荷花项圈,沈兰修就宛若由白玉琢磨而成,又像带着香露的梨花沾染月光,哪里有烟花之气
“姑娘,即然凌公子对你有心有意,何不央求他赎身离开这里”突然想起,揽月不带心机的提议。
不期然地心头如遭针刺,微泛疼痛,揽月心中纳闷,却也无暇细想。
“不——!”沈兰修骤起惊呼,脸色刷白。他……她怎么会做如此想法呢自己宁可维持现状也不要离开这里,被失望吞袭二次就够了,不要再有第三次――
“姑娘”揽月吓得小退一步,和同样错愕的圆脸丫交换了眼神。在凌秉骐出现前她不是常说想摆脱命运吗为什么又会……
“我不配入凌府为妾……”沈兰修敛眸,将声音咬得僵而平稳。
“姑娘怎么可以妄自菲薄呢出身青楼又如何,咱们楼中不就有几个人成了家,即是如此,娶了回去又何妨我瞧这主意顶好的。姑娘羞于启齿,不如让揽月去跟凌公子说。一旁的圆脸丫头又插话进来,极不为意的声音中有几许兴奋,仿佛事情就此定论。

“你就不要在旁边瞎闹了。”沈兰修又气又恼便冷笑道:“一个一个都拿我当玩笑了。都说戏子娼妓最无情,但真正无情的却恰巧是世人。楼里的姐妹们何偿没有这种想法结果自取其辱的不在少数。”

青楼就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胆敢犯试者一不小心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梦,也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与煎熬中消失,她不想有一天迷失本性,疯狂到只会伤人。
眼角余光瞥向陷入沉思中的揽月,淡然地笑中容入了凄恻,化入体中。
“可是不是有……”
圆脸丫头还欲举实例,沈兰修适时的摇头:“那毕竟是少数,而且遇上了好主子。”
揽月道:“我想凌公子会是个很好的归宿,我去求他吧。”
“揽月你!”沈兰修语塞,眼睛微恼的直视着她。
此时屋门被叩响,原来是老鸨差使的丫头。她端着虚伪且夹杂着些许恶意的笑入到屋中,道:“呦,姑娘已准备妥当了真真一个俊呦。要往前院一站,非迷得一群公子大爷眼珠子掉满地。也巧,凌公子已经进楼来了,妈妈才吩咐下去,酒菜备下了。”

“有劳了。”沈兰修颔首浅笑,以目光示意揽月打赏。
收了赏钱的丫头并未离去,她看了看揽月嘴角怪异的弯了弯,揽月便知又是那事。果然,她抿抿嘴又道:“还有,妈妈咀咐,请揽月回屋另候差使。”
“怎么又是这样凌公子一来就把揽月支开,好似存心不让两人见着面似的。”站在揽月身侧的圆脸丫头扁扁嘴,很不满的咕哝一句。说的人完全出自无心,却让听见的人身形一震,极不自然起来了。

揽月心神不宁的步出园子,沿着兰草竹篱夹道的卵石小径往别苑去。兰香馥馥,几枝紫竹迎风摇,过了前面的小竹桥再沿水廊行进便能绕到别苑了。
不知是否心理做祟,他和沈兰修的距离越来越远了,私下无人时,她的笑也不再纯粹自然。这对把她当亲人的揽月来说,是一件落莫且痛苦的事。
揽月知道在两人的渐行渐远中,自己必须承担大部分的责任。无奈的是,为了她所惧怕的的那一天,这样的冷淡关系反而成了减少伤害的必要。在两人关系恶化前沈兰修能有自由身就好了。

脚步顿了顿,她苦笑着再一次迈步,也不知是笑自己无权无势、处处受制于人仍妄想改变沈兰修命运的无能为力,还是笑心底早已了悟却无法放手的妄痴。
……如果是他,轻而易举便可以改观自己所面临的窘状吧。揽月无力的暗忖。
虽然传话要她回屋待事,但是多次的经验告诉她,不过又是一段无所事事的空闲。因此,她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缓了下来,连迎面走来的两人到了身边才微愕的回了神。
糟、糟了。揽月在心中暗叫不好,又见无法躲避,不禁对失神的自己有些恼火。在这样的心绪下她忘了要帮沈兰修脱身青楼也必有求于他。
勉强装出自若的神情,她有些拘谨的靠着竹篱就要与他们擦身而过,一柄檀木白扇“啪”的展开阻在她胸前。
“吓”惊呼一声,揽月心虚的抬眸,发现持扇人拥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她不认得他。
没错过身边好友在见到她身影时忽然一亮的眸光,段锦鹏唇角微扬,轻松的接下好友抛来的“多事”眼神。这女子容貌平平,并不具有引人注目的特质,为何秉骐一瞬的反应是……意外惊诧期待兴奋段锦鹏在心中琢磨用词,深究的目光在两人间轮流转换。

凌秉骐一如继往的唇角噙笑,小丫头明显有些局促。
“公子有事”保守的退开一小步,揽月不得不开口驱散三人间的怪异气氛。
哦,她倒是有一副如沐春风的好听嗓音。段锦鹏惊艳的扬起了眉,这嗓音吟曲时必定泌人心脾。
“以前没见过你。”段锦鹏将白面扇一收, 略带轻佻之意的以柄挑起她的素面,俯问道:“这副嗓子……你是沈兰修那个唱曲唱得很好的丫头”
揽月并不拒绝他无礼的对待。一则这里是青楼,不论外形多出众也不过是个寻欢客,用不着矫情的别开头反惹不必要的麻烦;二则早有自知之明,能进这里来又与凌秉骐相识,必定见过五位花魁之一,如此,谁还会看得上她

或者说,她压根就不须要这种关注。
自尊略略受挫的揽月不卑不亢的迎视他,恭谨中见些冷然地道:“奴家揽月,的确是兰修姑娘的丫头。”
了然的点头,段锦鹏斜睨尚未置一词的好友:唉,根本就没法子猜他在想什么,自己的挑衅算是失败了。
悻悻然地撤下白面,他仅对他点个头后便往自己的目的地紫仪院走去了。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了,凌秉骐挑高右眉不再掩自己的惊讶,侧目看着挪动脚步大有逃走的揽月,冷锋瞬时射出,同时开口阻断她的去意。“最近我每次来见兰修时你这贴身丫头都没有随侍啊。”

“公子说这样话会让人误会。公子要见的人是姑娘,我一个做奴婢的,在与不在又有何妨”
无法离开的揽月叹了声做镇定样,璇过身子仰视高她一个脑袋多的俊朗容颜,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苦笑。再问:“莫非公子想斥责奴家不够尽责”
凌秉骐笑声朗朗,眼前的丫头不但容颜未变,连伪装也不见长进。她以为装出一副乖巧、逆来顺受的模样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呵,天真。
这么淡漠平板地表情下,存在眼眸深处的灵魂吸引着他专注的目光,总令他情不自禁。
止住笑,他将她微愕的表情望入眼里,出奇不意地在她白却不够细腻的脸颊上轻捏一下:“我想你了。”
想……想他“公、公子不要胡说……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揽月捂住脸倒退一步,回避他的注视。
“你说我是在开玩笑吗”他反问,很不满意她再退一步的动作。
“公子自然是在拿奴婢说笑了。”揽月生硬道,随后叉开话:“兰修姑娘已在楼中等候,您就让奴婢办…… 啊……”她想也没想的连退几步,避开他伸来的手。
瞪着顿在半空、握不住一物的大掌,凌秉骐唇角一扬笑得邪佞,令揽月心底一阵颤栗。
怎么办她额后滑落一滴冷汗,有一种此次之后再也逃不开的悲惨预感。
称她微怔的当头,凌秉骐不费吹灰之力的揽住她的腰身贴向自已,一边欣赏她如惊弓之鸟的仓皇神色一边压下头,俯啄她粉红且没有脂粉味的唇,继而将她的低呼吻入唇舌之中。
他怀念的便是这种滋味。
故意忽视心头矛盾的惊异,揽月咬抓理智的将双手横亘于两人之间,企图拉开距离。
“别想拒绝。”在唇舌稍稍分开时他霸道的宣称,滑过的舌引出揽月全身的震颤。
“凌秉……”未尽的恼言又被侵入的舌搅混,凉凉地、像薄荷味道的舌勾住她的吸吮、卷动,鼓动她弃械投降,瓦解她再三强撑的理智,只能同他一起沉沦……手不知不觉地揽上了凌秉骐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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